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才被连奎放出来。

他头昏脑涨地和自己的小厮出来,才发现,管凡的案件已经结束了。

“刘大人,”桂王负手过来,站在他面前,指了指身上的袍子,“官服太小了,你做两件大一些的。”

刘永利一脸惊愕地看着桂王:“王爷,上午您…您扮作下官审案的?”

“这事,只有你我知道就行了。”桂王低头看着他,“不能对任何人说!”

说着,不急不慢地走了。

刘永利看着桂王的背影,想哭。他一定是犯了太岁,刚上任就遇到了桂王夫妻来,来就来吧,还成了傀儡。

桂王上午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事,还得他顶着这名头。

好一会儿他无力地道:“咱们回去吧。”

他双腿发软地出了府衙的门,刚怪了个巷子,忽然从巷子里蹿出来两个人,蒙着面拿着棍子,见着他就喝问道:“你可是刘永利?”

“我是,你们是谁?”刘永利道。

两个人抄起棍子就冲过来,道:“让你猖狂,让你横!真当自己是大官了,打不死你。”

刘永利和自己的小厮,被摁在地上,被打的头昏目眩。

那两个人打了一会儿就跑走了,刘永利怒着起身,骂道:“岂有此理!”

“你们给我等着,我一定能查到你们。”

管凡一个劲儿地道谢:“要不是您二位,小人这条命,肯定是要丢掉了。”

“多谢王爷,多谢王妃。”

“小人这就回崇安,将这些事回禀给家主。”

杜九言道:“不用谢。不过你回去是要将郑文海的事告诉你们家主,也好让他知道,郑文海和刘镇的龌蹉之心。”

“是,是!”管凡应是,带着人骑马走了。

杜九言和桂王一起回行宫,桂王换回长袍,觉得舒服多了,活动了一下筋骨道:“郑文海他们是打仗打怕了,否则就刘镇做的事,怎么着也要打一架才行。”

“他们现在都还在休养生息,说打架也就嘴上狠了。”杜九言道,“王爷,您今天很帅气威风啊。”

桂王扬眉道:“没给你丢脸?”

“哪能啊。我可是仗着您的势,才敢在这里耀武扬威。”杜九言道,“王爷,这讼费你我平分,晚点我请您吃饭。”

管凡出了两千两的讼费,不高也不低,很合适。

“我是在乎一顿饭的人吗?”桂王搭着她的肩膀,低声道,“我在乎什么,你能不知道?”

杜九言嘿嘿一笑:“好说。”

两个回家洗漱,睡了个午觉,鲁念宗跑回来了,激动地拍着门,喊道:“言言,快起来。”

桂王光着膀子开的门,叉腰站在门口,展示自己美好的线条,挑衅道:“舅爷,知道这是卧室吧,卧室是用来睡觉的吧,睡觉是用来做什么的吧?”

“我的天!”鲁念宗捂着嘴,一脸惊讶好奇害羞,“白日宣淫?”

桂王嘴角抖了抖,道:“夫妻二人,讲究气氛,你管我百日还是黑夜呢!”

说着,很不客气地将门关了。

鲁念宗眼睛咕噜噜转着,将耳朵贴在门上。

忽然,门再次被打开,他的耳朵被杜九言揪住:“舅舅,您听小辈墙角,为老不尊啊!”

“我不老!”鲁念宗嘟哝着,赶快换话题,“言言,我有十一个学生了,厉害吧?”

杜九言竖着大拇指,道:“舅舅最厉害。那你其他两位先生赶紧将课排出来,认真给人上课,别耽误人孩子。”

“不可能!”鲁念宗道,“我负责教国学还有画画!”

“画画?”杜九言想到他临摹的七十二式,低声道,“舅舅,人家是来学知识的,您不许教乱七八糟的东西。”

鲁念宗敷衍地点着头:“嗯嗯,知道了,知道了。”

“九哥,九哥!”窦荣兴急匆匆跑进来,“我需要你帮忙!”

杜九言问道:“怎么了,你的案件遇到麻烦了?”

第080章 寺庙之恶(一)

窦荣兴特别的生气。

“塔塔寺的方丈太不讲道理了,我们去交涉了几次,他们不是赶人,就是关门。”

“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出家人。这哪是和尚,分明就是强盗。”

杜九言凝眉道:“他们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扣着人不放?”

“是!我说我要去府衙递诉状,他们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在安南,没有人能处置和尚,哪个家主都不行。”窦荣兴气愤地道,“您是没看见他们的嘴脸,我这好脾气,都被逼成燥脾气了。”

还真是拽啊!杜九言问道:“那现在扣着的人在做什么?”

“还在做事,说要不然就赔钱,要不然就在庙里做工,直到做够的工钱,能还清了佛像的钱。”窦荣兴道。

“多少钱?”桂王披着衣服出来,凝眉问道。

窦荣兴回道:“一座佛像,说要赔一万两银子。”

“这就是想扣着这些人,做免费雇工了。”桂王问道,“除了被扣押的六个大周工匠外,可有当地的百姓?”

窦荣兴点头,回道:“那可多了去了,我虽没有进去看过,但藤鸿说了,塔塔寺里一百多个和尚,八九十个雇工,这一次包括他们六个工匠外,一共将近一百人都在里面。”

“几乎都是因为要赔偿这个那个的损失,将人扣在庙中做事不给工钱。”

“前面还有人被打死了。”

“这些雇工是庶民吧,他们的家主不管?”鲁念宗问道。

窦荣兴摇头,道:“塔塔寺在升龙是最大的寺庙了,他们四周圈占了许多地和海,没人敢管。”

“那些家主们,一般不会和他们翻脸,一是安南人信佛,家主们心中有忌惮,二则是因为,塔塔寺再横,争夺的也只是尺寸地方和压迫百十个雇工庶民,家主们日理万机,根本不会管这些小事。”

“倒霉的,最后还是这些被扣押的庶民,天天吃不饱还要不停的干活,家回不去不说还可能丢性命。”窦荣兴道。

杜九言听着,眼前浮现的不是一座恢弘庄严的庙宇,而是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寨!

“藤鸿呢,还在庙中周旋?”藤鸿就是来找三尺堂的工匠,他还有六个朋友,如今都被扣押在塔塔寺。

窦荣兴道:“他在塔塔寺庙外的一个村子里赁了一间屋,等着机会进去。”

“先让藤鸿递交诉状。”杜九言摸了摸下巴,扬眉笑了起来,“这个案子,有点意思啊。”

窦荣兴瞪眼看她,道:“哪里有意思?”

他怎么没觉得有意思。就感觉跑了两三天,肚子都要被气破了。

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无耻无法的人。

“有意思的事,得有意思的眼睛去发现,你不行,水平太次了。”杜九言负手跺着步子,道,“别急,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会会!”

鲁念宗拍手,兴奋地道:“是不是要打架?”

他一说打架,郑玉琴一阵风似的蹿进来,兴奋地问道:“要打架?这不能少了我。”

“公鸡之家啊!”杜九言指着一个两个,“就知道斗势,我们应该学会智取!”

“为什么是公鸡?”郑玉琴道。

“因为鸡没脑子。”鲁念宗咕哝着,一脸的不满,“言言,我很聪明的。”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

晚上,大家伙儿坐了两桌,敞开肚子吃了一顿海货。乔墨不知道吃了什么,长了一身红疹,又痒又疼。

“我看看,”裴盈打量着他,“张开嘴?”

乔墨直抖,道:“你是仵作,又、又不是大夫。”

“我现在是大夫,不过你要是不给我看,等会儿就需要我这个仵作了。”

乔墨乖乖张嘴,裴盈看过后,道:“有一种人吃海货会这样,我去找大夫给你开药,你赶紧吃了。喉头肿这么大,一会儿呼吸就能会被堵住。”

“堵住呼吸,我会死?”

裴盈点头。

“玉琴,”乔墨泪眼汪汪地去找郑玉琴,“我要死了!”

郑玉琴喷了一口酒在磨刀,回头看了他一眼,颔首道:“没关系,你死了以后我会送你回家乡。”

“玉琴,你好狠心。”乔墨娇滴滴地黏着郑玉琴,她去哪儿他跟到哪儿。

鲁念宗叹气,摇头晃脑地回去睡觉,趴在床上翻看他的宝贝七十二式。

第二日一早,杜九言和桂王、以及韩当、顾青山…一行人七八个人,开道塔塔寺。

塔塔寺在海边不远,还没到跟前,窦荣兴就指着前面望不到头的空地,道:“这里都是塔塔寺的地了,还有后面的海域,也是他们的。”

寺庙很大,围墙足有半丈高,上面还捆着许多带刺的荆棘。

此刻,庙门是开着的,许多香客进进出出,庙中香烟也是袅袅腾空,很是热闹。

庙中分三殿,从宝殿开始往后走,过了第三座殿以后,就是后院。后院则又是一层门,据窦荣兴说,那些雇工们就关在后院里做事。

“找方丈聊一聊。”

顾青山找了个小沙弥,让小沙弥去请住持方丈。

过了一刻,一位四十出头油头粉面的穿着袈裟露着半个肩膀和胳膊都中年男子出来,他快步而来,冲着桂王和杜九言行礼,道:“不知道大周的王爷和王妃驾临,有失远迎,失礼了。”

他说着,看到了窦荣兴和钱道安,面色微微一怔,想到昨天轰动整个升龙的郑瑜杀父母案。

想必,这两位讼师是桂王妃麾下的讼师了。

“大师如何称呼?”杜九言问道。

“老衲玄妙。”他道。

“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今天是为藤鸿和他的六位同乡而来。不知道因何事,玄妙大师要将他们扣押?”杜九言问道。

玄妙回道:“老衲不敢隐瞒,实在是因为这七个人手艺太过粗糙,又毁坏了我们两座佛像。”

“佛像乃佛祖之身,他们将佛像损坏,这就是对佛祖的不敬。”

“所以,为了帮他们赎罪,老衲便给他们机会,留在庙侍奉佛祖、忏悔,以求佛祖宽恕。”

这话说的还真是冠冕堂皇,杜九言道:“大师有心了,那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赎清罪孽呢?”

“这要看佛祖的意思了,小孽两三日,大孽三五月十多年也不无可能。”玄妙道。

杜九言点了点头,看着来往的香客,又扬眉和玄妙道:“赎罪要出自真心自愿,他们愿意赎罪就赎罪,不愿意的话,这赎罪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大师问他们意思了吗,他们愿意留下来赎罪吗?”

玄妙一笑,道:“他们自然愿意。洗清一身罪孽,谁会拒绝呢?”

“能否见见他们,我打算亲自问一问。”

玄妙回道:“抱歉,他们要潜心忏悔,不能见外人。”

“知道了,那就告辞!”杜九言说完,招呼大家出门离开,窦荣兴问道,“九哥,这就算了?”

杜九言摆手:“先礼后兵!”

她指着后院的方向,大家又挤到后院,靠近了就能听到里面持续不断的有乒乒乓乓的声音,像是打铁铺子似的。

夹着这些声音,还有人挥鞭子以及咒骂的声音。

“有没有看看他们在做什么?”杜九言问桂王。

桂王打量着高高的围墙,道:“能!”

他说着,纵身一跃落在围墙上,纵然上面搭着许多荆棘,他却是身轻如燕般,丝毫不受影响。

他一停下,院子里的人就发现他了,顿时吵闹了起来。

“有人窥探,放箭!”

于是,嗖嗖地箭矢,从里面飞了出来。

桂王稳稳跳下来,他道:“在淘沙炼金。”

估摸白天就在后院里炼金,晚上就要去淘沙。

“对!”窦荣兴道,“我听藤鸿说,先前他们在庙前做事的时候,就闻见炼金的气味。他们还猜是不是附近哪个村里的,没想到就是庙里的。”

“现在干什么,要打进去吗?”韩当问道。

杜九言低声道:“晚上再来。”

话落,庙里的和尚从后门追了出来,他们迅速上了马车,回了城里,那些和尚也不敢太明目张胆,便骂骂咧咧作罢。

“王爷,我要去宫里一趟。”杜九言道。

桂王颔首,道:“我去府衙,督促刘永利将我的官服赶制出来。”

“我家王爷就是认真。”杜九言很支持桂王重操旧业。

她去了王城,李骁听说她来了,热情地和季玉一起迎了出来,三个人在季玉的宫里坐下来,上了茶,季玉道,“表姐,您斩了郑瑜,郑文海没有再敢找您的麻烦吧?”

“不会!”杜九言道,“拦不拦争的就是个面子,事后再找我麻烦,那就是给郑瑜报仇了。”

郑文海恨不得把郑瑜剁碎了,怎么可能会为他报仇。

所以,郑文海当下唯一要做的,就是避免再和他们公堂上辩讼。

“我听说,书院进学生了?”李骁很高兴,激动地看着杜九言。

杜九言点头,把事情告诉他们。

李骁长长松了口气,季玉也道:“没想到两次公堂辩讼,效果会这么好。”

“这就是律法的影响!”杜九言扬眉道,“眼下有件事,会更有影响,不过要李王你的支持和帮助才行。”

李骁想也不想,道:“杜先生,您请说。”

第081章 一场暴乱(二)

银月倒映在海面上,海风轻拂,层层叠叠的浪花浮动,仿佛有成千上万个月亮,在水中嬉戏。

在岸边,也有几十个,如同月亮似的,亮堂堂的脑袋在晃悠,他们背着弓箭,手握长鞭,在岸边来回走动巡视。随即几艘停泊在岸边的沙船行了出去,船上有很多裸着身子,绑着绳子的男人。

船出去一点距离,那些人就背着篓子跳入水中。

一会儿工夫,他们又浮上水面换气,再下去,再上来,如此往复,直到后背的篓子里装满了沙。

白天虽热,可夜里还是有凉意,尤其是海水,这么光裸着下去,就凉的刺骨。

直到下半夜,岸边的监工累了,船才重新回来。

“都排好了队,一个一个走!”监工呼喝着,一边数着有没有少人,一边撵着雇工往庙里去。

“怎么多了两个人。”监工奇怪又数了一遍,他身边的同伙打个哈欠道,“肯定是来的时候你数错了。没少人就行。”

也对,只会少人,哪会多。

鸡鸣声从远处传来,所有人都困乏疲惫,像是日落后被撵回窝里的鸡,默不作声地挤进了一个满是汗臭味的破旧废弃的宝殿笼子内,两边门一锁,近百人席地睡着,一个个蜷缩着,不一会儿鼾声四起。

“你来多久了?”

黑暗中,有道声音突兀地响起来。

另外一个躺着的人打了哈欠,回道:“四个月。”

“你呢?”说话的人又问别人。

另外一个翻了个身,居然哭了起来,揉着刚才下海冻的生疼的腿,道:“我已经来了五个月十七天了,我想我娘。”

听声音是个少年。

“天快亮了,赶紧抓着时间睡一会儿吧,等天亮了又要开始干活了。”

“回家不回家的,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佛祖什么时候说我们能回去了,我们才能走。”一道年纪略大的声音道。

刚才问话的人咳嗽了一声,道:“佛祖一般怎么通知大家?”

年纪大的人一愣,似乎被问到了,他带着恼意和不耐烦,回道:“我们这种贱命,佛祖怎么会给我们说话托梦,自然是有寺中的大师们传达。”

“哦,这样啊。”问话的人又道,“可佛祖知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来了几个月吗?”

“庙里的和尚知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来了几个月吗?”

“佛祖是佛就不提,和尚怎么知道佛祖说的是你,而不是别人呢?”

年纪大的人坐起来,愠怒道:“你是不是今天才来的,你要精神好就接着出去做事去。”

“在这里吵吵什么,你不睡我们还要睡呢。”

他和大家一样,每天觉不够睡,饭不够吃,倒下来只想能多睡一会儿。

“你还没回答我,佛祖和和尚们怎么分辨你赎罪的时间够了,而不是别人够了呢。佛祖和和尚会不会记错人?”问话的人接着问。

年纪大的人显然答不出来,低吼道:“我、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的鼾声少了很多,有的人索性坐起来,虽然看不到说话人的容貌,但是却能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声音。

“你不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问话的人说完,不和年纪大的人说了,又踢了踢脚边的另一人,“你知道吗?”

那人摇着头,回道:“我也不知道。寺里的师父们说我们罪孽深重,必须要在这里修行洗清身上的罪孽。”

“什么时候洗清呢?”

“不知道。”

“怎么洗清?就是让你们饿着肚子干活,不给睡觉不给衣服穿,像羊群一样,出门被围赶,进门就上锁?”

“这…这是因为、因为怕我们不能吃苦,会逃走。”这声音从更远的角落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

问话的人冷笑了一声,道:“知道天下有多大吗?安南多少人,大周多少人?”

更多的人坐起来。

“佛祖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一颗头,他就算是佛祖,也管不了那么多人的闲事。”

有人问道:“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你们被骗了。”问话的人道,“骗你们的不是佛祖,而是外面那些个秃驴!”

有人惊呼一声,道:“你怎么能说大师们是秃驴?”

“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出家人,所以他们只能是秃驴。”问话的人道,“我问你们,你们想家吗?”

方才哭的少年回道:“想!”

“想死在这里,还是想活着出去?”

“想活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