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捕头含笑道:“没事,这一切都在杜先生的预料之中。”

刘乾不解。

“杜先生说了,他前面一个计谋没有成功,肯定不会就此作罢,还会有下一刻动作。”

“所以,杜先生让我们暗中跟着您,料定对方会来绑架您换盐场。”

刘乾松了口气,擦着汗道:“真是得亏杜先生了。这一次要不是我们运气好,遇到了杜先生,我们刘家就彻底完了。”

“是啊,得亏杜先生。”胡捕头道,“先回去,审了再说。”

一行人回到衙门,小捕快去请杜九言和桂王来。

牢中,胡捕头让马角认人,马角隔着窗户看了一眼,顿时道:“就是他给我钱,让我来顶罪坐牢的。”

“嗯。”杜九言颔首,和桂王一起进了房内。

那人的下巴被合上,沉默地坐在对面,杜九言问道:“你们的计策失败了,我们也知道你的主子是谁,你要不要作人证。”

“我就是一个杀手。”那人道,“什么都不知道。”

杜九言扬眉看着对方。

“肖志远是你杀的吗?”杜九言换个问题。

那人抿唇,道:“是,你有证据吗?”

“胡捕头,将脚印取来。”杜九言道。

胡捕头将柯伯拓下来的脚印拿过来,一比对严丝合缝,就连草鞋底的花纹都非常相似。

那人目光闪动,一副赴死的表情,道:“我是安南人,你们没有权利处置我。”

“安南也属于大周,”杜九言负手看着他,道:“你说能不能处置你。”

那人神情一怔。

杜九言和桂王一起离开,边走边道:“你就好好等死吧。”

“不审了?”胡捕头问道。

杜九言摇头,道:“关着他,会用到的。先将刘永旭等人的罪名消除了,解除了刘乾家危机再说吧。”

“那、那马角呢?”胡捕头问道。

“按律判罪吧。打他四十鞭,关半年再放出去。”杜九言道。

胡捕头应是。

“这事,结束了?”桂王和杜九言一起出去,“我看,还没有完。”

杜九言点了点头,凝眉道:“刘乾的盐场是个祸端,祸端还在,事情就不会结束。”

“安南势必要走一趟。”桂王站在衙门口,朝京城的方向看去,“算算日子,信应该到京城了。”

“王爷,我总觉得事情还有变。你说,对方计谋连连失败,会做什么?”

桂王扬眉,道:“抢!”

生抢。

“去刘府。”杜九言和桂王去了刘乾家,他刚送走大夫,正等着吃药,听到桂王和杜九言来了,忙迎了出来,桂王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的盐场,有多少雇工,可派人看守?”

“盐场里有一百多人,有人看守的。”刘乾道,“王爷,您可是有事?”

桂王道:“多派些人手过去守着,再通知你走的郑姓那条路。”

“您的意思是,刘主那边会动手直接抢?”

桂王颔首。

“小、小人这就去安排。”

刘乾情绪激动地喊几个儿子。

门外,五六日前刘乾派去盐场查探的小厮,一身是血的从马背上栽下来。

“老爷,”小厮奄奄一息地道,“盐、盐场被、被人抢了。”

第051章 心狠手辣(二)

“抢了?”刘乾抓着小厮,问道,“你说清楚,什么叫抢了?”

他的盐场又不是一个西瓜,随便什么人都劫走了。

“昨天晚上,忽然有一帮来路不明的人冲进了盐场,将咱们的人都杀了,就连路掌柜也、也被他们杀了。”

“现在盐场上插着刘氏的旗子,刘家的人已经接手了。”

刘乾不敢置信地问道:“都、都杀了?”

“是!”小厮想想后怕,哭着道,“小的本来打算晚上启程赶路的,所以准备进城给媳妇买点东西带着,没想到回去拿东西的时候,就…就看到那些人正在杀人。”

“小的没敢进去,骑着马就赶回来报信了。”

小厮想着当时的情形,嚎啕大哭。

刘乾捂着脸也跟着哭了起来:“一百多号人的命,我怎么和他们家里人交代啊。”

“这就是明抢!”刘永旭四兄弟也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

刘乾忽然反应过来,拉着小厮问道:“你直接回来了?没有去找高大人?”

高大人,就是他们走的门路关系,是郑主手下副将的妻弟,姓高名辽。

“找了,小的当时骑着马就去找了,谁知道高大人根本不见,还是他的常随告诉我的,说这种事他们也管不了,总不能为了咱们一个盐场,去和刘家翻脸。”

刘乾明白了,平时小事对方能随手帮一下,现在遇到了要打架翻脸的大事,对方就不管了。

不是没能力,而是没有必要。

“王爷、杜先生,真…真的被你们料到了。”

“我要去一趟升龙。”刘乾道,“这么多条性命,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带回来。”

“不然,我没脸在镇安待下去了,我要被人戳脊梁骨啊。”

刘乾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慌乱地站起来又跌倒,刘永旭过去扶着,道:“爹,要去也是我去。我这就牵马出来,亲自走一趟。”

“都别去。”刘太太从家里冲出来,喊道,“现在去,不就是送命吗。”

“可是,这么多人为了我们家死了,我们不去,这辈子都不能心安。”刘乾道,“我们刘家做了几辈人的买卖,手里没丢过人命。人家为我们做事,我们不能害人命!”

“当初我爹就说了,做买卖就做买卖,心里手里都要干净。不干净的人,走不了长路。”

刘太太理解刘乾,可也心疼自己儿子,摇着头道:“我懂,可是现在盐场已经被人夺走了,你们去了,又能做什么?”

“我得对得起良心。”刘乾道。

一家人就在门口争执起来。

杜九言和桂王对视,两人面色都是沉沉的,桂王咳嗽了一声,道:“顾青山!”

“在!”顾青山道。

“你带个熟悉情况的刘家小厮走一趟,查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顾青山应是。

刘乾停了哭,激动地看着桂王,就听桂王道:“速速指个熟悉的人。”

“我,我去。”刘永康道,“谁都不如我熟悉,我和顾将军走一趟。”

刘永康跟着顾青山一起,两人快马加鞭去了升龙。

大家坐下来,气氛沉闷。

“在那边的人,都是镇安过去的?”杜九言问道。

刘乾应是,道:“都是从这边找人去的,有的还是一家人都在那边,有的则是子承父业做了几辈人。”

“都是认识的,就算是个打杂烧饭的,也都是熟人。”

刘乾唉声叹气,捶着炕头。

“他们心狠手辣,错不在你。”杜九言道,“你先想好怎么安排这些人的后世,以免事情出来后,你们自乱阵脚,多有不周。”

刘乾应是。

那么多人的性命,就因为一些人的私欲而葬送,杜九言很生气。

第二日周家在处理盐场工匠的后世,按户按人承诺赔钱,挨家挨户解释情况,和各家承诺无论如何都会将那些死去的人遗体带回来。

杜九言本来不喜刘乾的为人,毕竟能教养出刘蓉这样女孩子的父亲,也不会多敦厚实在。

但事实让却让她很意外,这也解释了,刘家为什么在镇安的声名这么好,从祖辈传下来的买卖,不但没有削弱,反而越来越稳固。

许多事,都是有原因的。

五日后,顾青山从安南回来,人晒的黑漆漆的,一脸的疲惫,坐在正厅里目光凝重。

杜九言给他倒了茶,问道:“那边什么情况?”

“不好,门阀势力太大了,关系也盘根错节,撼动不了。”顾青山道,“盐场一共死了一百零九个人,其中有妇人孩子以及老人。尸体被随便丢在乱葬岗里,根本没有人敢过问。”

“现在看来,他们看中刘家盐场,只是因为是刘乾是大周的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这一次,似乎是刘主的私生子刘云生私自行径。”

“他虽是庶子,但很受刘主的看重,所有,做事就无法无天了。”

杜九言问道:“事情出了以后,没有引起反响吗?安南朝政那边也没有反应?”

“没有。大家都视而不见,仿佛死了百十个人就死了。”顾青山想到就觉得心寒,“刘乾走的郑主家的关系,本来就是个跑腿的,他没胆子插手。”

“看来,是见惯不怪了。”杜九言放了茶盅,凝眉道,“人命于他们而言,已如同草芥。”

宋吉艺怒道:“那、那李、李骁、不、不管、管吗?”

“季玉的信中提到,李骁虽登基为王,手段也有,可面对这种根深蒂固数百年的门阀,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宛若蜉蝣撼树,杯水车薪。”杜九言道,“这种病,不连根拔起消除,做什么都是治标不治本。”

“那、那怎么办。”窦荣兴问道,“要不要出兵?”

大家都看着桂王。

“出兵当然能出,但没有必要。”桂王道,“用我们的人,替他们打仗,生死都不值得。”

“不过,刘家盐场的那些雇工的遗体,可以要回来。”

他说着,看向顾青山问道:“你拟信一封,送去给刘主,让他亲自将盐场一百零九个人送回来,再将刘云生送到镇安来领罪受罚。”

“是。”顾青山也气的不得了,起身便要走。

杜九言拦住他们,摆手道:“你将尸体领回来可以,但是要想刘云生来领罪,恐怕不能。”

桂王凝眉道:“你是觉得,对方会认罪,但会让人来顶罪?”

“嗯。人又不是刘云生亲自杀的,他们想包庇太容易了。”杜九言道,“而且,从马角的出现来看,他们似乎对这种顶罪的事,驾轻就熟。”

一个肖志远,对方都想要用马角来替他顶罪。知道肖志远的事没什么好顶罪一说后,他们才放弃了肖志云,将他杀了。

“门阀士族,最喜欢这种事了。”鲁念宗道,“大历朝的时候,我们也是诸侯作乱。那些富家子弟杀人如麻,甚至以猎人性命游乐。”

“没人告,就算有人告,他们随便送个下人去衙门认罪就行了。”

“这种事,查不出来的。”

鲁念宗说完,大家都跟着点头。

当今的事不了解,可史书却是明镜。千年来朝代更迭,但其实依旧是换汤不换药。

“舅舅说的对。”杜九言看着他,问道,“圣人可有办法?”

鲁念宗摇头,道:“国朝门阀、士族的消失,也是经过了数百年的推翻清洗,才有今日大周的格局。”

“想要短时间内改变这种格局,是痴人说梦。”

钱道安颔首:“大历朝太祖开朝四十年,朱公提出科举遴选人才,才渐渐破除了士族格局。据我所知,安南在前郑主掌权时,也已仿照大历朝设立了科举。”

“是设立了。”周肖讥讽道,“但却是形同虚设。”

朝中掌权者,依旧是门阀显贵或裙带亲眷推举。

杜九言想到季玉信中所说的话。单这么听一听,就已是头皮发麻,通体无力。

当整个社会,乃至被压迫的百姓,都已经习以为常,自轻自贱不再反抗的时候,那么这个社会就彻底无法挽救了。

“从上走不通,那就从下走!”杜九言道。

大家都看着她,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你打算调动百姓,推翻格局?”桂王立刻明白了杜九言的含义。

杜九言颔首。

“这更难啊。”钱道安道,“素来治国,岂有百姓说理之处,不过是任人鱼肉,逆来顺受罢了。”

“除非,你能调动万千百姓,举国齐心。”周肖道,“此乃,任重而道远,且难如登天。”

杜九言靠在椅子上:“不试试,谁知道结果呢。”

“再说,”她眉头微挑,道,“这不是大周,实在不成,我拍拍屁股滚了就是。”

鲁念宗举手,道:“我、我,我帮你!”

“言言,我一直有个大梦想!”

窦荣兴道:“舅爷,您的大梦想不是娶媳妇吗?”

“这是另外一个。”鲁念宗呵呵笑着,又道,“还有一个就是,治国!”

众人齐齐翻白眼。

梦想太高,就是不切实际。

杜九言拍了拍鲁念宗的肩膀,道:“大白牙有才,往后我们风雨同行,齐心合力。”

“嗯!”鲁念宗握着拳道,“开创盛世。”

桂王咳嗽了一声,道:“怎么着,想扶持安南彻底壮大,好来侵犯大周?”

“我们要有自信,那么小一个地方,侵犯个什么劲儿,再说,没有个百十年,他们翻不了身。能自顾着提高民生,君主就已经是能力超群卓著了。”杜九言道。

“等一下,”裴盈笑问道,“说这么多,我们是要去安南吗?可朝廷的圣旨还没有到啊。”

第052章 接回家去(一)

“先把遗体领回来。”桂王道,“这和我们出使安南,没有关系。”

杜九言赞同,道:“先做此事。”

“我们去不去?”鲁念宗跃跃欲试,“这是大事,是不是还要谈判?”

桂王道:“你不用去,来回颠簸,且不知对方是人是鬼,谨慎为妙。”

以防刘云生是个没脑子的人,不管两国邦交直接翻脸动手。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讲道理的。

他是能带兵打过去,杀了刘云生。

但刘云生也不过刘主的一个私生子,没有必要。

安南有无数个刘云生。

“爷,我和韩当还有乔墨走一趟吧。”顾青山道,“从卫所调兵三百足够。”

桂王颔首。

三日后,刘永旭作头阵,以刘家的名义带兵三百,顾青山和韩当压阵,一行人到升龙重崖滩领回一百零九人遗体。

刘云生的常随带着两百盐场雇工,排列堵在滩口。

“遗体就在萝藤坡上的乱葬岗里,你们想领走就领走。”常随坐在马上,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至于你们要杀人凶手,对不住了,我们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这盐场就是我刘家祖辈传下来的产业,为何在你们手中?”刘永旭道,“我家中雇工,分明就是你们杀的。”

常随哈哈大笑,啐道:“你的话真的可笑。这盐场我们从一个商人手中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有买卖的地契为证。至于那个商人,他带着钱已经走了,你们要是想找,就自己找去。”

“但想要我们将盐场让出来,并承担你们所谓杀人的罪名,不可能!”

刘永旭道:“你、你这分明就是抵赖。一个商人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杀人抢盐场。”

“只有你们才敢。”

常随道:“商人为什么有胆子,我就不知道了。”

“你们要不服气,就去查啊。”

刘永旭还要说话,顾青山拦住他,道:“不用再说了,去办事。”

“欺人太甚!”刘永旭气的发抖,偏偏这种事,你告官都没有人管。所谓官官相护,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什么狗屁商人,居然还推了一个商人顶罪,不要脸。”

顾青山道:“除非直接开战,说道理是说不清楚的。”

可是直接开战,也要朝廷首肯,毕竟是军国大事,他们不能因为一时情急冲动,就挑起了战端。

倒不是害怕,而是像桂王说的,用自己的兵帮别人打江山,除非分他们一半,否则,没的谈。

一行人到萝藤坡的乱葬岗。

顾青山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前的画面,若非亲眼所见,根本难以想象。

萝藤坡说是个坡,但并非是个山坡,而是一个土岛,地势很高远远看去,像是个山坡。

岛不大,粗粗估测,也就百十亩地的大小。

此刻,整个岛面上,树立着大大小小的土包,上面杂草丛生,蚊蝇飞舞臭气熏天。若只是这样,顾青山并不会吃惊,他目光落在左边,那边乍一看去是个土包,黑黢黢的堆叠得高高的。

但若仔细再看一眼,就会发现,那根本就是尸体堆叠而成的。

一具一具的尸体,有长有短,有瘦有胖,像是一堆废弃的破布,随意被人堆放在墙角。

十几只野狗围着那堆尸体撕咬狂吠打斗,苍蝇肥的足有拇指大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是那边的吗?”韩当问道。

刘永旭摇头,道:“不、不知道,我去看看。”

他裹上面巾,绕过一个又一个的土包,脚下时不时还能踢到白骨,头盖骨如同一只球,咕噜噜地趁地滚着。

刘永旭过去,那些野狗戒备地看着他们,龇牙咧嘴,仿佛只要他再走一步,就会冲过来撕咬他。

顾青山砰地一声,射出去一箭,一只野狗倒地呜鸣,其他的狗则吓的惊慌逃散。

刘永旭查认,连着看了两具都是面目全非,直到第四具他才认出来,跑到一边蹲下来,又是哭又是吐。

“把清理出来。”顾青山招呼弟兄,“药水拿出来,先散了除臭。”

天气热,又摆放了好几天了,腐烂在所难免。

“这些畜生。”有人拖出来一个五六岁孩子的尸体,小小的身体上,被砍了三四刀,血大概是流干了,身体枯瘦干瘪,已是皮包着骨头,如同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