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有些害怕地走了。

门内,高老爷正以一种撅着屁股双手双膝着地的姿势跪在地上,他的后背上踩着一只脚,一柄泛着寒光的剑正架在他的脖子上,刺的他冷汗直滴。

剑有多锋利他比谁都清楚,因为是他花重金买回来的。

杜九言坐在椅子上,在并不明亮的房间里,打量着对方古怪的形体。

很虐的姿势。

“高老爷是吧。”杜九言道:“全名叫什么?做什么买卖的?”

“高、高一通。”高一通道:“我、我家有个祖矿,到我这辈第三辈。”

有矿!杜九言很嫉妒,“金矿?”

“都有。”高一通道:“二位少侠,你们要钱的话,多少钱我都能答应你们,只要你们不伤我性命。”

桂王道:“现在于你而言没有选择。”

“嗯。”杜九言点头。

高一通吓的直抖,“那、那你们想干什么?”

“现在看你表现。我们问你问题你答的好了,我们既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命。如果答的不好,我们就立刻取了你的狗命!”桂王道。

“还取你家的矿。”杜九言补充。

高一通虽然觉得这两个人有点吹牛的成分在,可当下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依着,“那、那你们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明月坊干什么的?”杜九言问道。

高一通松了口气,对方一开始问的居然是明月坊,而不是问他家里的事情。

那就好办了。他立刻道:“明月坊外面看着是个青楼,但实际上并不是青楼,而是个人市。”

“买卖什么?”杜九言抱臂,面色沉了一些。高一通就回道:“买卖…买卖童男女。男的年纪在九岁到十三岁,女的年纪从九岁到十二,没有来葵水的算豆蔻,后面十三到十八岁就是少女,价格要差点。”

“哪里来的这么多童男女?”杜九言声音森冷,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

高一通害怕地回道:“都是明月坊里的人从外面收回来的。”

“抢、偷、拐?”杜九言问道。

“也、也不是全是。有很多人家专门养这样的小孩子。夫妻两个人一年一个生孩子,精细的养着,等道八岁的时候就卖给明月坊。”

“模样好的,能…能卖一千多两银子,模样一般的,也有几百两。”

暗暗的房间里,杜九言嗯了一声,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说话。

------题外话------

手好冷啊,完全不像从口袋里拿出来。想哭!

第594章 路上相遇(一)

“嗯?”桂王看着她,“没事?”

杜九言冲他扯了扯嘴角,又看着高一通问道:“明月坊的东家是谁?”

“我们不知道。”高一通道:“我们进进出出,从来没有见过东家。明月坊就是苏掌柜和刘掌事在打理。他们手底下养了近百个打手,就算我们进去也只能在他们规定的地方走动,别的地方一概不敢去也不能去。”

“府衙和王府不管?”

高一通道:“这位公子,您这话说的很外行了。他们在吉安能够这么大张旗鼓,那肯定是上下都打通了关系。”

“王爷也好,知府也好肯定是关系匪浅,交情很深。要我说,不定王爷和知府也掺了一脚呢,不然我们怎么查不到背后的东家。”高一通道。

他这个说法倒是很靠谱,杜九言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你们根本不害怕事情败露,放心大胆地玩?”

“可、可以这么说。”

“明月坊开办几年了?”杜九言道,“这样的情况持续几年了?”

高一通回忆了一下,“明月坊开了很多年了,我记得我爹在我小时候还经常去…”他说了一半,发现自己说的偏题了,就断了这个话,“他们这样快四年了。”

“你进去玩几年了?”

高一通道:“前年我想进去都找不到门路,还是去年八月份,我认识了个兄弟,他带我进去的。”

“当时可开了眼界了。”高一通道:“一个月一次买卖,我回回都要砸几千两在里面。”

“有一回我花了七千两抢了个极品回来,现在还在我后院做姨娘的,今年刚有身子,养着胎呢。”高一通道。

杜九言道:“你喜欢大的还是小的?”

高一通道:“我喜欢大,小的有什么意思。再说了…”他摸了摸鼻子,“我也有两个女儿,一个九岁,一个十二,我…我下不了手。”

“我买的四个都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而且我也没杀她们,其中有两个我还放她们回去了。”高一通道。

实际是这两个逮着机会就自杀,他觉得实在太晦气了,就将两个人配给庄子里下人了,没想到没过几天,两个女人就结伴逃走了。

杜九言不关心他有没有将人放走,因为这并不能减少他的恶心感。

“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杜九言问道。

高一通看了一眼桂王的脚上的鞋子,一双普通的黑色布鞋,但却是干干净净的,显然是新换的。

他觉得这两个人是特意乔装的。

“你、你们是九江王府的?”高一通问道。

杜九言扬眉,桂王问道:“为什么认为我们是九江王府的?”

“不是?”高一通愣了一下,道:“因为听说九江王和怀王前两年吵架了,还差点打起来了。九江王很有可能查明月坊,然后拿着这事去朝廷告怀王的状。”

桂王道:“我们不是九江王府的。”

“那、那你们哪里来的?”高一通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孩子也…也在明月坊里?”

就只有这个理由了。

“给你一次机会,”杜九言道:“你想办法带我们进明月坊。”

高一通激动的想站起来,可又被桂王踩下去,他膝盖跪的发抖,苦哈哈地道:“二位爷,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根本进不去。”

“他们一个月只开一次市,什么时候开时间都是他们临时通知的。平时我们进不去,要是强闯进去了,搞不好就在里面丢命了,他们根本不怕杀人。”

“那你说,有什么办法。”桂王道:“想不出来,就弄死你。”

高一通道:“真、真的没有。我去了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小买卖。那里面有钱的人多的是,所以我一点话都说不上,就不说面子了。”

“这位苏掌柜住在哪里?”

高一通道:“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但是有一回白天,我在城外见过他,他虽戴着帽子,但是他走路我还是能认出来。所以我猜测他是不是住在城外。”

“西面?”

高一通点头。

杜九言和桂王对视一眼。

桂王让高一通起来,他道:“今晚的事,你若是对外传了,我一定灭了你三族。”

“灭、灭族?”高一通惊骇地看着桂王,猜测着他的身份,“不、不说,我一定什么都不说。”

桂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想清楚了。就算是你有怀王罩着,他也不过是个藩王。”

“你老实了,等事情办成了,饶你家人不死!”

桂王将剑拍在桌子上。

高一通心头通通跳着,对方一口官腔说的字正腔圆,虽脸是五十多岁的脸,但声音和身姿却不是…尤其是,这个人说话很有气势,气质也是少见的金贵。

那就肯定是京城来的。

京城发现了明月坊的事了?

完了,现在看来是藏不了了。

“不说,肯定不说。”高一通道:“我发誓,如果我说出去半个字,我不得好死。”

杜九言颔首道:“我会将你拉到黑市当牲口卖!”

话落,和桂王一起出了房,转眼消失在院子里。

高一通站在房门口,风一吹来他才发觉一身的衣服都湿透了,瘫坐在地上。

“到底是哪路神仙,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高一通坐了很久,才魂不守舍地关门,在书房里凑合了一夜。

杜九言和桂王回去的时候,跛子还没有回来,两个人打赏了值夜的小厮,炒了三碗蛋炒饭送来。

刚送上来跛子回来了。

“一边吃一边说。”杜九言给跛子倒茶递过去,他一口喝完坐下来,桂王递给他一个调羹,跛子道了谢。

三个人各自埋头吃了半碗饭,跛子将他问道的事情说了一遍,和他们问的信息差不多,“…他今晚买了一个小的,就在车上,我将人弄出来藏在明月坊左边的空房子里。”

“九岁,汀州人。她记得家在哪里,父母叫什么。”跛子道:“她说她出来买头花的时候,在巷子里被人迷晕了,塞到马车上的。等醒了以后她就已经在明月坊了。”

“明月坊给她们吃喝,也让她们活动,但不让她们哭,不管谁哭谁吵,就会往嘴里灌开水。”跛子道。

杜九言道:“所以,里面非常的安静,没有人说话是吧。”

“嗯。”跛子道:“新去的,杀鸡儆猴就可以了,剩下的人就不敢再闹了。”

杜九言将剩下的饭吃了,但食不知味,她放了筷子,看着跛子身上的血迹,“你把那个男人杀了?”

“打了一顿。”跛子淡淡地道:“我追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车里…问话前打了一顿。”

“苏掌柜住在城外苏家庄里,整个庄子都是他的,他平日不出门,只有每个月开市的时候,才会到明月坊。”

杜九言觉得奇怪,“这位苏掌柜,只负责开市招呼买卖?”

“意思是,虏拐人进来的时候,这位苏掌柜并不负责?”

跛子颔首,“我认为是这样。这么大的局,他一个人办不了。”

桂王补充道:“既然能出州府,看来爪牙很多。”

像是一张网,四通八达,无数人在这个扭曲的利益链里面。

就是不知道,怀王是这个利益链的中心,还是仅仅是不作为?

三个人都没有心情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天亮了。

乔一光敲门进来,有些焦急地问道:“王爷,杜先生,我、我今天能回家一趟吗?”

“不能。”杜九言和他道:“劳驾你将大家都请来。”

过了一会儿,孟郊和顾青山三个人进来。杜九言将昨天晚上打听到的事情告诉大家,又道:“…都说说吧,各自的想法。”

“既然明月坊有问题,那就先查明月坊。”孟郊道:“今晚就去找苏掌柜。”

跛子颔首,“进出的客人不知道,但作为东家,他不可能不知道。”又道:“但我认为要快,夜长梦多。”

杜九言点头,“等会儿大家分散了出城。”

“好。”

乔一光问道:“那、那我呢?”

“你暂时不要离开。”杜九言道:“或许我们今天还有事情要你去办,你在这里等我们的消息。”

杜九言交代了他几句。

乔一光想了想,点头应是。

大家吃过早饭,乔庄了一番,跛子挑着货郎的担子从客栈的后门出来,桂王穿着粗布的衣服,贴着刘县令的面皮,不急不慢地逛着,杜九言装作小厮扶着他。

顾青山和韩当常年跟着桂王,怀王身边有些熟人和他们是认识的。

孟郊则从东城走,绕了一圈从南城进来绕到西城出去。

“扶稳点。”桂王拍了拍杜九言挽着自己胳膊的手,小声道:“我老态龙钟,走不动呢。”

杜九言道:“王爷,您不要太做作,更加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这是真情流露。”桂王步履蹒跚走的一头汗,两人走了一段,找停在路边的驴车,准备租车出城。这时一顶轿子从两人身侧过去,杜九言话音一停回头朝轿子看去,轿子里的人也仿佛感觉到什么,微微掀开了轿帘朝他们看过来。

暗沉的视线,浮肿的眼睑,皮肤偏黄,整个人显露出一种轻浮的感觉,像是没睡醒。

“咳咳…”桂王猛烈咳嗽起来,杜九言忙扶着他,“爷爷,您怎么样,是不是又难受了。”

桂王点头,在车头坐下来,转过来脸来,轿子里的人打量了他一眼,迅速放了帘子。

第595章 城外抓人(二)

两人在客栈外绕了一圈,过了一会儿乔一光就出城了。

驴车中,桂王盘腿坐着,略掀了帘子朝后面看了一眼。

不远不近的,有一男一女在跟着他们的车。

“是怀王?”杜九言回忆刚才轿子里男子的容貌,桂王颔首低声道:“是他。”

“他应该是看我背影怀疑我。”桂王道。

杜九言点头,“看来,我们的速度要更快点才行。”

多少年的兄弟,就算只是看背影也是能认出来的。就如桂王虽只是余光扫过对方,也能认出来是怀王。

“八九不离十了。”桂王看着杜九言,道:“他遣人来跟着我,而非下来确认是我。”

杜九言不解。

“我胡闹他是了解的,按照以前,就算他看到我乔装出现在这里,正常的他必然只会怀疑我来找他打秋风闹着玩。”

“但他没有来确认,而是直接派人来跟着我,若非心虚,他不会这么做。”

杜九言朝外面看了一眼,催促赶车的人,“我们出城。”她话落,又掀开帘子,就看到顾青山和韩当戴着帽子,正在不远处,她敲了车,“停一下。”

赶车的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杜九言挑了眉头,随即道:“我们碰到朋友了。”

赶车的人应是,车停下来,顾青山和韩当一起上车。

“先出城吧。”杜九言说完,放了帘子和大家打了眼色,指了指赶车的人,“我们上当了。”

顾青山低声道:“车外也有人跟着我们。”

“这个城市里,每个地方都有怀王的人。”杜九言低声道:“说不定,我们昨晚的所作所为,都已经在他的视线中了。”

大家都没有说话。

驴车走的不快,穿梭在街道上,不急不慢地出了西城,往城外而去。

赶车的问道:“客官,你们要去哪里呢?”

“就在前面的路边将我们放下来。”

越是危险的时候,大家就越要在一起。

赶车的人应了一声,将车子停在路边。

大家下车,车不急不慢地回城去,几个人折道往苏掌柜所住的庄子方向去。

跛子和孟郊并没有在路口等他们,杜九言道:“应该是没有等到我们,所以提前去了。”

“那我们走快点。”顾青山道。

四个人穿梭在小径上,最后小跑起来,四周很安静,田地里有附近的农人正在播种,都弯着腰说说笑笑一派和气。

他们跑着动,迅速消失在村口的小树林里。

田里的农人在他们跑进去后,忽然都停下手里的动作,互相对望,目露杀气。

城中怀王府,怀王从轿子里下来,一边走一边道:“将闵先生请来。”

闵先生今年五十四岁,表字然举,吉安人士,天化十八的举人,其后屡试未高中,便回乡开办了私塾。顺天六年入怀王府做了怀王的幕僚,深得怀王器重。

闵然举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褂,身材不高但很清瘦,蓄着长髯两鬓略有斑白,他膝下原有两子,但十年前他次子不幸病逝,没过两年妻子也离世而去,如今只有一个长子,但因和他关系并不亲近,成亲后便带着妻儿离开了吉安,如今下落不明。

闵然举不急不慢地到了书房,随手关了门,“王爷寻老夫,有何事吩咐?”

“我看到墨兮了。”怀王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解释,“我看到桂王了,先生,您说怎么办?”

桂王虽戴着面皮,可那是他兄弟,莫说这么近看到他背影,就算是远远扫一眼,他也能认出来。

更何况,就他那个头,也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

所以,他很肯定那是桂王。

闵然举拧了眉头,“果然是桂王来了?”

“那…那昨天在明月坊外鬼祟打探,夜里跟踪离开客人的人,就是桂王的人了。”

怀王颔首,“是。今日我出门便听说刘官人昨晚摔了一跤,如今还在家里养伤。”

“哪是养伤,”闵然举道:“怕是被人胁迫逼问,打伤了。”

“如此说来,前些日子王爷您派出去跟踪的人失手了,让那几个进京送茶叶的商贩告到了桂王面前,所以他就立刻到吉安来了。”

怀王颔首,“我和先生您想的一样,可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他肯定是奉命来的,要是查到我怎么办?”

闵然举道:“王爷莫慌。事情到了这一步,您就算是担心害怕也无济于事。”

怀王焦虑地来回在房里走动,又停下来看着闵然举,“那怎么办?”

“一不做二不休,”闵然举道:“瓮中捉鳖,将桂王一行人拿下。”

怀王愣了一下,看着闵然举。

“王爷您可想过,您这几年做的事情,一旦让桂王查到,他会怎么样?”闵然举道:“他杀您的时候,可不会露出想您这样惊愕的表情。”

怀王绞着手,非常的烦躁,“这、这、这要怎么捉?”

“如果老夫没有料错,他们现在必然在苏家庄找苏掌柜。”闵然举道:“他要想查办明月坊,拿到证据并给您定罪,苏掌柜现在是他们唯一能下手的对象。”

“就在苏家庄,将他们所有人射杀。”又道:“老夫今早就已经吩咐下去,让所有人提防,现在射杀他们,轻而易举。”

怀王目光闪烁,打了几个哈欠,闵然举道:“王爷您累了,此事就交由老夫去办吧。”

“行吧,”怀王的心里像是被猫抓一样难受,他已经没办法再思考了,拍桌喊道:“将本王的药拿来。”

小厮将他的药送来,桂王吞了一颗,用水吞了,靠在椅子上脑子清醒了一点,交代道:“先生,杀了桂王以后呢?”

“送去九江吧。”怀王道:“二哥一直等着看我的好戏,我不能一个人唱,拉着他一起才够兄弟之情。”

九江毗邻徽州,无论哪一方面都要比他这里好。这么多年大家一直拿他和九江王比较。

以前他们兄弟关系还不错,这几年九江王处处拿兄长架子管着他。

都是王爷,他才不会怕他。

闵然举笑着道:“王爷言之有理,就将人送去九江。”低声道:“到时候让朝廷找九江王的清算。”

怀王闭上眼睛笑了一下,道:“先生拿着本王的手牌,去办吧。”

“将人都带去,只能成功绝不能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