“茅道士,你用人的心肝脾肺肾炼丹吗?”杜九言道。

茅道士一口茶喷出来,“怎么可能,人的五脏六腑那么脏,我是熬仙丹还是炼毒药?”

“没可能。”茅道士摆着手道:“这世上再蠢的人,都不可能用人的五脏六腑去炼丹。”

不炼丹,要这么多人干什么?

“难道建皇宫?”杜九言看着桂王。

桂王蹙眉,“先不要胡思乱想,今晚夜探九流竹园再说。”

“算了,别夜探了,咱们直接去吧。”杜九言道,我现在对这个人缺少耐心。

桂王摸了摸她的头。

荆崖冲听完回禀,颔首道:“不管她查什么,就让她查便是。”

杜九言是不可能查到他这里来的。

事情他一件没有亲手做,就算她真的有所怀疑又如何,没有证据,她也只能像现在这样,无头苍蝇乱撞。

等撞到南墙,她自然就放弃了。

“那还给她制戏本吗?”

“暂时不要,她既然怀疑我了,想必桂王也会派人盯着我们。不在这一时,随便她便是。”

来人点头应是,“那我告退了。”

“去吧,接着盯着她。”

来人离开,荆崖冲去到院子里,亭子里坐着几位农人,正在喝着茶,聊着今年播种的事情。

荆崖冲进去,大家都站了起来。

“去年雪大,想必今年的收成不会差,雨水也会充足,我认为你们还是以稻米为主,其他的可以少种一些。”荆崖冲道。

“先生觉得今年年头好吗?”

荆崖冲点头,“肯定会比去年好。”

“既然先生觉得我们应该种水稻,那我们就种水稻吧。要是收成好,今年我家欠的粮食就能还请了。”

荆崖冲道:“水稻下去后,可以沿着田埂再种点豆子。豆子是个好东西的,既能卖钱又能充饥,很不错。”

“先生说的对,去年我得亏多种了一些,冬天一家人没东西吃的时候,是这些豆子救了我们的命。”

大家跟着记着这件事。

“过些日子竹笋都出来了,你们记得来挖。”

大家都跟着点头。

“回去吃不完,就切成片焯水晒干了,笋干烧什么都是很鲜美的。”

“先生,现在我们村里的人都按照您教的方法做笋干了。天冷的时候烧上一盘肉,放点笋干进去,那味道简直是绝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先生说的话,什么时候不对?”

大家纷纷点头应是,说着话又有两个人进到院子里来,大家都认识,纷纷拱着行礼。

“今天没有下网吗?”荆崖冲问道。

“是,天太冷了,我们也想要休息几天。”来的人其中一个人回话。

荆崖冲颔首,和另外一个人道:“姚先生背着琴来,我们今日是有耳福了吗?”

“姚先生最近在研究新曲子吧?我上次在玉宝楼里喝酒,他们花魁拍初夜跳舞的时候,姚先生就是弹奏的新曲子。”

姚先生笑了,道:“老鸨特意吩咐我做新曲子,也是没有办法。”

“小马公公来了,小马公公您坐这里。”

小马公公在亭子里坐下来,姚先生将琴放好,喝着茶。

亭子里,或里或外已有十四个人,大家身份不同、学识不同,可也没有因为这些而生疏拘束。

“先生,”小马公公笑着递给他一包茶叶,“这可是上好的茶叶,别人孝敬我的,今儿杂家过来,给你带了一些。”

荆崖冲接过茶叶,“那先谢谢了,近日太妃娘娘身体可好,腿还疼吗?”

“好多了。”小马公公低声道:“吃了几副药,又听了您的话出来走动了。”

“不过,心病终归是心病,也是没有办法了。”

几位太妃都想出宫去找自己的儿子。

但这种事,不是她们想就能想到的。

荆崖冲没有具体发表意见,和小马公公对面坐着。

琴声响起,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琴声响了一小会儿,一只笛子和声进来,紧接着打渔的人打着拍子,开始低低的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

无雨、有风…竹林簌簌响着,几个鸟儿飞过停在枝头,又迫不及待地飞走。

院子门口,又出现了许多人,大家互相点头示意算做打招呼。他们自己倒茶喝,喝完了又和大家打了招呼,笑盈盈地哼着曲子,脚步轻快地走了。

“好热闹啊。”桂王和杜九言大摇大摆地进来,大家看着他们一愣。

调子歇了,曲子停了,所有人都打量着桂王和杜九言。

“王爷,杜先生。”荆崖冲起身,亭子里的人也纷纷跟着拱手行礼,桂王道:“你们继续,我在外面听着,就觉得调子不错,很好听。”

大家笑着应是,又各自去打拍子,弹琴…

“王爷,”小马公公上前,行礼道:“奴婢叩见王爷。”

桂王道:“你哪个宫里的?”

“奴婢在翊坤宫当值。今儿是一月一休的时间,就来荆先生这里坐坐。”小马公公道。

桂王道:“难得闲,接着听曲子。”

小马公公应是,又回去坐着。

“我们没地儿去,”杜九言和荆涯冲道:“先生书房借我们用用,我和王爷打算杀一盘!”

不是轻松随意吗?

那就一随到底,简单粗暴。

“可以,”荆崖冲愣了一下,但还是领着他们去书房,让小书童泡茶上点心来。

杜九言一脸好奇地在房里打量着,“荆先生,您这书房里的书真多啊。上次我去鲁阁老的书房就觉得书多,您这一点不遑多让。”

“不敢和鲁大人相比。”荆崖冲道:“二位请坐。”

桂王坐下来。

杜九言抽出一本书翻了几页插回去,又换了一本翻了几页插回去,“荆先生,您这画…画的不错,是您亲自画的吗?”

“谈不上好,自娱自乐罢了。”

杜九言拆开一副画抖开,小书童忙冲过来,“您怎么能这样,这些都是我们先生挚爱的书画,您这么抖,是要抖坏的。”

“这样啊,”杜九言一脸尴尬去看荆崖冲。

荆崖冲道:“不必慌张,杜先生是有分寸的。你出去吧。”

小书童没有再多说什么,不情不愿地走了。

杜九言就开始看画。

一卷一卷地看,看完卷回去,卷的非常随意,荆崖冲喝着茶,眼底露出疑惑之色。

“哎呀,这个是今日最佳!”杜九言喊桂王,“王爷快来看。”

“来了来了。”两个展开一卷画,上面画的是塞外草原,骏马飞驰草木葱茏,天空碧蓝如洗,“这风景可真是美啊。”

荆崖冲颔首,道:“塞外风光,杜先生有空可以去看看。”

“一定要去的。”杜九言将画卷起来,又开始看书。

荆崖冲问道:“还下棋吗?”

“我和先生下吧。”桂王道:“让九言自己闹腾一会儿好了。”

荆崖冲点头应是,“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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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更在八点半。

第498章 搜集线索(四)

如果逐字逐句的精读自然很慢,可要是想牛嚼牡丹再反刍慢慢品味,杜九言一天之内就能将书房里所有的书都看完。

但没有必要。

她只挑一些特别的,值得去看的书,慢慢翻着。

“第二局,您又输了!”桂王道。

荆崖冲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老夫不是王爷的对手啊。”

“继续!”桂王收拾棋局,小书童在外面道:“先生,您中午就没有吃饭,这会儿要不要吃点点心歇一歇?”

荆崖冲正要说话,桂王道:“把点心端进来,我也吃点。”

小书童就看着荆崖冲。

“去吧,王爷不大爱吃甜点。”荆崖冲交代着,又回头去看杜九言,“杜先生喜欢吃什么?”

杜九言从书里抬起头来,笑盈盈地道:“我随便,什么都吃。”

话落,将手里的书插回去,荆崖冲看见她插回去的那本书,眉头动了动。

杜九言踮着脚,够不着最上面的,就喊桂王,“王爷,帮帮忙。”

桂王过去,“要哪本?”

“从左边数第二排。”杜九言道。

桂王道:“太麻烦了,懒得数了。”说着,将那一摞的书都给她拿下来了。

杜九言笑呵呵地道谢。

荆崖冲眉头直抖。

“在荆先生这里真舒服啊,难怪那么多人都愿来九流竹园呢,我后悔没有早点来。”杜九言笑着道。

荆崖冲含笑看着她。

小书童气的不得了,在门口和另外一个书童低声道:“杜先生也太无礼了吧,在先生书房乱翻,所有书都给打乱了。先生的书画也一点不怜惜,拆开了又卷的乱七八糟的。”

“上次他们来还没有发现,真是太气人了。”

“我发现了,上次来的时候,她就在林子里横冲直撞,还去了下头的房子看竹炭了。”

“就是,还说是名讼师呢,都不如那些打渔杀猪的。”

几个书童压着声音,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了。

杜九言把最上面的书都看完了,又抽最底下的一层。

荆崖冲看书很杂,就这一会儿她已经看了天文,地理,医术,农牧甚至养蚕织布,甚至他还在一本曲谱的后面,记录了一条关于如何捏糖人的笔记。

五花八门天下所有手艺,他几乎都知道,并每一种手艺,他都详细地列写了自己的想法和心得。

杜九言盘腿坐着,又将方才已经看过的一本《大周志》拿出来,这是一本很普通的书,上面按照州府县,非常详细地画了地图,每一个地图上标注了驿站以及当地有名且特色的饭馆和小吃。

这书外面随处能买得到,也是官府主推的,听说是翰林院过审的书。

这么普通的书,却是荆崖冲这所有的书里面,最破的一本,并非是因为不爱惜,而是因为翻看太多的缘故。

杜九言再次打开,靠在椅子上,当着荆崖冲的面,一页一页翻看着。

“杜先生喜欢看《大周志》?”荆崖冲拿着棋,也没有顾忌的打断杜九言的阅读。杜九言扫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荆崖冲蹙眉。

“他就这样,一看书就废寝忘食。”桂王道:“先生,到您了。”

荆崖冲眉头略蹙,可又不能请两人离开。

杜九言看的很仔细,页面上有许多的地方,用羊豪标注着他去了以后看到的人文风情。

这个到有趣!杜九言停在辽东的位置,因为这张图上,什么都没有。

辽东…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安山王的封地。

桂王庶出的兄弟不多,她如今知道的一共有四位,怀王、宁王、九江王以及这位安山王。

难道是因为辽东是封地,所以不敢详细标注?

她翻到了九江和武昌的地图,上面却详细标注了吃喝住行的心得。

“杜先生,”荆崖冲含笑道:“你打算去九江府吗?”

杜九言合上了书道:“前几日桂王说想九江王,还说去走动的。如果有机会,还真的能去走走。”

“江西有个三清山,你们可以去走走。茅道士还曾在那边待过三年。”荆崖冲道。

这个杜九言不知道,随手将书放下来,没有再看一眼,拖着椅子过来,“茅道士在三清山待过吗?他师父也是三清山的?”

“那倒不是,他师父一开始是从龙虎山出来的,后来虽在三清山修行过,但收茅道士做徒弟,应该是离开了三清山以后的事了。”荆崖冲想了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京城附近收茅道士为徒。一开始还不愿意,后来被茅道士的诚心感动,便同意了。”

杜九言哈哈笑了,“是不是茅道士的资质太差,所以玉道人不愿意收?”

“这就不清楚了。”荆崖冲道:“待你回去,可以问问茅道士。”

杜九言笑了起来,和桂王道:“你可知道?”

“茅道士不是这么说的,他言玉道人一见他,就夸奖他骨骼清奇,求着收他做徒弟。”桂王道:“但此言不可信。”

“骨骼清奇肯定是没有了,但骗术了得,应该是惺惺相惜。”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荆崖冲道:“玉道人还是很有本事的,他看星象很有独到之处。有一年他来我这里,我们曾半个月没有夜眠…那半个月,老夫收获颇丰,长了不少的见识。”

棋不再下,杜九言和桂王就和荆崖冲聊起了星象八卦,又从星象八卦聊农牧畜业…

荆崖冲无所不知无所不精。

一直到晚上,杜九言和桂王吃了晚饭,才依依不舍地告辞,杜九言激动地道:“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明日我们还来。”

“不胜荣幸。”荆崖冲道:“王爷和九言慢走。”

两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两人一走,荆崖冲就沉了脸,回到书房将门关上,立着书柜前面,抽出那本《大周志》翻到了辽东和临江的两页。

有人推门进来,含笑道:“我在书院等了一下午,这二位还真是能聊。”

“怎么了?”来人道。

荆崖冲将书递给他看,“今天杜九言很奇怪,一直在翻看我书架上的书,倒不知她是何意。”

“这书处处都有,看不出什么啊。”来人坐下来,在灯下翻看着。

荆崖冲道:“书里是没有什么,但是她的态度让我觉得很奇怪。”

“难道是察觉什么了?今天故意来试探你的?”来人问道。

荆崖冲摇头,“她如何查?就算审讯陈营他们,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事和我有关…难道…”他说了一半,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怎么了?”来人见他面色微变,不由道:“有可疑处?”

荆崖冲道:“她曾去过张蛮子家中,找到了木炭,那日来我这里的时候,她还特意去看过木炭。”

“虽然窦岸和庄桥以及陈营互相不认识,也不知道是我在通过郝林教他们本领,但是她可以以限定条件的方式去缩小范围。”

用零碎拼凑完整。来人立刻明白了,“她这么聪明吗?”

“能烧制木炭,就表示竹子可能多、学识渊博、待人和善…三个人就能想到我了。这样的条件之后,杜九言必然会联想到我。”荆崖冲道。

来人扬眉道:“所以,他们今天来不是真的拜访,而是查证和试探。”

“上一次应该是试探,这一次就是查证。”荆崖冲笑了起来,“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有不少聪明人啊,不容小觑。”

“那现在怎么办?”

“没什么可担心的,我暂时不出手,她的线索自然也就断了。就算她有本事串起来,也不能怎么样。”

“此事,便是他说去给圣上听,圣上也不会相信她。”

来人也不担心。他看到桌子上的一封信,问道:“又来信了?您又要过去吗?”

“不着急。”荆崖冲道:“先将杜九言的事情解决了,这个小孩倒成了我的心头刺了。”

“是我多事了,当初不该让您请她查办苏八娘的案件。”来人无奈道。

荆崖冲摆手,“凤平浪静也是无趣,老夫活到这个年纪,缺的就是有趣啊。”

杜九言和桂王路过集贤书院,里面传出来郎朗的读书声,听的人心情还不错,她道:“这一起读书的声音,和和尚做早课差不多啊,听不到内容,但是却有催眠作用。”

“说起来,他们怪有钱的啊,这大晚上的点灯读书。白天也不知去哪里鬼混了。”

桂王失笑,道:“白天他们有蹴鞠课,还有骑马和剑术。”

“德智体美周全发展啊,真是了不起。”

两个人回到王府,将所有人召集到花厅,让顾青山和乔墨守着门,杜九言道:“今天我和王爷去了一趟九流竹园。”

“刺探?”窦荣兴问道。

“非也,我们是正经拜访。”杜九言道:“待了一个下午,我看书看的眼睛都疼了。”

大家都不解,蔡卓如问道:“为何看书,书中有你想要的东西?”

“像荆崖冲这种人,家里人就算有什么线索,也不会让我查到的。但是一个人再谨慎,在做他经常做的事情中,也会习惯而自然的流露出他的一些心思和想法。”

“有道理,”钱道安道:“周兄看卷宗的时候,会去勾画判词,偶尔兴致来了,还会自己去写判词。”

大家都看着周肖。

“周兄想做官?”蔡卓如问道。

周肖无奈失笑,摇头道:“实在是有的大人学术浅薄,判词写的词不达意,我看的时候,就下意识的去改。”

“你这是以审判的角度去看卷宗,可见你内心深处,应该是对仕途比较渴望的。”杜九言道。

周肖笑了,道:“早年间是这样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就弃了这个念头,连春闱都没有去考。”

“都是过去的事,不提了。你接着说你的看到的信息吧。”周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