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对比一下旁边的考生,其实他们这些参考的府学生已经算不错了呢。一旁有别的书院的考生,不像是考完试出来,而像是经历了一场饥荒。

还有那些哭着出来的,想必是考砸了。又有的考生,年纪估计都能做阿翁了,竟还在参加州试,叫人看了心有戚戚焉。

“小斋长……”一名学生歪了下脑袋,对郑凇说,“我好难受啊……”

“来来来,去那边的茶寮喝杯热茶,云先生也来了。”郑凇忙不迭加快脚步,把人都扶到了茶寮。

幸好云雁回有先见之明,把这边的茶寮包下来了,不用他们走回宿舍。

众考生往茶寮里一瘫,热茶下肚,才算是几日来第一次有了热乎气。

纵然食堂给他们准备的食盒再好,那也都是冷食啊。

云雁回露出一抹笑:“是不是感觉身体被掏空?”

感觉身体被掏空?

这个形容简直太对了!

“是,呜……尤其是脑子。”有考生吐了口气,他是第一次下场考试,心里可紧张了,“这之后的考试可怎么办啊。”

有人说:“想开点,说不定你后面不用考了呢……”

考生:“……”

云雁回:“说什么丧气话,先生希望你们全都能得见天颜!”

不管实不实际,多么窝心啊,还是先生好。众学子心想。

云雁回心说,见去吧,见了能吓疯你们!

缓过气来后,学生们又开始讨论起题目来,总有人懊恼自己哪里做错了,哪道题没写完,大家索性现场对起了答案。

更有学生听着听着,脸就白了,这是发现自己破题破错了的。

这还是第一日呢,在放榜之前,都有得熬的。

云雁回在旁听了一下,发现这考题果然都偏务实一些了,对于府学生来说,应当是一种优势。

待他们互相折磨了一番,云雁回才催促他们回学校,“既然考完了,就不要想那么多,回去继续专心学习。等到考试结果出来,过了的继续准备下一阶段考试,没过的也得准备下一次机会,都不是没事儿做的人。”

开封府学的学生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参考,虽然心里免不了幻想,但是大家都知道,很多人就是来攒经验了。

尤其进士科的学生,五十少进士啊,他们若是能十几二十岁就中进士,简直要上天。

云雁回将学生们拉回开封府,好好洗刷喂饱了,个别的恐怕还需要一些半吊子的心理辅导。

……

过了些时日,州试成绩新鲜出炉,开封府学参考的一百多各科学子,录取了竟有百分之七十左右。

其中,进士科的人数也有近三十人,按照比例来说,很不错了。

此时没有取秀才的考试,秀才二字,单做字面意义上解,可以说这些能够参加州试的人,皆可称作秀才了。

而这些考上的,便能称为举人了,有那么点优待,但福利可远没有明清时期那么多。

并且,这举人身份也不是管一辈子的,就相当于一个省试资格,这一次没有金榜题名的话,下次考试还是得重新考举。

当然了,不管怎么样,以这时候的录取率来说,中举的学生也算是获得了一定认可,有点国家大众都承认的小成绩了。

开封府学出了一期专题黑板报,特地给全市人民发喜报,告知大家这次州试有多少学生考中,又有多少名列前茅,全州多少学子他们排在了多少名等等。

别说登黑板报了,要不是学生们脸皮薄拦着,云雁回恨不得花钱上《东京日报》打广告去……

就差没在上头写了:投西大街职业技术学院,您最好的选择。

第265章 暮登天子堂

州试结束之后,下一轮便该是由礼部主持的省试了。

考试日期宣布在二月举行, 留出一段时间给各地举子赴京。京畿路举子们的好处大概就在于, 不用长途奔波, 能够安心复习了。

开封府学的学生们都是本府人——要是外地的,先前州试就得回原籍考试去了, 州试结果出来后,混成举子的都被关起来背书、写策论了。

根据分析,近年仁宗对策论是越来越看重了。

大约过年也只能回去几天, 但是学生家长们都赞同得很, 把孩子放在府学他们放心啊。

另一方面, 官员们三年任期满,不少进京述职, 沈括的父亲沈周也总算有机会来见一见自己的大孙子了。

沈周夫妇对瓜瓜很是喜爱, 因为双宜一直控制体重, 瓜瓜出生时不算太重, 但是身体健康,越长越白胖, 十分符合老人家们心中大胖小子的概念。

对于双宜, 他们也是不能更满意了。就连沈凉这个名字, 也一并接受。

老人家觉得,大俗即大雅,而且,名字起那么花哨有什么用,简朴一点,反而养得好。像西瓜一样,有内涵又金贵,有什么不好的?这不,一出生他舅不还送了那么多西瓜地吗?

沈括简直憋屈死了,比老被叫成甜瓜精的人参果还憋屈,不是名字不名字的问题,他怎么感觉自己的家庭地位一落千丈啊……

有了孩子之后,很多家庭的地位排序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种族。

沈括家是如此,云贝贝家也是如此。

云贝贝泡到的雌性大熊猫在灵囿也是很受游客欢迎的,经常能受到竹笋篮。不久前,成功分娩,生下一只熊猫幼崽。

生产地在灵囿,生产第二天,云雁回一家就去看幼崽了。

熊猫妈妈把幼崽抱在怀里,小小的幼崽呈肉粉色,眼睛都没有睁开,看上去简直像只小老鼠。这让很多年纪比较小的游客拒绝相信这是熊猫幼崽,长得实在太不像了。

云雁回他们不敢离得太近,只远远看着讨论。

“长得真像贝贝!”

——这是郑苹说的,云雁回总觉得很耳熟,好像当初双宜生完孩子后,郑苹也用过这个句式。但是云雁回仍然是分不清楚,郑苹到底是怎么看出小孩像父母的。

一家人还七嘴八舌讨论了一下,应该也给贝贝的孩子起个名字。

因为这幼崽是灵囿出生的,而且是这里出生的第一只大熊猫幼崽,所以他们决定叫它灵灵。

灵灵一出生,贝贝的关注度就降下去了。云雁回把贝贝从赵允初家带到灵囿来看它孩子,贝贝本来就不大认识自己老婆了,更不认识孩子,还看到云雁回老往那边丢竹笋,把它给气得啊,一个劲扒栏杆。

毕竟贝贝再有灵性,也还是不具备人类的记忆力。

云雁回往回摸一下它脑袋,没多久又被一步一跌倒的灵灵给迷住了。

贝贝撒泼打滚,用胖乎乎的脑袋磕栏杆,俨然想指责云雁回喜新厌旧。那边有什么好看的,那没毛的小崽子能有它萌吗?

最后,贝贝更是拒绝留在灵囿,体现了它难得的智慧。这要是留在灵囿,那云雁回每次来看它,岂不是也相当于看隔壁的小崽子?这是给了它机会啊!

云雁回想象中一大一小两只大熊猫父子相亲相爱的画面一直没出现过,甚至是只要贝贝和灵灵在同一个场合,试图往云雁回脚边爬的灵灵,都会被贝贝一屁股扛飞。

……

之前出使辽国回来,云雁回提到让孔寄写点夹带私货的戏,孔寄还真创作出来了。这个审核规格相当高,由当朝数位大臣乃至仁宗亲自审核,云雁回也进宫进行这方面的探讨。

大家伙聚在一起,商讨如何高端地在新戏里塞他们想要传播的想法,最后会统一出来叫孔寄修改。甚至有的臣子急不可耐,自己上手就写了起来。

——宋臣多才子,别说写诗词可以唱了,人家科举时答的题都讲究音韵,帮忙写几句词,没毛病!

一群聪明人在这儿憋着劲坑人,很是顺利。

最后事情聊完,人都散去了,云雁回被单留下来。

云雁回正想着仁宗找他什么事呢,仁宗似乎就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说道:“昨日包卿上奏疏,我看了后,很是感慨!”

云雁回不知此事,于是默默用好学的眼神看着仁宗。

仁宗说道:“题为《乞不用脏吏》!”

云雁回眉毛一挑,嗯,这个还真像是包拯写得出来的。

仁宗道:“廉者,民之表也;贪者,民之贼也。包卿之言,我深以为然!”

这话比较浅显,云雁回也能听懂。这些,绝对是包拯的经验之谈,肺腑之言。包拯治理之前的开封府衙,就充斥了很多恶吏、脏吏,坑害了不少百姓。

仁宗如此感慨,也是因为在他任上,查办过一些令他铭记的贪官案。

单就云雁回进入开封府后,就有导致仁宗再提“民脂民膏”的贪污案,榷场官商勾结贪污案等较大的案件,更别提那些数不胜数的小例子了。

云雁回心里琢磨着,有了这一出,看来仁宗是要严打贪污了。

宋朝的官员待遇已经很好了,但是总有人心不足,都不是收取一点说得过去的好处,比如出使辽国自己拿好辽帝辽臣给的礼物之类的。

云雁回作为官吏中的一员,在人家官家这么心潮澎湃找他倾诉的时候,当然要果断地附和,跟仁宗一起挥洒热血,同时更从自己的亲身经历出发,挖掘一下这样做的好处。

如此安抚好仁宗之后,仁宗果然浑身舒坦,他就乐意找云雁回说这些,云雁回特别识趣,给的反应恰到好处。

……

在仁宗这里拍完马屁之后,云雁回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在书房里想了半天,跑到省考斋去了。

——省考斋是为了春天的省考专门临时组织起来的,全都是应试考生。

云雁回想了半天,觉得既然仁宗要采纳包拯的建议严打贪官污吏,那么这就是未来几个月最热门的题材,所以决定叫考生做一下这道题。

不是押不押题的问题,倘若真有学生中举了,这也算是给他们的官场之路一个提醒。

云雁回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大字:廉吏民表。

葛云撑着下巴问:“同学们,这道题我会做。”他坐在第一排,一转身面对着同学们笑着说,“破题就是,论如何夸奖云先生。”

云雁回:“……”

因为云雁回和大家向来亲近,又不算正经教授,他来出题,大家态度都比较轻松。

众生都因为葛云哄笑起来,廉吏,这说的是先生自己吗?

这个题目他们全都文思如泉涌啊,大家都在开封府衙实习过,还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好验证这句话呢?这几年开封府的改变,人人都看在眼里。

云雁回从讲台下面把教鞭掏出来,往葛云脑袋上杵,“得意啊你,想蛙跳了吧?”

葛云当初逛院街被云雁回逮住,从院街青蛙跳回宿舍,别说同学们,半个东京城都要知道了,众生立刻再次哄笑起来。

葛云臊得低头,乖乖认怂。

葛云这个学生呢,虽然有点小毛病,但是成绩还是很优异的,上次被教训过后,也再也不敢犯了,这次还中举了。

云雁回只是瞪他一眼,就把教鞭收回去了,斟酌片刻,说道:“这个题目呢,是我自己加的,不逼你们写,但是建议你们最好琢磨一下。”

云雁回没有说得很明白,这种事能否领悟,要看他们日后的造化。

不过出于对云雁回的尊重,虽说复习任务已经够重,大家还是抽时间写了这道题。

……

数月后,礼部会试。

开封府参考的九十余名考生之中,进士科考中三名学生,明经科十五名,其他科共计九名,总计二十七人。

进士科三人之中,就有葛云。

这些人,有资格参加三月的殿试。

结果一出来,多少学子都癫狂了啊。

到这一步,选出来的已经是精英了。但学官不敢大意放松,仍命考中者严加复习。要知道,殿试可不是走个过场,在一步被黜落的几率也是很大的。

最可怕的是,殿试黜落根本没上限,官家宁缺毋滥,不是说你考到前十名前多少名就一定没事。往年有一届,在殿试中生生黜落了一半以上的考生。

……

殿试当日,葛云等一众开封府学生,在师长同学们的相送下,来到皇宫。

云雁回常往宫中跑,在宫外对年纪稍长一些的葛云耳语数句,提醒他自己已经打点过宫中内侍,不说有什么大用处,但是要是被皇宫威严吓尿了可以帮忙换裤子。

葛云差点笑出来,心中十分温暖。

二十几个开封府学生,穿着校服,看上去一色的整齐,十分抱团。

考生们进入宫中,被带到了崇政殿,身上除了文房不能带其他任何东西。如此多考生,光是监考的官员就有二三十个人。

有些考生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进皇宫,看到这个阵势,腿有些软,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葛云偷眼看了一下,殿上列坐着的官员中,有一位他竟然见过,是御史台的一位官员,曾经被云雁回请到开封府来讲课。

看到熟悉的人,即使知道对方不能做什么,葛云也莫名心安,他与同学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发现大家都是如此,愈发镇定地被引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殿试时,有三道题,乃是官家亲自出的,按照惯例,是一诗一赋一策论。谁也不知道这题目是什么,从何处来,从哪本经义中抽取。

葛云端坐席上,开考之前,有殿试官将题纸分发给诸生。

待到开考时间到,随着考官一声令下,考生们可以查看题纸上的题目了。

十年苦读,都看今朝了。

葛云屏住呼吸,努力镇定,揭开题纸。

题目全都是雕版印刷出来的,每个人拿到的都一般无二。

葛云手中的题纸上印着三行方方正正的题目:《富民之要在节俭赋》《鲲化鹏诗》和……

葛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露出了极度惊讶的神情,他怀疑自己做梦没醒来,否则怎么会看到如此熟悉的几个字?

这在殿试三题中最为重要的一道策论题,居然题为《廉吏民之表论》!

《廉吏民之表论》,和云先生出的《廉吏民表》基本上长得一模一样……

就这道题,葛云不但做过,做完还请教授批改讲解过。

题海浩瀚,押题押对,而且是字句相差如此之近的几率有多大?不亚于大海捞针了吧。

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的葛云,忍不住开始幻想,难道说,云先生为了他们,在宫中偷看了官家出题,然后泄给他们?!

第266章 这个官家我见过

葛云走出宫门,与自己的同学们互相拉着手, 一声不吭地往回走。

与其他考生多少会与旁人交流不同, 他们这些人, 从考完试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只消互相看一看对方的眼睛, 都心领神会了。

现在,他们任何人都不敢说话。

就像殿试时,他们全都呆了很久一样……好在有不少考生都很紧张, 不至于让他们的表现非常明显。

能够考到这一步的, 都不是傻子。

葛云在原处纠结了很久, 科场泄题舞弊,这是多大的罪啊!

往这方面想一想, 葛云都觉得背后被汗打湿了。然后, 就是迅速在脑海中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首先, 葛云绝对确信, 云先生跟他们这些学生关系虽好,但还没有好到要把命压上的地步。泄题?云先生有几条命也不够赔的啊。

泄题的这个念头只是因为题目实在太相似, 而在葛云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已。

这背后到底牵涉了什么, 葛云完全不敢深想。但他思考了很久, 还是开始答题了。

葛云不可能站起来说这道题我做过,自己弄死自己。而若非如此,无论这背后有没有阴谋,他坐在此处,写不写都会出问题。

所以葛云一咬牙,索性专心答题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待到回学里见到省考斋的师长们,他们问及题目之时,学生们才哆嗦着把题目说出来。

听到最后一个题目之后,所有学官、先生,沉默片刻,一位老先生开始往外跑,跑到门口时回头说了一句“我去收拾”然后就把门也关上了。

剩下的人则抓住葛云他们开始摇晃……

“你们怎么答题的!!”

这里的人,几乎全都帮在场的学生看过策论练习,也就是说,他们也看到过《廉吏民表》这个题目。

再看云雁回,他不知何时已经呆呆坐了下来。

什么鬼?

今日的策论题是《廉吏民之表论》?

云雁回差点崩溃,他想得到仁宗有那么一点可能往《乞不用脏吏》里抽取题目,退一步说,打击贪官污吏都开始了,一定也有其他有条件的人会押这个时事方向。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仁宗居然还就押了这一句,跟他几乎一模一样啊!

我靠,就这程度的巧合,真要被人知道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