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言出了府衙,一路上都在思考这半块烧饼。被害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将剩下的那么一点烧饼塞在自己口袋里呢?

正常人,不符合常理。

她站在路边观察行人,形形色色男男女女从她面前经过。

“杜先生,您在这里等王爷吗?”范老四挑着糖人的担子歇下来,随手拿了两个糖人,一对容貌俊俏的男子,“给您和王爷吃。”

杜九言结果糖人道谢,道:“你生意好吗?”

“天气暖和,路上小孩多点,生意比冬天好。”范老四道:“杜先生,杜小公子怎么不出来玩?”

杜九言道:“他很少上街溜达。”

小萝卜的意思,上街溜达会花钱,所以他通常不会来溜达。

他的宗旨就是,不出门就不用花钱。

“我给您个纸,您的糖人吃不完用纸包着。”范老四给她两张牛皮纸,笑着道:“那您接着等,我走了。”

杜九言接过纸,挥了挥手,道:“祝您生意兴隆。”

范老四应着是,笑着走了。

杜九言盯着手里的纸,眼前一亮!

她终于明白,那半块烧饼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不是咬或者掰,而是没有这张纸。

昨天她买烧饼的时候,崔巧是用纸包着的,他们将烧饼吃完特意找了个地方将纸丢掉。

可死者却只是将烧饼塞口袋里。

为什么不用纸包着?这不符合常理。

手上有纸,随手包起来塞口袋里,为什么随意塞着?

唯一的解释,这半块烧饼,很有可能是死者在死前,留的线索,或者说,死者吃的烧饼根本不用纸包,他和崔巧熟稔到,随手取了一块烧饼吃了半口塞口袋里。

意不在烧饼,在人。

杜九言吃着糖人,去了琵琶巷。

第548章 烧饼娘子(二)

崔巧的烧饼摊子还在原来的位置上,现在已经过了早饭时间,摊子前面没有人。

她坐在炉子前打盹儿,面上显着憔悴而疲惫。

“娘,”忽然,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从她家的院子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奶奶要喝水,我给她倒水了呢。”

小男孩蹬蹬跑过去,崔巧惊醒,看见儿子就笑了起来,抱着他道:“我儿真乖,都能帮娘的忙了。”

“娘,你是不是很累?”小男孩子问道。

崔巧摇头,“不累的,为了小宝,娘永远都不会累。”

小男孩笑嘻嘻的。

“杜先生,”有人从杜九言身后走过来,她转过头去,笑着道:“柴保长。”

柴保长道:“您今天还是查案子吗,有什么事,可需要我帮忙?”

“正想去找您。走,一边走一边说。”杜九言和柴保长往枯井边上走,“当时将尸体捞上以后,井底有没有细细查过呢?”

柴保长点头,“我记得查过的,前后下去过两回,但应该没找什么有用的东西。”

“井底有老鼠吗?”杜九言问道。

柴保长回道:“下面没什么水了,就井底一些烂泥,老鼠肯定有的。”

“嗯。”杜九言随口问道:“崔巧很辛苦啊,她一个人照顾老小,还要卖烧饼。”

柴保长没多想,随口答道:“是啊,胡饮以前一年还回来两次,但今年过年都没有回来。她一女人女人撑着家,确实苦啊。”

“她几个孩子?”杜九言问道。

柴保长回道:“就一个儿子,刚才您看到了吧,今年才两岁。说起来这事儿还是命苦,她十六岁嫁过来,七八年都没有孩子,好不容易前两年怀上了,生了这个儿子,胡家也算是有后了。”

难怪了,以崔巧的年纪,如果成亲早些,孩子估摸着要有八九岁才对,这个儿子,年纪太小了。

“那是什么原因不能生呢,夫妻两个聚少离多?”

柴保长回道:“我一个大老爷们不大清楚,我帮您问问。”说着,随手敲了自家的门,他内人出来,手里正抱着孙子在喂糕点,看见杜九言愣了一下,正要说话,柴保长已经道:“这是杜先生。说起来,你可知道崔巧和胡饮前面七八年为什么没孩子吗?”

“问这个啊,”柴太太道:“崔巧不能生,看了一堆大夫吃药,这才生了小宝。”

“她就是个辛苦的命,也得亏她能忍能吃苦,换做别人可真是要受不住的。”

杜九言问道:“不是说送子娘娘庙很灵的吗,没有去过吗?”

娘娘庙里也有和尚,她昨天没有去问的原因,是因为娘娘庙就在城内,对城内的案件应该有所了解才对。

不过,她现在改变了主意,应该去问问的。

“哪能不能去呢。哪个庙都去了,各式各样的婆子也不知道瞧了多少个。”

“好在最后观音菩萨可怜她,给了她一个儿子,也是皆大欢喜了。”

杜九言拱手道谢,“她去的最多的是哪个庙呢?”

“送子娘娘庙,是有孕的人去求子。要是不怀孕,就去钟山庙里求菩萨。那边灵的很呢。”柴太太道:“就隔壁的那个梧桐巷里的刘家,家里媳妇十多年不生,夫妻两个人吵吵闹闹五六年,这不,前年讨了个狐狸精回来,也是两年不生,去年去拜了几回菩萨,回来就有了。”

“刚生了个大胖小子,白白嫩嫩的,讨喜的很。”

杜九言笑了起来,“就梧桐巷里吗?那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也算是吧,不过高氏以后就要可怜了,上面照顾老的,下面还要照顾小的,不但如此,连后面讨的狐狸精也要她照顾。这哪是正妻哦,分明就是个老妈子。”

“女人就是命苦,不说了,说了我就来气。”柴太太说的气呼呼的,抱着孙子回去了。

柴保长很尴尬,“对不住啊杜先生,她一向都是这样,风一阵雨一阵,神神叨叨的。”

“柴太太是心善,见不得不平事。”杜九言刚说完,柴太太又出来了,问道:“杜先生,我想起来您就是那个说女人也是人的杜先生,对吧。”

“你什么脑子,到现在才想起来。”柴保长道。

柴太太白了他一眼,又激动地道:“杜先生,您要不去帮帮高氏?帮她和离得了,好好的女人年纪也不大,还不如带着嫁妆回家过。”

“她要是有这个意愿,可以让她去三尺堂找我。”杜九言道:“能帮我一定会帮的。”

柴太太很高兴,“我回头碰见她就告诉她去。”

杜九言颔首。

“你就挑事。她过的好不好要你挑,要是把人夫妻两个挑散了,打你家来,我可不管你。”柴保长道。

柴太太啐了一口,唬道:“打就打,我还怕他不成。”

“赶紧做你的事去,听你说话就头疼。”柴保长拉着杜九言走,“杜先生,您别听这娘们胡咧咧。就是嫌自己日子过的太平静了,非得弄的鸡飞狗跳才高兴。”

杜九言到是挺喜欢柴太太的。

两个人回到枯井,自然没有额外的收获,杜九言辞了柴保长,去了崔巧的烧饼摊子。

“杜先生,”崔巧看见她笑着道:“您来查案子吗?”

杜九言笑着点头,“刚才看到你儿子了,很可爱啊。”

“是啊,虽然年纪小,可能说会道,也不知道像谁。”说到儿子,崔巧很高兴。

杜九言笑着道:“他爹不回来吗,在什么地方做事?”

“他…”崔巧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其实,他去年八月份,修城墙的时候被石头砸死了。”

“我没敢对外说,怕大家知道传到我婆母耳朵里,要是她知道了,肯定受不了。”

崔巧说着,垂着头用袖子抹着眼泪。

杜九言到是没有想到她男人已经死了,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道:“你婆母吃药一个月要多少钱?”

“一个月十五副药,一副药就要四百文钱。以前日子好的时候,还能放两根参须,现在不敢放,实在是…吃不起了。”崔巧道。

“什么病?”

“就是年轻的时候亏着身子了,现在夜里睡不着,吃了东西就吐。大夫说了,要是放在有钱人家,吃个半年的好药补一补就过去了。”崔巧说着红了眼睛,“可、可我们吃不起。”

“好药的话,多少钱一副要吃多久呢?”杜九言问道。

“大夫说九两银子一副,用的最好的人参最好的配药,连着吃三个月就肯定没事。”崔巧说着苦笑了一下,“让杜先生您笑话了。”

九两银子一副药,要吃三个月,那要四百多两银子了。

这对于他们来说,确实只能兴叹了。

“你去找大夫来,让大夫再给你婆母瞧瞧。药费我帮你出了。”杜九言道。

崔巧一愣,“要很多钱的,使不得…使不得。”

“去吧。先听听大夫怎么说。”杜九言道。

崔巧犹豫着看着杜九言,“这…这怎么好意思,我…”

“没事。我帮你看着摊子,你早去早回。”杜九言说着,拿着凳子坐下来。

崔巧擦了擦手,将围裙接下来,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过了一会儿带了一位提着药箱的老大夫过来,对方一看到杜九言,就激动地道:“真的是杜先生!我还以为崔娘子是骗老夫的呢。”

“是我。您先给崔娘子的婆母看病,诊断一下她现在的病情。”

老大夫应是,大家一起去了崔巧的家中。

家里是个紧凑的四合院,正院加耳房一共六间,堂屋里都是老旧的家具,崔氏的婆母王氏住在东面的厢房里,房间里是一股浓浓的药味。

杜九言进去,就看到老太太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打着盹儿,脸色蜡黄,枯瘦虚弱。

老大夫诊脉,回头和杜九言说了一串关于病情的描述,给了结论,“也不是大病,就是年轻的时候亏的厉害,现在年纪大了,这些亏的病就一起出来了。”

“这就跟漏雨的屋顶,这里一个洞那边一个坑,没什么好地方了。”

杜九言颔首,“能修补好吗?”

“想全部修补好,可要费不少银子。老夫就算便宜点算一算,这一副药少不得七八两银子。两天一副药至少连吃三个月。”

“三个月后呢?”杜九言问道。

“三个月后老夫能保证她能下地走动干个家务,做个饭。但要想生龙活虎,老夫也不敢打包票。”

“按老夫说,就普通药吊着命,哪天去了大家都轻松。要不然这么多钱花她身上,这儿孙怎么办,背一身的债,下半辈子也不要活了。”老大夫叹了口气。

崔巧在一边擦着眼泪。

“您正常开药吧,多少钱回头去和我结账。”杜九言道。

老大夫也是一愣,很暧昧地看了一眼崔巧和杜九言,顿了顿点头道:“有杜先生出面,那老夫这就开方子。”又和崔巧道:“你一会儿去医馆取药回来,我再教你怎么煎。”

崔巧应是送老大夫出去。

杜九言就坐在崔巧婆母的床边,打量着她的房间。

王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杜九言问道:“是胡饮回来了吗?”

“我不是,他还没有回来。”杜九言道。

王氏道:“您是杜先生?”

“是,我是杜九言。”

王氏挣扎想要坐起来,又躺了回去,“巧儿和我说了。我一条老命不值得花这么多钱!”

“您挣钱也不容易,真的,不需要花钱,我也就早死几天晚死几天而已了。”

杜九言道:“性命的贵重和年纪没有关系,您好好吃药。”

王氏低声哭着。

第549章 很有收获(三)

崔巧送杜九言出去,低声道:“药费太贵了,我…这个人情我们夫妻两个还不起。”崔巧垂着头瑟缩着不知道说什么,她儿子从房里睡的迷迷糊糊出来,穿着单薄的衣服喊着,“娘。”

“宝儿,”崔巧上前去将儿子抱着,站在房门口,“杜先生您等下,我给小宝穿衣服。”

杜九言摆手,“你忙你的,我回去做事了。”

说着就出去了。

“杜先生,”崔巧喊了一声,见杜九言没有留,她低头看着儿子,轻声道:“小宝,我们遇到好人了。”

杜九言没有走远,而是在不远不近正好能看到烧饼摊的地方靠墙立着,漫无目的。

一会儿崔巧出来接着做事。等吃完饭的时候,有不少人过来买烧饼。

她很会聊天。来来往往都是老客,她都能聊几句,也不怯场,落落大方。

“就知道你在这里。”桂王从一边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崔巧,“有问题?”

杜九言道:“不知道。我花了个大价钱,在等她的问题出现。”

“你干什么了?”桂王打量着她,杜九言和他说了下午的事,桂王撇嘴,“请我吃顿饭抠搜搜的,到这里花钱倒是毫不吝啬。”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又上下打量了着他,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绣暗纹的长衫,立领上用银色的丝线滚着薄薄的边,还有秀气挺拔兰花。这颜色暗,衬托的他皮肤瓷白,五官精致,越发透着一股贵公子的金贵来。仿佛他就应该立在高处,受人仰视不敢亵渎。

“新衣服啊,”杜九言赞美道:“不错!”

桂王从她眼睛里看到了迷恋,他洋洋得意,抚了抚衣襟,道:“不是衣服不错,是我的人不错。”

“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杜九言颔首,“确实如此。”

“不过,徒有其表!”杜九言冷哼了一声。

桂王撇嘴,“喜欢就喜欢,遮遮掩掩,不痛快。”穿着就是为了让你夸的,夸都夸了,还非要损他才高兴。

小气。

“看多久了,你确定今天会有收获?”桂王问道。

“一个时辰吧。我倒不希望我能有收获。”杜九言漫不经心地道:“我希望,烧饼这个线索,在这里就断掉。”

桂王凑过来,蹭了蹭,“你的同情心,也分点给我吧。”

“你哪里需要我同情?”杜九言看着他。

“我冷!”桂王道。

他为了穿的好看点,在这二月天里就换了春装了。白天还好,晚上站在巷子口四面窜风,冷!

“你的意思是,让我脱件衣服给你穿?”

桂王摇头,凑过来抱着她,“这样就暖和了。”

“松开!”杜九言道:“没看到来来往往都是人,我们现在正监视别人,你是怕崔巧不知道是吧。”

桂王哼了一声,“今日一吻还没有给我,给我就松开。”

“什么吻,没有的事。”杜九言道。

桂王道:“我说过的,每日一吻!”

“不亲,就不松!”说着,紧紧抱着她,蹭着她脸。

杜九言居然有种被小狗蹭的错觉,她避让开道:“您这么大高个儿,撅下来累不累?”

“你也知道我很辛苦的,谁让你这么矮。”桂王道:“下次出门我给你背个凳子,这样我想抱你的时候就方便了。”

杜九言啪叽踩他的脚。

桂王忍着痛放开,“回去再亲。”

“收摊了。”桂王道:“你今天是不会有收获的。”

杜九言摇头,“你看,有人来了。”

话落,从另外一头的巷子里,来了一位男子,三十左右的年纪,穿着锦缎的长袍,身材微胖,生的还算清秀斯文,他停在崔巧的摊子前,丢了两文钱。

崔巧给他包了三块烧饼,男子拿着烧饼看了她一眼,就顺着巷子朝杜九言这边走过来。

他捧着烧饼并不吃,也没有回头看,路过杜九言这边头也不回的走了。

崔巧则开始收拾摊子。

“走,”杜九言拉着桂王的袖子,“接着跟。”

桂王道:“人买了三块烧饼,有什么问题吗?”

“直觉,”杜九言道:“我看了一个时辰,来买烧饼的都是熟客,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和崔巧说话。”

“只有这个人什么都没有说,我感觉这里面有猫腻。”

她解释了,桂王觉得也有道理,拉着她穿过人群,不远不近地跟着男子。

男子将烧饼随手给了路边一个乞丐,不急不慢地进了路边一个饭馆里。

杜九言和桂王也进去吃了个晚饭。

等吃过饭,男子出来又原道折返去了琵琶巷。

巷子里几户人家都已经关门,整个巷子黑漆漆的,男子靠墙等了一会儿,一闪进了旁边一户空着的院子。

杜九言和桂王在巷子边等了一会儿,等四周安静下来的时候,崔巧家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她从里面进来,四周看看也推门进了那个院子。

杜九言和桂王对视一眼,两人动作一致,爬上了墙头。

就看到暗淡的月光下,男人站在院子里,崔巧正低着头在说话,“…这一次衙门派杜先生来查那个案子了。”

“杜先生?杜九言?”男子问道。

崔巧应是,“是,他一连两天都来了,昨天买了烧饼,今天还帮我婆母请了大夫,说要给我婆母治病,四百两的药费,他出。”

“他帮你出钱,怀疑你?”男子问道。

崔巧摇头,“应该没有。他只是觉得我不容易,想要帮我。”

“帮你?”男子道:“男人帮女人什么心思,难道你还不知道?”

“我看,他就是见你好看,对你图谋不轨。这种人向来道貌岸然。”

桂王瞪杜九言,无声道:“道貌岸然。”

杜九言看的津津有味。

“不是,我觉得他不是这种人,你不要乱说。”崔巧道:“还、还有,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宝儿逐渐长大懂事了,他要是知道了,以后会怎么看我。”

男子一把抱住她,“你让我不要来找你?两年的来往你说断就断?”

“还是你现在找到了杜九言,所以就来嫌弃我了?”男子道:“你休想,你这辈子都逃不开我的手掌心。”

崔巧摇着头,“不、不是。杜先生不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