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言点头,“其实,安山王死的时候,我怀疑了圣上。如果有谁要让安山王死的不知鬼不觉体体面面,那么就只有圣上了。”

既不会惊动别的藩王,让他们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又能除去安山王这个心头之患。

“还有我。”桂王道。

杜九言哈哈大笑,“王爷,您没这个本事。”

“瞧不起我?”桂王不满地看着她。

杜九言摇头,“王爷您误会了,我只是…”她找不到词,“算了,真的是瞧不起您。”

“书到用时方恨少。”杜九言羞愧。

桂王大长腿一转,朝她踹过来,杜九言抬腿去挡,两个人的椅子在甲板磨的嘎嘎直响,互相踹着对方。

“就你这短腿,不是我的对手。”桂王洋洋得意。

杜九言大怒,将椅子丢过来,桂王一脚踢开,椅子打了两个转,掉海里去了。

第592章 夜半生意(二)

“王爷,”杜九言道:“你不是你在海上漂流了好几年吗?”

“现在是体现你技术的时候了。”杜九言道。

桂王撇了她一眼,勾着嘴角,“体现七十二式吗?”

杜九言盘腿坐在地上,余光撇了他一眼,“纸上谈兵,你就吹吧。”

“是不是吹牛,你来试试?”

杜九言哼了一声,不理他,朝后看了看甲板很干净,她索性躺下来,看着蓝天白云,吹着海风,要是能有一套泳衣就好了。

桂王也躺下来。

“王爷,咱们要走多少天?”杜九言打了个哈欠。

“看这风向,六七天。”桂王道。

杜九言没说话,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桂王看她睡着,往她身边挪了挪,高高架着长腿也睡着了。

跛子靠在另外一侧,目光浅淡,许久之后他折转回去,取了毯子给杜九言搭在身上,他则在她不远处坐下来,看着她又渐渐放空,看向远处。

孟郊提着茶壶从床舱内出来,打眼就看到夹板上的画面,微微一怔。

杜九言和桂王双双将腿架在栏杆上,两个人头贴着头并排躺着,似乎睡着了,而在杜九言的身侧,跛子单腿曲着靠在一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们。

海风拂面,四周很干净,只有浪花拍打着床底发出的声音。

孟郊后退了几步,重新折回了船舱。

“日落,”跛子用脚碰了碰杜九言的脚,“要不要看。”

杜九言睁开眼看着跛子,“日落?”她一骨碌坐起来,就看到太阳像是一个荷包蛋,正贴在海面以上蓝天以下。

“美哉!”杜九言啧啧惊奇。

桂王道:“有什么可惊奇的,你要是连着看一个月,就会发现那就是个荷包蛋。”

杜九言冲他白了一眼。

“为什么你有毯子?”桂王打了个哆嗦,“好冷!”

跛子道:“我拿的。”

桂王哼了一声,跑回去取了毯子裹着自己。

“晚上咱们打马吊吧。”杜九言陶醉地看着日落的美景,桂王点头,“有马吊吗?”

跛子道:“有!”

“走!”杜九言招呼两个人,“有请孟都督!”

晚上吃过饭,在乔一光焦虑的视线中,四个人开始打马吊,一直到深夜他还能听到三个人拍桌子赖账的声音。

如此,吵闹了六个晚上,第七天早上船靠岸。

他以为他们至少要在浙江下船补给休息一番,可他们不但没有下船,连一点游玩闲逛的迹象都没有。

“杜先生,”乔一光给杜九言牵马提包袱,“您不是说要去浙江玩的吗?”

杜九言看着乔一光,“怎么满脑子都是玩,我们要办事的。”

乔一光愣住,嘴角迅速抖动,“呵呵,是哦。”

下船靠岸,大家没有休息,一队人骑马赶路,五天后吉安城门遥遥在望。

大家在路边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来。

“接下来怎么办?”孟郊问杜九言。

杜九言拿出吉安的地图,看着乔一光和他的同伴,“你说说,城内的情况。”

“是!”乔一光指着城中的位置,“这是怀王府,我没有进去过,但绕着王府走了一圈,里面很大,还有很多的守兵。”

“但是怀王没有养兵,我听说是按照朝廷的要求,只养了一千人。但王府内守卫没有这么多人,大多数都在城西扎营。”他指着西城外的一块空地,“就是这里。”

“这些兵自足自给,平时也种地的养鸡,很守规矩,从来不和周边的百姓打交道。”

这让杜九言很惊讶,没有想到怀王在养兵的事情上,这么谨慎。

“他将少女虏回去,在哪里作案?”孟郊问道:“怀王妃呢?”

只要是正常的夫妻,都不可能视而不见。

“我不知道。”乔一光道:“我观察了很久,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但是你们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说假话。”

孟郊蹙眉。

“尸体,在什么地方发现的?”杜九言问道。

乔一光指着刚才扎营的地方再往西,“这里有座茂山,就在这个山里面。我女儿和侄女都是…但不是所有失踪少女的尸体都能被找到,有的就是音讯全无。”

“你的意思是,有的人失踪了后,一直没有下落?”

乔一光点头。

“那你为什么确定是怀王?”

“因为有人看见过怀王府的守卫驾着马车出城丢弃尸体。所有吉安的百姓都知道,但是我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将自己家的女儿藏在家里。”乔一光道。

桂王凝眉道:“除此以外,没有证据?”

“桂王爷,整整四年了,衙门里报的失踪案堆积如山,可是他们却从来不查。甚至后来再有人去报,他们就将报官的人扣下来一顿板子,后来就算失踪,也没有人敢去报。”

“前两年,吉安还有一家讼行敢帮忙找人,后来那间讼行里的讼师一夜之间都失踪了,再后来,吉安再没有讼师敢来了。”

“我们老百姓能做什么,除了把女儿看管好,什么都做不了。”乔一光攥着拳头,整个人都在发抖。

杜九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现在桂王爷在,他会给你做主的。”

“是,是!”乔一光给桂王磕头,“求王爷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桂王道:“起来说话。”话落,他拿着地图看着,敲了敲怀王府,“先去探路。”

“就这么去,肯定会打草惊蛇。乔一光观察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怀王在哪里作案。我们就这么去,他一定会隐藏的更好。”杜九言道:“先乔装进城,再见机行事另想办法。”

“行。”桂王拿出了面皮,是刘县令的,又看着孟郊,“他认识你,你去将脸改一改。”

孟郊应是,摸了一把胡子出来,“王爷,下官带了这个。”

说着,将络腮胡子贴在脸上。

大家就都看着跛子。

“他不认识我,”跛子道:“我无所谓。”

大家各自准备了一下,下午的时候一起进城。

文牒上船前准备好的,因为京城的文牒太打眼,所以他们拿出来的都是山东的。

进城很顺利。

城内一派和谐,路上叫卖的小贩,茶楼里说书的声音,以及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姑娘唱小曲的声音以及听众叫好的呼喊声。

这就是个普通的小城,和别处没有不同。

乔一光戴着一顶兜里,脸抹的黑漆漆的,路上遇见了熟人也没有认出他,他放了心,领着他们一行人找一间客栈。

收拾好,杜九言和桂王上了街。

桂王穿着半旧的褂子,弯着腰杜九言扶着,远远看着倒真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杜九言道:“王爷,您当时要是这么扮刘县令,就不会那么快被人发现了。”

“这样没有气势,”桂王腰很酸,他不由扶撑指着桂王府斜对面的饭馆,“先进去坐会儿,太累了。”

两个人在靠街的窗户坐下来,点了四个菜,一边打量着对面,一边吃着饭。

一顿饭吃完,喝了两杯茶,王府的正门都没有开过,莫说怀王,连个小厮都没有看见。

“看来,咱们要用点非常手段才行。”杜九言给桂王添茶。

“什么手段?”

“这种事我不在行,王爷,您来想。”杜九言道。

桂王白了她一眼。

两个人到巷子里,找卖杂货的小贩接了挑子,给他十两银子,“担子给我们了,你自己再去攒个新的吧。”

小贩就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深怕他们反悔,掉头就消失在巷子里。

“你挑着去卖吧。”桂王道:“我想办法去府衙走一趟。”

杜九言挑着货郎的担子,摇摇晃晃地上街,逛了两条街她发现,果然如同乔一光所言,街上几乎没有少女出入。

“货郎小哥,”忽然,巷子深一道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小姑娘的脸,小心翼翼地道:“你这里有银线卖吗?”

杜九言不知道什么是银线,呵呵笑着,“我给我爹卖的,要不你自己来找找?”

门砰地一声关上,杜九言就听到门内传来说话声,“不是叫你不要开门吗,谁知道那买东西的是什么人。”

“娘,我知道了。”小姑娘小声回了。

杜九言站了一会儿,发现门没有再开,她叹了口气又走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家家户户门口挂上了灯笼,杜九言站在街面啃着烧饼,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快点快点,”一辆马车从她面前路过,车里有人催促着,“一会儿迟到了,好货就被人买光了。”

赶车的车夫应是,一边冲着街上甩鞭子吆喝撵人,一边催着马,不一会儿马车就拐弯消失在街角。

“这么晚了,什么地方开始做买卖?”杜九言将担子借放在一户粮油铺子门口,小跑着跟着马车,跑了两条街,就看到刚才过去的马车停在一栋小楼前面。

楼上楼下挂着几盏半明半暗的灯笼,楼里面传来乱七八糟的笑声,她扬眉朝牌匾看去,上面写着:明月坊

“逛个青楼,这么着急吗?”杜九言围在外面走一圈,发现这个明月坊特别大,前面二楼就罢了,后面还拖着一个非常大的院子,估计这大小,至少是个三进的院子。

她走到后面的角门边停下来,忽然,黑暗中有人从墙头伸出个脑袋和明晃晃的刀,呵斥道:“鬼鬼祟祟,你干什么的?”

“我迷路了,麻烦问一下棉花巷怎么走?”

男子打量着他,指着另外一边,“往那边走。赶紧滚,再让我看到你转悠,不要怪我不客气。”说着人就消失在墙头。

“一个青楼这么厉害?”杜九言绕了一圈,又走到前面,蹲在黑暗处盯着大门。

整整半个时辰,停了五六辆车,从里面下来的人都是锦衣华服的男人,从下车到推开门进去,各个都是轻车熟路。

第593章 岂有此理(三)

“明月坊不是一般人能去的。”乔一光给杜九言解释道:“所有的客人都是一个带一个介绍的,没有门路就算有钱,也不让进。”

“他们会一个人发一个牌子,只有拿着这个牌子的人,才能进去。”

“不是青楼吗?需要戒备这么森严?”杜九言奇怪道。

乔一光低声道:“有的人说那个其实不是青楼,因为没有人看到里面有妓女出入,反而有人看到里面很多男人进进出出的。”

“男人?”杜九言扬眉,眼睛一亮,桂王咳嗽了一声,在她耳边低声警告道:“收一收,你此刻表情太猥琐了。”

杜九言正色和桂王道:“王爷,难道您没有发现这个明月坊有问题吗?”

“没有!”桂王鄙视道。

跛子和孟郊从门外进来,两个人在桌边坐下来,杜九言果断转了话题,看着孟郊,“孟都督,您打听的如何?”

孟郊下午去卫所了。

“他们也说有所耳闻,也有人曾夜探过王府,但说里面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所以,他们怀疑怀王是不是在西城外茂山里有居所。”孟郊道。

乔一光摇头,“没有,茂山我们太熟悉了,我们每年进进出出不知多少次,里面每条路每个山沟我们都了如指掌。”

“如果里面有居所的话,我们不可能发现不了。”

孟郊颔首,又道:“但兵马都按照王爷的吩咐安排好了,从今晚开始他们就会混进城内,剩下的人两边城门待命,随时都能动手。”

“好。”杜九言拱手道:“辛苦您了。”

说着又看着桂王,“王爷呢,您去府衙可有收获?”

桂王以致使刘县令的身份拜访了吉安知府。藩地的知府不容易,做的好的能和藩王互相掣肘,做不好就成了傀儡,不但没权还要每日巴结藩王。

是官员们并不期待的官位。

“没有,请我喝了一杯茶就示意我走了,若非我是致仕的刘县令,就将他脑袋拧下来。”桂王受了一肚子的气,很不高兴。

杜九言不意外,又看着顾青山和韩当,“你们呢?”

这一次乔墨没有来,只有顾青山和韩当跟着来了。

“我们在王府外盯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现。”顾青山看着乔一光,目光带着怀疑,“你确定你女儿和侄女,以及那些失踪的少女,和怀王府有关?”

“我发誓,”乔一光回道:“就是怀王做的。”

顾青山看着杜九言,摇了摇头道:“如果不是怀王会隐藏,那么就是他知道我们来了,所以提前做好了安排。”

杜九言道:“不着急,只要他真的做了那些事,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不可能查不到。”

她说着站起来,意气风发地道:“那么,大家都去休息吧,明天再说。”

孟郊和顾青山几个人回去睡觉,杜九言看着也准备回去,桂王和跛子看着她。桂王问道:“你也回去睡觉?”

“对啊,这么晚了当然要睡觉。”

跛子道:“没有打算去明月坊看看?”

“怎么可能,我就算想要进去,也要有人介绍才行啊。”杜九言道:“别多想,早点睡。”

她开门出去回了自己房间,打了个盹儿等到半夜,待外面一切安静下来,她开了窗户,刚跳下去就有两个身影出现在一左一右。

“呵呵,”杜九言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这么晚了,你们…也要练功?”

桂王道:“最近每天我们都是白天睡觉晚上打马吊,我就不信你就睡得着。”

跛子道:“明月坊既神秘又奇怪,你不可能不想去的。”

“那一起,反正我们爱好都差不多。”杜九言拉着两个人,“有你们一起,我担心顿时大了很多。”

桂王没理她。

三个人一起到明月坊外。

虽已经到半夜,又过了宵禁,可里面却丝毫没有安静下来。

“奇怪,”跛子一路走过来凝眉道:“这个明月坊前后四条巷子临近的房子里都没有住人。”

下午来的时候杜九言也发现了,“所以我才说这里奇怪。”

三个人翻了屋顶,跛子看着暗影处,低声道:“每个方位都有两个人把手,武功都不弱。”他看着杜九言,“你进不去。”

“这么多人啊,”杜九言看不到的,她在这方面不如桂王和跛子,“那就在屋顶上待会儿。”

三个人待在屋顶上并不敢乱动,但能看到院子里时不时有人来来去去。

桂王揭了两块瓦片,上面搭着白纱的承尘,遮挡了他们的视线,屋里的人他们看的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到一排排坐着许多女人,而正对满则是光裸着的小姑娘。

“这个不错,骨头摸着也不错。”

“这明显不如第一批了,不,不行。”又道:“苏掌柜,什么时候再来新货你喊我吧,今天这些我都瞧不上。”

“您这是来的太迟了,前面两三批可都是极品呢,一上来就被人买走了。”

“听说了,最贵的今晚喊到了一万两,可真是前所未有的高价。”

苏掌柜道:“悄悄和您说,这还不是最好的。今晚给一个老客留了一个,八万两,极品!”

“大的还是小的,这么贵?”

“诶,大的什么时候能有这个价。”苏掌柜道:“您没瞧见,那模样身材、就连脚趾头都让人血脉膨胀呢。”

房间里安静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有人道:“这好事你也不告诉我们,我们也只能捡这些次品了。算了算了,今天太扫兴了。”

“走了走了。”有人打了哈欠,“下个月再来吧。”

苏掌柜应是,拱手送他们,“各位客官慢走,下回一定请早啊。”

大家议论纷纷的出去,房间里安静下来。

杜九言三个人对视一眼,杜九言道:“打黑棍去。”

三个人跳下屋顶,站在巷口等着,就看到陆续有五辆马车悄无声息从巷子里出来。

“你和王爷跟一个,”跛子和杜九言道:“我跟另外一个,稍后我们在客栈见。”

桂王颔首,杜九言叮嘱跛子,“你小心。”

“嗯,你小心。”跛子说着,悄无声息去跟着一辆走远的马车,杜九言和桂王往相反的方向去,一路跟到一个挂着“高”字的府门外,马车进了侧门。

他们跳上屋顶,眼见着马车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绸缎大腹便便,浑身的酒气。

男人由小厮扶着下车,小厮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穿过如意门进了内院。

院子前后约莫四五进大小,婆子在另外一边巡视。

小厮和巡视的婆子擦肩而过,婆子道:“都安,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老爷呢?”

“老爷在呢,”都安的小厮打着灯笼一回头,顿时一脸奇怪,“老爷呢?”

大家面面相觑。

“是不是去书房了?”婆子问道。

都安又跑去书房,隔着书房他问道:“老爷,您在里面。”

“嗯。”里面传来高老爷的声音,“我今晚就睡在书房了,你也去歇着吧。”

都安欲言又止,但没有敢多问,“那老爷,小的就睡隔壁吧,您要是有事喊小的一声就行了。”

“不用,你滚吧。”里面的高老爷道:“告诉所有人,谁都不许来打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