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失云渐眼眸低垂,微微颔首,算是还礼。

“公主。”半夏的声音在裴英娘背后响起,“执失将军找您借一样东西。”

裴英娘扭过头,执失云渐站在廊檐下,慢条斯理地扎紧袖子,宫婢端着泡了满满半盆紫苏叶子、香茅草的铜盆上前,服侍他洗手。

他的手宽大厚实,手背有数道疤痕,伤疤愈合后留下浅浅的印迹,并不狰狞,只是多了几分沉重的沧桑感。

“执失要表演切鲙。”李令月瞪大眼睛,惊讶了一会儿,摩拳擦掌,侧头和裴英娘说,“他的刀法最好,切出来的鱼片比东海进贡的鲛绡还薄,别人没有他这样的手艺。前几年他在大朝会上表演过,自那以后就不肯在人前显露身手了,没想到今天他竟然肯再做一次切鲙!不晓得阿父怎么说动他的。”

裴英娘哭笑不得,执失云渐好歹也是带着赫赫军功回来的,而且还身负重伤,九死一生,刚养好伤,头一回进宫,李治竟然让他切生鱼片给她们俩吃?

她不由得一阵心虚,怎么有种烽火戏诸侯的感觉?

银盘和一碟碟做蘸酱用的芥末、蒜泥、豆豉、酸果都准备好了,只等执失云渐下刀。

他站着没动。

裴英娘看他两手空空,腰间也没有佩戴横刀,反应过来,执失云渐大概是想找她借一把趁手的利器。

刚好蔡四郎回长安时,把那柄匕首带回来了,那是他的旧物,他用起来应该很顺手。

执失云渐的伤才好,可能用不惯膳房的刀具。

裴英娘缓缓道:“匕首在书室西北角,我记得好像是用一张黑地宝相花纹的包袱皮包着的。”说完这话,她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浮起,饮过人血的匕首拿来切鱼片,好像不大合适吧……

半夏答应一声,正要回去取匕首,裴英娘叫住她,“等等。”

她站起身,走到回廊前,回廊建在高台上,她刚好能和执失云渐平视。隔得近了,她发现他鬓边梳了几条小辫子,辫发抿在幞头下,平时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应当是突厥男儿的某种风俗,“执失将军要借匕首么?我阁中有柄短剑,是波斯所贡之物,削铁如泥,不知能不能入将军的眼。”

毕竟待会儿切鲙做好了,是给她和李令月吃的,事关自己的肠胃,马虎不得。那把波斯匕首是李旦今年送她的生辰礼,还从来没用过呢,绝对干净卫生。

执失云渐轻声道:“够锋利就行。”

裴英娘忍不住扶额,敢情执失云渐根本没想过拿杀过人的匕首切鱼片有什么不对?只要好用就可以?

幸好她多问了一句,不然她哪能吃得下……

半夏取来匕首,李旦送裴英娘的生辰礼,当然不可能是凡物,执失云渐抽出剑刃,雪亮的寒光映在他脸上,庭院里霎时静了一静,细微的粉尘在空气中浮动,剑气凛冽。

李令月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八兄送你的匕首?你又不像房娘子那样喜欢舞刀弄枪,好好的,八兄送你一把宝剑做什么?”

裴英娘回到坐褥前,矮身坐下,宽大的衣袖像水波一样倾泻而下,盖在石榴裙上,笑着道:“至少比阿姊送的花王好。”

李令月一掷千金,把今年洛阳牡丹花会的魁首花王买下来了,送给裴英娘当生辰礼。

秋葵看到那株绿牡丹的时候,喜极而泣,稀罕得不得了,差点跪倒在花盆前。

裴英娘却无动于衷——几百万钱,就买了一朵牡丹!李令月的钱如果多得花不完,可以分给她呀,为什么要买一株只能看不能吃的牡丹花呢……

相比之下,李旦送她的匕首和夜明珠简直是贴心,又实用又贵重。

她对匕首没兴趣,但是她喜欢胡人装饰剑鞘的宝石呀!胡人擅长鉴宝,他们的宝石珠玉大部分是真品,不像东西市鱼龙混杂,市面上一堆质量参差不齐的仿制品——真货倒可能是真货,但是商人们一般真假掺着卖,连宫里的工匠都没法辨别好坏。

其实李旦问裴英娘想要什么的时候,她暗示过李旦可以直接送钱送珠宝,简单直接,省事方便。

李旦残忍地否决了她提的要求。

不过第二天李旦就把宝石摞宝石的短剑和鸡卵大的夜明珠送到东阁——还是向她妥协了。

李令月轻哼一声,拒绝接受裴英娘的委婉批评,“我送的绿玉百年难得一见,胜过百两黄金,八兄只是投你所好罢了!”

裴英娘扑哧一笑,“生辰礼就是要投其所好才对,阿姊过生辰的时候,三表兄送你一幅画,比不上崔七郎的,你还不是很喜欢?”

“那哪能一样呢!”李令月脱口而出,随即皱起眉头,哪里不一样呢?

裴英娘和李旦,她和薛绍……

“英娘!”她霍然侧过身,一把攥住裴英娘的手,发鬓上的胡蝶钗缀着珠串,流苏轻摇,叮叮当当响。

“唔?”裴英娘和半夏摆好蘸碟,抬头看她,眼神澄澈天真。

英娘经历了那么多事,不该还有这样如孩童一样纯真的眼神,可她就是如此,看透宫中纷争,依然珍惜每一个人对她的好,哪怕她知道这一切犹如镜花水月,很可能长久不了。

李令月勉强笑了一下,“你总是偏心八兄,我要生气了。”

裴英娘看她神情有异,一时摸不准她是在开玩笑还是真不高兴,挽起她的胳膊,撒娇道:“谁说我偏心阿兄的?我明明最喜欢阿姊了。阿姊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又大方又稳重,谁都比不上你。”

李令月脸色平缓,刮刮裴英娘的鼻尖。想到她刚入宫的时候,就和八兄最亲近,那时候她形单影只、孤苦无依,宫里也只有八兄照拂她,现在两人比别人亲密些,倒也算正常。

那么不对劲的就是李旦的态度了,李弘和李贤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儿女绕膝,李显被赵观音管得紧了些,才后院凋零,但听说私底下有不少风流韵事……

八兄在等什么呢?

剑刃划破鱼腹的声音传到李令月耳中。

宫婢们抬着两口瓷缸走到廊檐下,执失云渐伸手如电,手腕微沉,牢牢抓住一尾活鱼,按在俎上,剑刃刷刷几下,眨眼间清理鱼杂鱼头。银芒闪耀间,薄如蝉翼的鱼片仿佛落雨一般,飘洒在铺了一层冰山的银盆里。

庭院里侍立的宫婢、宦者们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叹。

执失云渐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似漫不经心,又像全神贯注,优雅而赏心悦目。

一盘晶莹玉润、轻薄细嫩的鱼片送到食案前,李令月挑起一枚鱼片,蘸上芥末、芫荽和捣成泥的橙肉,滋味鲜甜,不带一丝腥气,和记忆中的一样味美。

她满腹心事,丰腴鲜嫩的切鲙也没法让她轻松起来。

裴英娘看一眼执失云渐,谨慎地夹起一枚鱼片,送入口中,执失云渐这么沉稳可靠,他做出来的切鲙,应该能吃吧?

宦者们簇拥着李治从回廊另一头走进后殿时,执失云渐已经洗净手,坐在廊檐下吃茶。

李令月频频走神,心不在焉,裴英娘只好担起活跃气氛的责任,向执失云渐打听剑南的风土人情。

执失云渐想了想,道:“剑南山势陡峭,溪涧沟谷,茫茫大山,连绵千里。”

他没有去过剑南道繁华的市镇城郭,一直在大山里打转,看到的都是险峻巍峨的高山丛林,汹涌澎湃的河流险滩。

裴英娘又问他当地的气候如何。

执失云渐正襟危坐,“白天凉爽,夜里幽凉。越往西边越冷,不到八月就大雪纷飞。”

裴英娘在脑海里勾勒了一下地图,执失云渐不会是跑到高原去了吧?

这时李治缓步进殿,含笑看两人一眼,“在说什么呢?”

他气色不错,唇边噙着欢快的笑意。

裴英娘心中暗暗道,阿父这么高兴,是不是阿兄的姬妾人选挑好了?

李令月直起身,笑眯眯道,“执失正和英娘描绘他在剑南道的见闻。”

“喔?”李治神态放松,盘腿而坐,“朕也来听听,你这两年可有什么不寻常的经历?”

执失云渐垂眸,望着杯中晶莹碧绿的茶汤,一言不发。

李治等了半天,不见他开口,嗤笑一声,“你这小子……”

执失云渐仍然不开口。

裴英娘见状,岔开话道:“阿父耽搁了好久,错过执失将军的切鲙了。”

执失云渐本来就不是口齿厉害的人,刚才她要他讲一讲剑南道的地理风物,基本上是她问一句,他答一句,别的话绝不多说。如果是秦岩或者其他人去了一趟剑南道,还立下战功,被人问起在战场上的经历时,牛皮几天几夜都吹不完,他呢,简简单单几个字就概括了,老实得近乎单调乏味。

李治要执失云渐主动开口,有点强人所难。

看到裴英娘为执失云渐解围,李治挑眉,笑了笑,道:“也罢,方才辛苦大郎了,你先去东廊歇着,待会儿朕有话和你说。”

执失云渐应喏,起身离开。

“令月也回去吧,今天你姑祖母来了。”

李令月当即皱起脸,她大意了!看到窦绿珠的时候,她就该想到的!

“儿告退。”她回头看一眼裴英娘,“英娘,狸奴还在凉亭呢,记得派人去接它。”

不等裴英娘回答,慌慌忙忙走了。

狸花猫也是薛绍送李令月的生辰礼物之一。

李治吩咐身边的侍者,“跟着公主回去,让她慢些走,别摔着。”

侍者们屈身答应,陆陆续续散去。

半夏和忍冬也悄悄退下。

廊檐下空无一人,庭阶寂寂。院里的花朵在骄阳下曝晒了半天,开始打蔫,溪水仍旧静静流淌,水声淙淙。

“十七。”李治靠着锦缎隐囊,轻声问,“你觉得执失怎么样?”

裴英娘跪坐在茶炉前,为李治煎茶,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粉藕般的皓腕,闻言笑了笑,“执失将军忠心耿耿,乃良臣将相。”

李治眸光暗沉,看着她姣好的侧脸,接着问,“你觉得他将来会是个好驸马吗?”

驸马?

李令月的驸马只可能是薛绍,执失云渐怎么会是驸马?

裴英娘抬起头,瞳孔张大,满面愕然。

“阿父……”

她手腕轻轻颤抖,差点握不稳银匙。

“几年前我就有这个打算,那时候你还小。”李治柔声道,“现在不必瞒着你了。”

裴英娘不自觉攥紧银匙,指节发白,久久无言。

咕嘟咕嘟的茶水沸腾声唤回她的神智,她往缶里加了一瓢冷水,把雪白的水花压下去。

“执失云渐……”她定定神,直接叫执失云渐的全名,“他知道阿父的心思吗?”

李治点点头,“他三年前就知道了。”

裴英娘咬了咬嘴唇,也就是说,早在窦绿珠大胆追求执失云渐之前,李治就有指婚的意思了。

她觉得这有些匪夷所思,执失云渐和她来往时,从来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她以为他们俩经过武家兄弟的事,是默契的同盟,根本没有想过其他。

毕竟执失云渐比她大了差不多十岁,而且老成稳重,在她眼里,执失云渐甚至像她的长辈。

“执失……执失云渐是怎么想的?”

李治微微一笑,“他曾以先祖之名立誓,愿意用军功来换取迎娶你的资格。”

裴英娘讶然,想起李令月对她说过,执失云渐志在建功立业,不愿早娶,才谢绝了各大世家的联姻……

“你别怕。”李治揉揉裴英娘的脑袋,“执失虽然少了点少年人的活泼开朗,但他表里如一,会一心一意待你好的。”

裴英娘心乱如麻,干脆拨弄炉灰,把细火慢烧的炉火熄灭。

两世为人,她从来没有纠结过感情之事,上辈子是来不及喜欢上别人,这辈子是年纪小,还没想过……

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想到可能要和执失云渐携手共度一生,裴英娘眉尖微蹙。

她跪在李治面前,稽首道:“阿父,我……我不想这么早嫁人。”

“只是赐婚而已,不必急着出降,等你什么时候想嫁了,我再昭告天下。”李治默默叹息一声,他没想到裴英娘会吓成这样,看她脸色苍白,心里有些不忍,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怜惜占了上风。

他苦笑了两下,如果是从前,他根本不会心软,册书拟定,定下成婚的日子,裴英娘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

他还是老了。

“也罢,赐婚的敕书还在中书省,没有存档。”李治拉起裴英娘的手,声音不自觉带着安抚的哄劝味道,“我这就命人把敕书收回来。”

他扬起手,立刻有一个身手利落的年轻男子飞奔入殿,跪在他身后,听他吩咐了几句,抱拳道:“卑职遵命。”

等男子走了,裴英娘颤声道:“那……执失云渐怎么办?”

“我没有允诺过他什么。”李治拔下发冠上的玉簪,挑开茶炉的盖子,炭火还没有完全熄灭,空气流入后,木炭重新燃烧,“他自己说的,如果你不愿意,他不会领旨。”

裴英娘靠在李治怀里,心头一阵恍惚。执失云渐是个正人君子,肯定会说到做到,即使敕旨发出去了,他也绝不会用赐婚的敕旨来逼迫她。但是,什么都可以随波逐流,唯有感情不可以随便将就,她不想匆匆嫁人,然后和对方相看两相厌,最终成为一对怨偶。

“你觉得愧对执失的话,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试着慢慢接受他。”李治不用费心去猜,就能看出裴英娘此刻在想什么,“十七,我找不出比执失更稳妥的人了。”

这一句叹息,不知藏了多少无可奈何和深切关怀在里头。

裴英娘看着李治鬓边的白发,鼻尖发酸,李治是真心为她着想的。

温暖的和风中,她听到自己声音响起:“好。”

第67章

裴英娘安慰自己, 或许她只是太惊讶了, 才会下意识抗拒, 也许过段时间,她会想通的。

她不讨厌执失云渐,给对方一个机会, 也是给她自己一个机会。

但是她仍旧觉得心口闷闷的, 有些喘不过气。

她煮好茶, 泡了两杯,一杯给李治,一杯给她自己。

岭南岩茶不必窨花也有一股馥郁的花香,甘馨适口,释躁平矜,能让她冷静下来。

她想着心事, 没注意杯口缭绕的热气, 手腕轻翻, 一口滚烫的茶吞进喉咙里,顿时满头冒汗, 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烫了一遍。

像是被烈火炙烤之后,又被针扎一样,疼得她嘶嘶直吸气。

李治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唤来宫婢, “怎么就怕成这样了?”

心里不免有些愧疚,揽着她的肩膀,让她把舌头吐出来。

裴英娘怕他担心, 躲闪着不给他看,含含糊糊道:“过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话,眉头皱得愈紧,显然还是疼的。

李治垂下手。十七小时候就瘦小伶仃,唯有脸颊和双手圆润,现在长高了,身形愈发清瘦,如果不是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透出的勃勃英气,她看起来依然比同龄的小娘子要小。

还是他太心急了。

半夏匆匆进殿,仔细检查裴英娘红肿的舌头后,道:“还好没有烫出泡来。”

李治松了口气。

食案上有还没化掉的冰块,是刚刚装饰生鱼片用的,雕成层峦雪峰的形状,看起来凉意逼人,裴英娘想掰一块含着,李治按住她的手,“一热一冷,待会儿更要难受了,忍一会儿吧。”

裴英娘垂头丧气,抓起两柄绢扇,一边一个,对着自己的嘴巴使劲儿摇,下次再也不吃热茶了。

含凉殿外,宦者们追上李令月,“公主,大长公主在东边,您得往北边走,才能顺利回寝殿……”

李令月霍然转身,眼眉冰冷,沉声道:“谁说我要回寝殿了?”

宦者们互看一眼,面面相觑。

李令月掉头继续往前走,“相王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宦者领着李令月到了麟德殿。

后楼建有球场,场中正进行着一场波罗球赛,台下尘土飞扬,十几骑人影左奔右突,偃月形鞠杖击打在一块,响声震天。

李令月看到薛绍也在场中,嘴角轻抿。

宦者进场,跟着波罗球转移的方向跑前跑后,一匹黑色健马停在他面前,马上之人身着锦绣袍服,玉带皂靴,神情冷峻,眉宇之间略带几分阴郁,正是相王李旦。

宦者指了指李令月的方向,李旦把手中鞠杖掷到宦者怀里,引马朝李令月驰来。

“八兄怎么在打球?”李令月仰着头,笑眯眯道,“太液池边风景优美,风光正好,八兄不过去看看?”

李旦瞥李令月几眼,居高临下,不答反问:“今天怎么不上学?”

李令月看他对选妃之事如此漫不经心,基本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心里一沉,脸上仍旧堆着灿烂的笑容,欢喜道:“阿兄不晓得吗?刚才阿父把执失云渐召进宫来,为英娘赐婚,今天双喜临门,当然不用上学了!”

李旦脸色骤变,瞳孔猛然一缩,双手狠狠勒紧缰绳,一夹马腹,如风驰电掣一般,往含凉殿的方向,纵马狂奔。

烟尘滚滚,他刚刚驰出几步,猛然扯住缰绳,黑马惊怒交加,扬起前蹄,发出高亢嘶鸣。

他回头看着李令月,双眉略皱,翻身下马,示意等候在球场边的杨知恩牵走暴躁不安的黑马,眼风淡扫,轻声说,“令月,你在试探我。”

李令月握紧双拳,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并拢成一簇花瓣的形状,“八兄,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怎么能……”她看一眼左右,奴仆们站得远远的,没人会听到他们兄妹俩的对话,但是她仍然说不出口,因为一旦真落实了李旦的心思,她怕后果不可挽回。

“八兄……”她揉揉眉头,叹口气,“兴许你只是舍不得英娘出降,才会有这种…这种错觉,她向来敬重你,出宫以后也不会疏远你的。何况阿父早就为她定下执失云渐了,执失人品端方,家世显贵,相貌出众,是最适合英娘的人选,八兄千万别因为一时糊涂……”

他在想什么?

李旦自嘲一笑,从小到大,他哑忍淡泊,不争不抢,默默无闻,以至于头一次想要争取什么,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不赞同。

在他们眼里,他对什么都淡淡的,很少真正看重什么,这一次也应该和以前一样退让,和以前一样大度,才能皆大欢喜。

阿父忘了,他不是李显,李显会因为娶了赵观音,生米煮成熟饭而一天天淡忘房瑶光,他不会。

越是欲望淡薄的人,一旦动了念头,那就是刻骨铭心,至死方休。

他望着场中专心对敌的薛绍,“令月,我以前阻止你和薛绍见面,你恨我么?”

李令月怔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我晓得八兄是为我好。”

李旦一开始不赞同她和薛绍来往,后来见她主意已定,他很快改变态度,不仅没有再横加阻挠,还试图缓和武皇后和薛绍的关系。

可当时的状况和现在不一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