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给你半年时间,半年内你必须给朕和天下人说清楚。”

桂王面无表情地道:“是。”

赵煜看向靖宁侯,“舅舅,您先在宗人府待着,就等着这半年内墨兮的查证,一项一项罪名,必须证据确凿,否则朕也不会饶了他。”

“多谢圣上。”靖宁侯不能不同意,这个不是问他意见的时候。

“去吧。”赵煜吩咐薛按,“喊人来,送靖宁侯去宗人府。”

薛按叹了口气,应是去喊人来。

内廷侍卫进来,将靖宁侯府带出去后,一瞬间,无论是皇宫内还是宫外京城,仿佛冷水入油锅,沸反盈天,所有人都震惊到失语。

靖宁侯可是太后娘娘的外家,既没有权大遮天又没有养子作恶祸害乡邻。

怎么会好端端的将靖宁侯父子关入宗人府了?

这不是隔着一层的外戚,这是嫡亲的舅舅,本朝开朝以来还是头一次。

当天下午,太后就成兵关了坤宁宫,任何人不得出入。

皇后焦虑不已,急匆匆来找赵煜,问道:“到底为什么原因将侯爷父子关起来?”

赵煜本不想和皇后说,可他心里很难过,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皇后目瞪口呆,“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事,墨兮亲口说的,亲眼看的,亲自查的?”

“嗯。”赵煜道。

皇后拉着赵煜,低声道:“圣上,墨兮向来都是胡闹任性的性子,这一点天下人都知道。可是,圣上您不是,天下人都爱戴您,您不能由着墨兮胡闹。”

“他不怕被人骂,可是您不能如此。”

“这件事,务必要一项一项查明,给天下人交代清楚。”

赵煜颔首,“朕知道,一定会查清楚的。”

王太妃昏昏沉沉的躺着,迷迷糊糊听到她身边的嬷嬷说了几句,她侧过头艰难地睁开眼,又笑了一下,道:“人都死了,赵煜现在将靖宁侯推出来了?”

“有什么意义?”王太妃道,“他的亲舅舅,没有他的授意,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就装吧,本宫要等着,他能不能长命百岁,江山稳固!”

王太妃说着又躺下去,嬷嬷道:“您既有这想法,就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就算是行尸走肉,也要仔细活着才好啊。”

“我要真想死,又岂能让你们发现?”王太妃道,“摆个态度而已,让天下人知道,我儿无辜,是他赵煜不仁不义。”

嬷嬷松了口气,“韩太妃在宁王府里闹,也是您授意的?”

“自己儿子要死了,冷静不了。”王太妃道,“闹吧,没道理我们油锅里煎,他们活的轻松愉快。”

“坤宁宫那位怎么样?”

“宫门关了,说靖宁侯案子了解那天,就是坤宁宫门打开的那天。”嬷嬷道,“太后娘娘这回是真生气了,摆明了态度要和靖宁侯府共进退。”

王太妃道:“她也算是真性情的人了。等着吧,看赵煜最后怎么处理。”

宫门外,刘扶余推开门进了书房,将门关上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从头到尾迅速读了一遍,就讲信架在火上烧了。

他松了口气,抚了抚衣服,神色轻快地坐下来。

常随泡茶进来,道:“老爷,宁王府那边闹的厉害,也不知宁王能不能熬过今晚了。”

“毒很凶,八九不离十是活不过来了。”刘扶余道,“就是可惜了,几位王爷多年轻啊。”

常随应是,又问道:“都在传,是靖宁侯杀的宁王,前面几位王爷也是他害的。”

“如果真有人做这种事,靖宁侯确实是最值得怀疑的人了。”刘扶余道,“没有证据,圣上也不可能将自己亲舅舅关起来,估摸着,八九不离十。”

常随点着头,“是是,连太后都没有拦住。这一次天下可都知道了,靖宁侯为了巩固圣上的皇位,布局十几年,慢慢的一个一个地将所有王爷都杀了。”

“这手段,运筹帷幄滴水不漏。”

“是个厉害人。”

刘扶余点头,正要说话,门外他的另一位常随进来,递了他一封信,道:“大人,方才外面送进来的。”

“嗯。”刘扶余吩咐道,“你们都去忙吧。”

第723章 大义灭亲(三)

鲁阁老也很震惊,坐轿子直接去了桂王府。

这还是他第二次来桂王府,前一次,是秦九烟在桂王府失踪的时候。

他到的时候,杜九言和桂王已经在如意门等他。

“到底怎么回事?”鲁阁老也一改平时的镇定,“你们的意思,所有的事情,都是靖宁侯做的?”

桂王指了指书房,“去书房一起说吧。”

鲁阁老看了一眼桂王,负手去了书房。

一脚跨进去,就看到书房里已经坐着安国公父子两人,还有打着石膏的九江王,加上他就是四个人了。

大家无奈,互相行礼,又各自坐下来。

“既然都来了,我就把事情解释一遍。”桂王道,“靖宁侯从十几年前开始,就布局了荆崖冲…”

他把事情的始末,一件一件将给大家听。

“虽是我舅舅,可是他作恶不假,此事定然要查问清楚,否则,对不起死去的几位王爷,也对不起天下人。”

“几位不要因为他是我舅舅,就为他求情。”桂王铁面无私,摆明了不会再留情面,“定要严惩!”

鲁阁老端茶喝着,凝眉道:“老夫听您这么一说,靖宁侯确实有嫌疑,可似乎证据也不是很充足。远处不说,宁王中毒倒有证据,但怀王的死,是不是暂时还没有?”

桂王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定会查到!”

“你很肯定靖宁侯?”安国公凝眉问道,“会不会有人陷害,布局呢?”

桂王反问道:“国公爷,您觉得有谁会陷害他?”

“这…”安国公被噎了一下,尴尬地道,“老夫的意思,或许还有隐情,应该再详细查证清楚,再下定论。”

秦万胜道:“确实如此。靖宁侯毕竟是国舅,别人不考虑,太后那边您也要仔细交代清楚啊!”

“各位不用担心,我会查证清楚的。”桂王说着,又道,“事实上也不用多查证,几乎是证据确凿。”

大家面面相觑,可因为桂王神色笃定,所以不敢多言。

“那、我们就告辞了。”安国公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无奈道,“王爷和王妃这两日都没有好好休息,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桂王和杜九言起身应是,鲁章之也跟着告辞。

将他们送走,九江王略停了停,道:“墨兮,你不要动怒,当下是最需要冷静的时候。”

“切记,不要办冤案。”九江王叹气道。

桂王颔首,“你仔细养伤。事情不急于一时,我会慢慢查证,仔细查证。”

“那就好。”九江王说着,告辞走了。

门关上,桂王回头看着杜九言,道:“我很累,去睡会儿,你也休息一下。”

杜九言道,“你歇着吧,等休息好了我们再讨论。”

桂王去了书房。

杜九言垂着头,心事重重地回了内院,周肖几个人都在等她,闻言问道:“王爷真的将靖宁侯关去宗人府了?圣上都拦不住?”

“嗯。”杜九言道,“别的不说,杀宁王爷的证据,很充足。”

“关进宗人府,也算是宽待了。”

周肖唏嘘道:“也是,有证据的事,靖宁侯的罪名肯定是坐定了。”

“都是亲戚,王爷心里肯定也很难过。”钱道安道,“一边是自己的父亲和兄弟,一边是嫡亲的舅舅,难舍难取换做任何人都接受不了。”

杜九言道:“不谈这个了,反正人在宗人府,慢慢查证,一点点收集资料。”

晚上大家一起吃了饭,杜九言等不到桂王又实在疲乏,就回房泡了个澡,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房间的桌子上,父子两人正碰着头在下棋。

“醒了?快起来吃饭。”桂王看也不看他,拍着小萝卜的手,怒道,“不许赖皮!”

小萝卜嘟着嘴道:“我刚刚没放在中轴线上,我整理好而已。”

“你这是整理吗,你分明就是想挪地儿,你是当我瞎还是当我傻?”桂王哼了一声,冲着外面喊道,“谢桦,给王妃端早饭来。”

谢桦应了。

“王爷?”杜九言趴在床上,一脸的稀奇,“你昨天还是一副悲天悯人厌世暴躁的态度,今天忽然就阳光明媚云淡风轻了?”

“这转换的速度有点快啊。”

桂王落子,道:“我难道还要用别的痛苦来折腾自己?”

“要是这样,我早被别人气死了。”

杜九言点头,“如王爷这般人物,我也算是见识了,痛苦的时候很投入,轻松的时候,包袱甩的更快。”

桂王没心思理她,他疲于应付小萝卜的攻势。

“王爷,您打算怎么查前面的事?”杜九言道,“当时咱们可就没有查到证据,现在再去查,可就更加难了。”

桂王嗯了一声,道:“先关着,给大家一个交代。”

“茅道士回来了吗,宁王怎么样,醒了吗?”杜九言不想起来,桂王道,“茅道士早上回来,说死不了。”

杜九言不解,“死不了的意思表示,只是死不了?”

“嗯。”桂王道,“毒入脑子,将来可能变成个傻子,不过也不一定,看他运气了。”

杜九言想到第一次见到宁王时的样子,肥墩墩的样子,说话时上下打量别人,明明色眯眯的,可却不惹人厌恶。

“你现在是无事一身轻?”

“完成了多年夙愿?”

“大义灭亲后的回光返照?”

杜九言一连发问,桂王白了他一眼,道:“我现在是等你起床的不耐烦和焦虑,你速速起来!”

“知道了。”

杜九言起床洗漱,吃饭的时候跛子来了,小萝卜就丢了棋子拉着跛子坐下来,“跛子叔帮我杀我爹,他下不过我,却老是欺负我。”

“胳膊肘往外拐?”桂王怒道。

“我叫大义灭亲。”小萝卜说完,又小声问道,“舅公他…会一直关在宗人府,还是会被砍头?”

“舅公人很好的,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桂王道:“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要管那么宽。”

“他懂什么,你凶他是什么意思?”跛子愠怒道,“看来古话说的对,孩子还是要自己养大,否则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都是一样陌生人。”

桂王被气笑了:“他对你好和你亲你当然会说这种话。”

“和我,就是讨债的。”

桂王哼了一声。

小萝卜瘪着嘴抱着跛子,斜眼看着桂王。

跛子不想理桂王,执子落下,两个人就无声地杀了起来,飞沙走石杀气四溢。

因为靖宁侯父子被关押进宗人府,圣上在朝堂上谈论了,关于桂王爷对靖宁侯罪名的控诉。

一时间,满朝哗然。

赵煜隐去了先帝死因,一是因为事情他没有亲自去查证,二则是事情太过重大,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敢对外说。

所以,议论靖宁侯罪名的时候,只提了其他几项。

可就是几项,已足够让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圣上,这数项罪名,桂王爷可有确凿的证据?”刘扶余上前一步,出列问道。

“朕已给桂王半年时间,请他查证清楚,条条例例每一项都必须给出证据。”赵煜道,“是朕的舅舅,朕不会偏袒可更不能糊弄行事,害了他的全家。”

“一切全凭律法判定!”

刘扶余拱手,道:“圣上英明!”

“圣上英明!”众人附和道。

赵煜不再谈这件事,待散朝后,各个衙门就讨论的,都是靖宁侯府的事情,有人道:“坤宁宫和靖宁侯府的门都关了起来了。”

“不得有人进出,任何人不得进府探望。”

有人叹气道:“这事儿吧,无风不起浪,肯定就是真的了。不然桂王爷怎么可能去动自己的亲舅舅,这肯定是忍无可忍不得不翻脸。”

“我也认为如此,这一家人不到没有路走的地步,谁会大义灭亲,六亲不认?”

大家都跟着叹气,“韩世子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也是可惜了。”

“他家还有位小姐没有成亲。唉,都是小事,如今能活下去,才是大事啊。”

各个衙门议论纷纷。

靖宁侯府门外,侍卫守着几个门。靖宁侯和韩子路去了宗人府后,家里就剩下几位妇人,下人们人心惶惶,不时从门缝里往外面看,小心翼翼地问着,“…连我们也不能出去吗,那要是买菜,怎么办?”

“需要什么,自有人给你们送上门。”侍卫道,“谁敢踏出或者踏进一步,杀无赦!”

婆子吓的将门关上,回头小声和韩子英道:“小姐,墙倒众人推,咱们想出去恐怕是不可能了。”

“呵!”韩子英怒道,“二表哥现在真是出息了,办起事情来不但头脑不清楚,受人迷惑,还六亲不认。”

“半年就半年,我倒要看看,他真能杀了我们全家不成。”

韩子英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下来,气的甩了袖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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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接下来杜先生要找点阳光出来照照,添点喜事乐呵一下。

第724章 来点喜事(一)

杜九言执笔写了一封信,喊顾青山来,道:“今天就送出去。”

“知道了。”顾青山问道,“可要加急?”

杜九言想了想,道:“加急吧。”

顾青山应是而去。

杜九言又折道去找窦荣兴。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窦荣兴在院子里坐着,刘娇在他对面画画,他看的一脸痴迷。

几日不见,昔日对裴盈着迷的窦荣兴,如今已经对刘娇死心塌地,他现在恐怕连裴盈是谁都不记得了。这不是窦荣兴朝三暮四,而是刘娇的手段,实在是高。

“二位,好兴致啊。”杜九言走到桌边坐下来,刘娇从纸上抬起头来,笑着道,“杜先生您来了。”

“这是窦荣兴?”杜九言打量着纸上的画像,刘娇笑着点头,“是啊,不过我画的不好看,窦哥哥的风姿十之一二都没有展现。”

画上的人英气勃勃眉目传神,就说一句潘安转世杜九言也信,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高兴骄傲又羞涩的窦荣兴,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道:“我看是画工太好,有夸大之成分啊。”

刘娇跺脚,“杜先生不许这么说窦哥哥,窦哥哥风姿肯定更好啊。”

“是,是!”杜九言道。

窦荣兴不服气,“九哥,你一早来就为了挤兑我?你们不是还有很多事情吗,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有件事,”杜九言道,“我看,你们恋爱也谈的差不多了,不如早点成亲吧。”

窦荣兴啊了一声,“成亲?”

“是不是太快了?”刘娇道。

“早点成亲,未免夜长梦多。”杜九言和窦荣兴道,“好不容易有个姑娘眼神不好,你得赶紧生米煮成熟饭,免得她哪日清醒了,你可就没媳妇了。”

窦荣兴嘴角抖了抖。

“杜先生,”刘娇红了脸,“我是真心喜欢窦哥哥的,他在我眼里,是无人能及的。对吧,窦哥哥。”

窦荣兴乖巧地点头。

“明天就回去吧。”杜九言和窦荣兴道,“今年内成亲,我们好去喝喜酒。”

窦荣兴发现杜九言没有开玩笑,“九哥,你认真的?”

“嗯,很认真。”杜九言道,“你先写信快马加鞭送回家,再和刘娇动身回家,如果准备的齐全,年前就能成亲。”

“别怕你家人说你,到时候桂王爷亲自上门喝喜酒,你家必定全家出动,替你张罗。”

窦荣兴站起来,凝眉看着杜九言,“是不是有什么事?”

“最近愁事太多,我们办点喜事冲一冲。”杜九言道,“最重要的,靖宁侯府和太后娘娘那边,难以面对,我们出去躲一躲。”

“那靖宁侯的事怎么办,不是要查证吗?人一直关在侯府吗?”

杜九言道:“慢慢查,人先关着。他杀宁王罪证确凿,关在宗人府不委屈他!”

“那…我没意见的。”窦荣兴去看刘娇,问她的意思。

刘娇飞快地看了一眼窦荣兴,娇羞地道:“我没有意见,都听窦哥哥的。”

窦荣兴特别高兴,在刘娇面前他特别有存在感。

“那我们这就写信回家。”窦荣兴拉着刘娇道,“我也早点成亲。”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满目的深情,既为即将到来的短暂分离感到不舍,又为很快要举办婚事正是成为夫妻,期待激动。

“我找我家王爷去。”杜九言撇嘴。

桂王一出,谁与争锋?

桂王和跛子没有杀出高低之别,但两个人最近心情都不好,看谁都不顺眼,不欢而散。

小萝卜跟着跛子走了,桂王一个人坐在门口生闷气。

“你又不亲他,他亲你才奇怪。”杜九言鄙夷道。

“想亲近点吗?”杜九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下来,桂王哼哼了一句,道,“我不稀罕。”

杜九言颔首,道:“行,是你不稀罕的。”

“我要生个闺女,”桂王不高兴,“让他眼馋。”

杜九言笑了,撇嘴道:“你自己生吧,反正我暂时是没有兴趣。”

“言言,”桂王抱着她,蹭着她的脖子,道,“我心情很不好,你都不安慰我?”

杜九言摇头,“您出去听听,现在满城的人都夸您呢,说您大义灭亲是世上最好的王爷。”

“不稀罕。”桂王咕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