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也遗憾,可其实也没有多伤心,桂王这个人太难相处也难走近了。

若要费心思…没必要。

她不做桂王妃,还有别的很多选择,就像杜九言说的,女子也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顺从内心,而不是依附着谁,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不过,来一趟她不后悔,认识这么多人有趣又多才的人,很值得。

跛子出了桂王府的门,却并没有回府衙。他有点饿,就随便找了一家子饭馆坐下来,小厮见他一个人吃饭又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提着好酒来,“差爷,您要不要喝点酒,喝酒解愁。而且这酒喝多了头不疼。”

跛子扫了一眼,道:“来碗面,加份牛肉。”

“不喝酒吗?”

跛子自己倒茶,没有再说话。

喝酒解愁,那是难得愁。

若心头的愁一直有,早已不是喝酒能解决的…

何必呢。

小厮给他上了面条,跛子埋头吃了半碗面,才开始细嚼慢咽地吃卤牛肉。

肉质很老,嚼的牙疼,他也不着急,慢慢吃着目光投向外面的街道。

人来人往的东三街上,姑娘们比以前多了很多,她们嬉笑怒骂地闹腾着,有个男子正蹲在墙角举着泥瓦工的牌子等着人上来找他做事,在他隔壁,卖糖串儿的老妇人靠墙歇脚擦汗,停了一会儿,她走了,那个泥瓦工也被人请了,讨价还价地走远。

每个人都有去处,或行色匆匆,或缓缓而行…

他吃完一口,又夹了一块放进嘴巴里,碗里的半碗面,早已经糊成了面疙瘩。

有个男子进来,在他对面坐下来,也要了一碗面,无声无息地吃着,一边吃着一边低声道了一句,“宁王启程来京城了,九江王那边没什么动静,每天除进宫请安出门会友外,并没有别的事。”

跛子放了筷子,丢了钱起身走了。

在外人看来,他和对面的人并没有任何的交流。

第646章 夜遇意外(三)

杜九言和桂王穿着夜行衣从王府出来。

“没有挑战性。”桂王百无聊赖,“三个读书人,我一个人就解决了。”

杜九言拍开他拖着自己手的手,“好好走路。”

“言言,”桂王换成勾肩搭背,他喜欢搭着杜九言的肩膀,这个时候就觉得杜九言因为个头的缘故,有几分娇弱,“你觉得申道儒要太祖扇子的目的是什么?”

“恢复律例,添加律例?”

桂王自言自语,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不会!只有可能是冲着免死一项来的。”

“我也觉得是,”杜九言若有所思,“依照他的性格,应该不需要免死。”

申道儒这个,她虽然不喜欢,但实际上他执业上,比付怀瑾要好很多。虽少了一些人情味,但相对来说,他是严谨的,确实也有能力。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去知法犯法。

如果不是他自己用,那么他要给谁用呢?

难道他和荆涯冲以及闵然举是一起的?但是她的直觉感觉并不是。

“现在还想不到。”杜九言耸肩,道:“王爷,你们这里的秘密还真是多啊,是不是就在等着我这个天外飞仙来解救呢。”

桂王扬眉道:“你的魂魄是飞仙?”

“是啊。”杜九言昂着头道:“你就没看出来,我周身萦绕着仙气?”

桂王摇头,“有气,但不是仙气,我认为是妖气。”

“狐狸精。”桂王低声道:“勾的我魂都没有了。”

杜九言呸了他一口,“没法和你交流,本仙女不想和你废话。”

两人从小巷里走,已进了五月,夜色清亮,杜九言道:“绕过两条巷子,前面就是了。”

桂王颔首正要说话,忽然就听到有个妇人喊道:“救命!”

“救命!”

这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那边传来的。”桂王指着一堵墙的另一边。

两人跳上围墙,视野开阔后,就看到隔着两条窄窄的巷子里,有一户人家亮着灯,院门也是敞开的,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一边跑喊着救命。

“走!”

两人在围墙上跑动,迅速跳到那边的巷子,那个女人看见他们,激动地冲着他们跑过来,喊道:“救命,救命!”

“怎么了?”杜九言打量着女子,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浅粉的中衣,头发散了下来,鞋子趿在脚上,显得慌乱又无措。

女子指着自己家,道:“他要杀了我。”

“救救我,把我送到保障堂去,我、我很害怕。”

女子站在杜九言身后,害怕地看着自己家院子的方向。

“我去看看,”桂王看了一眼杜九言,正要进去,忽然就看到一个男人从里面追了出去,左右找随即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指着女子就喊道:“你这个贱人,给我站住!”

男人手里拿着一把菜刀,走路的时候不太稳,待他略近了几步,杜九言闻到了浓烈的酒气。

“贱人!”

女子紧紧抓着杜九言的衣服,喊道:“你、你喝醉了,你冷静一下,把刀放下来我们好好说话。”

“贱人!”男子过来,桂王一脚踢在他的右手手腕上,刀就脱手掉在地上,男子受不住力道,跌撞后退了几步,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他想起来又起不来,使劲昂着头指着这边,“贱、贱人!”

说完,就倒在地上呼呼喘着气。

这一幕从头到尾,半盏茶的时间。

“发生了什么事?”杜九言让开,打量着女子,女子看了一眼地上的躺着的人,回道:“他、他是我夫君。”

“他说他要杀了我,我、我跑了出来。”

杜九言问道:“你们成亲几年?他为什么要杀了你?”杜九言问道。

“我们成亲三年半。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我本来在家里睡觉的,他喝的醉醺醺的回来,突然就去厨房提了刀冲房里来。”

“等我出来的时候,你们就看到了。”

她说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

杜九言去打量着躺着的男人,男人闭着眼睛酒气熏天。

他穿着灰色的短褂,身上有泥灰,双手骨节粗大,应该是个做体力活的人,看他身上的灰,倒像是给人盖房子的小工。

“先把人弄回去吧,他醉成这样,说什么都没有用。你要是害怕,今晚可以先去保障堂住着,明天一早等保障堂的人上工,再帮你解决这件事。”

女子点着头,这才打量着杜九言和桂王,顿时眼睛一亮,惊讶地道:“你、你们是杜先生和桂王爷吗?”

“嗯。”

杜九言应了一声,和桂王一起将男人扶起来。

男人很沉,但好在不挣扎,耷拉着脑袋。

他们这一折腾,两边院子里亮了几盏灯,有人开了院门,隔着门缝冲着院子里打量,听到他们的对话,就跑了出来,喊道:“杜先生,桂王爷,真的是你们啊。”

“辛苦了辛苦了,要不要去我家喝杯茶?”隔壁院子里的人高兴地道。

杜九言看着穿着中衣,披着一件外套的邻居男子,嘴角抖了抖,道:“大半夜的不喝茶了。多谢!”

“义子怎么了?”男子看着醉倒的男子,又看着跟在后面的女子,“义子媳妇,义子怎么了?”

女子道:“他也不知在哪里灌的酒,一回来就拿着菜刀冲到房里来,说要杀了我的。”

“得亏碰见桂王爷和杜先生了。”

“要不,今晚我就要被他杀了。”

女子说着,吓的哭了起来,“喝酒、喝酒,见天的喝。这日子没法过了。”

“又喝醉了啊,他最近这是怎么了,天天回来都是醉醺醺的。”

女子点头,“我也不知道,问他他也不说。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真的是急人。”

“请杜先生帮帮你吧。等义子醒了,杜先生一问他肯定什么都说了。”

女子点头应是,和邻居的男子打了个招呼就进院子了。

杜九言累的很,将袁义放在他家堂屋的靠椅上,甩动着胳膊和女子道:“你怎么说?我看他醉成这样,今晚也干不了别的事。”

“不过,安全起见你去保障堂吧。”

女子点头应是,“那、那我去收拾件衣服出来。”说着看了一眼袁义,就回房穿好衣服又提着个小包袱,站在院子里。

“好累,回去睡觉吧。”杜九言和桂王道。

桂王点头,和杜九言一起将女子送去保障堂,杜九言问道:“你怎么称呼?”

“我姓谈,今晚得亏王爷和杜先生了,谢谢!”谈氏道。

杜九言摆了摆手,叫开保障堂的门,是今天白天柴太太安排住在这里的徐氏。

“早点休息,有事明天再说。”杜九言说着,又和徐氏说了两句,让她们将门关好。

两人应是,关了门徐氏带着谈氏去休息。

杜九言摊手,“今晚泡汤了,明天再去吧。”

“嗯。”桂王颔首,两人回王府,各自回房睡觉。

早上醒来,杜九言洗漱好,吃早饭的时候和桂王道:“我等会儿去保障堂,把事情告诉柴太太。”

这种有关家暴的事,既然是保障堂负责,杜九言就不想半道插手,免得大家分工不明责任不清,弄到最后,该做事的人不知道做什么,不该做的人累的两头颠。

“嗯。”桂王颔首,顾青山进来道:“爷,宁王爷快到京城了。”

桂王点头。

“宁王来京了?不是说不来的吗?”杜九言有些意外。

桂王道:“他哪能都听他母妃的话。几位太妃一直在后宫,对外面的事了解的太少了。”

“那什么时候到?”杜九言问顾青山。

顾青山回道:“他坐马车,又不着急赶路,看脚程至少还要七八天。”

“那热闹了,”杜九言看着桂王,“这样的话,你们兄弟几个就算在京城聚齐了。”

桂王没说话。

“我走了。”杜九言起身抚了抚自己的裙子,桂王打量着她今天的穿着,上面是一条天青色素面的褙子,下面是浅粉的马面裙子,今天没有梳发髻,而是抓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纂儿穿了根簪子,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上,慵懒又娇俏。

“看我干什么?”杜九言低头看自己打扮,“不好看吗?这是叶姑娘帮我做的裙子。”

桂王道:“好看,非常美!”

“那就行了,小爷出去做事了。”她说着出了门,不急不慢去府衙,柴太太和谈氏正好从保障堂出来,几个人在府衙门前的街上碰见了,杜九言道:“是陪她回去吗?”

“是,我早上一来就听说了昨晚的事,杜先生您睡的迟,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柴太太道:“这事我们几个去办,您歇着吧。”

“好!”杜九言指了指府衙,“今天没有升堂,我去找吴大人说话。”

她进了府衙,吴典寅正在埋头看卷宗,刘书吏坐在他下首位置在誊抄。

“吴大人,”杜九言进门,“您正忙着呢,要不要我帮忙?”

吴典寅还不能适应她是女子的事,很尴尬地道:“没,没有。你今天怎么得空来,是不是有事找我?”

“没有,我本来要去保障堂的,但她们都有事忙,我就来您这里了。”

吴典寅笑着道:“那你要是闲着的话,就帮我看看这两个卷宗吧,是陈年旧案,我想整理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梳理出来。”

“好。”杜九言坐在一边看卷宗,房间里的三个人各自做各自的事。

杜九言一份卷宗没有看完,门外忽然进来了个差役,“大人,跛爷可在这里?”

“他在后衙整理卷宗,你去后衙找他。”吴典寅说完,差役应是又道:“大人,进榜胡同里死了个人。”

吴典寅一怔,“怎么死的,人命案?”

“还不知道,刚才保障堂的一位太太来报的,让我们赶紧去看看。”

听到保障堂,杜九言这才抬头,奇怪地道:“保障堂的人来报官的?谁来的?”

“苏太太吧,瘦瘦小小的那个。”

她们早上不都要去谈氏家里的吗?难道谈氏家附近出了案子?她问道:“死者什么人?”

“姓袁,别的还不清楚。”

袁义?昨晚喝醉的、谈氏的夫君死了?

第647章 现场查看(四)

“死了?”杜九言很惊讶,“衙门找仵作了吗?”

吴典寅回道:“保定府接了一个过来。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

“你去找跛子,让他去看看。”吴典寅和差役道。

差役应是而去,杜九言也放了卷宗,“吴大人,我也去那边走看看,昨晚见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个死法我很好奇。”

“你昨晚见过?那你去看看。”

“你和跛子在,我就放心了。”吴典寅道。

杜九言出去,在府衙门口停了两脚,就看到跛子带着两个小捕快四个差役和仵作从后面出来。跛子穿着捕头的袍子,手里拿着刀,看着她挑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杜九言和他一起出去,将事情前后和他说了一遍,“…昨晚见到还挺好的,不知道怎么个死法。”

“昨晚你和王爷去找申道儒,半道上撞见这件事?”

“嗯。所以昨晚没去成,不过让乔墨去留意那边了,防止他们玩阴招。”

跛子颔首,就没有再说话。

“对了,早上顾青山说宁王要到京城了,估计还有七八天的脚程,你这几天有没有让你的人留意九江王?”

“他没什么特别的,一切再正常不过。”

杜九言哦了一声,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跛子余光看了她一眼,又投向前面的路,让开迎面走来的人,淡淡收回了目光,道:“你不是要去祭拜你的父母吗,何时去?”

“约了十四号。”杜九言看着他,“你要一起去吗?”

跛子看着她,不解。

“没事没事,”杜九言摆着手,她其实是想试探跛子认不认识她父母,但看跛子这样子,应该是不认识的,“我带着小萝卜去就好了。”

跛子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你、对新身份适应的怎么样?”

“挺好的啊。”杜九言看着他,“我这样的人,就是变成一头猪,也能让自己长的溜圆。”

跛子失笑。

“怎么笑起来,透着一股忧郁的气质?”杜九言打量着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来告诉我,我帮你一起分担。”

跛子扫过她拍着自己肩膀的手,淡淡地道:“我没有难事。”

“行吧。”杜九言向来不会对朋友打破砂锅问到底,别人不说,就一定有他不说的理由,“办事!”

两人到了进榜胡同,柴太太正在门口,喊道:“跛爷…杜先生,您也来了。”

“我在府衙,就一起来了。”杜九言进院子,“确定死了吗,没喊大夫?”

柴太太道:“请大夫了,大夫还在呢,说死了有几个时辰了。”

几个时辰?她们昨天夜里将袁义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亥时过半了,离开的时候接近子时,现在才不过辰时三刻。

如果死了几个时辰的话,岂不是他们离开后没多久,袁义就死了?

她进了堂屋,打眼就看到躺在躺椅上的袁义,穿着和昨晚一样,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他闭着眼睛,脸色泛白,歪躺着头侧向右边,左手从扶手的缝隙里出去,垂着搭在了地上。

脚上的鞋子没有脱,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

谈氏跪坐在椅子边上,正拉着袁义的右手在哭。

杜九言打量了堂屋里的摆设,和昨晚她进来的时候相比,没有多大的变化。

她看向站在八仙桌边的老人,问道:“您是大夫?”

“是,”老大夫上前来行了礼,拱手道:“在下安和堂的大夫,姓刘!”

跛子带着仵作在验尸,杜九言拱手道:“您说他死了有几个时辰了?死因是什么看的出来吗?”

“死因看不出来,但是看尸体的情况以及现在的气温,在下认为至少有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那就是寅时左右,这个时候已经天亮了。

“只是估计,毕竟在下这方面不如仵作。”刘大夫道。

杜九言道了谢,等着仵作验尸,她则问柴太太,“你们进来的时候里面什么情况?”

“我们来的时候门是关着的,但是没有拴,进来的时候他就躺在这里,我们还以为她睡着了。我上来推了推他,他没什么反应,左手就自然的从身上滑下去了。”

“我就感觉不对劲,测了他的鼻息,这才发现没气了。”

“嗯。”杜九言和谈氏道:“你别哭了,在家里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被人翻动的痕迹。”

谈氏擦着眼泪应是,由马太太扶起来,两个人去检查家里的情况。

“没有打斗的痕迹,”跛子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你昨天走的时候关门了?”

杜九言颔首,“门是我关的,但并没有栓门。”

“他酒气很重,喝了不少的酒。”杜九言道:“摔在地上的时候,就人事不知了。”

跛子点头,听到脚步声,和杜九言一起看向外面。

杜九言问谈氏,“家中可有翻动的地方?”

“有。”谈氏有点慌,“房间里被人翻动过的。”

杜九言扬眉,和跛子对视一眼,两人一起去了隔壁的房间。

房间的床上被子是乱的,昨晚谈氏是睡觉的时候,被袁义拿着刀吓出来的。除了床上被子比较乱以外,两门的衣柜门是打开的,衣服散落在地上,靠在柜子有个老旧的梳妆台,台上放了几根木制的簪子,还有个妆奁匣子,匣子的四个抽屉都是打开的,抽屉里一些零碎的不值钱的东西,都被丢在了桌面和附近的地上。

另外一边靠窗放了一张立柜,立柜有五个抽屉,最底下的抽屉丢在地上,里面零碎也都倒了出来,针头线脑还有袜子之类的东西,上面几个抽屉,第一个是推上的,中间两个则都是梯状抽开的。

都是翻的乱七八糟。

“丢值钱的东西了吗?”杜九言问谈氏。

谈氏道:“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我妆奁匣子里,有一个鎏金的簪子,和一个包银子的手镯,两个东西当时买的时候,也不值一两银子。这两个东西我刚才找了,没有!”

“其他的,也就这个立柜里放了钱。”谈氏指着最底下被抽出来抽屉肚里,“我每次拿钱,都要将抽屉拿出来放在旁边,从里面将钱拿出来。”

“四百五十文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