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咬唇,挂起讨好的笑容,“皇后只是吓吓我们罢了,姐姐一定也能安然无恙。”

赵观音自嘲一笑,没说话,谁都能活下来,唯独她不能。

李显如果当上太子,她顺理成章成为太子妃,届时一定会封赏太子妃的家人——她阿娘常乐大长公主勾结世家,意图暗害武家人,从而扳倒武皇后,几乎和谋反无疑,圣人已然厌弃她阿娘,武皇后更憎恶她阿娘,不会容忍太子有这样的岳家。

退后一步说,万一常乐大长公主仗着李显是太子,想东山再起呢?阿耶曾给她写信,说大长公主日夜咒骂武皇后,谁劝都不听。

赵观音可以肯定,如果武皇后放过她,那么要不了几个月,常乐大长公主多半会因为某种原因暴病而亡。

只有她死了,她母亲和阿耶才能活下去,流放之地固然艰苦,总归不缺吃穿衣食,活着总是好的。

有可能她阿娘最后还是咎由自取,妄想蚍蜉撼树,挑战武皇后的耐心……那也不要紧,身为儿女,她没办法承欢膝下,已经是不孝,不能用父母的性命去换自己的荣华。

李显来与不来,只会影响武皇后对他的管束是宽松还是严厉,改变不了她必死的结局。

吱嘎一声,上官璎珞推开房门,她手里端了只鎏金漆盘,盘中一碗甜羹冒着丝丝热气。

猜测成了现实,韦沉香脸色惨白,抱起李裹儿,连连后退,惊叫:“我、我的孩子还小,她离不开母亲!”

上官璎珞抬起眼帘,放下漆盘,转身退了出去。

门又关上了,隔绝了屋外清冷的月色。

盘中的甜羹散发出阵阵甜香,韦沉香却像是看到鬼怪一样惊恐万分,扑到门前,拍门哭喊,“求求你们,放我出去,我的孩子还没满周岁……”

屋外侍立的婢女垂首站着,面无表情,纹丝不动,宛如泥胎木偶。

韦沉香犹不死心,留了几寸来长的指甲狠狠掐李裹儿的手臂,小娃娃粉藕一样胖乎乎的手臂转眼被她掐得青紫,李裹儿痛得大哭,她的嗓子早就哭哑了,这会儿哭出来的声音饱含痛苦挣扎,让人不忍卒听。

赵观音皱眉,站起身,“她只是个孩子,你掐她就能逃出去吗?”

韦沉香泪眼朦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伸手去扯赵观音的袖子,“姐姐,我不想死!我的裹儿才这么大……她不能没有母亲照顾……”

颠来倒去,只有几句话,犹如杜鹃泣血。

她不是在为孩子伤心,而是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李显就要当上太子了,她怎么舍得去死?

赵观音和韦沉香从小一起长大,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所以,你想劝我去死,好救下你和裹娘?”赵观音掀起薄唇,一脸讽笑,“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在和我耍心眼。”

韦沉香泪光闪烁,抓着赵观音的袖子不放,“姐姐……你想想你的阿耶、阿娘,如果郎君真的成了太子,你阿娘一定活不过入秋!皇后说不定已经派人去括州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只要能活下去,她什么都愿意。

赵观音反而笑了,韦沉香倒是聪明,能一下子找到她的弱点。

她重新跪坐,脊背挺直,姿态端庄,“别装可怜了,这里只有你和我。”

韦沉香身形一僵,哭声噎了一下。

夜越来越深,甜羹冷了。

赵观音抬头看向窗外,窗户紧闭,屋内四角幽暗,屋外静悄悄的,一声咳嗽也听不见。

她等了这么久,等不下去了。

成亲以来,她没为李显生儿育女,没有怎么关心过他,刚成婚的头几年,嫌弃他,给他找麻烦,骂他没出息……李显本来就是个多情种子,肯忍让她几年也算是对她情深义重。

他来不来,她都是要死的,不来也好。

“把裹娘抱到那边去。”赵观音脸上浮起一丝释然的笑容,端起银碗,“别让她看到我的样子,她会害怕的。”

韦沉香愣了一下,明白赵观音要做什么,抖了抖,眼底划过一抹狂喜,赵观音主动赴死,她不仅能活下来,还能当太子妃!

她颤抖着抱紧李裹儿,走到窗边,背过身。

廊外点了灯笼,灯光透过窗纱,站在窗下,依稀能看到回廊里的光景。

明月钻入云层,夜风拂动院中的花木,沙沙响,恍如落雨。

回廊深处响起脚步声,上官璎珞提着灯笼,匆匆走来,她身后跟着一个壮实圆胖的锦袍男人。

男人满脸紧张,形容畏缩,时不时抬手抹汗,做贼一样,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的声音会惊扰别人似的。

韦沉香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李显,李显来了!

“姐姐!郎君来了!”

韦沉香喜极而泣,霍然回过头。

她的笑容僵在嘴角。

赵观音仰面躺在簟席上,面容恬静,好像睡着了一样。

李显扑在赵观音身上,嚎啕大哭:“二娘,我对不起你……”

他犹豫了太久,不敢来,母亲的意思很明确,他只能自保,不敢和母亲作对。直到他看到李旦和裴英娘的牛车驶出宫门,才心存侥幸,觉得赵观音和韦沉香应该不会出事,鼓起勇气进宫,没想到却来晚了一步!

韦沉香抱着李裹儿,也在一旁哭泣。赵观音以前真的对她很好,亲眼看着对方就这么死了,即使虚伪如她,哭声中也有几分真心。

“太子殿下。”上官璎珞改了称呼,示意婢女取来册封太子的诏书,送到李显面前,“请殿下节哀。”

李显呆了一呆,怀里抱着赵观音慢慢僵冷的身体,眼光落在诏书上,久久无言。

“郎君,姐姐已经死了,她是甘愿为郎君死的。”韦沉香靠近李显,轻轻推他,“不能让姐姐白死。”

李显低头看着赵观音,她嘴角微微勾着,好像在微笑。

为了太子之位,为了自保,他抛弃了自己的妻子。

李显迟迟不接诏书,韦沉香等不及,坐直身,一把抓过诏书,塞到李显怀里,“郎君,从今天起,你就是太子了!”

上官璎珞扫一眼韦沉香,她眼睛通红,眼角带着泪花,神情悲痛欲绝,眼底却满盈喜色。

她冷哼一声,难怪皇后殿下要留着韦沉香,这样的女子留在太子身边,对皇后更有利。

赵观音的葬礼办得很仓促。

她的死和李显被册立为太子的消息同时传遍前朝,死了的人,肯定没有新任太子引人注目,众人叹息几句赵观音运气不好就罢了,大部分人都把目光放在李显身上。

李显痛哭了几场,之后一切如常,待武皇后比以前更恭敬。

天后和太子相处和谐,文武百官们偷偷松口气:这几年皇室内部太多风风雨雨,他们实在是怕了,再折腾下去,他们这些老骨头承受不住啊!

李显搬迁至东宫,每天往返蓬莱宫和东宫请安问政,武皇后一派朝臣和东宫属臣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

朝堂暂时平稳下来。

端午那天,裴英娘和李令月进宫陪李治吃黍粽。

各种馅料的粽子,球形的,锥形的,方形的,扎五彩丝线,琳琅满目摆了一大盘。

李治只能一样吃一口,尝尝味道,吃多了他消化不了。

昭善剥开一只晶莹雪白的黍粽,递到李令月跟前,逗趣道:“公主猜猜这个是什么馅的?”

李令月怔了一怔。

仿佛就在不久之前,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黍粽,饮菖蒲酒,她和武皇后比赛,看谁吃一口就能猜中黍粽的馅料。

她记不清自己最后是输了还是赢了,只记得当时很开心,内殿一片欢声笑语。

如今环顾一周,她的兄弟中,只剩下李显和李旦还在长安。

薛崇胤躺在李治怀里咯咯笑个不停,胖乎乎的小手努力去够李治的衣带。李治呵呵轻笑,拿起食案上的符篆彩幡逗他玩。

李令月笑了笑,低头吃黍粽。

李显第一次带韦沉香进宫赴宴,韦沉香装扮得格外郑重,花钗翟衣,满身披挂,胸前一串波斯宝石项链,珠光闪耀,乳母抱着李裹儿,跪坐在她身后。

李治没有问赵观音的事。他曾想借赵观音和李显的联姻拉近武皇后和宗室的关系,现在没有这个必要,赵观音不适合当太子妃,更不适合担任一国之母的重任。

当然,韦沉香更不适合。

帝后都不喜欢韦沉香,太子妃的位子暂时空着。李显犹豫再三后,向武皇后请求追封赵观音,武皇后笑眯眯应了。

武皇后不仅答应追封赵观音,还和没事人一样叹惋儿媳妇走得太突然了,李显心中更为恐惧,喝酒的时候手腕微微打颤。

裴英娘心无旁骛,安心吃粽子。

李旦坐在她身旁,亲手帮她剥粽子,修长的手指拆开青绿色的箬叶,这种箬叶长安少见,是从南方运到长安的,用箬叶包的粽子,米粒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

她吃得太香甜,李治逗弄薛崇胤,偶尔扭头看她几眼,不知不觉跟着她吃完一整个蜜煎粽子,不敢再吃了,笑着道:“十七先歇一歇,看得我眼馋。”

近侍送上消食的热茶。

裴英娘笑,接过茶盅,浅啜一口,茶水里泡了樱桃,甜丝丝的,“不关我的事,是阿父自己馋了。”

李治摇头失笑,慢慢喝完一盏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看着食案上的精美菜肴,侧头和武皇后说,“昨日工部侍郎奏本,关中大旱,百姓三餐无继,吃光粮食,只能以野草、树根为食,可是属实?”

武皇后愣了一息,肃然点头道,“不错,我昨夜派女史出宫巡查,虽是端午佳节,城外百姓家中却冷锅冷灶,老幼妇孺衣不蔽体,每天吃豆渣、糠饼果腹。”

她微微一笑,“陛下无须担心,我已命户部、工部尚书协理赈灾之事,等粮食运到长安,可解灾情。”

长安繁华昌盛,人口众多,附近的粮食产量远远不够城中百姓的需求,历来都是从南方运送粮食至长安,供应百官和公卿世家们的饮馔。一旦遇到天灾,长安附近的老百姓便要挨饿。

裴英娘听着李治和武皇后商议朝政,没有插嘴。

京兆府周围确实有灾情,她前些天刚刚联合各大世家,捐出几船粮食,开设粥铺,救济百姓。

李治眉心微拧,忧心忡忡,慨叹道:“宫中山珍海味,宫外却饥民遍野,连幼小孩童都吃不饱肚子,朕身为天子,不能为百姓解忧,实在愧矣。”

他自称朕,说的话又严肃沉重,李显、李旦、薛绍、韦沉香、裴英娘、李令月都放下筷子,纷纷离席,叩首道:“儿等惭愧。”

武皇后也轻敛衣裙,郑重道:“陛下心忧天下,妾更当为表率。”

她命宫婢们撤走食案,解下头上的珠翠簪环,“传令下去,宫中女眷,内外命妇,不论品阶高低,从今天起,不得衣十二破间色裙、戴鸦忽步摇首饰,勿忘圣人教训,俭朴为宜。”

裴英娘、李令月附和。

韦沉香脸上涨得通红,偷偷掩起袖子,盖住腕上殷红如血的宝石手串。

李治握住武皇后的手,和武皇后商量具体的赈灾事宜。

末了,他转头看着李旦,“洛阳粮仓遍布,存粮充足,我准备携百官前去洛阳就食,缓解城中灾情。旦儿,你回去以后收拾行囊,先去洛阳行宫料理迁宫之事,不必铺张浪费,只需打扫干净宫室就好。”

李旦沉声应答,“是。”

李治又吩咐李显。他是太子,得留下监理朝政,东宫有完备的小朝廷体系,制度完善,李治和武皇后不在长安,李显也能在属臣们的辅佐下处理政务。

李显不敢一口答应,先抬头打量武皇后。

武皇后朝他点点头。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儿遵旨。”

第176章

不知不觉间, 红花落尽,石榴树挂满婴儿拳头大小的石榴果。碧池里莲蓬亭亭玉立, 桃树果实累累, 饱满圆润的毛桃, 成熟开裂了也只会泛出丝丝红线,果皮青绿,果肉雪白。

吃过朝食, 裴英娘领着忍冬和半夏收拾行李。

这一次去洛阳, 不止李旦要走,她也随行。阿禄、冯德这些人也都跟去,早前她派人去洛阳打点,转移书坊、匠坊, 洛阳没有东西市,商贸交易集中在南北市, 她的人已经在南市、北市打下根基, 刚好能派上用场。

相王府的亲兵将近有一大半护送他们去东都洛阳,只留下长史看家。

“阿兄,你是不是和阿父说了什么?”裴英娘用锦缎把两双并排放在一起的睡鞋包起来, 和其他零碎的笏囊、锦袋一起塞进一只黑漆小箱里,给自己斟了杯杏酪浆, 边喝边问李旦,“阿父为什么让我也跟去?”

李旦前不久才说要带她去洛阳看龙舟竞渡,李治就借口灾荒打发李旦和她去洛阳,未免太巧了。

天气炎热, 南面的屏风撤走了,风从庭院吹进房里,荷花香气扑鼻而来。

李旦倚在窗前看书,抬起头,视线落在裴英娘手里的琉璃莲花杯上,看她喝完大半盏冰水里湃过的冷饮,抛下书册,伸手按住她,“别饮多了。”

前些时候她夜里总睡得不踏实,小腹疼得厉害,在他怀里翻来覆去半个时辰才睡着,好了没几天,又忘了忌讳。

半夏每天严防死守,盯着裴英娘不许她碰寒凉的吃食,听到李旦的话,猛地窜到她身边,板着脸,“娘子,冷饮伤身。”

裴英娘轻笑,放下琉璃杯,“好了好了,我不吃了。”

她真的是一时给忘了,天气热,看到冰凉的甜浆忍不住端起来就喝。

等她放下杯子,李旦这才回答她的话:“总归要去的,我的伤还没好,你和我一起去,路上照顾我。”

李治、武皇后和文武百官随后不久也要去洛阳,李旦是提前去张罗收拾行宫的,裴英娘和他一起出发,合情合理。

她想了想,反正过不久李治他们都要去洛阳,早走晚走确实没什么分别。

“可我不想坐车。”她挽起李旦的胳膊,对他眨眼睛,“阿兄,我骑马好不好?”

从长安到洛阳的道路虽然保养良好,终究崎岖难走,一路颠过去,骨头都要散架,她宁愿骑马。

李旦暂时不能骑马,奉御勒令他修养几个月,去洛阳的路上,他只能乘车。

裴英娘怕他不高兴——他在车里坐着,她在外边纵马飞驰,这情景,想想都替李旦委屈。

他嘴角轻轻一扯,揉揉她的脑袋,“随你。”

她还小,因为嫁了他,不得不和他一起承受那么重的压力,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这次带她走远一点,让她随心所欲做她想做的事。

他喜欢看她笑。

裴英娘笑逐颜开,眼波四下里一扫,趁半夏和忍冬埋头收拾东西,张开双臂抱了抱李旦,“说好了,路上不许生气。”

李旦拍拍她,“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嗯?”

低下头,揪着她亲了好几下,笑了笑,手指缓缓摩挲她的樱唇。

帘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冯德重重咳嗽了两下。长史在外求见,有事情向李旦禀报。

李旦出去了。

裴英娘继续收拾行囊包袱。迁宫不同于小住,很可能住个几年不回来,她平时爱用的东西全都得打包带过去,私库里的部分藏宝也要换个地方。

快到启程的日子了,裴英娘去蓬莱宫辞行。

含凉殿四角风轮转动,凉爽宜人,李治看她一路走到内殿,热得满头细汗,拉她坐下吃西瓜。

这几年,她的西瓜田慢慢扩大到万亩之广,西北方地广人稀,常常跑个几十里不见人烟村镇,不像土地肥沃的中原,寸土寸金,有土地河流的地方就有村落。刚好西北边的土质种不出粮食,栽种西瓜、倭瓜、葡萄之类的正合适,当地百姓纷纷效仿,跟着种西瓜,卖给经过的商队,换取粮食布帛。

宫里的西瓜就是西瓜田那边进贡的。

瓜瓤鲜红脆甜,切成整齐的小块,淋一层薄薄的蔗浆,这是时下流行的吃法。

裴英娘吃完一碗西瓜,和李治说了些家常事,要走时,取出几柄洒金折扇,“阿父,您的字写得好,帮英娘题几个字吧。”

长安城的折扇供不应求,工坊在赶制第三批,这回去洛阳,正好用折扇试试洛阳那边的行情。她借身份之便,陆陆续续从几位阁老、尚书、御史那里求来真迹,加上李治、李旦的,洛阳的贵妇人们再清高傲物,总不能不买圣人和朝中阁老的面子吧?

李治看到裴英娘拿出来的折扇,爱不释手,他之前得了几把,和今天看到的不一样。

裴英娘叹口气,眼睁睁看着王寿永风卷残云般搜刮走她带来的折扇,小声嘀咕,“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治手执折扇,手腕一翻,敲她的脑壳,“连我都敢打趣?”

她捂着脑袋,不敢嚷疼,“既然阿父喜欢,就都送给阿父好了。我再让人送些来——阿父别忘了帮我题字啊!”

李治笑着摇头,打发她快走,“好了,我不会忘的。”

裴英娘起身告退,走出去没一会儿,又转身回来,不放心地叮嘱:“阿父,每张扇面您只要题一个字就够了,不用写太多。我能拿出去吓唬人就好,别为了几张扇面费神。我找裴公求一幅画,您晓得裴公最后画了什么吗?他就画了一枝长钓竿,连鱼钩都是空勾,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裴宰相惯会投机取巧,随手画一枝长竿,寥寥几笔,一转眼的工夫就画好了。

裴英娘前前后后送了五匣珠宝、一车胡椒、一车永安糖、两匹健马,就换来一条细细的钓竿!

说起来,还是袁宰相厚道些,画的是一丛兰草,虽然也有大片留白,至少兰草开了几朵花。

李治斜倚凭几,手里摇着扇子,听裴英娘抱怨阁老们的狡猾,看着她笑,温和道:“阿父晓得了。”

等她走出去,他叫来王寿永,让近侍们去预备笔墨文具和颜料,太液池里荷花盛放,柳林青翠,趁着他最近精神好,帮十七画几幅荷花图吧。

他年轻的时候喜欢龟兹乐,通乐理,擅琵琶,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唯有弓马骑射略差一些,好久没挥毫泼墨了。

接下来要在出发前处理好各处庄园田亩交接的事,裴英娘忙得团团转。

越到要走的时候,突发的事情越多,好几件事非得她亲自出面解决。

李旦从早到晚见不到她,有点不高兴,本以为带她去洛阳可以和她好好待一阵子,看这光景,她去了洛阳以后,会不会忙得连陪他吃饭的辰光都没有?

裴英娘真的很忙,以至于没有发现李旦的不满。

这天阿禄从匆匆穿过庭院,回禀说有一伙豪奴在她名下的一间邸店闹事。

邸是专门存放货物的货栈,店是供过路行商歇脚住宿的地方,以前邸和店是分开的,后来才慢慢出现既能够堆放货物,也能住人的邸店。

商人带着货物住进邸店,牙人主动上门招揽生意,作为中间人,帮商人买进或卖出货物,赚取佣金抽成。有些邸店主人干脆自己做中间人,帮着店中客人买卖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