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和李旦还未分出胜负。

李令月爱热闹喜庆,喜欢打双陆,对黑白棋子没兴趣,坐得远远的。一时觉得腹中饥饿,让昭善去膳房取茶食点心。不等昭善回来,她趴在凭几上,脑袋一点一点,打起瞌睡。

裴英娘松开自己挽着的织金藕丝褐刺绣对凤牡丹披帛,展开来盖在她身上,怕披帛滑落,尾端松松系起,打了个蝴蝶结。

她忍不住笑了笑,觉得眼前的李令月像一只被打包妆点的瓷娃娃。

父子俩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动静。

李治神色平静,似乎胸有成竹。

李旦额前爬满细密汗珠,双唇紧抿,眉头微蹙,显然苦恼至极。

裴英娘有些心疼,高手过招,付出的心力不是她能体会得到的,早知道李旦和李治下棋下得这么辛苦,还不如让她陪李治解闷。她下棋通常是想一步下一步,没有深谋远虑、铺排陷阱,李治猜不出她的节奏,有时候反而会因为想得太多,被她的下法难住。

她想了想,抽出袖子里的丝帕,为李旦拭去汗水。

她刚才在花丛里转了大半天,洗手之后抹了茉莉花仁制成的珍珠粉,袖子里暗香浮动。

李旦愣了一下,微微扭过脸,下颌紧绷。

裴英娘跪坐在簟席上,伸直胳膊,一边给他擦汗,一边朝他使眼色:赢了又没彩头,输了便输了罢,输给自己的父亲,一点都不丢人。

李旦低下头,方便她的动作,紧抿的唇角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裴英娘不明白,他不能认输。

父亲在试探他,他既不能故意藏拙,也不能突然迂回婉转,他得和从前一样落子,但他的心态早就和少年时不一样了,所以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翼翼,无比艰辛。

李旦定了定神,捏紧棋子,重新投入棋局之中。

裴英娘怕打扰他的思路,收回手,撑着下巴,坐在旁边发呆,不能替李旦解忧,就坐着陪他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她收回手之后,李旦鼻尖仍有余香缭绕。

淡淡的香气中,他徐徐落下一子,余光看到裴英娘茫然懵懂的样子,心头的烦躁渐渐隐去。

她愿意陪着他,就够了。

现在还没到时候,他必须镇定。

黑白棋子你来我往,无声厮杀。

出乎裴英娘的意料,这一局最后竟是李旦赢了。

她两手一拍,起身为李旦斟了杯茶,谁赢,谁就能吃第一杯茶,“阿兄辛苦了。”

李旦接过茶盏,谦逊道:“阿父,承让了。”

李治亦有些疲累,缓口气,挥挥手,和煦笑道:“不错,棋艺又精进了。”深深看李旦一眼,转而对裴英娘道,“十七的茶泡得这样好,以后不知谁家儿郎有福气,能天天喝到你沏的茶。”

李治时常提起李令月和薛绍的婚事,但很少和裴英娘说类似的玩笑话,她呆了一呆,意识到李治确实在打趣自己,挑起柳叶眉,笑嗔说,“阿父嫌我烦了?可惜我嫁杏无期,阿父还得担待我几年。”

李治失笑,端起茶盅,浅啜一口。

也许是时候和十七挑明了,若是她不喜欢执失云渐的话,还可以选别人。秦岩、崔奇南也不错。

李旦垂眸,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心底却骤起波澜,阿父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如果是,那阿父的态度确实和他猜测的一样。

想也不想,直接断绝他的希望,连个争取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面不改色,袖中的双手紧紧蜷握。

茶香袅袅,李令月嘤咛一声,朦胧醒来,揉揉眼睛,“我的醍醐饼呢?”

阁子里的人都笑了。

兄妹几人送李治回含凉殿,等他歇下,才一起告退。

宦者放下重重帷幕,燃起一炉四叶饼子香,清烟围绕着狻猊鎏金香炉,盘旋蒸腾。

李治屏退侍者,靠在凭几上,鬓发松散,眉间现出几分颓丧疲态。

一名着窄袖袍的千牛备身疾步入殿,拱手抱拳:“陛下,相王每日晨起练字,午时独自用膳,下午和儒学士们讲道论书,除了偶尔和英王相约出游以外,几乎足不出户,不曾有什么异常之举。”

李治沉声问:“常乐公主府没有他的人?”

自从褚氏现身之后,常乐大长公主府忽然厄运连连。先是驸马赵瑰骑马时不小心摔断腿,然后是常乐大长公主被噩梦魇着了,大病一场,瘫倒在床,神志不清,连起身服药都得靠使女搀扶,赵观音回公主府为母侍疾,也病了,之后接二连三,时不时有公主府的家奴暴病而亡,这个月听说已经死了三个甲士、两个使女。

公主府上上下下惊恐万分,战战兢兢,四处求医问药,要不是知道武皇后的忌讳,他们早把巫师请进家门了。

驸马无奈之下,上书李治,想请明崇俨登门做法,为公主府除灾解厄。

李治没有答应,只赐了些贵重药品给姑母。

常乐大长公主是庶出公主,并非他的嫡亲姑母,他对这位脾气暴躁的长辈耐心有限,之所以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轻慢欺侮十七,不过是为了安抚她背后的其他宗室罢了。

现在十七已经名声远播,获得宗室的认可,李显和赵观音也举案齐眉,有了夫妻过日子的烟火气。李治不会继续纵容常乐大长公主仗着高祖之女的身份任意妄为。

他准备等褚氏和裴玄之的争端消停以后,警告姑母,还没来得及下手,公主府已经闹翻天了。

李治没有怀疑裴英娘,她不爱多事,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不会贸然反击,真要报复,也不会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这一点和他很像。

有时候李治发觉裴英娘根本没把姑祖母的针对放在心上,她似乎笃定姑祖母会自食恶果,所以懒得理会姑祖母的挑衅。

不是十七,那会是谁呢?

也不知道是哪一点让李治心生警觉,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小儿子李旦身上。

同样是幼子,李治知道,李旦绝不像表面上那么谦逊古板。

李治比李旦幸运,阿耶李世民是可以名垂千古的睿智帝王,但在后宫内帷之中,李世民有种让人匪夷所思的迟钝。

他疼爱魏王李泰,屡屡为李泰做出破格之举,李泰提出想要邀集崇文馆学士编撰书目时,他想也不想,一口答应。当时连东宫洒扫的小奴都明白,李泰是在收拢人心,和太子李承乾抗衡。英明神武的阿耶,却无知无觉。

朝堂上的太宗皇帝,赏罚公正,心机深沉,回到寝宫,他也只是个平凡的父亲。

李治从小在李世民身边长大,李世民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他同样知道父亲的好恶。

太子李承乾被废后,拥立李泰的呼声一日日高涨。李治明白,阿耶疼爱李泰的同时,也给了自己太多的殊荣和优待,李泰容不下他。

所以,在李泰得意忘形之下对他耀武扬威后,他“吓得”夜不能寐,短短几天,瘦得弱不禁风,每天满面愁容,长吁短叹。

李世民手把手将他养大,很快发现他的异常,追问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李治泪如雨下,不肯说。

直到李世民再三逼问,才吞吞吐吐说了李泰威胁他的事。

李世民把他当成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根本不会提防他。

他靠眼泪和舅舅长孙无忌的帮助,成功让李世民彻底厌恶从前最疼爱的兄长,将皇储之位收入囊中。

李治比谁都清楚,李世民最反感宫廷阴谋,一旦揭开李泰的真面目,李泰永远不可能再重夺李世民的欢心。

李旦比李治年轻的时候做得还要好,好到连武皇后曾和李治开玩笑,说李家或许要出一个大文豪了。

但李治不是李世民,在兄弟相争之上,他比阿耶更敏锐。

因为他是看着两位嫡亲兄长一步步走入困局长大的。

千牛备身回话的声音打断李治的思绪,“回禀陛下,卑职仔细探查过公主府,相王的部属的的确确从未和公主府的人有什么接触,杨知恩常去东市为相王寻找珍奇古玩,奇花异草,没有暗中和朝臣来往。”

李治顿了一下,“奇花异草?”

千牛备身道:“永安公主喜欢收集各地的果木种子,相王搜集到的草木名花,大多数都送去了醴泉坊。”

李治眉头微皱,长叹一口气。

之前在温泉宫派遣李旦去处理雪灾之事,其实也是试探他的意思。李旦谨守本分,回到长安以后,重新归于沉寂,确实不像是有野心的样子。今天和他下棋,他的棋风一如往日,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李旦可以装模作样,但棋风是骗不了人的,李治看得出来。从前父子俩下棋,他也总是全力以赴,即使被逼入绝境,满头大汗,也不放弃。

常乐公主府一连串的倒霉事,应该不是李旦授意别人做的。

或许是哪方投机取巧之人想讨好武皇后,也不一定。

李治并没有因为李旦的嫌疑解除而轻松多少,如果说武承嗣对十七的执念是求而不得的恼羞成怒,那么李旦的呢……

他还小,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十七立足的根本是她已经改姓李氏,这一点不容更改。

李治挥退千牛备身,扭开狻猊香炉炉顶的锦泥罩子,让香气更好地散发出来。

他得尽快为十七订亲,她和令月差不多大,同时出嫁,也未为不可。

在那之前,他得先让李旦收心。

三天后。

裴英娘和李治在凉亭对弈,李令月坐在一旁逗弄一只毛皮油亮的狸花猫。凌霄花藤攀援着栏杆,爬上凉亭翘起的飞檐,枝叶油绿,不久过后便能绽出一枚枚艳红花苞。

宦者躬身走进凉亭,小声道:“大家,人都来了。”

李令月抬起脸,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狸花猫,花猫懒洋洋地趴在波斯地毯上,任她揉捏,“谁来了?”

宦者抬眼看向李治,见李治点头,才轻咳一声,缓缓道:“回禀公主,今天大家要为八王选妃,世家女郎们应召前来,已在太液池畔等候。”

“阿兄又要选妃了?”

裴英娘原本一手支颐,一手摇扇,等着李治落子。听到宦者的话,目瞪口呆,手里的葵花扇跌落在间色裙上,继续往下坠落,镶金翠竹扇柄缀着貔貅形状的玉石扇坠,累沉沉的,打在脚尖上,有点疼。

得亏她今天穿的是宫锦云头履,脚趾才险险躲过一劫,没有砸出包来。

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怎么好端端的,又选妃了?

半夏拾起葵花扇,拂去细尘,毕恭毕敬递回裴英娘手边。

裴英娘有点心不在焉,接过扇子,心里浮动着一种古怪的感觉,她真没想到,难得鼓起勇气来陪李治下棋,竟然会遇到这种状况。

李治看一眼裴英娘,指间的白子迟迟没有落入棋盘,“怎么,很意外?”

裴英娘皱眉想了想,摇摇头。她入宫时李旦没有婚娶,后来李治病重,太子病倒,几次迁宫,李旦的婚事一拖再拖,现在李治病愈,李旦确实该娶亲了。

不知道李旦会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窦家的,还是刘家的?

“我过去看看。”李治把棋子放回琉璃碗,站起身,“今天有切鲙吃,你们俩先回含凉殿。”

裴英娘和李令月同时起身,目送李治走远。

李治的背影刚刚消失在回廊深处的转角,李令月立刻收起恭敬之色,哈哈一笑,“阿父给八兄挑媳妇,这么好玩的事,我哪能错过呀!”

一把拉起裴英娘的手,“走,咱们过去看看,回头好给八兄报信。”

裴英娘浑浑噩噩,被李令月一路拖拽着到了太液池畔。

侧殿前珠环翠绕,环配叮当,环肥燕瘦的各色美人们或立或倚,三三两两围在一块儿谈笑。虽说是为选妃而来,但世家之女们并无扭捏之态,远远看去,有点像是赏春花会。

李令月趴在栏杆后,摇着紫竹柄团扇,一边把各家小娘子的来历讲给裴英娘听,一边啧啧道:“我瞧瞧,怎么竟是生面孔?那一个穿红裙子的倒是不错,就是黑了点,八兄好像喜欢身姿娇小、皮肤白的……”

她忽然变了脸色,“怎么回事?韦沉香怎么也来了,八兄正妃,岂会选一个七品小吏之女!昭善,过去看看!”

昭善应喏,悄悄去打探消息,不一会儿去而复返,小声道:“公主,听说这次圣人并不是为八王选正妃,而是先挑几个侍妾美姬赐给八王,为八王开枝散叶,所以今天请来的小娘子要么是庶女,要么是世家的旁支远亲。”

李旦不愿匆匆成亲,但相王府还是筹备建造好了,偌大的王府可以没有内妇操持庶务,暂时由长史统管内外院,但后院没有姬妾,就奇怪了。

李治先为李旦纳妾,也算情有可原。

李令月心里有点膈应,温泉宫那夜的事和韦沉香脱不了干系,“就算是选姬妾,也得从世家之女里头挑,韦沉香还不够资格。”

昭善嘴唇蠕动了两下,迟疑了一会儿,“韦娘子是八王妃推荐的。”

李令月轻哼一声。

裴英娘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怔忪片刻,“窦五娘也来了?”

“哪里哪里?”李令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蹙起眉头,“窦姐姐果然本性难移……她忘掉执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强调一下,1VS1,不会纳妾……名义上的妾室也不会有

第66章

窦绿珠见一个爱一个的散漫性子, 还是几年前的事, 李令月以为她自从看上执失云渐以后, 就改了呢!

她嘀咕几句,忽然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小娘子们的方向, 几乎要笑岔气, “六娘怎么又来了?”

昭善过去, 悄悄找到正坐在栏杆前生闷气的郑六娘,领着她走进凉亭里。

李令月看着头戴珠翠双钗,身穿簇新蜀锦襦裙,唇边贴面靥,额间饰花钿,明显精心打扮过的郑六娘, 目光同情, 促狭道:“你不会真喜欢我八兄吧?”

正妃选不上, 来应选妾室?不是昏了头,就是用情至深, 认准李旦非他不嫁了。

郑六娘揎拳撸袖,摘掉鬓边一朵硕大的百两金,扔到李令月怀里, 追着她拉拉扯扯嬉闹了一会儿, 气呼呼道:“我是被大母骗来的!她说……”

她突然眼珠一转,面上浮起晕红之色,闭紧嘴巴, 低头绞着裙带,不说了。

李令月推推她的胳膊,“姑祖母说什么了?”

郑六娘轻哼一声,“反正我是被骗的,要不是刚才碰上窦五娘,我还不晓得今天是为八王选妃呐!”

李令月心里一动,笑着问:“窦姐姐来凑什么热闹?难不成她也是被骗来的?”

郑六娘低头整理衣裙,“她不是自己来的,窦家七娘、八娘、九娘今天都来了,她来给妹妹们壮胆。”

“原来如此。”李令月点点头,难得窦绿珠坚持几年没变心,眼看执失云渐就快回长安了,她应该不会这么快移情别恋。

“你和韦沉香一起来的?”李令月揪着攀援到凉亭里的花藤,把叶片撕得粉碎,脸色阴沉。

郑六娘愣了一下,转头和斜倚在栏杆旁的裴英娘对视一眼。

裴英娘以扇遮面,露出一双秋水般的清亮眼眸,朝她摇摇头。

韦沉香的身份其实不算低微,不然赵观音哪会和她成为手帕交,做李旦的妾室还是够格的,李令月怀疑赵观音的用心,才会对韦沉香格外挑剔。

李令月和李显、李旦年龄相近,难免对这两位兄长更在意一些。

郑六娘想了想,道:“公主多虑了,我看韦娘子似乎也无意于选妃,她今天连衣裳都没换呢,打眼看去,就她穿得家常。”

并不是说穿得家常不好,但是这种进宫觐见的郑重场合,不特意装扮一番,有怠慢皇家的意思在里头。不论那人生得如何貌美出众,只要表现出轻慢之意,李治绝不会挑她。

李令月将信将疑,“既然她不想做相王妃,那何必来参加遴选?不来不就行了!”

郑六娘笑了笑,“你可冤枉她了,她不是故意卖弄姿色,还不是你那个嫂子非撺掇着她来,她推却不过,只好来了。刚才她还和我抱怨呢,说是英王妃硬把她赶进宫门的。”

三人说笑间,含凉殿的宦者欠身走进凉亭,“大家请两位公主入殿。”

李令月吐吐舌,踮起脚张望一阵,没看到李治。

“阿父怎么晓得我们在这儿?”

宦者眼观鼻鼻观心,不吭气。

郑六娘站起来,理理锦绸披帛,“我得回去了。这一次怪我疏忽大意,才会中计,下一回大母再敢骗我,我就离了长安,走得远远的!”

李令月和裴英娘目送她走远。

宦者在前头领路,两人一路分花拂柳,沐浴着初夏的和煦日光,回到含凉殿。

李令月走着走着,忽然拍手大笑,莞尔道:“六娘有心上人了!”

裴英娘摇着葵花扇,回想刚才郑六娘说话时的娇羞情态,确实像芳心暗动的怀春少女,“阿姊怎么看出来的?”

“她不晓得今天是给八兄选妃,打扮得这么郑重,兴冲冲进宫来,总不会是为了讨好阿父吧?”李令月眉眼带笑,细长眉眼弯成两道月牙,笑得胸有成竹,“她肯定以为进宫能够见到那位郎君,才特意装扮的!”

裴英娘细想了想,秦岩这几天来回蓬莱宫和国公府传递消息,并不当值,如果真按李令月所说,郑六娘是为心上人进宫的,那么她的心上人不可能是秦岩。

她觉得有点可惜,秦岩和郑六娘其实挺般配的。

用膳在含凉殿的后殿。

裴英娘和李令月在廊前脱下木屐,换上锦履,顺着回廊步入内殿,竹帘半卷,墙角的鎏金凫鸭香炉袅袅喷着一股清烟,后殿南面大敞,临着满院似锦繁花。

水声潺潺,落英缤纷。穿红着绿的宫婢们三三两两散落在花丛中,提着竹篓,手执银剪子,绞下几朵含苞待放的芍药,送到廊檐下,装点盛透花糍的银盘。

李令月叉起一枚透花糍,细嚼慢咽。

庭院内响起窸窸窣窣的衣裙曳地声,宫婢托着几案盆碗进院。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走在最后面,阳光笼在他肩头,背光的脸看起来有点模糊,但五官仍然深刻俊朗,轮廓分明。

他走到廊檐下,脊背挺直,面容冷肃,长靴踩在摩羯纹地砖上,哒哒响。

李令月吃了茶食,刚端起一杯茶润润喉咙,看到执失云渐,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执失怎么回来了?”

大军不是还在回程的路上吗?

裴英娘也面露诧异之色,执失云渐的伤这么快养好了?

蔡四郎说执失云渐毒入肺腑,双手差点废了。她之前以为他要将养个大半年才能好,还为他伤感了一阵子呢。

裴英娘放下葵花扇,略微欠了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