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关罗始终没有抬头,磕头后就小跑着走了。

桂王看着杜九言,杜九言扬眉道:“走吧,王爷!”

大家回了行宫,关上门围坐在一起,像以往一样,讨论案情。

“裴盈先说,你查验的结果。”杜九言道。

裴盈应是,看着众人道:“死者的身上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口腔内我检查过,除了腥臭味,也没有得到有用的东西。”

“但是和杜先生聊过,我觉得这种腥臭味,绝非正常的淡水能有的。”

“像海水。”裴盈道。

桂王道:“如果是海水,那就是说死者很有可能被摁在海里淹死的?”

裴盈点头。

“如果是这样,那么死者生前挣扎的时候,不应该一点沙子都没有沾染到,包括嘴巴里。”

人在死前,一定会挣扎,拼命呼吸。沙子细小,不应该一点都没有沾到。

头发上,衣服上,以及嘴巴和鼻孔里。

“我也觉得奇怪。”裴盈道。

杜九言问道:“王爷还有什么感觉?”

“衣服上晾挂了几天后,确实有咸湿的腥味以及发硬。”桂王凝眉,“我在裴盈说话前,坚信第一案发的地方,在海边。”

“可没有发现沙子,我的想法,就难立住脚了。”

桂王看着她,道:“你是不是有想法,说来听听。”

“淹死必然有水,不是浴桶那就是别处。在升龙,有水的地方最多的就是海,这个问题先放一下。”杜九言道,“说另一个。”

“经他们所言,刘佑鹏是晚饭过后出门去的,他去过哪里,我们还不知道。这一点很重要,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查证清楚。”

“因为他去过去哪里,就表示他很有可能是和凶手在这里相遇。”

“除了这种可能,就是他和凶手是相约在某处。凶手用这个方法,带着突发和冲动。毕竟就如我们所想,他对犯罪后一系列的布置,其实并不周全。”

“除此以外,凶手为什么要将人带回来,布置这样一个场景?”

顾青山举手,道:“会不会是…有人知道刘佑鹏和凶手有约,他如果不这么做,很容易被人发现怀疑?”

“这是一点,还有一点可能,就是案发的地方,可能会暴露凶手的身份。”

“或者说,容易联想到凶手身份。”

这就好比在自己隔壁杀人,一旦调查,就很容易联想到隔壁的人有没有作暗动机和时间。

“我去查,”郭凹举手道,“我去查当天刘佑鹏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

杜九言点头,道:“有一个地方很重要。”

郭凹看着他。

“他不是刚出海回来吗,他们的船停靠在海边,他会不会再次去船上。”杜九言道,“还有一个地方,他们刘氏的盐场,可以查一查。”

大家不解地看着她。

刘佑鹏重返船里,可以理解,可他去盐场就有点奇怪,因为他不管刘氏的盐场。

“盐场晒盐和煮盐的地方,是不是经过过滤后,水就没有细沙了?”

晒盐的过程,是过滤、蒸发、溶解,主要的三大步骤。

既是海水,又没有细沙。

“明白了。”郭凹道,“我这就去查。”

杜九言看向顾青山,交代道:“你去跟着那个叫关罗的小厮。几个小门都是他守着的,如果凶手将人重新带回来,他没有钥匙是怎么进来的?”

“您的意思是,小厮给凶手开的门?”

杜九言摇头,道:“也不一定。小厮只是庶民,学堂里那么多贵人的孩子,他们常常背着家里人,夜里出去喝酒。”

“想要回来又不惊动别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配备钥匙。”

大家恍然大悟,顾青山道:“您的意思是,小厮的钥匙很有可能不是唯一的一把。”

“嗯。如果门不是他帮着凶手开的,那么他很有可能知道,哪些人手中,有小门的钥匙。”

顾青山明白了,点头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这么说,付庭就完全没有可能了。”桂王道。

杜九言颔首:“这个人的性格没有这么细致,除非有人帮忙蓄谋杀人,否则,依照他的性格和行为,不会用这个处理方法。而且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行动!”杜九言道,“查的时候,注意周岩。不要让他再偷师了。”

“不教学费就想学本事,门都没有。”

桂王白了她一眼,道:“他上午就偷师了,你怎么没有轰走?”

“目的是让他输的心服口服啊。”杜九言道,“也让他看看,我多厉害!”

“没有人佩服的成功,我多么的寂寞。”

大家都笑了起来,裴盈掩面笑着道:“我们都很佩服你。”

“这不一样,我已经习惯你们的佩服了,我现在需要陌生人的!”

周岩和童淞站在小门口,童淞问道:“你现在是推翻了前面的查证,认为付庭不是凶手?”

“是,”周岩道,“我们漏掉了很重要的线索。”

童淞问道:“那么你认为,第一案发的现场,在什么地方?”

“海边。”周岩道,“我们去海边走走。”

童淞听着觉得有道理,可又道:“可是有个问题,你记不记得,我们当时查的时候,刘佑鹏的身上没有沙子。”

“能淹死人的地方,在升龙并不多。”周岩道,“没有沙子的海水…”

两人说着停下来互相看着对方。

“我知道了。”周岩眼睛发亮,拉着童淞就走,“我知道在哪里了。”

第098章 女子巧燕(一)

刘氏的盐场,在升龙就是当时刘云生从刘员外手中抢过来的。

李骁聊了几次,他一直不肯还给别人,且态度强硬。

盐场每日出盐量很大。

刘云生死后,盐场暂时交给了刘云林的一个手下和一位族中兄弟一起管理。周岩和对方打了招呼,和童淞进了盐场。

他停在被圈出来的,经过过滤的盐池前面,和童淞道:“你看这里。”

先暴晒出盐是掺杂着细小颗粒的沙子,所以为了得到和精纯的盐,还要再进行溶解再过滤,这一遍之后,所谓的海水中,就几乎看不到沙子了。

童淞看着盐池,蹲下来观察水底,又用手沾了一些尝过,和周岩道:“你是说,刘佑鹏当时和某个人在这里碰见了,并发生了争吵,最后凶手将他摁在这里淹死。随后,又将刘佑鹏的尸体带回去布置了他沐浴被淹死的场景?”

“是!”周岩道,“一定是这样。”

童淞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刘子峰的嫌疑很大。”

周岩看着童淞,问道:“怎么说?”

“这个盐场,现在的负责人是他的兄长。”童淞道,“盐场里,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周岩显得有些惊讶,这个事他不知道:“这个盐场现在的负责人,是刘子峰的哥哥?”

“是!”童淞道,“你说,会不会是刘子峰约了刘佑鹏来这里见面,然后将他杀死,又带回了学堂?”

周岩在盐池前面走了两步,雇工们时不时抬头看看他们,又迅速低下头去做事。

“刘子峰当时怎么说的,他当天晚上在干什么?”

童淞回道:“亥时过他从宜春院出来的。查证后,可以证明他确实在宜春院里。其次,他院子里的小厮也能作证,他亥时过半回到学堂,以及后门口的关罗也说了,亥时过半多点,给刘子峰开的门。”

“关罗说,刘子峰当时是一个人。”

周岩道:“如果是这样,那关罗和邝予两个小厮,一定在撒谎。”

邝予是刘子峰院子服侍的小厮。

“走!”周岩道,“我们去宜春院。”

童淞问道:“我感觉杜九言也会来这里。”

“要不要和这里的人打个招呼,如果杜九言的人过来,听着他们说什么。”

周岩赞赏地看着童淞,道:“还是你考虑的周全。”

他折回去,和盐场的人交代了一番。刘氏的人,自然是帮着周岩的。要是周岩输了,刘氏在升龙一半多的产业都要归杜九言了。

这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好事。

晚饭前顾青山回来了,和杜九言回道:“关罗这小子,一口咬定他不知道。”

“我问的狠一点,他就会被吓着哭。”

顾青山很头疼,那孩子胆子小的很,声音大一点,就吓的直抖:“王妃,您要不要换个人去,不知道、是不是我长的太凶神恶煞了。”

“那让郑琴去。”杜九言道,“好好哄着,可能会好点。”

郑琴举手,道:“我去,我去。正愁没有用武之地。”

“明天早上再去吧。”杜九言道,“郭凹回来了吗?”

郭凹从外面小跑着进来,嬉皮笑脸地道:“九爷,我查到了。”

“晚饭时间,刘佑鹏先是回家了一趟,不过没有进门就折道走了。巷子口的邻居看到他还打招呼了,问他这么晚了还有事忙啊,他笑应了。”

“并没有说去哪里。”

“当时是酉时三刻左右。戍时过半的时候,有人又看到他在笔洗胡同里出现过,再来后就没有线索了。”

杜九言问道:“笔洗胡同,离他家远吗?”

“不近,一个在城中,一个在城北,那里住的都是庶民,很穷苦的那种。据说连城外种田的庶民都不如,他们好歹还有地种,这些人只能靠给主家做事,一日三餐接济着。”

“他一个贵人,大晚上去那个地方干什么。”杜九言很好奇。

桂王问道:“你去盐场了吗?”

“去了,盐场里有盐池,盐池里是没有沙的。”郭凹道,“而且我去前,周岩刚刚走。我猜测他可能还吩咐了盐场里的人盯着我。”

桂王扬眉,道:“今天跟着我们一天,他学的不少啊。”

杜九言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大家都看着她,等她想完了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道:“这样,玉琴和裴盈现在就去找关罗,不要惊动学堂里的贵人学子,好言好语的问。”

“顾青山和韩当跟着护着。”

四个人应是。

“王爷,我们去一趟这个笔洗胡同。当时刘佑鹏是晚上去的,我们也晚上去走走。”

“盐场还去吗?”郭凹问道。

杜九言拍了拍衣服,道:“明天再说,不还有一天的时间吗。”

“那、那小人陪您和王爷一起去笔洗胡同。”郭凹要拼命表现,他得在杜九言身边占据一席别人无法替代的地位。

这样杜九言会体会到他的重要性。

一行人分头行动。

天色渐暗。下午下了一场雨,空气咸湿黏腻,让人很不舒服。

杜九言左右打量着,越往巷子里面走,就越能感觉到破旧。低矮破败的房屋,还有蹲在门口,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们的孩子和老人。

“九爷,这就是笔洗胡同。”郭凹道。

胡同不长,从头走到尾,一共有二十个门,多少户人家,住着多少人就不得而知了。

“一直往前走,还是个死胡同。”郭凹道,“要不要小人去打听一下,这里一共住着多少人?”

杜九言摆手,道:“是谁告诉你,当时刘佑鹏出现在这里的?”

郭凹指着胡同口一户开着的门,道:“这里。”

他说着跑过去进了门内,转眼拉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出来。男子只穿着一个大裹裤,光着膀子赤着脚,被郭凹拖着出来。

“干、干什么?”男子惊慌地看着桂王和杜九言,这两个人一看就是贵人。

杜九言道:“去你家说,好好说话我给你钱。”

男子眼睛一亮,指着自己的家,道:“进、进!”

院门关上,杜九言问男子:“当晚你看到你们的鹏公子,在这里出现过?”

“是!”男子左右看看,低声道,“鹏公子经常来。”

杜九言扬眉看着男子,不解道:“他来这里干什么?”

“嘿嘿,”男子露出猥琐的笑容,隔空指着斜对面,道,“他来找巧燕的。巧燕长的漂亮!”

“苏巧燕!”男子强调道。

杜九言和桂王对视一眼,桂王扬眉问道:“巧燕做什么的,暗娼?”

“巧燕可不是暗娼。”男子摆手道,“她是被逼着和鹏公子好的。鹏公子看中她了,她哪敢反抗呢。”

“巧燕今年都十七了,没有人敢娶她。她和她娘两个人,日子过的苦着呢。”男子撇嘴道。

又出来一个巧燕,杜九言很好奇:“能不能将巧燕请来呢?”

“好,你们等着。”男子说着跑了几步,又回头看着杜九言,“你、你真的会给我钱?”

男子家里似乎就他一个人,只有两间房,院子里堆着乱七八糟的干柴和杂草,晾衣绳上挂着几件男人破破烂烂的衣服,晾晒的鞋子也只有很大的男人的草鞋。

“去吧,”杜九言道,“我们身份高贵也有钱,说话算话。”

男子高兴的很,蹬蹬跑了出去。

杜九言揉着额头,无奈叹道:“自从来了安南,我真是每日都要强调自己是贵人的事实。”

“难道他们从我的脸上就没有看出我高贵的气质吗?”

桂王道:“你看不出,我可以。”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道:“你只有猥琐。”

她拖了一把椅子过来,还没等拖到合适平稳的地方,椅子就散架了。

“穷不可怕,可怕的是体制将人养废了,又穷又懒。”

因为没有目标和台阶,体制压在上面,所有庶民的空间,抬抬头就能看到。

所以,大部分就挺尸一样躺在下面,唯一的目标,就是活着。

“巧燕来了。”男子出现在门口,身后拉着一个少女。

杜九言眼前一亮。

少女穿着粗布的衣服,一条黑黝黝的辫子搭在肩膀上,桃花眼,眼角有一颗很小的泪痣,玉面桃腮唇红齿白,就连身材也是凹凸有致,非常有料。

杜九言来升龙后,除了梁怡意外,这个女子,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了。

这就是刘佑鹏纡尊降贵来这里的原因了。

“好看吗?”杜九言拐了一下看直了眼睛的郭凹。郭凹点了点头,道:“好看。”

是真好看。

“呵呵,”郭凹反应过来,尴尬地道,“九爷,难怪刘佑鹏喜欢。”

杜九言颔首,冲着巧燕一笑,问道:“鹏公子常常来找你吗?”

巧燕脸一红,垂着头道:“是!”

第099章 关罗之死(二)

她不是害羞,而是害怕,和关罗一样,从骨子里害怕身份高贵的人。

“四天前的晚上,他刚出海回来,来找过你吗?”

巧燕点头:“来了,还、还在我家里吃的饭。”

“什么时候走的?”杜九言问道。

巧燕垂首回道:“大概、亥时正的样子,他说他明天来找我,然后就走了。”

杜九言点了点头,男子问道:“我、我们的钱?”

杜九言让郭凹一人给了一百文钱,男子兴高采烈,兴奋的脸都发红,揣着钱道:“贵人还有什么事要问,尽管问,我们什么都说。”

巧燕攥着钱就不如男子兴奋,神情不安地站在院子里。

“不用了。”

杜九言看着巧燕:“能去你家看看吗?”

巧燕抬头看她一眼,又飞快地低头,道:“好!”

几个人去了巧燕家。

她家也是很破小,三间房带着一间厨房,但收拾的很干净利落。

巧燕父亲过世,家里只有她和母亲两人。母亲身体不好,一天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

杜九言打量了一周,又看过巧燕的卧室。卧室里没什么东西,但床铺上的被褥是新的,干干净净。

她回头看着巧燕,问道:“刘佑鹏和你的关系,到哪一步。”

巧燕满脸通红,垂着头道:“他、他不让我嫁人,一辈子跟着他。”

“除了刘佑鹏外,还有别人吗?”杜九言盯床铺,又回头看着巧燕。

巧燕垂着头,眼泪就掉了下来,簌簌落着,道:“还有、还有人。”

这张床很新,和房间里破旧的家具格格不入,可见床对于巧燕来说,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这么重要,杜九言直觉不止刘佑鹏一个人。

“他们、他们来了,我也不敢轰走。”巧燕道。

“有、有时候他们还一起来。”

巧燕说着,痛苦地蹲在地上,道:“有时候我真想死,可我娘还在,我不能丢下我娘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