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但是只想让这个人消失,我觉得自己特别的脏,我不想一直脏下去,让我孩子生出来,也带着耻辱。”

“我气到了极点,等他死了,我又怕别人发现了他的身份,从而找到我,所以我就想把他的头割下来。”

“我用锯子还有斧头,弄了一夜,又把他放在院子放了一天的血,等第二天晚上将他丢枯井去了。”

“然后,我把他的头用布带到城外挖坑埋了。”

崔巧说着嚎啕大哭,当时的惊慌失措和恐惧,还历历在目。这两年她没有一天是睡安稳的。

现在和杜九言说出来后,心头的那块大石头,反而像被搬开了一样,轻松了一些。

隔壁,王氏听到了哭声,喊道:“巧儿,你哭什么?”

她儿子也跑过来,抱着崔巧,“娘,你为什么哭啊,是不是这个叔叔欺负你。”

说着跑过来昂头看着杜九言,用小拳头打她的腿,“你不要欺负我娘。”

“好,我不欺负她,你去哄哄你娘,再去告诉你祖母,说你娘只是说到伤心事哭了。”杜九言道。

小孩子单纯,又去哄崔巧,崔巧抱着他低声道:“娘没事,你快去陪奶奶,说娘没事,只是在和杜先生说点事而已。”

“哦,”小孩子看看她又看看杜九言,回去了。

崔巧擦着眼泪,低声道:“杜先生,事情就是这样的。人是我杀的。”

“不对。”杜九言看着她,崔巧一愣目光闪烁,“什、什么意思?”

杜九言道:“你忍他十个月,却在临盆前杀他。这从心理和你当时的身体来说,都说不通。”

“还有,尸体那么重,你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是怎么弄过去的?”

崔巧道:“我、我家有小板车,我用板车拖炉子。”

“崔巧,你可知道杀人什么罪?”杜九言道。

崔巧掉着眼泪点头,“知道。”

“你死了,你的婆母和儿子怎么办?”杜九言问道。

崔巧脸色煞白,她最牵挂和担心的,就是一老一小了,她一旦死了,这一老一小就彻底没有人管了。

“我、我不知道。”崔巧道:“如果再来一次,我、我肯定不会做傻事。”

杜九言再次问道:“没有人帮你吗?”

“没、没有。”崔巧摇着头,求着道:“杜先生,这件事就是我一个人做的,和别人没有半点关系,真的,您相信我。”

杜九言道:“我既然问你了,就表示我已经知道了。你是自己说还是审出来,你自己选择。”

“你去衙门吧,就当我不知道这件事。自己投案,会有宽待。”杜九言起身,一回头看到崔巧的儿子站在门口,她眉头簇了簇,没有说话。

崔巧忽然站起来,喊道:“杜先生,我说!”

杜九言负手看着她。

“是祝茂!”崔巧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那天…那天慧通来我家里找我,我婆母就躺在她的房间里,我让慧通走,他不肯。”

“我杀了他以后,趁着天黑将他拖到隔壁院子里,平时那个院子一直是空着的。”

“我把慧通的头砍下来,但是他的身体实在太重了,我弄不出去。”

“就一直放在院子里放了几天,谁知道…谁知道那天祝茂来了。那个院子就是他的。我求他不要说,给他磕头。”

“祝茂答应了,趁着夜里还帮我一起,把尸体丢到枯井去了。”

“我提醒吊胆的特别害怕。果然,第二天就有几个孩子发现了尸体。我以为查不到我,没想到慧通的口袋里还有半块烧饼,我不知道那半块烧饼他什么时候放口袋里的。”

“也许,是老天爷看我太坏了,故意要罚我的。”

崔巧哭着道。

“祝茂帮了你以后,之后便一直和你来往未断过?”杜九言问道。

尸体在院子里停了几天,所以一路过去才没有血迹,而死者口袋里的半块烧饼,也没有被井里的老鼠撕咬。

崔巧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杜九言,“杜先生,您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是、等我生过孩子没几天,他就来找我了,逼着我和他…”崔巧道:“我没有办法,原来有婆母,现在还有儿子要养,我谁都不敢说,只能任由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想过死,可是,可我连死都不能死。”

“杜先生,我好累啊,我活着已经没有意思了。”

杜九言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道:“你去大理寺投案吧,你家的情况…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我、我也不知道。”崔巧道:“您看,能不能将我家小宝送去庙里呢。小宝是观音菩萨赐给我的孩子,我让他去菩萨面前伺候,也是应该的。”

杜九言道:“也是个办法。不过先熬过这几个月吧,等你婆母身体好点,或许她可以将小宝养大。”

“多谢杜先生。”崔巧跪下来给杜九言磕头,“谢谢杜先生。”

杜九言没有说话。

第552章 案情走向(三)

“什么?”钱羽听到来人回禀,愣了一下,“你说枯井男尸案的凶手来投案?”

书吏回道:“是的。她就是那个卖烧饼的女人。”

钱羽很高兴,“把人领进来,趁热打铁赶紧审问出来。”

“是。”书吏应了赶紧去传话,钱羽笑了起来,道:“杜九言这小子办事就是靠谱啊,才三天就查破了。”

“去将杜九言请过来。”他吩咐道。

外面有人应了,约莫过了一刻钟,钱羽就看到杜九言不急不慢地从外面进来,笑着道:“大人,您传学生有何吩咐?”

“是不是要涨讼费了?”

钱羽道:“你老实说,是不是你让崔巧来投案的?”

“大人可信吗?要是可信学生就如实相告,要是不可信,学生就不说了。”杜九言道。

钱羽用卷宗敲他的头,“少和本官耍滑头,你不说本官也知道。”

“两年了,她早不来投案,晚不来投案,偏偏你一查案她就来了。你要说和你没有关系,本官就笃定你撒谎。”

杜九言笑了,接了书吏给她倒的茶喝了一口,就将案情和钱羽说了一遍,“…大人,我这么做也不知道对不对,您可不要传出去啊,免得坏了我名声。”

“本官什么都没有听到。”钱羽笑呵呵地道:“就算传出去,也不是本官说的。”

钱羽面上笑着,但心里却是很震惊。没有想到杜九言这小子还挺心善的。

这种事,在律法框架之内,并没有违背原则和律法,没什么不能做的。

“待那边审问结束,本官就将祝茂抓回来审。你别走,一起听听。”钱羽道。

杜九言应是。

崔巧招认的很痛快,合盘交代了杀人的经过,指出了当时埋头的地方,大理寺的差役一方面去找慧通的头,一方去抓祝茂。

中午,在大理寺的饭堂吃的饭。

饭菜口味很是不错,有荤有素。杜九言坐在一群穿着官服的高官小吏里面,显得格外显眼。

“大人,这饭堂的出入要看脸的吗?”杜九言四处打量着,饭堂倒不大,但却很精致。

钱羽道:“要看的,每日烧多少饭菜也是有定例的,你想进来吃饭,只能本官带着来。”

杜九言撇嘴,没说话。

中午吃过饭,祝茂已经被带来了。杜九言跟着钱羽去审讯隔壁室,中间隔着一道屏风,大理寺的差役审问祝茂。

“做什么的?”差役问道。

“在下和人合伙开了一间米粮柴炭的杂货铺子。”祝茂道,“就是东四街的祝记。”

差役问道:“知道为什么抓你回来?”

“不、不知道啊,我们奉公守法,该交的钱一点没有少交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带到这里来。”祝茂隐隐猜到了,因为如果他真的犯事了,应该是府衙抓他。

现在直接带到大理寺来,那十有八九就和崔巧的案子有关了。

崔巧下午来投案,已经满城都知道了。外面都在传杜九言厉害…

厉害什么,杜九言分明就是诱骗崔巧的,什么出钱给她婆看病,就是哄着她来投案的。

那个蠢女人。

“崔巧杀慧通,她已经招认。”差役道:“你现在老实把你知道的说清楚。交代清楚了说不定念在你态度好的份上,给你从轻量刑,要是你耍滑头,绝不会轻饶你。”

祝茂来的时候就想好了,人不是他杀的,所以和他没有关系,他最多一个知情不报,打几十板子。

“差爷,我说。”祝茂将事情说了一遍,“…也实在是巧合,那个宅子我一直没有空去看,那天喝了几杯,就想看看,没想到院子里居然有一具尸体。”

“我本来要报官的,可是她拼命的磕头,求我放她一马。我一看她挺着个大肚子,实在是可怜,就一时心软答应了。”

“那个慧通和尚根本不是什么好和尚,他简直丢佛祖的脸。”

“你帮她将尸体丢枯井去了?”差役问道。

祝茂点了点头,“我一时昏了头,想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差爷,我真的只是想帮她。她一个女人照顾婆母,还要做买卖,马上又要生了,实在太可怜了。”

祝茂道:“差爷,求差爷明察秋毫,我说的一句假话没有。”

“就只有帮她?事后呢?”差役问道。

祝茂一愣,在心里大骂了一句婊子。他结结巴巴地看着差役,“还、还有什么?”

“老子问你还是你问老子?”差役拍着桌子道:“说!”

祝茂道:“她…她男人常年不在家,我见她可怜就常帮扶她一点。”

“一来二去,我和她就、就有了私情。”

祝茂越说声音越小,“大人,但是我们发乎情止乎礼,什么都没有做过,真的。”

“我愿意和崔巧对峙,我绝对和她没有任何瓜葛。”

“我家里有贤妻,年纪比她还小比她漂亮。我怎么可能和她有私情。”祝茂道:“她要是说有,她就是冤枉我,不怀好意。”

差役道:“不用对峙,你现在不说,等上了公堂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差役说完,绕过屏风冲着钱羽拱手,道:“大人,都招了。大人可还有要问的?”

钱羽就看着杜九言。

“没有。”杜九言摇头。

钱羽摆了摆手,和差役交代道:“先将人关起来。”

差役应是。

杜九言出来,大理寺的人带着崔巧已经找到了慧通的头,已经腐烂成白骨了。

“大人,我们去钟山寺问过了里面的主持,他们早两年是有一个叫慧通的和尚在钟山庙里住过两个月,后来他就回去了。”

“慧通是从河南汝宁来钟山庙学经的。他们每年都有这样的和尚来来去去,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原来慧通没有回去,而是被人杀了。”

“那慧通是左撇子,臀部上有红斑吗?”钱羽问道。

“臀部有没有红斑他们不知道,但确实是左撇子。他们见过他抄经文都是用左手的。”

钱羽颔首,“那就是了。”又看着杜九言道:“死者的身份确定了,凶手也找到了,改日大理寺会升堂。”

“你想给崔巧辩讼?”

杜九言摇头,“大人,我也很忙的。再说,她这个案子已经很清楚了,就看大人您会不会多点同情心,留她一命。”

“还有,”杜九言和钱羽道:“她上有年老体弱的婆母要赡养,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

“一人三条命,还请大人手下留情啊。”

钱羽哭笑不得,“怎么所有的事都压本官这里来了。”

“这样,本官会将此案理清楚了,询问各位大人的意见再酌情判,你看行吗?”

杜九言拱手,“大人英明。”

钱羽无奈摇了摇头。

杜九言从大理寺出来时,天色已经快黑了,她在门口逗留了一刻去了崔巧家。

崔巧家的院子里有许多人,议论纷纷吃惊又心疼。

崔巧的儿子宝儿在院子里哭,她的婆母摇摇欲坠地抱着孙子坐在门槛上,一老一少撕心裂肺地哭着。

“杜先生来了,”有人喊了一声,柴保长穿过人群过来,拱手道:“杜先生,我准备明天让我儿子去河南找胡饮回来。”

“他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该不回来不露脸。”

杜九言看了一眼一老一少,道:“劳驾留个婶子照顾一下,剩下的话我们出来说。”

大家跟着杜九言出来,大家站在巷子里,杜九言看着街坊邻里的脸,道:“胡饮去年八月的时候被石头砸死了,你们不用去找了。”

“死了?”

“怎么会死了,我们一点消息没有听到。”

“难怪他过年没有回来。”

“这下子可怎么办,崔巧要砍头,胡饮又死了,这一老一少也活不成了。”

“作孽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又是心疼又是惋惜。

“我们都没有听说过。”柴保长叹气道:“要是知道…我们说什么也帮帮崔巧才是。”

“崔巧这孩子平时很乖巧,怎么会…怎么糊涂的去杀人。”

“她不杀行吗?你没听说吗,那个和尚逼的她没路走了。就是因为她是好孩子,所以才忍无可忍的杀人。”

“可现在怎么搞,小宝谁养?”

“喊他堂伯来吧。”有人对柴保长道:“他胡家就只有这个亲戚了。”

柴保长摇了摇头,“他外面做佃户,一年到头饭都吃不饱,小宝送过去,还不如让他跟着他奶奶自生自灭。”

大家吵吵闹闹半个时辰,什么结果都没有,最后柴保长道:“这段时间我们大家轮流,一家一天过来送饭洗衣服。先凑合一段时间再说。”

“明天先从我家开始,”柴保长道:“后面到谁家,来我这里说,哪天不方便就往后挪。”

守望相助,有事的时候,邻里相帮既是人情又是本份,所以大家都没有反对。

“别算上我们。”忽然有个尖细嗓门的女人喊道:“我家日子苦,自己顾自己都顾不了了。”

杜九言朝说话的女人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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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3章 一个小妾(一)

女人二十岁左右,丰乳肥臀,看人时用眼尾,显得很高傲不好相处。

“刘端家的,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让你家男人来说话,要不然让高氏来!”柴保长一脸的嫌弃。

旁边就有女人啐了一口,骂道:“不要脸的骚货,一个妾还当自己是正妻了。”

“生个儿子就作威作福?你要横就窝里横去,在外面可没有人惯你的骚劲。”

“就是,又不是给我生的,我还惯着你,不要脸的东西。”

跟着来的几个人,一起指着说话的女人骂。

“我说话就是有份量,你们不服气也只能憋着。”那个女人道:“我告诉你们,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这件事我不同意,你们去我家里找谁来都没有用。”

“刘家的主,我做!”

说着哼了一声,走了。

一个妾,这么横啊!杜九言扬起眉头,问柴太太,“就是您昨天告诉我的刘家的妾?”

“可不就是,刚生了个儿子出来,就猖狂的不得了。好像这世上的女人,就她一个人能生孩子一样。”柴太太道:“您是没瞧见,走路都横着走。”

“横着走就算了,今天早上,我可亲眼看见她扇了高姐姐一个耳光,高姐姐也太软弱了,好好的窝被一个野鸡占了,也只有她能忍。”

“要是我,就把那一对母子都掐死,大家都不要活了。”

柴保长道:“杜先生是要听你们扯这些没用的吗?好好商量着,各家都哪天来。”

大家就开始报名字,柴保长一个个的登记下来。

杜九言很感动,邻里之间能有这份心,确实很难得。

她逗留了很久才回王府。

第二日去三尺堂待了一个上午,想了想又去了琵琶巷。

还没到琵琶巷,就看到一户人家大开着门,门外站着很多人,冲着里面指指点点,杜九言往前凑了凑,柴太太看到了她,喊道:“杜先生您来了。”

“怎么了?”她看到了昨晚说完很嚣张的那个妾,正在打一个女人,那女人面色枯黄,穿着旧衣服,和那个妾比起来,像是个老妈子。

但说是老妈子,看身形也至多二十七八的样子。

看的这个光景,那个妾就连着扇了两个耳光,叉腰骂着,“你就是个不会下蛋的鸡,不会下蛋就罢了,你连衣服都洗不好。”

“我告诉你,这个衣服我新做的,花了一两银子,你就是出去卖,也得陪给我。”

被打的女人低声道:“我、我没钱。”

“没钱就滚,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高氏太没用了,”柴太太听着气死了,和杜九言道:“杜先生您等一下。”

她说着,就推开众人冲了进去,一把将那个妾推开,呵斥道:“韩氏,你也太没有王法了,谁家买来的妾像你这么嚣张,居然打正妻。”

“高氏现在要是去告官,你是要坐牢的。”

韩氏叉腰就骂,“这是我家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少多管闲事。”

“我打她怎么了,她把我衣服弄坏了,我就能打她。”韩氏说着,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冲着屋子里喊道:“相公,你还不出来吗,高氏喊了帮手来一起欺负我啊。”

就坐到了地上,哭的很彪悍。

柴太太冷笑了一声,道:“就你这道行,我看你做狐狸精都不配。”说着,一把扯过高氏,“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去我家。在这里被一个野鸡欺负,我看着都生气。”

高氏哭着道:“柴姐姐,我…”她正要说话,屋里出来一个男人,塌鼻梁小眼睛,个子也不高,若硬要挑个外貌上的优点,可能就头发还算黑亮。

“闹、一天天的闹!”刘端上来就指着高氏骂道:“她新做的衣服,花了那么多钱,你当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一点用没有,就知道闹的家宅不宁。”刘端说着就要打高氏。

柴太太往前一拦,“刘端,做人不要太没有良心。高氏当时嫁给你的时候,头顶脚踩的都没有,她跟着你吃苦受穷这么多年,你现在有点钱就忘恩忘本,你还是不是个人。”

“柴婶,这事可不能怪我,是她不会生孩子,我可陪着她苦熬了十年。”

“我要再等下去,我刘家的香火可就断了。我早就说过,谁给我刘端生个儿子,我就当她祖宗供着,她高氏生不出来,这只能怪她自己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