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十六娘立即笑着点了点头,“大娘果然好眼力,便是我家姊妹里,也有好几个把它认作是妆面用的红香粉或是额黄粉。”

琉璃尴尬的笑了笑,她其实不是好眼力,只是从来不用啥红粉、额黄之类的东西,所用之物里,也就是澡豆是这般用大盒子装的粉末。不过,若是和面前这盒相比,自家那种不过用豆面合了三味香料的澡豆,大概只配用来洗脚。

杨十六娘笑道,“这澡豆的方子是家中的一位长辈好容易从孙真人那里得来的,我已经抄在了这里,大娘若是用着觉得还好,日后有暇也可以自己来配。”说着便把一张纸签递到了琉璃手中。

琉璃拿到手中一看,不有越看越是心惊——“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真珠、玉屑、蜀水花、木瓜花各三两,奈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各四两,麝香一铢。上一十七味,捣诸花,别捣诸香,真珠、玉屑别研作粉,合和大豆末七合,研之千遍,密贮勿泄;常用洗手面作妆,一百日其面如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研磨千遍?她大概只有闲疯了才会干这个吧!

再看看眼前这一盒子粉,她顿时有些肃然起敬,便是一盒子金粉,也不可能比它更贵了,忍不住叹了口气,看向杨十六娘,“十六娘,这澡豆也太金贵了些,琉璃实在有些受不起!”

杨十六娘忙道,“大娘哪里话,不过是盒澡豆而已,说来咱们难得投缘,这澡豆也不过是旁人送我的,我用不完搁久了不也是白白搁坏了?”她看着琉璃笑了起来,“只是大娘本来便肌肤如玉,难不成是觉得此物只是鸡肋?”

琉璃只得笑道,“十六娘莫打趣我,这样的好东西我还嫌弃,岂不是天理难容?只是得蒙姊姊厚爱,心里有愧罢了。”心里却越发纳闷,这位到底是想干啥?

芙蓉宴过去才三天,如今风波正闹得欢,听说崔氏的母亲病了崔氏当日便径直回了本家,大长公主却也卧床不起,崔氏的兄嫂又送她回来侍疾,不知怎的竟未留下,崔家便放出话来,自家女儿“生性愚钝,不堪驱使”,大长公主的病又重了几分……如今外面传言纷纷,自己连门都不敢出,原以为杨十六娘上门来会有要紧的事,到如今却依然是一句正话没有,难不成又是送份礼说篇闲话就告辞?

杨十六娘见琉璃收下了银盒,笑得顿时更是愉悦,“大娘哪里话,你这样的品格谁能不爱?那崔家的岑娘,最是性子清冷不爱交际的人,与大娘不也是一见如故?还有冷娘、离落,那般的才女,见了大娘也是心折呢!”

琉璃后脑上一滴冷汗滑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杨十六娘笑了笑,转了话题,“大娘平日似也不爱出门,不知在家却喜欢做些什么?”

琉璃松了口气,笑了起来,“也不过是写写画画而已。”

杨十六娘感兴趣的挑起了眉头,“早便听闻大娘画得一手好丹青,不知可否容我拜赏一二?”

琉璃忙站了起来,“这有何不可,都在书房里挂着,十六娘莫嫌拙作粗劣便好。”

杨十六娘回头便吩咐两个婢女,“你们粗手笨脚的,莫弄坏了大娘书房里的字画,便在这屋里等着吧。”

琉璃心里一动,看了阿燕几个一眼,“你们去让厨下做两份荷叶饮,做好了再拿过来。”自己领着杨十六娘穿过东次间,到了最里面的书房。

书房里,琉璃最满意的几幅画都已装裱好挂在了墙上,东墙上是一幅裴行俭像,并无背景,身形衣褶也都是简笔线条勾勒,唯有面孔却借鉴了明代“墨骨”画法,用浓淡墨色染出立体阴影,再赋色烘托。此外还有一副花鸟图,一副墨竹图,最显眼的却是西墙上的那幅工笔重彩牡丹图,琉璃用浓曙红色一层层渲染出的大红牡丹,浓丽得令人移不开眼,空白处还有裴行俭题的两句诗:“昨夜经风雨,今晨带露开”。

琉璃一眼瞟到这诗,顿时心虚起来,忙偷眼去看杨十六娘,却见她只呆呆的看着裴行俭像,满脸的诧异,不由松了口气:此时的人物肖像画,线条流利,神气生动,却实在谈不上和本人有多像,更别说画出面孔的立体感来,这幅人像画出来,裴行俭都称奇了半日,更别说外人……

杨十六娘呆了好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忙拉着琉璃问这人像如何能画得如此逼真,琉璃只得拣她能听懂的话,把绘制的技巧尽量简单的说了一遍,又笑着补充道,“其实这般画法在西州那边并不少见,只是在长安大约难得见到些。”

杨十六娘点头感叹不已,“我竟再没见过这样的画像,进门便像看见裴明府站在那边!”又细细看了一遍这书房的布置,叹道,“裴明府真是有心人,这书房的用具竟比堂舍的更讲究几分,可见是会心疼人的。”说着便把琉璃又从头到脚夸赞了一番。

琉璃听得浑身发冷,忙笑道,“十六娘快莫这样夸我,琉璃不过是个寻常人,若说有什么比常人略好些,最多便是运气二字。”

杨十六娘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得的运气,世上女子,哪个不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偏偏这世上的男子,又最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也只有最有能为的女子,才能牢牢将他们牵在手中!”

她看着琉璃,笑得有些凄然,“大娘只怕心里笑话我镇日无事便上门来打扰,却不知似我这般无夫君之缘的妇人,也不过是靠访亲拜友打发些日子而已。”

琉璃只觉得舌头有些打结,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这话才是,依稀想起来陆瑾娘似乎提过一句,这位十六娘的夫君姬妾甚多,可是,这种事情她怎么好评价?只得笑了笑,“我在家里也是百无聊赖,姊姊能来看我,真是求之不得。”

杨十六娘目光哀怨的看了琉璃一眼,幽幽的道,“大娘有所不知,如今我膝下一个孩儿也无,人人都道我性子不好,笼络不住我家郎君,却不知他是看都懒得看我一眼的,在那边府里住着,不是看姬妾争风,便是听妯娌笑话,因此也只有出来烦扰烦扰你们,心里还略好过些。”

她突然目光热切的看向琉璃,抓住了琉璃的手,“大娘,我时常想,自己若能有你的一半便好了!裴明府待你自不必说,芙蓉宴那般局面下,岑娘竟不疑心你,世子也肯说出他过来不过两三个呼吸时间,替你做了回证!可见他们待你都是不同。你可有什么法子能教教我?便是让人肯多正眼看我一眼也是好的。”

她的手指下意思的越收越紧,还微微有些颤抖,琉璃看着这张蓦然间写满焦虑渴求的脸,只觉得滑稽无比,却又有些毛骨悚然,敢情别人说她是狐媚子,只是顺口骂骂而已,眼前这位才是真心真意觉得自己就是一狐大仙,真心真意就是来向自己讨教狐媚之术的——只怕从她第一次来这里做客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琉璃忍不住苦笑起来,“姊姊,你也知道当日的事情,世子想帮的不过是裴御史,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杨十六娘却坚决的摇了摇头,“大娘莫哄我,那日的情形我看得分明,莫说世子,便是裴御史看你的目光,也是不同。大娘,别人不知,我却是知道的,你昔日刚刚认识顺娘,便肯帮她,她认识你之后没几日便得了……宠爱。后来你入了宫,又那般帮着昭仪,圣上竟是再没去过别处,为何今日你便不能帮帮我?顺娘和昭仪如何待你,我日后也绝不会比她们差上半分!”

琉璃这次是真正的目瞪口呆,这位的联想力也太丰富了吧?可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当年因为帮武则天做了衣服,她便吃了那番苦头,以杨十六娘武氏表姊妹的身份,这话要是传出去……琉璃忙反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姊姊轻声些,这些事真真是无从谈起,这些话琉璃也万万承受不起,教人听见了便是莫测的祸事!姊姊若有别的事情让琉璃帮忙,琉璃绝不会推辞,可……”

杨十六娘眼中顿时光芒四射,“你肯帮我便好!你放心,你今日若是帮了我,我又怎么会把这些话跟旁人去说?岂不是绝了自己的路?”

她的意思是,今日不帮她,她就会说?自己怎么会惹上这种偏执狂?她既然已经这样开口,看来若是不应付了她,只怕真会有后患。琉璃心思急转,叹了口气,“不是我不肯帮你!按理说,姊姊是我婚后第一个来看我的,又处处对我照顾有加,只是这事情当真有些为难之处,也不是人人都使得。”

杨十六娘的脸上立时便露出了笑容,“我自然也知道此事不会容易,你告诉了我,我便尽量去做,若是做不到,是我自己时运不济,难不成还能怪你?”

琉璃沉吟不语,心中却在抓狂怎么编个难以做到的求媚之法,无意中扫到裴行俭的画像,不由灵机一动,指向了那张画像:“姊姊也觉出那画像比别个不同罢?”

杨十六娘转头看了看,脸上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大娘是说,那画像……”

琉璃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正是,每日在日中时分在画像前春日摆上桃花一枝,夏日摆上白莲一朵,秋日菊花,冬日腊梅,再默默祈愿,这画像越是栩栩如生,便越是灵验,若是不像,后效却是难说。”自己不可能去画她的夫君,而她要找一个能出这种人像的画师,大概也不容易吧?

却见杨十六娘满脸都是欣喜,抓住琉璃的手摇道,“好妹子,多谢你今日肯教我,大恩大德,我永生都不会忘!”

琉璃忙压低了声音,“回报不回报也罢了,此事你绝不能教旁人知道了去。”

杨十六娘忙赌咒发誓,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方心满意足的去了,琉璃送她到了屏门,目送她走远,不由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回头却看见阿霓、小檀两个满脸都是忍笑的表情,小檀笑道,“今日我才知道,娘子撒起谎来竟也是不眨眼睛的!”

琉璃一愣,故意拉下脸来,“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

阿燕忙笑道,“娘子莫怪她们,原是我觉得这杨十六娘太过古怪,便让她们去后窗处听听,省得闹出什么事教娘子吃了亏,却没想到那是个糊涂人!”

琉璃回到屋中,想着杨十六娘回去之后还不定怎么“做法”,越想越是可乐,待裴行俭回来,便想把这笑话说给他听,裴行俭却进门便道,“你快去挑几样礼物,明日咱们一早便要回你本家一趟。”

第129章 天理循环 所谓报应

还是一样的小院,还是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但琉璃一进院子,便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同了,她仔细看了两眼才醒悟过来:在下人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分明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畏惧。

她忍不住疑惑的看向身边的裴行俭,裴行俭笑着微微摇头,目光也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看到琉璃以前住的小房间,眉头却是一皱。

那间房怎么了?琉璃还没来得及细看,前方已传来库狄延忠的带笑的声音,“今日你们回来得倒早。”

只见库狄延忠穿着簇新的青色襕袍,挑帘从上房走了出来,满面都是笑容,只是脸色发白,眼下微青,气色却似乎有些不大好。待进到屋里,依然没看见曹氏,琉璃心里倒也明白了几分:珊瑚的事情只怕这边已是知道了。

没待她开口,裴行俭便含笑问道,“丈人,不知庶母如今何在?”

库狄延忠看了琉璃一眼,笑容有些尴尬,“她前日便病了,病得有些糊涂,请了医师来看过,说是痰迷之症……”又有些急切的道,“我已经做主,把她挪到了西厢偏房里养着!”

西厢的偏房……就是自己以前住的那间小房间!琉璃突然明白了进门时那些下人眼中的畏惧是从何而来:以前她病倒时便是被曹氏被挪进了那里,如今却轮到了曹氏自己!无论是报应,还是报复,看在他们眼里,只怕都是令人畏惧吧?这位父亲大人,是在用这种方式平息自己的愤怒,表明他的立场么?

裴行俭遗憾的叹了口气,“夏日炎炎,庶母想来是中了些热毒?小婿那里倒有一处阴凉的小院,又准备了些解暑的瓜果冰盘,此来便是想请丈人和庶母去消磨半日,如今看来却只能请丈人赏脸了,不知丈人今日可还有别的安排?”

库狄延忠闻言一愣,随即便是满脸的笑容。自打前日得知珊瑚的事情来,他心里便一直忐忑不安——珊瑚居然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她不知死活不要紧,只怕还会连累到自己!若是河东公府或是女儿女婿迁怒,自己如今这八品的勋官,兵部的差事,谈着的亲事,岂不都难得保住?因此,昨日一听说裴行俭和琉璃要来拜访,他毫不犹豫便命人把病倒的曹氏搬到了那处小房间里,只盼他们夫妻来时能少一些怒气,如今听到裴行俭并非来兴师问罪,而是请他过去做客,浑身骨头顿时都轻了二两,“无事无事,我也正觉得暑日烦闷,倒是要去打扰贤婿了。”

裴行俭与库狄延忠说笑了两句,便笑道,“今日天时晴好,再过些时辰怕是路上要热起来,丈人不如这就跟小婿过去?”

库狄延忠自然满口应是,起身出门吩咐了阿叶两句,又让清泉去拉了马到门口等着,还没回屋,就听西厢的偏房里传来来拍打门板的声音,还有曹氏嘶哑的叫喊,“放我出来,放我出来!我有话要与大娘说!”

库狄延忠吓了一跳,忙回头去看,见裴行俭与琉璃都已走了出来,赶紧对琉璃笑道,“医师说了,你庶母如今痰迷了心窍,说话颠倒,形容唬人得很,你莫理她。”

琉璃瞟了一眼那曾经熟悉无比的木门,点头不语,她太知道被关在里面是什么滋味了,倒也没有兴致再去回味一番。

只是曹氏的声音虽然嘶哑,却越来越是响亮:“大娘,大娘,冤有头债有主,当年对不住你的人是我,我是罪有应得,只求你饶了珊瑚一命,她是你亲妹子,姊妹相残,日后会有报应……”

库狄延忠脸色越发尴尬,皱眉道,“果然是得了癫症,竟能说出这种话来!”好容易见清泉进来禀告马已备好,忙道,“咱们这便走!”

三个人走到院中,就听曹氏高声道,“裴郎君,裴郎君!我看见你了,裴郎君你想想,珊瑚再是胡闹,去那边才几日,怎么能做出此等事体来,不过是受人指使。你和大娘若肯去那边求大长公主饶了她,定能保住她的性命,阿曹生生世世做牛做马,也绝不会忘记你们夫妇的大恩大德!日后,珊瑚也绝不会再敢冒犯大娘半分,若有再犯,必下地狱!”

裴行俭停下脚步,回头叹了口气,“不必劳烦庶母再发誓赌咒了。大妹有今日,说来全是庶母所赐。小婿若记得不错,上回庶母便发下毒誓,道是大妹日后再对大娘有一丝冒犯,便教你们母女永世不得超生。这誓也是乱发的么?如今不过是誓言应报,小婿何德何能,还能违了天意不成?”

小屋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裴行俭转身对目瞪口呆的库狄延忠笑了笑,“丈人,请。”

直到一行人走出门去,车马辘辘的声音由近而远,消失在巷口,那间小屋里才突然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呜咽,声音凄厉无比,久久回荡在院子里。

只是这一声,琉璃他们自然是听不到的,因时辰还早,路上车马不多,一路无话,待车马到达永宁坊裴府时,日头还未上三竿。

这边琉璃刚刚下车,门房便立刻赶了过来,“阿郎、娘子,你们回来得正好,小的们正想去寻你们。适才河东公府的卢夫人突然上门拜访,小的们说了阿郎和娘子都不在,她却定是要等在门口,还让人从车上抬下了一个娘子,也放在门口,只说是来负薪请罪、任君处置的,引得许多人围着看。小的们无法,只能将她们请了进去。如今人都在外院的厅堂上。”

琉璃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裴行俭,心里不知该好气还是该好笑。却见裴行俭眉头紧皱,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知道了,快去秋院把萧医师请到厅堂。”回头又对库狄延忠叹道,“这卢夫人是河东公府三公子的夫人,她怎会突然造访?又抬了人过来,只怕便是……”

库狄延忠脸色已变,忙道,“这可如何是好?”

裴行俭满脸歉然,“本来是想请丈人来松泛一日,没想到还未入门竟便遇见此事,如今之计,也只能先一起过去看看再说。”

库狄延忠点了点头,心里到底有一丝担忧,却也有一丝畏惧,不敢走快,跟在裴行俭和琉璃的身后向内走去。没多久便到了外院的厅堂之上,却见一位容貌丰艳、打扮不凡的年轻女子正坐在厅内,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忙站了起来,“阿兄,阿嫂,阿卢今日冒昧前来,请阿兄阿嫂恕罪。”说着便深深的行了一礼。

琉璃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扶住了这位卢九娘,“九娘莫多礼。”目光一扫,看向一旁的软椅,只见珊瑚软绵绵的躺在软椅中,脸色灰白,看见琉璃,眼里流露出畏惧和怨恨的神色。琉璃不由一皱眉。

卢九娘脸上也多了几分尴尬,勉强笑道,“好教阿嫂得知,当日之事如今已查得明白,全是这二娘一手安排,也是她派了婢女假传大长公主的回话给大嫂,又给了大嫂那幅荷花图,大嫂一时不察,竟给她哄了过去。如今大嫂也没脸在府里呆着,恰好她母亲身子不好,便回家侍疾了。那日世子知道了实情,一怒之下踢了二娘一脚,大约力道有些大,二娘这几日身子都不大好,大长公主因气得卧床不起,一直没理会此事。今日听说她还在府里,便一叠声命我把二娘送到府上来赔罪,听任你们两个发落,又让我把当日下聘的文书也一并带来了,说是她与河东公府再无瓜葛。”

琉璃听着这番话,看着珊瑚的模样,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忍不住还是冷笑了一声,“大长公主不知舍妹的情况也就罢了,阿卢却是看得到的,如今这样把人往我这里一丢,她若有个三长两短,难道是让我背上杀妹的名声?”

卢九娘一愣,更是有些手足无措,“阿嫂见谅,大长公主如今病得十分沉重,太医请了好几位过来,都道是再动不得怒的,因此上阿卢实在不敢违逆大长公主之命,若是阿嫂不肯让她留下,阿卢也实在不敢回去复命……”她想了想,踌躇道,“二娘只是没人理会,饿了几天,精神不济罢了,阿嫂若不放心,不如让阿卢打发人去请太医过来看看?”

裴行俭淡淡的道,“那倒不必,寒舍因有奴婢受伤,倒是恰好请了位长于跌打外伤的医师过来诊治,此刻人还未走,我已着人去请他过来了。”

说话间,一位穿着本白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匆匆走了过来,只胡乱向裴行俭拱了拱手,便快步走到珊瑚面前,先是翻了翻眼皮,又凝神搭脉诊了一盏茶功夫,跺脚叹道,“这位小娘子怎么生生的被拖到了这时辰!此刻看着还好,不过是一碗参汤吊起的精神,只怕拖不过两日去!”

库狄延忠看见珊瑚的模样,脸色早已发白,听了这话忙问,“如今可还治得?”

这萧医师便叹道,“若是三日前便治,某有八九分把握,如今最多也就剩下三分了。”

裴行俭也叹了口气,“那便尽人事听天命,烦扰萧医师试上一试再说。”

珊瑚原本只是满脸戒备的看着琉璃,听了萧医师的第一句话,便如木雕泥塑一般,此刻才回过神来,目光转向卢九娘,眼神里满是刻骨的怨毒,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萧医师一面摇头叹气,一面便从药箱里拿出药丸,又要来小半碗热水,将药丸化开,指挥着两个婢女扶起珊瑚,把药水给她一点一点喝了下去,没过片刻,只听珊瑚咳了两声,突然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血色深黑。众人无不唬了一跳,萧医师却长出了一口气,“这位小娘子的命算是拣回来了。”说着走到一旁对着天光,又寻了几味药丸出来,一面嘟囔道,“那边院里的小娘子虽然伤了头面手脚,养好后也就是容色差些,身子并不会有损,这位小娘子日后好了,外面看着大约还好,身子只怕……”说着叹息不已,又化了药丸,照样给珊瑚喝了下去。

卢九娘站在一边,神色颇有些复杂,见琉璃转过头来,忙笑道,“这位医师好本事,如此一来,倒也好了。”说着从袖子里拿出文书便要给琉璃。

琉璃忙摆了摆手,转头问库狄延忠,“阿爷,此事你看如何是好?”

卢九娘这才注意到库狄延忠,脸上微微变色,“这位是……”

琉璃淡然道,“今日我和夫君出门,便是请阿爷过来做客,没料到竟遇到了此事,如今我家阿爷在此,庶妹之事,焉能由我做主?”

卢九娘呆了一呆,忙低头深深的行了一礼,抬头时脸上已恢复了笑容,“果真是巧,如今有长辈在此,倒是免得我等为难。”双手捧起那张文书,便向库狄延忠走去。

第130章 见微知着 皇后寿辰

日落之前半个时辰,一辆车厢里垫了数层丝絮的马车慢慢悠悠的出了裴府,一路向永宁坊西门而去,库狄延忠骑马跟在车边,仿佛被袖子里那纸文书有千斤之重,坠得他头都有些抬不起来,腰身也微微佝偻着,整个人比来时看去倒像老了几岁。

琉璃目送着马车走远,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和裴行俭一道转身进了乌头大门,走了几步,这才觉得全身都有些酸疼。

裴行俭看着她一眼,“累了吧?”

琉璃摇了摇头,其实这一天延医熬药、安排车马人手,这番忙乱并不算什么,只是看着珊瑚如今的情况,心里那种震惊,那种厌恶却是始终难以挥去——大长公主的手段比她想像的还要毒辣!珊瑚好歹也算是为她效劳,她竟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放任她重伤之后无人过问不说,竟还灌了哑药下去,今日若不是有萧医师这样的疗伤圣手在府里等着,若不是有库狄延忠这个亲身父亲在一旁看着,珊瑚若是就此毙命自己固然难以洗脱残害手足的嫌疑,便是珊瑚侥幸捡回一条命,她日后的失声、多病只怕也会被人算到自己头上,只道是她报复当年的事情……

裴行俭叹了口气,牵住了琉璃的手,目光投向天边那轮已变成金红色的落日,“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不愿让你掺到这种事情里来,可惜,我却终究是做不到。”

琉璃定了定神,抬头看着他笑了起来,“你也说过,她不过是那些手段,譬如今日,她的主意固然前后谋算得周密,却挡不住你请来了这两位候着她,还把全长安的外伤名医都请了一个遍,珊瑚便是说不出话,谁又会看不出是怎么回事?有你在,便是掺进了这些事情,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裴行俭低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笑容里却依旧有些怅然。

琉璃索性笑道,“你不说话就成么?别打谅我会忘记,你前两日才说过,什么事都要与我商量,转眼又把我蒙在鼓里!说什么珊瑚出了这种事,要回去看看家中情况如何,原来却是早就打好了这种主意!”

裴行俭愣了一下,摇头笑道,“这却真是有些冤枉我了,此事我也不过有六七成的把握,若是说出来,却又落了空,岂不是让你白白担心?”

琉璃奇道,“那你又怎会猜到她们要出这一招?”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我不过是让人多盯着河东公府这几日出入的医师而已,前两日专给大长公主看病的太医一日出入三回,昨日变成了一回,却又请了另一个与河东公府相熟的外伤医师去。自然是大长公主的病有所好转,想起让人去给珊瑚看病。以她的习性,此事做得着实太过反常,我虽然没有太大把握,却不得不防着她了。”

琉璃忙追问,“你竟派人盯着那边?今日那边又如何?”

裴行俭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今日卢九娘一回去,太医立即便跟去了,似乎下半日都没出河东公府的门。”

琉璃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忙捂住了嘴,两人相视而笑,心头的郁闷都被冲散了许多。

此后几日,琉璃除了每日安排马车接送萧医师到库狄家看病,又让小檀过去看过两回,送了些药材。珊瑚到底年轻底子好,到五六日上便渐渐的缓了过来,嗓子因治得及时,也略有好转,只是每日都呆呆的,任谁都不理会。曹氏拖着病体忙前忙后的伺候,库狄延忠则是见珊瑚性命已是无忧,便彻底放下心来,转头开始专心筹备过些日子要给程家下的聘礼。

琉璃听得摇头不语,阿霓便笑道,“娘子早间用得太少,只怕有些饿了吧?前些日子娘子用荷叶做饮,这两日厨娘便琢磨着做荷叶冷淘时,不用寻常的荷叶汁,可以揉些荷叶饮到饼中,娘子今日要不要先尝些许?”

琉璃打起精神点了点头,没多久,阿霓果然便用食盒装了一小碗荷叶冷淘过来,琉璃尝了一口,只觉得比寻常荷叶冷淘多了些酸凉之味,更加爽口,点头笑道,“果然不错。”想了一想又吩咐道,“让厨娘做四份出来,得了之后用好的盖碗食盒装了,送去苏府上去。”

阿霓笑着领命而去,琉璃转头又处理了些杂务,眼见已快午正时分,正准备让人把午膳送上来,小婢女却跑着来报:于夫人来了。

琉璃忙迎了出去,只见于夫人跟在阿霓身后笑吟吟的走了过来,看见琉璃便笑道,“你那荷叶冷淘当真是滋味清爽,我想着你今日既有闲心,自然是那边已然无事,我也该过来看看你才是。”

琉璃笑着点头,“阿母果然神机妙算。”

于夫人用手指点了点琉璃的额头,“你怎么跟着守约别的不学,却学得油嘴滑舌了!”

两人在堂上坐下,于夫人开口便问,“你可知皇后要开寿宴之事?”

琉璃不由吃了一惊,赶紧摇头。

于夫人叹了口气,“我也是刚刚听到消息,再过十几日便是皇后生辰,这次竟是要在立政殿设下宴席,请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的妻母赴宴。”

五品以上官员的妻母?也就是说,按理自己也会在被邀之列?琉璃心中不由一阵翻腾:一个临海大长公主的芙蓉宴就够要命了,这立政殿的生日宴听起来更不像是什么好事……

于夫人见琉璃苦着脸,也皱眉叹道,“说来此事从不曾有过先例的,如今我也在发愁,那日该如何穿着打扮,是否要送上贺礼,该送哪种贺礼,竟是都无章程可循。”

琉璃忍不住有些意外,“难道这竟是第一回?”

于夫人点了点头,“这寻常人六十做寿,设宴请些亲朋好友,原也是常事,只是哪有平常生日也设宴的道理?不过是家中做一碗汤饼而已。便是圣上,也不曾因寿辰设宴请过群臣,因此上这皇后的寿日之宴该是怎样的礼数,竟是不曾有过先例的,这却教人如何准备才好?”

琉璃回想了半日,印象里如今每年的节日虽多,倒真不曾听说过“万寿节”之类的词,宫中给高宗做生日也是设宫宴一顿、各宫嫔妃送些礼物了事——想来如今的皇帝皇后们还不怎么给自己过生日?只能叹了口气,“阿母不如多打听打听旁人如何准备,皇后原是讲究规矩的人,既然正式设了这宴,去时还是应穿得郑重些,此外,便是备上一份意思吉利些的精致寿礼,譬如玉如意、锦刺绣之类,不须太过贵重,有个好彩头更要紧些。”

于夫人点了点头,又道,“那你如何打算?”

琉璃笑道,“自然是过几日便开始生病,中暑痢疾热伤风,总之是起不得身,也不好去人多处把病气过了人,至于贺礼……这两天我赶紧去挑一对成色略好点的玉臂钏,届时托人送了去便是,阿母你看可使得?”天下谁不知道她是武昭仪的人?去皇后那里贺寿,不是自陷于猪八戒照镜子的尴尬境地么?

于夫人也笑了起来,“你这主意当真不错。你倒是躲开些才好,莫说是你,便是我,也要小心三分。”

琉璃点头道,“阿母若真去那宫里,别的也罢了,记得千万莫落了单。”如今苏定方刚刚在高丽大捷,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高宗又打算让他担任西征大军的先锋官,按说王皇后不至于这节骨眼上去找于夫人的麻烦,但凡事总是以小心为妙。

于夫人便叹道,“听说魏国夫人这些日子几乎每日都要出入宫廷,平日里性子也越发暴躁,无人愿意近她。如今皇后好端端的要做什么生日,多半是她的主意!”

琉璃知道,这些日子苏府上虽然不说日日门庭若市,却也比往年热闹了许多,这人来人往,消息自然最是灵通,只是听到“好端端”三个字,心里忍不住苦笑——这位王皇后若真是好端端的,大概倒不至于要做什么生日,只怕正因为不好,因为武则天所撰写的那本《女则》正风行天下,她才会生怕大家忘记她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如今以生日的由头邀请五品以上的命妇,便是昭告天下自己的地位,只是这一招似乎并不算太高明。

说到底,这皇后之位,又不是群臣举手表决的,终究还是要取决于那位早已看她不顺眼的皇帝,此事只怕只会让他的不顺眼更多几分。

两人又随口说了几句,于夫人突然拍手笑道,“说到这生日宴,我倒是忘了问你,那芙蓉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只打发了婢女告诉我无事,这些天我看你这边忙乱却也没好过来,你还不赶紧说说。”

琉璃只得把那日经过简简单单说了一遍,于夫人听得笑不可抑,听完才道,“你不知道如今外面流言纷纷,当真是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是临海大长公主不喜守约娶新忘旧,做了这个局便要教训你;也有说崔氏嫉很世子对你旧情难忘,故意指使人陷害你;最奇怪的却是竟也有人说大长公主不过是贪恋钱财,成心便是要坏了守约和你的姻缘,又翻出了许多旧账来,听着那些旧事竟是说得大致不错,我想了半日也却不知到底是谁说出去的。”

琉璃低头想了想,笑道,“我知道是谁!”

第131章 宫中巨变 厌胜真相

院子里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带着股声嘶力竭的味道,琉璃突然有些心烦意乱,丢下笔走出房门,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抬头看了看这满院的绿荫,想吩咐小婢女们拿竹竿把知了粘下来,突然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平日里,她其实并不算爱出门,在家窝个十来天也不算什么,但这装病不能出门,滋味却似乎有些两样——说起来,她和那位同样装病躲在本家的崔氏倒是同病相怜。也许她还应该感谢这位为了洗清自己而暗自散播出事情真相?虽然夹杂在若干种流言的版本里,这真相听起来似乎不过是更耸人听闻些的一种流言……正怅然间,只听阿燕在身后叫了声“娘子”。

阿燕似乎是刚从外面进来,气喘还有些未定,看见琉璃回身,上前一步笑道,“娘子上回吩咐给阿郎多做几双足衣,针线上问这次要用什么料子和图样。”

琉璃想了想道,“自然还是用最细软的白纻,不用别的花样,袜口和侧面各绣一道青色的卷草纹,袜带也用同色青线。”此时赴宴上朝都要脱履,因此无论男女对袜子都极为讲究,略有些钱财的人家都是冬日着锦袜,夏日着罗袜,富贵者更有染之以五彩,饰之以纹绣的。琉璃却嫌丝绸又滑又不吸汗,一律只用细麻织就的纻布和葛布,每次穿之前再细细的捣一次,裴行俭试穿了几次便喜欢上了,直道更舒适,让琉璃又惆怅的怀念了很久棉布。

阿燕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往外走,刚到门口,却和一个飞跑过来的小婢女差点撞了个满怀。

琉璃和阿燕都认得这小婢女是屏门处当值的,异口同声问道,“可是有贵客上门?”

小婢女忙不迭的点头,“是一位武氏夫人。”

武夫人?明日便是皇后的寿宴了,她这时辰跑过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来“探病”的?琉璃又是惊诧又是纳闷,转头对阿燕道,“你快去请她进来。”

琉璃回身加了件红纱披帛,便带着阿霓在院门外等候,没多久,只见武夫人一阵春风般快步走了过来,绯色的长裙飘飘曳曳,脸上的笑容更是明媚无比。待走到琉璃跟前,还不等琉璃开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便知道你是装病!今日特特来告诉你,如今你再不用装,明日也不会有那劳什子的寿宴,你爱去哪里散心都好。”

琉璃忙问,“究竟出了何事?皇后为何不开寿宴了?”

武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儿,“出了大事!魏国……那柳氏居然在宫中行厌胜之事,昨日被抓了个正着,圣上大怒,已削了她的封号,将她赶出宫去,永不许再入宫廷一步!皇后也已被禁足,对外只说身子突然有些不好,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寿宴?”

琉璃不由一呆,魏国夫人的厌胜事件这就发作出来了么?可是……她脱口问道,“昭仪的身子如今可是大好了?”

武夫人惊诧的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你倒真是有心的,蒋御医不到六月便赶回来了,调理了几剂药,昭仪的身子这几日大有好转,连圣上的头风都没再犯。”她拉着琉璃走到一边,才附耳低声道,“其实药竟是其次,蒋御医查了这半年来的饮食单子,道是有几样原是产后体虚之人不合多吃的,便是圣上的头风也不合多吃那些,否则吃再多的药也不顶用。昭仪没让宫人声张,只先把那几样悄悄的停了,果然这半个月来她与圣上身子便好了许多,如今看来,她这病体缠绵,十有八九便是那边在捣鬼!”

竟又是饮食上做了手脚?不知为什么,琉璃脑中第一个浮现的竟是武则天生公主那一夜,那一个个装满桂圆鸡子汤的食盒……聪敏缜密如武则天,怎么可能两次在同一个地方摔倒?这一次,却是她挖好了坑,等着皇后往里跳了。难怪她一“病”便是半年,难怪她会轻易将六尚局的权柄交出去,难怪她会把蒋御医调开,如今局已布成,这些牌却还是隐而不发,到节骨眼上样样便都是王皇后意图谋害皇帝的铁证!琉璃越想越觉得又是钦佩,又有些隐隐生寒,却听武顺娘奇道,“这等大快人心之事,你发哪门子呆?”

琉璃忙扬起一张笑脸,“琉璃胆小,想到居然能有人能这般大胆,着实有些后怕。”

武夫人点头道,“正是,原先大伙儿还以为那柳氏不过是急昏了头,什么百药合成的面脂,千金不易的澡豆,稀奇古怪的羹汤,日日奉进,大约是指望着那些物什让皇后变成个绝代美人?如今竟然连厌胜之事也做了出来,真真是丧心病狂!”

琉璃点头不语,她很早以前就觉得,魏国夫人大概是武则天的战友,看来当真如此,这边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居然如此配合的将这么大一个把柄送上了门去。

武顺娘原是第一次来这边府内,一面兴致勃勃的四处转了一圈,一面便跟琉璃细细的说着这两日的事情:柳氏如何慌张狼狈的被赶出了太极宫,皇后如何一言不发把自己关在了屋里,连她身边那柳女官都突然发疯大哭……末了便用帕子擦了擦汗,“你这堂舍院子好是好,却冰盆都没有设一个,也太热了些,不如你跟我去许学士府上散散,听说他府上新修了一座新样式的凉亭,极是凉爽不过。”

琉璃知道武夫人最是怕热,偏偏自己这座宅子四月才搬进来,哪里来得及储冰?眼见日头渐高,倒是真不好留她,此时却也不大想跟着她去见那位钟夫人,只能道,“钟夫人不似你我这般清闲,咱们这样冒昧前去,会不会太打扰?”

武夫人笑道,“你便是爱多想,凭她再忙,今日总是有时间招待咱们的!”

也是,宫中刚刚发生如此巨变,但凡是官宦女眷只怕想请武夫人来做客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她们打扰?琉璃一时无语,武顺娘也不容琉璃多想,拉了她便往外走。

琉璃只好跟她一道出门上了马车,一路便到了永嘉坊的许学士府,果然一声通传进去,没过一盏茶功夫,便有一群管事娘子涌了出来,众星捧月般将两个送到上房院门口,那钟夫人竟是穿着青衫紫裙、满头珠翠的亲自带人迎出了院子,一见武夫人便笑得满脸放光,“这是哪阵香风竟将顺娘送了过来?”又打量她,“今日你的气色怎么这般好?”

武夫人笑道,“哪里是气色好,不过是热的,听说学士用西域的法子修了一个凉亭,我是个贪凉的,便不管不顾的拉了大娘过来看个新鲜。”

钟夫人满面笑容的道,“原来是这个,看来我家学士捣鼓了半年修出这亭子,倒是修对了,日后还要挂块匾额‘箫韶九成,凤皇来仪’才是。”

琉璃听了正有些肉麻,钟夫人又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大娘更是稀客,说来你成亲之后,咱们还没见过,果然做了新妇子,品格更是不同,只是我这府里简陋,你莫见笑才是。”

琉璃适才这一路过来,只觉得这府中亭台精美或许还不及离此不远的河东公府,但花木珍奇却是半分也不逊色,忙道,“哪里,府上花木丰美,竟是琉璃在长安不曾见过的。”

钟夫人呵呵一笑,“大娘谬赞了。”又回头对武夫人笑道,“顺娘既然怕热,咱们不如就去那凉亭上说话。”说着一手携了武顺娘,一手携了琉璃便往外走。

一行人走了足足有一盏茶功夫,右手边渐次露出了一座极大的假山,略转过几步,便见到了山脚下的那处凉亭,也不知亭子是怎么造的,亭盖上有水瀑从最高处涌出,顺着亭盖从三面有如珠帘般落下,加上山上一条小小的飞瀑在亭子侧面直流而下,亭下又有一泓碧水蜿蜒而出,整个亭子看起来便像修在水晶宫中一般。待走到里面,当真是再无半点暑热烟尘之气,兼之流水淙淙、落珠叮咚,又如在时刻演奏一曲令人心悦神爽的水中曲。莫说琉璃看得发呆,连武夫人都是啧啧称奇。

武夫人原本贪凉,也不在亭内早已铺设好的碧色牙席上落座,四下细细的看了一遍,才叹道,“何等能工巧匠,才能修出这般夺了造化的亭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