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几个人?”杜九言问道。

“六个人。”巧燕道。

“他们彼此都认识吗?”

巧燕摇着头又点着头,不确定:“他们都是刘家的贵人,应该、应该都认识吧。我不也不是很清楚,我不敢问。”

“等我娘去了、我、我也不想活了。”巧燕捂着脸,哽咽着道。

杜九言问道:“刘佑鹏在你这里的时候,没有别人来过吗?”

“没有,”巧燕道,“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做饭,他也不嫌弃,和我们一起吃了。吃了几口我们进房里…他没留多久,就、就走了。”

“他走了以后我就关门歇下了。”

杜九言道:“六个人,都是谁?”

巧燕回道:“鹏公子、峰公子、军公子…还有伦公子。”她说了六个人,杜九言发现,其中四个她都认识。

“杂碎!”杜九言咕哝了一句,和巧燕道,“知道了,你歇着吧。”

巧燕擦了眼泪,送杜九言出去,小声道:“您、您来是因为鹏公子死了的事吗?”

“嗯。”杜九言点头,“你还知道什么?”

巧燕摇头,道:“我不知道,要、要是想起来我去告诉您。”

他们没有再逗留,沿着巷子回了行宫。

桂王道:“如此刘氏,留着作甚!”

杜九言拍了拍桂王的肩膀,安慰道:“王爷,咱们是长远打算,您别生气!像巧燕这样的女孩还有很多,一步一步来,总有一天,这里会被我们改变。”

上午,在刘佑鹏的灵堂里,哭丧的少女和守灵的义子。

她本来没觉得什么,刚才郭凹说,这个少女和孩子,这一辈子都要给刘佑鹏守灵,男不得离开,女不得外嫁。

死都死了,还要毁了另外两个人的一生。

可是,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毁了的,他们在家还是守灵,日子都是一样凄苦。

“王爷,王妃。”韩当跑了回来,脸色很难看地道,“关罗,死了!”

杜九言脚步一顿,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去看看。”

已是亥时,他们直接到学堂的后门,关罗平时睡觉的房间门是开着的,韩当道:“我们找了他好一会儿,大家都没有看到他。”

“还以为他回家去了。”

“顾青山不放心,又回到这里找了一遍,在床上看到关罗。躺着的,身上还有余温。”

杜九言进门,关罗的遗体放在床上,瘦小的直挺挺的,裴盈查验了一遍,看着杜九言道:“是砒霜!”

“你看这里。”她指了指床头的柜子上放着的半个黑面馒头,“毒是放在馒头里的。”

关罗的指甲呈现黑紫色,双眼球血红,一双手扭曲地垂在身体两侧,死前应该经过了一番挣扎。

“顾青山,”杜九言问道,“馒头是学堂食堂里的?”

顾青山点头,道:“是,今晚食堂里做了馒头,几个下人每人都领了一个。”

“别人没事,只有他死了!”

杜九言盯着关罗的脸,冷冷地道:“这是慌了吗,还学会杀人灭口了。”

“别落在我手里!”

她说着,出门来,刘义听说他们来了,匆匆赶过来,道:“一个庶民,别惊了王妃了。小人已经喊他家里人来领回家去埋了。”

“人,我带走。”杜九言道,“你告诉他家人,要是想孩子直接去衙门里看望。”

刘义惊了一跳,道:“这、您要这尸体有用吗?”

“碍着你什么事,我想留着就留着。”杜九言没了耐心,这里人的脸,每一张都面目可憎,她很想大开杀戒!

“顾青山,将关罗带回去。”杜九言吩咐道。

顾青山应是,找了木板将人抬走。

杜九言搜查了一遍关罗的房间,他随身佩挂的钥匙就摆在枕头底下,她拿起来数了数,一共有四把。

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有价值的线索。

“明天再说。”杜九言道。

大家回去睡觉。

他们离开,学堂内的刘家学子们,就嗡嗡讨论起来。

有人道:“关罗的死,肯定是凶手灭口了。这个人够厉害的啊,杀了鹏哥,又来灭口关罗。”

“你们说这人是谁?”

“不知道。反正我们完全没有动机,和他又没什么利益冲突。就算他不在,我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呵呵。这下子好看了,家主和桂王赌的很大,要是输了,咱们不定就要搬回去了。”

升龙没产业了,他们留在这里,就得喝西北风。

“那个周岩干什么去了,一天没看到他。”

“他不敢懈怠,要是输了,家主第一个绕不了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大家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哄闹着去玩了。

刘子峰站在人群后面,脸色沉沉,刘子军道:“不会查到最后,又查到咱们身上来了吧。”

“反正你我没杀人,难道还冤枉我不成。”

刘子军想想也对,点头道:“我不放心,咱们去找周岩,问问他查的怎么样了。”

“也好。”

周岩此刻站在刘镇前面,浑身的汗,他的压力很大,一整天连口水都没有喝。

刘镇问道:“确认凶手了?”

“家主,我们今天去过盐场,案发第一现场应该在那边。”周岩道。

刘镇并不想听过程,只要结果:“结果呢,凶手是谁?”

“家主别急,现在关罗死了,肯定和这个案子有关。而付庭现在人还在衙门里,可见付庭的嫌疑被排除了。”

“那么,凶手应该还是第一次查问的三个人。”

刘镇看着他,道:“子峰、子军还有叶虎?”

“是!”周岩道,“尤其是刘子峰的嫌疑。他的兄长现在负责盐场,一般人进不去。”

刘镇反问道:“刘佑鹏也不容易进去。”

“你说刘子峰,那么你去过后,可问到过目击证人?”

刘镇这个问题问的很有道理,周岩摇头,道:“我准备明天一早再去一次。”

“这个案子意味着什么,你心里很清楚。我相信你,一定能赢杜九言。事成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周岩拱手应是。

第二日一早,杜九言再去了刘佑鹏的家里,刘民接待的他们,问道:“王爷和王妃还要查证什么,我们一定配合。”

“我想去刘佑鹏的房间看看。”

刘民迟疑了一下,应道:“好。”

刘民的家大概有四进的大小,他长子去世后留下卢氏守寡,卢氏一个人住在内院,而刘佑鹏成年后,则住在外院。

除了他们外,还有刘民的小儿子一家四口人,一个女儿刚到谈婚论嫁的年纪,跟着父母住在内院,独子刘佑伦则和刘佑鹏一样,住在外院。

堂兄弟二人住的院子相连着的,共用一堵墙。

刘佑鹏的院子不算大,一共四间房,院子沿墙的位置养着花草,还有一口大水缸,水缸里养着几尾海鱼。

房间收拾的很干净,摆设不算华丽,桌案上放着一本从大周传过来的《兵法》翻了几页,倒扣在桌上。

“没什么特别的,”郭凹小声道,“九爷,要不要喊家里人来问问。”

杜九言拿起书摸了摸,又随意翻动了几页,重新倒扣在桌子上,摇了摇头,道:“去衙门。”

他们折道去了衙门,中午时,刘子峰几人如约而至,刘子峰显得很烦躁,虽然因为忌惮而压制了情绪,但言辞间还是能显示出他的焦虑。

杜九言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眼,他就一头冷汗,坐立不安。

“回去吧。”杜九言道,“明天要开堂,今天你们就当熟悉一下环境。”

三个人出了衙门,刘子峰没回学堂而是回了自己家,昨晚一夜没睡,下午补了一觉,不等他醒来,他的常随便敲着门,喊道:“公子,家主请您过去一趟。”

刘子峰一骨碌坐起来,脸色发白,腿都抬不动。

好一会儿,他收拾好去找刘镇,在刘镇的书房逗留了一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一头栽倒在院子里,不省人事。

第100章 周岩之讼(一)

杜九言站在府衙的门外,看着黑压压的脑袋,相当的满意。

第三次开堂,听讼的人已和邵阳人民一样好奇和热情。

她喜欢这样。

现在人接受新鲜事物和知识的渠道太少,站在这里听讼,既能了解律法,还能从讼师辩讼的过程中学到知识,重新建立三观方向。

所谓开化和未开化,区别还是在于知识的积累以及见过世面。

“各位,各位!”她笑盈盈地道,“感谢大家来捧场,杜某一定会更加努力,不负众望。”

大家打量着她,她穿着外青里白的讼师服,戴着帽子,脸小巧精致,微微笑着,却丝毫不让人感觉轻浮,相反,她站在那里,就能给人带来可靠稳重之感。

他们笃定,只要她在,公平和真相就一定能被维护和大白天下。

“杜先生,我们都在外面听着,您有事就招呼我们。”连伯站在最前面,他今天不是最早一个来的,可他一来,大家都主动将最有利的观看位置给他了。

“好,有事一定招呼。”

有人小声问道:“杜先生,您和刘主打赌,要是您赢了,刘氏在升龙的地和海还有盐场,真的都归您吗?”

“有字据在,赖不了账!”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高兴有期待,也有忐忑不安。

“嘘,一会儿见分晓。”杜九言冲着大家拱手,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这就进去了。”

大家应是,也学着她的样子行礼。

杜九言拂袍进门,“刘永利”已经坐在桌案后,见她进来,冲着她挑个眉眼,杜九言也努了努嘴,两人你来我往,看的连奎几个人捂着脸,恨不得将眼睛嵌脚底去。

“陛下驾到!”后衙,內侍的声音响起,随即李骁从后方大步出来。

李骁也来了,杜九言上前行礼。

“今天案子大,我来听听。”李骁知道刘永利是桂王假扮,所以和两人解释道,“你们辛苦了,不用管我在不在,我坐这里听着就好了。”

说着,自己扶了椅子,坐下来等听讼。

他很想看到,刘镇输了以后的表情。

自从桂王和杜九言来了以后,他的朝堂以及升龙,越来越顺,他能感觉到,每一个人的思想和认知,都在被潜移默化。

他们夫妻的影响力,无人能及。

这也正验证了杜九言所说的,不要小看庶民的力量,更不要小看,律法的能量。

“刘主和郑主来了。”管书吏上前来回禀。

随即,刘镇和郑文海并肩进来,看到李骁在,两人也不惊讶,各自拱手见礼。郑文海哈哈笑着道:“杜先生,今儿这局,您是十拿九稳,还是碰运气呢?”

刘镇沉着脸看着杜九言。

杜九言哈哈一笑,道:“郑主对我还是不够了解啊,运气对于我来说,只有锦上添花。”

“看来,杜先生在接讼案前,筛选的很严格。”刘镇道。

意思是说,不是十拿九稳能赢的,她就不接。所以每次都赢。

“看看,还是刘主对我了解够深,”杜九言扬眉道,“筛选也是很有讲究呢。”

她这次也是筛选,所以十拿九稳。

刘镇一笑,道:“践行宴已备好,往后,我等再去大周看望二位。”

“随时去,”杜九言道,“大周广纳人才不拘一格。以刘主的能力,考个功名混二十年的资历,进六部入内阁不在话下。”

他去大周做臣子?刘镇气的拂袖,在一边坐下来。

郑文海嘿嘿笑着,他虽然很怵杜九言,但不得不说,看刘镇吃瘪,他也很高兴。

杜九言这张嘴,厉害!

周岩带着童淞从前面绕进来,他也穿着讼师袍服,双手拢在袖子里,昂首挺胸地进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辩讼,也不是第一次看杜九言辩讼,但却是第一次和杜九言对阵。

不得不说,他很紧张,这紧张不是来自于输赢,而是从心底里对杜九言感到害怕和忌惮,就算他表现的再不屑、再无所谓,可对她的害怕却早就刻入骨子里了。

“周岩,”童淞对杜九言只有耳闻,所以反而比周岩更加平静一些,他低声道,“你今天稳赢,无需紧张。”

周岩忽然想到当下这个案子,沉沉点了点头。

是的,他今天稳赢。

现在的局面,十个杜九言,也赢不了。

“升堂!”刘永利拍了惊堂木,问杜九言和周岩,道,“怎么辩?”

既然是辩讼,那就是有原告和被告,可现在他们是赌局,共同查案,原被告一开始就没有分。

“我看就不要分原被告了。”周岩道,“各自推断案件,自有输赢。”

“我先说。”周岩抢占先机,先说的人当然有利。

他说完,看向杜九言,讥讽道:“杜先生,有意见吗?”

“礼让是美德,行,当然行。”杜九言道。

郑文海喝茶,憋着笑。杜九言的嘴,真是跟刀子一样,她一开口,真是唇枪舌剑。

她礼让有美德,那周岩就是失德了。

气人啊!

周岩忍着,安慰自己不要和她计较这些长短,拱手和刘永利道:“大人,就如此办吧。”

“带嫌犯!”刘永利拍了惊堂木。

连奎昂首挺胸领着嫌犯上来,他迈着大步子,像一只随时啄人的鹅,在众人的瞩目中进来,冲着四位嫌犯中两位贵人呵斥道:“跪下!”

这感觉,太好了。连奎差点笑出声音来。

四位嫌犯从左至右,付庭、刘子峰、刘子军以及叶虎,依次跪下来。

叶虎年纪最小,吓的一头冷汗,两条腿不停发抖,跪都跪不稳当。

“你先说。”刘永利看着周岩。

周岩应是,抚了抚袍子,走到中间来,清了清嗓子。

里外安静下来,大家认真听着,好奇周岩是维持第一次的推论,还是推翻前一次,有了新判断和结果。

“七月初,本案死者刘佑鹏跟随祖父出海,祖孙二人一路乘风破浪,吃苦受累为刘氏一族效力,八月初二,祖孙二人顺利归来。两人劳苦功高,受得家主的嘉赏,跟广受族人和庶民的爱戴。”

连伯听着啐了一口,低声道:“谁爱戴他们,不要脸。”

引起一片附和。

周岩当然没听到,接着道:“当天,一直勤奋苦读的刘佑鹏,因为惦记课业,不曾休息就去了学堂。”

“他与学堂里同窗关系很好,人人都对他赞赏、信服!”

“可是没有想到,就在第二天初三的早上,他房中伺候的小厮叶虎,发现了刘佑鹏死在了浴桶之中,按仵作和大夫推断,死去的时间,在夜里子时前后。”

周岩走了两步,转过来指着跪着的四名嫌疑人:“根据平时冲突、杀人动机以及当晚的死亡时间,我推断在场的四位,有杀人的嫌疑。”

“第一次,通过推论,也因为付庭的执意不配合,导致我们推论出现了一点误区,所以,我们将凶手定成了付庭。”

“但这之后,我又重新查证,排除了付庭的杀人嫌疑。”周岩道。

刘镇闲闲地靠着椅子,听着周岩辩讼,余光扫过杜九言,观察她的表情和反应。

可惜,杜九言听的比他还认真,一副谦虚学习的表情。

他又去看李骁。李骁眉头微拧,目光中隐隐露着担忧。

这里所有人,其实最害怕桂王和杜九言输的人,就是李骁了。毕竟他们夫妻一走,李骁又不得不重新回到从前单打独斗的局面。

他可笑的抱负,想都不要想。

“这么说,你的嫌犯确定了?”刘永利问道。

周岩应是。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刘子峰和刘子军以及叶虎,三个人紧张不已。刘子军侧目看了一眼叶虎,有些吃惊,和刘子峰低声道:“难道凶手是叶虎?”

他们小看叶虎了。

刘子峰没有说话。

“是他!”周岩忽然一抬手,指着刘子峰,道,“经过查证和推断,杀害刘佑鹏的凶手,就是刘子峰。”

刘子峰吓的一抖,摇着头道:“不、不是,不是我!”

“子峰哥?”刘子军骇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看看刘子峰,又用目光去询问周岩,“你没查错?”

周岩笃定地道:“当然没有!他就是凶手。”

“没有问,不需擅自说话。”刘永利警告刘子军,“周讼师,你说凶手是刘子峰,可有证据?”

李骁也惊了一下,立刻朝刘镇看去。刘镇神色笃定,显然早就知道了。

他猛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心头突然发寒,越发担心起来。

“有!”周岩道,“刘大人,在下有传证人到堂。”

刘永利颔首。

一位盐场的雇工被带了进来。

“我问你,八月初二的晚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周岩问道。

雇工是个精瘦的庶民,收拾过外形,可还是蓬头垢面,他回道:“那天夜里轮到我在盐场值守。”

“嗯,那么你看了什么?”周岩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