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夫人笑道,“听闻是西州那边过来工匠,那边夏日酷热,这才想出这种借水生凉的法子。顺娘若是欢喜,让我家学士令他们去府上照样修一座便是。”

武夫人忙问,“这却要花上多少钱帛?”

钟夫人忙摆手道,“不过是照样修一座出来,难道还要你出钱帛不成?”

武夫人摇了摇头,“我虽然不大晓事,却也知道这般巧夺天工的凉亭,没有几百万钱是修不下来的,哪能让夫人如此破费。”说着,脸上多少有了些遗憾之色。母亲杨氏虽然有些家底,也绝不可能拿出几百万钱修这样一座凉亭。

钟夫人忙道,“你跟我还客气甚么?便算我孝敬老夫人成不成?哪来破费不破费之说。”

武夫人笑着转了话题,“这亭内的碧玉牙席怎么看着也比别处细致许多?”

钟夫人只得不提凉亭之事,顺着武夫人的话往下说了几句,终于忍不住还是问道,“听说皇后身子不爽,明日的寿宴也不做了?”

武夫人扬眉一笑,“不过是原先的魏国夫人犯了宫中的禁忌,被令永不得入宫半步而已。皇后自然便病了。”

钟夫人自然也听说了此事,立刻睁大了眼睛,“她的国夫人当真被圣上削了?”

武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钟夫人不由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这倒是好事,也免得我等再被她拿眼角扫来扫去,不然我每次见了她,都觉得自己的发髻定然是梳歪了。”

她这样一说,连琉璃都忍俊不禁,武夫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钟夫人一面吩咐婢女上了几杯酪浆,一面转头看向武夫人,低声笑道,“顺娘,我怎么听说那柳氏夫人是行了那见不得人的阴私之事?”

武夫人笑道,“夫人消息果然灵通。”说着略放低了些声音,“原是那边的小宫女去咸池殿告发的,圣上遣人去时,果真在一间内室的墙上发现了圣上的图像,竟是如有妖术般画得活灵活现,这也罢了,那画像前竟还端端正正供了一支刚开的白莲!”

第132章 不可改变 沉默底线

琉璃低着头,双手紧紧的捧着手里的秘色瓷荷叶盏,似乎只要略松一点,这杯盏就会落到地上,砸个粉碎。她听到身后的阿霓低低的惊呼了一声,却被水声掩盖住了。

钟夫人的声音满是惊愕,“柳氏是狂悖了么?这种厌胜之事也敢在宫中做出来?”

武夫人叹道,“可不是,那柳氏还狡辩说,她是见皇后半年多来不曾见过圣上一面,思念几欲成疾,才让宫里的胡人画师画了一幅这样的画像,不过是用来解慰皇后相思之苦,那白莲也不过是她今日出门时见池中之花开得分外清美,采来顺手放在画像之下的,这些事情全是她处事不周所致,与皇后并无半分干系。”

钟夫人忙问,“那圣上怎么说。”

武夫人声音里带着笑意,“圣上懒得听她狡辩,便直接让人把她轰出了宫去,说是永世不许再踏入一步。”

琉璃慢慢抬起头来,端起杯盏喝了一口酪浆,那冰凉的味道几乎是直接流入了她的脑海里:自己真是太迟钝了,在芙蓉宴上她就应该想到的!以杨十六娘的身份,能来芙蓉宴,自然是借了长孙湘或小柳氏的光——长孙湘那般目下无尘,似乎根本没理会过杨十六娘,那么便只剩下了那位看着颇为玲珑的小柳氏。十六娘一个人留下与自己周旋示好,自然也是小柳氏的意思,而那位小柳氏,那位长孙家族未来的主母,不就是魏国夫人的外甥女、王皇后嫡亲的表妹么?

还有十六娘送给自己的澡豆,想来也是魏国夫人为皇后千方百计求到秘方之一吧?自己怎么就没多想想,这般闻所未闻的珍奇之物,哪里是她一个不得夫君宠爱的庶媳随手便能拿出来送人的?

原来把自己当成妖孽的不是杨十六娘,而是因为女儿的彻底失宠而急疯了的魏国夫人!原来自己的随口戏语,竟然造就了这桩留名青史的宫廷迷案……

虽说来昨日皇帝并不曾拿到铁证,但他要的原本就不是证据,而是一个由头!有了这个由头,情势才会急转直下,武昭仪才能顺势登上皇后的宝座。

只是在万年宫的那个雨夜里曾经流过脑海的那个问题,此刻蓦地再次浮现在琉璃的心头:如果没有自己,这些事情还会不会发生,会不会变成另外一番模样?难道自己并不是这些故事的看客,而根本就是其中的演员,是那微不足道却不可或缺的龙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无论她怎么做,或许都不可能改变历史,将来他的被贬,日后他与武则天的对立多半也将不可避免……

无数念头乱纷纷的涌上琉璃的脑海,让她几乎有些难以呼吸,直到武夫人突然推了她一下,“你在发什么愣?”她才猛的醒过神来,怔怔的看着武夫人。

武夫人笑道,“我和钟夫人正在商议,后日恰好便是伏日,这亭子如此凉爽,不如将阿华、十六娘几个也请过来乐一乐,你却想到哪里去了?”

琉璃听到“十六娘”三个字,心里又是一紧,面上笑了笑,“适才只是听你一说,不由想起以前被魏国……被那柳氏逼得几乎无处容身的事情,有些感慨罢了。”

武夫人顿时也感慨起来,“正是,那时她何等霸道,我不过是烦你给昭仪做了几件衣裳,她竟那般不依不饶的逼迫于你,如今她已不过是个罪妇,这长安城里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却看她还能拿那种眼光看谁?”

琉璃笑了笑没有做声,魏国夫人倒台于她而言自然是喜讯,甚至可以说是让她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只是这喜讯的由来,却实在有些让人心烦意乱!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阿霓,只见阿霓一脸的兴奋难抑,看见琉璃回头看她,眼睛闪亮的一笑,目光又投向武夫人,满脸都写着,“娘子你放心,我待会儿就告诉夫人”!

在阿霓眼里,自己大概是为武昭仪立下了一桩天大的功劳吧?琉璃默默的转回头,有些哭笑不得。

只见钟夫人转头打发了婢女去赵国公府和中书舍人王德俭的府上下帖子请杨十六娘与华夫人,又让人上了一份极精致的午膳,传了家中养的一部乐伎在亭外吹笛弹琴。三个人在悠扬的乐声和清越的水声中吃罢,婢女却回报道,华夫人接了帖子一口便应下,但杨十六娘不巧病倒了,不能出门。

这原是琉璃意料中事,武夫人却是吃了一惊,忙叫了那婢女过来细问了几句。

那婢女脸上流露出了几分为难的神色,“婢子并未见到杨夫人,连院门都不曾进去,倒是一位年轻的娘子过来问了奴婢半日,听说是夫人您正在我们府上,不知为何还冷下了脸,直接打发奴婢走了。”

武夫人忍不住皱起眉头看向钟夫人,钟夫人也是脸色凝重。这朝中官宦人家女眷交往自然有派系之别,但通常也会留下些余地,此前许敬宗去劝说长孙太尉支持立昭仪为后,太尉虽然当时与他直接翻了脸,但此后杨十六娘却还是一直与这边有走动,想来是太尉不想把事情做绝。如今皇后牵入厌胜事件,眼见就不得翻身了,太尉怎么反而变得如此强硬起来?难道真是铁了心要保皇后、太子?以太尉的身份和如今的权势,他若如此执意反对,昭仪若想坐上后位,岂不是还有些艰难?

武夫人与钟夫人都越想心中越是忧虑,唯有琉璃对此心知肚明,暗自叹了口气:杨十六娘只怕处境不妙,如今这个哑巴亏,魏国夫人是吃定了,她们怀疑和愤怒,首先便会倾泻在杨十六娘身上……

钟夫人沉默半响,打起精神笑道,“十六娘这一病却是不巧得很了,后日若只有咱们三人,再添上一个阿华,似乎还有些冷清,不如把苏将军府的于夫人、崔大夫府上的卢夫人都请来,大家也好热闹热闹?”

武夫人自然满口道好,钟夫人重新命人去下了帖子,因知道武夫人多日不曾出宫,又把这长安城这些日子以来的大事小情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

琉璃听得一句郑家冷娘八月间便要嫁给上官学士的嫡长子庭芝,心头突然有个模糊的印象一掠而过,正在努力回想,却听钟夫人又说道,“说到冷娘,她家姊姊宛娘如今真是忙得可怜,那河东公府便像中了邪,先是临海大长公主卧床不起,接着那位前荆王妃便说自己身子不爽,搬到她的次兄闻喜公府养病了。世子夫人崔氏原是说回家侍疾的,转天自己便病倒了,竟就此住在了本家,没过两日,连三儿媳卢九娘也病了起来。到如今,宛娘那般一个闷嘴葫芦般的小娘子,竟是要打理起整个府里的事务,真不知她如何应付得过来……”

这些事情,琉璃有的知道,有的却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听得有些出神,钟夫人却转头看着她笑道,“大娘可知大长公主如今可好些没有?说来她这一病来得有些蹊跷,便是我这般不爱出门的也听到了好几种说辞。”

琉璃回过神来,向钟夫人微笑道,“夫人有所不知,琉璃这些日子也是在家中养着病,若不是武夫人来得快,只怕还要病上一些日子,这既然病了,总要病得像样一些。因此倒是不好遣人去打扰大长公主。夫人说的这些,琉璃都不曾听说,更莫说那些夫人不知道的了。”

钟夫人自然是故意送了个话头来,若是在今日之前,碰上这种机会,她也必然会抓住。虽然说晚辈不可直言长辈是非,但拐弯抹角的暗示一下哪种流言版本比较接近真相,大约还是不会有风险的。她原想着,只有在这个圈子里一点点的剥掉大长公主的那层面纱,她才好走下一步棋。只是如今看来,虽然最后落子之处不会变,这过程却不得不变动一二了……

钟夫人见琉璃如此说法,微微一笑,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

武夫人大约是在宫中憋的久了,这一坐一谈,竟是直到日头西斜才心满意足的告辞而去,一上马车,阿霓便笑嘻嘻的凑到她耳边低声嘀咕了起来。武夫人先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随即便笑得花枝乱颤的,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指着琉璃笑道,“怪道母亲跟我说你是个有运道的,真真再想不到还有这一出。”说着眉头又皱了起来,恨恨的道,“亏我还记挂着她,她竟是这种人!”

琉璃叹了口气,“她也不过是个可怜的,那府里立足大约本就艰难,她这样多半是不得已,更莫说如今的境况更是堪忧。”

武夫人哼了一声,“那是她自作自受!”眉宇间的怒色却是少了几分。

琉璃心思并不在这些事上,一路上只是心不在焉的敷衍着武夫人。待回到府里,裴行俭却是早已下了衙,正在书房中不知是看书还是临帖。大约是听见了琉璃回来声音,他挑帘走了出来,看见琉璃的脸色,微微愣了一下,“不是出去散心了么?怎么不太开心?”

对上他温暖关切的眼神,琉璃突然觉得一颗乱糟糟的心变得安定了许多,摇头笑了笑,“没有不开心,只是突然间听说的事情多了一些,心里有些乱罢了。”

裴行俭有些诧异的扬起了眉头,他今日听说魏国夫人的事情,倒是有些百感交集的,但琉璃不是应该为此高兴么?

琉璃叹了口气,“咱们还是去书房再说。”

坐在书房的榻上,听着琉璃三言两语的说完了杨十六娘的事情,裴行俭怔了半晌,又转头看了一眼那张自己的那张画像,摇头长叹了一声。

琉璃也叹道,“那一日我便想跟你说的,结果不知怎么混忘了,这些日子又是珊瑚的伤情,又是装病躲寿宴,我竟把这事忘了个干净,没想到……”

裴行俭将琉璃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语气里满是宽慰,“所谓天意,无非如此。其实你不必太过担忧,此事你原本便是无意为之,说到底也不过是她们自己太过糊涂,再说,如今她们便是疑心到你,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莫说魏国夫人,便是柳府、王家,只怕很快也会一败涂地。”

琉璃不由惊讶的抬头看着裴行俭,她当然记得,此后似乎没多久,柳奭被贬,皇后被废,王皇后一支的王氏族人被悉数流放,连姓氏都被改成了“蟒”,可如今不过是魏国夫人被贬出宫中,厌胜之事都不曾公然外传,裴行俭他怎么会知道王皇后一支会一败涂地?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你也知道我常去宫中回话,有时难免与王内侍闲谈几句,他约莫是念着你的好,倒也没把我当外人,因此宫中的这几个月的情势我多少也略有些了解。如今此事一发,大局只怕已定,莫说是那位被夺了封号的柳夫人记恨你,便是皇后记恨于你,你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琉璃默然点了点头,看着裴行俭说到“大局只怕已定”时笑容中的那点嘲讽,心里更是发沉,武则天的那些手段既然瞒不过自己,大概也瞒不过对她早有戒心的裴行俭吧,如此一来……她不由叹了口气。

裴行俭有些不解的看着琉璃,“琉璃,你还在担忧什么?”

琉璃抬起头来,直视着裴行俭,“既然如此,我却不知你是不是依旧觉得昭仪不配母仪天下?”

裴行俭默然片刻才淡然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么?你看人目光极准,武昭仪的面相贵不可言,心智深不可测,她若不配母仪天下,大概也无人能配了。”

琉璃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每次说到武则天他都是这副样子,明明说的都是好话,但话的背后却总有些别的东西,“那你为何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裴行俭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我怎敢不以为然?我是深以为然,太过以之为然。”

琉璃突然觉得有点无力,裴行俭的性子看着温和,但他不想说的话,不想做的事,大概是拿刀枪逼他也是无用,而他身为蒙受高宗知遇之恩的大唐臣子,对武昭仪的防备之心更谈不上有任何不对,想了半日只能问道,“若是有朝一日,圣上他也这般问你,你会如何回禀?”

裴行俭看着琉璃,突然伸手将她揽在了怀中,深深的叹了口气,开口时声音却十分平静,“我只愿,圣上他永不会如此问我。”

听着那熟悉的平稳心跳,琉璃也默默的叹了口气,她大概知道这个男人的决心了,他不愿意说出让自己为难的话,却也绝不会对皇帝说出欺心之语,他的底线便是保持沉默,可这世上总会有一些时候,会令人无法沉默下去……也许,自己终究是无法改变他,也无法改变他的人生道路了,那么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和他一起走下去。

只是在此之前,她还必须做一些事情!

似乎有些躁动的东西慢慢的沉淀了下来,琉璃微笑着扬起了脸,“守约,过几日,我想请族里的几位长辈女眷来家中做客,你看好不好?”

第133章 山雨欲来 各自盘算

一入七月,长安的天气突然变得沉闷起来,一连几日都有厚厚的云层堆积在天空,雨水却总也下不来。虽然没有烈日当空,但空气中那份沉甸甸的腻热,让人即便是出门到坊内酒肆打上一角酒,汗水也能像糨糊般粘满全身。市井小民们凑到一起,自然是喋喋不休的抱怨这该死的天气,便是有着冰盆解暑、婢女持扇的官宦贵人们见了面,除了天气,似乎也再没有别的话可说。

这倒不是因为朝堂风平浪静,无事可谈,相反,可议可论之事实在太多,却是无人敢轻易开口了。譬如六月底,魏国夫人突然被夺了封号赶出宫廷,似乎是在发出一个明显的信号;可没过几天,圣上立武昭仪为宸妃的旨意,便被刚刚走马上任的两位宰相公然驳了回去;随后而来的是一纸敕书,吏部尚书柳大人被毫不留情的贬到蜀中遂州……笼罩在朝堂上的云层似乎比长安城头的乌云要来得更加浓厚,而绝大多数人只能小心翼翼的张望着,等待着那足以撕裂天地的电闪雷鸣的到来。

相形之下,永宁坊的裴明府宅七夕前后出现了源源不断的拉着钱帛的马车,病了许久的临海大长公主突然要设宴遍请中眷裴女眷并向裴明府的夫人赔罪,这些平日里几乎能引起无穷议论的奇事,却没有激起太多的水花。甚至当琉璃自己说起之时,都有些漫不经心,“那些车马不过是洛阳那边送的今年的些许收成,临海大长公主的帖子也是那时节送到的,说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值得烦心?”

“不是大事?”武夫人手里捧着一盏冰浸了半日的酪浆,慵懒的侧身靠在了凭几之上,“别打谅我没问过你,前一次那芙蓉宴上的事我便一概不知,这次出宫前,昭仪还特意与我说了,你有不愿意去的场合要躲开,直接进宫便是,对外只说是她宣你觐见了。宴无好宴,依我看,这场家宴你还是远着些罢。”

琉璃不由有些意外,如今这般一触即发的局面下,武则天竟还记得自己的事情?忙笑道,“多谢昭仪体谅,有了昭仪这话,琉璃倒是有了护身符!只是大长公主毕竟是琉璃的长辈,又放出话来是要赔罪的,你放心,上次出了那样的事情,若是此次再有变故,她做主人的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武夫人点头道,“说的也是!”,想了想却又摇头,“只是我听母亲说过,临海大长公主之所以要算计你,是因为占了你家的产业,又说在宗室里,临海大长公主是有名的面甜心狠、半点不肯吃亏……需知上次你让她颜面扫地,那样病了一场,她岂能真跟你赔罪?那家宴,你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琉璃叹道,“不瞒夫人,说到上回之事,琉璃也是心有余悸,若只是临海大长公主的家宴,还当真有些不大想去,可如今她又是请了中眷裴的好几位女眷……夫人有所不知,这家宴定在十二日,七月十三,便是琉璃的庙见之期。”按此时的礼仪,成亲三月,新妇去宗庙祭拜,才算是完成了婚礼的最后一步。也只有庙见过的新妇,才正经是夫家人。因此这礼数上是决计是不能出差错的。大长公主这般安排,醉翁之意何其明显,她若不去,还不知这位大病初愈的公主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武夫人“啊”了一声,叹了口气,“若是如此,倒真是不得不去了。只是你也莫大意,芙蓉宴上你能无恙,是运道好,却不见得次次都有这般好运。人人都知道你是昭仪的人,若是丢了脸,昭仪定不饶你。”

琉璃心里微动,嘻嘻一笑,“夫人放心,琉璃心中有数,管教不会教昭仪丢脸。”

武夫人笑着伸手拧了一下琉璃的脸颊,“你记得便好!”

后面似乎有哗然的说笑之声传来,琉璃看了武夫人一眼,轻声道,“那边似乎顽上了,咱们要不要过去?”

武夫人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能有什么花样?不过是投壶射覆酒令,也不知母亲怎么想的,这般闷热的天,还三天两头的请了人来玩乐,她的精神竟比我还大些,有些人我当真是不爱应酬。”

琉璃心里忍不住替杨老夫人苦笑,她如今的宴请自然都是有深意的,可惜武夫人却越来越不以为然,今日午宴一过,竟拉了自己到花厅躲到厅前假山旁的亭子里来乘凉。只是她的身份不像自己的义母于夫人,不耐烦了推一个家中有事便可以躲开,她自己身为主人却躲到了一边,到底有些不像,只能笑道,“坐久了这亭里也有些热,倒不如那边是设了好些冰盆的。”

武夫人叹了口气,“厅里虽然冰盆多,人也多,闹得我头疼,说来还是我自己屋里凉爽清净。”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夫人原来是躲在这里与大娘说体己话了,却叫我等好找!”

琉璃回头一看,正是武夫人最不爱应酬的那位袁御史的夫人葛氏,带着两个婢女满脸笑容的走了过来。对着这位变脸如翻书、如今显然有些热情过头的葛夫人,琉璃倒也不敢拿大,忙笑着起身让她,“葛夫人请坐。”

葛氏坐了下来,笑道,“都知道夫人最疼大娘,可如今阿华她们都在前面玩射覆呢,原是人要多些才热闹!我就厚颜来扰一扰夫人了,总也要陪陪我们玩乐才好。”说着看了琉璃一眼,笑得格外亲热,“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娘你说是也不是?”

武夫人兴致不高的直起了身子,“我是热得不爱说话,又怕失了礼,才出来散散。若是射覆,我却是最不会玩,十次有九次是猜不中要挨罚的,还不如转酒胡来得痛快,再说,这热腻腻的天,几杯酒下去不是更热?”

葛氏笑道,“夫人放心,我看老夫人今日备的是西州葡萄酒,并不醉人。夫人若是不胜酒力,我便替夫人喝了如何?”

武夫人和琉璃都有些无法,只得跟她一道过去了,果然适才用午膳的堂上已经重新整治过酒席,每人面前不过是些新鲜瓜果与装酒的犀角杯,当中摆着一个四周雕莲花卷草纹的双层水磨大方竹盒,竹盒下层放了凤仙、睡莲、美人蕉、长春花等十来种鲜花佳蕙,见武夫人进来,华夫人便笑道,“到底是把顺娘拿来了,看她还能躲酒躲到哪里去!”

武夫人笑着斜睨了她一眼,“你难道便是百射百中的?”

杨老夫人皱眉道,“哪有客人们都在,你怕喝酒先跑了的道理,快过来喝一杯就当赔罪!”

武夫人不在意的笑着上前,拿起一杯酒便喝了下去,众人都笑着道了声好。葛夫人又笑道,“躲酒的却也不是她一个!”

杨老夫人便笑道,“大娘多半不是自己要躲酒,定是被顺娘拉出去的。”

武夫人也道,“她倒是想喝呢,是我拉了她去陪我说话。”

葛夫人看了琉璃一眼,只得作罢,“人如今倒是来得齐全了,这头一回,原该是由老夫人当令官才是。”

杨老夫人笑着说了个好,便让婢女把竹盒里的花朵让每个人都仔细看了一遍,上前拿了竹盒在手中,转身摆弄了一下,转身时,手里的竹盒盖子已经盖上。

这种射覆的玩法叫猜朵令,琉璃也玩过一两回,规矩极为简单,拿着竹盒的令官从下层的各色鲜花中挑一朵出来放在第一层,众人各自猜上一遍,若是有人猜中,便是令官喝酒,猜错的人,都要罚上一杯。

这种酒令原是碰运气,猜过一遍,却只有钟夫人猜对了。接着便是轮流行令,琉璃是最后一个当令官的,她便随手挑了朵半日莲,待得众人都猜过了一遍,竟是没人猜对,只得都喝了杯酒,武夫人便笑道,“你可曾和昭仪玩过射覆,她最会猜。”

琉璃想了想,点头道,“射覆倒没见昭仪玩过,只是记得我们有时玩起投壶、双陆、斗草,昭仪若是有兴致加入,竟样样都是极在行的。”

杨老夫人便转头道,“媚娘原是从小便爱玩会玩,莫说你们姊妹,便是你们那些交好的闺秀里,有谁玩得过她?”

华夫人几个顿时应和起来,杨老夫人又叹道,“上回我入宫时还跟她说起,如今她身子大好了,我和顺娘不好多留,有暇时不如把你们召到宫中多陪她说话解闷也是好的。她却是心思重的,只道如今宫中的事务都压在了她身上,总要样样都做好了,不辜负了圣上的期许才是,又道是你们也都是忙的,怕烦扰了你们。”

屋子里突然静了一静,还是华夫人先笑了起来,“昭仪哪里的话,阿华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怕昭仪嫌我们笨嘴拙舌,不但不能分忧,倒是烦扰了她。”

钟夫人和葛夫人也笑道,“正是。”

杨老夫人呵呵一笑,“说什么烦扰,她闷在宫里,有人肯去陪她说话有何不好?”转身便让婢女再去拿酒,琉璃看得清楚,她脸上的笑容却是有些淡了下来,心里不由也叹了口气,在座的几位女眷,哪个不是人精?跟武家交好是一回事,真正为武则天“分忧”,公然站到长孙无忌这一干宰相权臣对面,又是另一回事,毕竟长孙无忌把持朝政已久,之前但凡与他不对付的,就算是皇子皇孙,不照样人头落地?

待婢女重新端了酒上来,屋里的气氛这才慢慢又活络了起来,众人又说笑了一顿,到园子里湖边的亭内吹了回风,眼见时辰不早,才各自告辞离去,杨老夫人却道,“大娘,你且多坐一会儿。”

第134章 净土难求 赔罪之宴

小小的亭子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茶香,风炉上的水已经沸腾了第二遍,裴行俭已把茶末洒入水中,正在加水止沸育沫,看见琉璃走了过来,放下了竹夹笑道,“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琉璃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把手中的匣子放到了一边,“这么热的天,怎么想起了煮茶喝?”

坐在微微吐着红色火焰的风炉边,裴行俭的额角微有汗迹,只是脸色看去反而比平日更显白皙。他关上了一个炉门,转头看了她一眼,笑容加深了些,“怎么今日喝酒了?喝了多少?”

琉璃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烫的脸颊,“总有八九杯,是葡萄酒,甜甜的倒不醉人,今日玩的是射覆,我竟一次也没猜对,好在当令官的时候,别人也没猜对,不然说不得便真多了。”

裴行俭仔细看了看琉璃的脸色,摇头一笑,眼见茶釜中的茶汤已是三沸,将茶釜从炉上移了下来,又将带着花沫的茶水均匀的分在两个茶盏里,这才道,“这天气喝些热茶下去,出一身汗,倒比闷着强。你也多喝些,出汗最是解酒。”

琉璃几个月来已经喝惯了茶,略等了片刻,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突然觉得热天喝这种茶也不错,起码补充盐分不是?

裴行俭喝完了一盏,才道,“今日的茶是窥基新得的剑南蒙山石花,他说,论品此茶当为天下第一。你觉得如何?”

琉璃愣了一下,才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道,“我没喝出和平日的有什么不同。”

裴行俭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似乎想揉揉她的头,大约见她头上还梳着高高的发髻,手指落了下来,在她脸颊上一刮,“这种煞风景的话,也就是你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琉璃偏头躲开,白了他一眼,“实话也不能说么?”

裴行俭笑道,“跟我说自然无妨,若是跟窥基说,他一定先是狠狠瞪你,之后便开始肉疼自己的茶叶。”

琉璃想起窥基那一对瞪起来有如铜铃的大眼,忍不住也笑了,“今日你怎么有闲暇去大慈恩寺?”

裴行俭摇头道,“如今我哪有这闲暇?便是去了,他也没工夫理我,这些茶叶原是他打发一个小沙弥送来的。”

琉璃不由奇道,“你不是说过,译经之事今年已然放下了么?窥基还要忙什么?”

裴行俭的语气有些淡然,“玄奘法师这些日子常入宫廷给圣上与昭仪说法,寺里的一些日常杂务,还有整理之前译过的经文,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玄奘入宫给高宗和武则天讲法?琉璃不由有些发愣,裴行俭垂眸喝了口茶,抬头见了她的表情,笑道,“先皇在时,玄奘法师便曾数度入宫见驾,先皇还曾极力劝说法师还俗为官。大慈恩寺原是圣上发愿所建,昭仪又是笃信释教的……”说着叹了口气,“玄奘法师曾对窥基说过,欲弘扬佛法,必依赖国主,如今形势如此,法师自然不会错过这大好机缘。”

也就是说,玄奘会支持武则天登上皇后之位,然后借助她来推广佛法?想起那个容貌普通、声音里却如有魔力的传奇和尚,想起那一面香客摩肩接踵,一面幽凉静寂犹如世外桃源的大慈恩寺,琉璃忍不住也叹了口气,低头默默的喝了一口这又苦又咸的茶叶沫子水——这世上,果然没有一片真正的净土。

裴行俭也在默默的想着心事,直到喝完了两盏茶,目光才投向琉璃带来的匣子,微笑着问,“昭仪又赏你什么了?”

琉璃回身拿起这个刻着双凤图案的檀木匣子,打开匣盖,里面是一柄一尺多长的淡绿色琉璃如意,色泽清透,云纹圆转,端的是少有的珍品。裴行俭拿在手里看了几眼,微笑道,“倒是难得的,要好好收着才是。”

琉璃将如意放回匣中,两人一时都有些默然,武昭仪的这柄如意里,蕴含的意思无非是记得琉璃的好处,愿意帮她达成心愿——而她的位置越高,能做到的事情才会越大。只是此事琉璃已不愿再与裴行俭谈论,索性换了个话题,“明日便是河东公府的家宴,你看,我还用准备些什么?”

裴行俭转头看着她,扬眉笑了起来,“你不是早便都准备好了么?”

到了第二日晨间,裴行俭果然是一句吩咐都没有,只笑着说了句“好久没吃过你做的五生盘了,晚上记得做一份”,便施施然出门而去。琉璃无语的望着他那大红圆领袍的背影,回头便对着镜子挎下了脸,“给我梳个乐游髻。”

待她梳洗打扮完毕,乘车到达河东公府二门时,管事娘子倒是一如既往的殷勤小意,只是这次檐子却没有去上房,而是穿过花园,到了一处花厅,郑宛娘神色淡然的在阶前迎客。琉璃进得厅内,才发现女客已到了两三个,不大工夫,中眷裴在长安的三四户官宦人家的女眷便到了个齐全,自然依旧是以武陵令裴安石的夫人郑氏为首,她的长媳萧氏也跟在身后,看见琉璃,向她点头微微一笑。

琉璃在众人中原是年纪最小的,上前一一见过了礼,按长幼次序落座,郑宛娘却道,琉璃原是主客,该坐首席才是,琉璃忙笑道,“诸位长辈都在此,琉璃若坐了主位,岂不是显得琉璃太过轻狂。”

郑冷娘垂眸一笑,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一阵香风夹杂着环佩之声从堂上低垂的蜀锦幔帘后传了出来,有婢女上前挑起了帘子,临海大长公主扶着一个小婢女缓缓走了出来,身上是一件双胜纹杏色衫子,配着六幅缭绫长裙和晕色泥金披帛,看去比平日多了十二分的温婉,倒是让一心等着看她在众星捧月中华丽登场的琉璃小小的吃了一惊。

待得她在主位落座,琉璃也回了席,这才看清,大长公主的确看起来清减了不的好,虽然施了细粉额黄,又用胭脂细细的润了唇脸,但肌肤中却已没有了从前那种莹润的光彩,眉梢眼角处的松弛似乎也更加明显,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四十出头保养得宜的妇人而已。

大长公主也打量了琉璃一眼,目光从她头上戴的玉步摇、身上的玉色衫子和碧罗裙上转了一圈,落在那张容光焕发的脸上,眼睛不由自主眯了一下,才慢慢露出一个和悦的笑容,“大娘能来,我便放心了,可见是没有记恨我这老妇人。”

琉璃长跪而起,欠身笑道,“大长公主这话折煞琉璃了。按理,琉璃早该过来向公主请安,只是琉璃前段时间身子不好,怕是过了病气给别人,好容易好一些了,又听说大长公主玉体欠安,不耐烦别人打扰,因此上也不敢登门来烦扰公主,请公主见谅。”

大长公主摇头叹道,“你不敢登门也是人之常情,上次之事,全是因我失察,叫大娘受了那样的委屈,原是我该请你见谅才是。”

琉璃微笑道,“哪里?大长公主与世子夫人对琉璃都是照顾有加,琉璃从不觉得有何委屈。”

大长公主不由胸口一窒,她两次提出赔罪的话头,便是要琉璃说出不计较上次之事,上次之事原与公主无干之类的话来,谁知道她句句回得彬彬有礼,偏偏根本就不接这话茬。想了想只能压下心头的火气,满面笑容的又与另外几位中眷裴的族人寒暄说笑了几句,又让人将瓜果点心、菜肴主食一道一道的端了上来。虽然不似芙蓉宴那般每一道都别出心裁、精美绝伦,却也是都是色香味俱佳,大长公主更是满面春风,细言软语的殷勤劝客。

只是在座之人或者是心知肚明这宴席的“主菜”还未烹制,心神有些不安,或者极少与大长公主交往,心头有些紧张,半个时辰下来,各人面前的食案上从冷盘红罗丁上到了摆放着整只烤鹅的八仙盘,却也没有几个人分辨出这些美食到底是什么滋味。

就见大长公主突然举起面前的酒杯向琉璃笑道,“大娘,都是我御下无方,过于娇宠了你那庶妹,才让她胆大妄为,竟然做出那种事情来!真是令我蒙羞,亦令裴氏蒙羞,如今我虽然已把她的人交给你处置,但此事我却是难辞其咎,这杯酒,便当我的赔罪。”

琉璃忙避席而出,低头答道,“琉璃惶恐,上回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庶妹顽劣,有些没轻没重,琉璃早便忘却了,大长公主也请不要放在心上才是,公主赏的酒,琉璃自然要喝,只是却当不得赔罪二字。”说着又抬头微笑道,“大长公主也说过,如今都是一家人了,不过是个磕碰,过了自然便过了,往后的和气才是要紧。”

大长公主看着她明亮的笑脸,只觉得胸口那股闷气又堵了上来,这库狄氏满口说的都是好话,任谁听了都要说她大度识礼,可这样一来,自己把那只剩一口气的库狄二娘赶出河东公府又算什么?只能眯着眼睛笑道,“大娘果然是个肚量大的,倒显得我有些小题大做了。”

琉璃笑道,“哪里的话,大长公主不过是严于律己罢了。琉璃日后也要多向您学着些才是。”

大长公主顿时又有些说不下去,仰头喝下了杯中之酒,慢慢才压下了心头的郁气,目光在席面上一转,重新露出了笑容,“说来今日我把诸位请来,向大娘赔个不是,此为其一,这其二么,还有一件早该交代清楚的事情要跟诸位细细的分说一遍。”

第135章 如此厚礼 正中下怀

一阵微风从堂外吹了进来,花厅上用亳州轻纱制成的帘帷轻扬时带来的沙沙声突然变得清晰可闻。

临海大长公主的目光在已然屏息静气的诸位女客脸上转了一转,才悠然开口,“诸位都知道,先皇曾将发还的洛阳财产托付给魏国公,后来我与河东公不得已又代管了几年,兢兢业业的就怕落个不是,好容易守约成家立业,这些产业我便都还给了守约。此事诸位都已知晓,原是不必多说的。只是近来颇有些流言,竟说我临海是觊觎这些产业才难为大娘!倒教人有些百口莫辩了!”

中眷裴的几位女眷相视一眼,都有些纳闷,此事在座之人哪个不是心知肚明?有何值得一说?还是郑氏长跪起身笑道,“大长公主何必烦恼,所谓流言止于智者,这等不经之谈,最多便是播于小人之口,何必理会?”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淡然一笑,“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这笔产业我几年前便已经给了守约,如今来难为大娘又有何用?难道说坏了守约和大娘的婚事,那些田地便能飞回我手中不成?这道理,便是外人一想也能知。守约成亲也罢,不成亲也罢,孤独终老也罢,儿孙满堂也罢,说到底与我何干?也就是我因亲手抚养了守约那几年,凡事多爱操个心罢了!”

她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如今我不操心原也容易,只是这流言纷纭,说不得何时也会把各位卷将进去,今日有人说我是贪图守约家产业,日后难保不会有人说各位贪图守约的产业。说来当年我将这份产业给守约时,诸位中难道不曾有人说过,这产业原该是洛阳裴氏一族的,不应为守约一人所有?当时我虽然分解过一番先皇的意思,却也说过,便算是洛阳裴氏的族产,守约是宗子,也该由他掌管,由他处置!这才算是交割清楚。如今想来,当年我却是做错了!”

听到这里,郑氏和另外一位姓刘的女眷的脸色多少有些难看起来——当日她们正是争执得最多的两个,郑氏是众人之首,又收留了裴行俭母子几年,原便是有些想法。刘氏却是因为公公、诸位大伯小叔,乃至襁褓中的长子都是死于王世充的刀下,心里不忿:为何灭族时自家人要陪他们死,这发还财产了却又成了他裴仁基一家之物了?只是此事过去已久,大长公主此时提起这话头,却又是何意?难不成她自己名声有损了,还要把大伙儿都牵进去?还是要反悔当年的话?

大长公主仿佛根本没看到她们的脸色,淡淡的继续说了下去,“我如今才想明白,这世上最怕便是模棱两可。这族产便是族产,私产便是私产,若不分说清楚,说不得什么时候对景便又是一起风波!为免日后再有流言纷争,今日我请诸位过来,便是要再跟诸位交代清楚一次,当年这份产业,先皇是因裴都督忠心为国,不幸罹难,而特意发还给守约母子的,与中眷裴其他族人并无干系!”

说完,她眼光忍不住往琉璃脸上一扫,不出意外的看见了一张盈盈笑脸,心里冷笑了一声,这库狄氏再是狡诈,到底输在一个贪字,见钱眼开,却也不看自己吃得下还是吃不下!目光再随意一扫,只见郑氏在不大自然的低头喝酒,那刘氏眼里已露出了怒色,嘴角不由更是微微一扬。

“诸位请想,先皇当年追封的便是裴都督,之所以将财产交给先魏国公处置,也是因为守约母子当时便住在这府中,否则,焉有让我西眷裴宗长来代管中眷裴财产的道理?后来我皇兄登基,不但再次追封裴都督,还让守约入了弘文馆,圣意如何,岂不更是显然?”

她的话自然句句在理,刘氏却忍不住哼了一声,冷着脸扭过头去,想到当年偌大的一家子一夜之间便只剩下归家祭祖的他们夫妇二人,那般惨淡惶恐悲愤的情形,此时想起依旧历历在目,心头的不由又是难过,又是愤然。

大长公主看着她,同情的叹了口气,“阿刘心中所想,我也知道,当年便是因为觉得你家实在无辜,虽然这些话也挑明了,却没有敲定。原想着守约是你们中眷裴的宗子,我把这些产业都还给守约,便算是完成了先皇所托。日后让他来处置才最是合宜,没想到此次竟有那般恶毒的流言传了出来,既然如此,索性这回我便把恶人做到底!”

她的声音已变得一片冷冽:“当年先皇令咱们府里代管的,是裴守约父兄的产业,咱们自然只能还给守约。诸位或者诸位的夫君若是觉得这般处置不对,不妨去请圣上裁决。若是没有异议,日后便不能再说什么那些产业是中眷裴的族产,也省的外人钻了空子,看了笑话去!”

堂上一片静默,比适才更是闷了几分。人人心里都有数,临海大长公主这般一说,此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莫说不可能闹到圣上跟前去,便去闹去了,难不成圣上会说先皇做得不对?自己这些人还能吃到好果子?

大长公主神情淡然的看着下面,半晌之后点头笑道,“诸位既然并无异议,我也便放心了。”说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目光转向了琉璃,笑容变得温和起来,“说来也是守约有福,因为今日之事,我还特意问了一声,听说洛阳今年收益甚好。大娘原与我那不通俗务的义女不同,是个聪明伶俐的,又有家学渊源,果然便把守约的产业打理得越发好了,无需我等再操心。日后如何处置那些产业,便是你和守约的事情,我老婆子再不会过问一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