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医师点了点头,走上一步,压低了声音,“那长史夫人只怕早便好得差不离了,真正不大容易好的,乃是裴长史!”

张怀寂愕然看向郭医师,一怔之后便是断然摇头,“绝无可能,我与他又不是头一日认识,他看着文弱,却是弓马娴熟,酒量更是惊人,哪里有半分病弱摸样?”

郭医师叹道,“参军有所不知,这原也不是病,只是从酒字上而来祸端!”说着压低了声音,将自己今日如何一点一点套得韩四吐露真言的过程回禀了一遍,张怀寂越听越是惊疑不定,“如此说来……这话可信得?”

郭医师嘿嘿一笑,“老夫行医多年,真醉装醉还分不清么,那韩四喝成那般摸样还能编得出这般天衣无缝的谎言?再说,这年轻时酒色伤了身子的人,我也曾见过几个,多是子嗣上头艰难,便是好容易得了一两个,也极难养活,那是胎中带着的不足。我还怕他随口蒙我,让他说了调理此症的药方出来,故意写错了两处,待他酒醉略醒再试了一遍,他一眼便看了出来,可见是真使惯了这方子的。”

张怀寂眯着眼睛想了半日,缓缓点头,“难怪,难怪!这裴长史成亲这些年无所出,竟是一个妾室都不曾纳,连容色好些的婢女都不留,我们只当他是太过惧内,却原来是这番道理!还有,今日那韩四郎不过晚回去了些,他竟派了白三过来寻人,只怕也是因为心虚!”他越想越觉得应是如此,一时冷笑,一时摇头,只是想到白三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又是有些后怕的叹了口气,“亏得今日请了医师出马,在西州城里,也就是您与那韩四还有几分交情,不然……”

郭医师也忙笑道,“参军放心!今日韩四喝得真是多了些,醒了只怕任事都记不得——便是记得一两句,他还敢告诉了裴长史不成?”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张怀寂这才亲自将郭医师送出门去,转身进了后院,门帘刚刚挑起,夫人小祇氏便急忙忙的迎了出来,“如何?可打听出来端倪了?”

张怀寂淡淡的道,“有些事情,你们只怕要换个主意了!”

小祇氏顿时一愣,“此言何意?”为了打听此事,张怀寂把几个小妾都打发到冷地里跪着,生生折腾出了两个风寒,为的便是探听出那库狄氏到底身子如何,得的病能不能治,如今怎么却换了一副这种口吻?

张怀寂落座喝了口水,这才把今日的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我看此事十有八九是真,也就是你们妇人们沉不住气,还没打听出个子丑寅卯,自己人先争得一塌糊涂,仿佛那西州都督夫人、那裴氏嫡子都已是你们囊中之物,连库狄氏那样一个厉害角色都敢不放在眼里,一个个要送上门去自讨无趣!如今看你们如何收场?说来还是你那位阿姊手段强些,推了都督出面,好歹不会得罪了人去!”

祇氏早已听呆了,此时才回过神来,“我可不曾与那库狄氏说过什么?若没有个平妻的位置,咱们养了这些年的女儿,难不成要白白去对一个胡商之女行妾室礼?”想了想又笑道,“如此一来,倒也省心,横竖这长史府是绝不会纳了妾室,好教人看出端倪的……如今,也只看你那位在祇家受了二十多年供养的侄女儿,能不能当真拿出些手段了!”

……

琉璃直起身子,转头怔怔的看着裴行俭,几乎哭笑不得。

裴行俭却一脸随意,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这原也不是谎言,四郎原也说过,我须少饮些酒才好,不然多少会有些伤身,只是如今将一分说成了十分,才好教那些人歇了某些心思。”

琉璃想了半日才叹了口气,“你……”

裴行俭笑着将她的头按在了胸口,“那些人少烦咱们,咱们才能养好身子,有人背后嚼舌头有什么打紧,待咱们生他四五个孩儿出来,自然便什么话都没有了。”

琉璃想了想,只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大靠谱,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只能道,“能不跟她们打交道,也好。”

裴行俭吐了口气,声音略有些沉了下来,“不打交道只怕如今还不大可能。”

琉璃意外的抬头看着他,“这样还不行?”

裴行俭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冷冷的嘲讽,“你还是太低估了那些所谓高门大族,他们最看重的固然是门第和名望,可最不缺的,便是冷血与贪心。”

第88章 字如其人 久仰芳名

直到中秋的前几日,琉璃才收到张敏娘的拜帖。

之前半个多月里,大小祇氏、张氏等西州官眷中的头面人物都逐一拜访了裴宅,有的转弯抹角的表示了歉意,有的不动声色的送上了礼物。琉璃出于礼节自然也得回拜一番,来来往往,竟很是花了些日子。

坏消息大约总是传得分外的快,琉璃自然感觉得到,这些西州官眷对自己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不同,便是原先对琉璃最是压不住那份轻视与不忿的张氏,如今也变得心平气和了许多,和旁人一般打着哈哈说了些天气裙子胭脂之类的废话,便礼数周全的告辞而去。

唯有祇氏在拜访时有意无意的便提起了张敏娘,很是慨叹了一番她的红颜与薄命,又笑道,“如今夫人也算是她的阿嫂了,不知可有什么打算?听都督说,长史是许诺过要保她一生平安喜乐的。”

平安,还喜乐?琉璃脸上的笑容放得格外柔和了些,“夫人放心,您看这府里原先伺候的那些婢子,我都不忍心委屈了她们,何况是长史认下的妹子?只是都督好像说过,她的命格有些古怪,寻常人消受不起。我寻思了许久,西州一时怕是没有合适的,不过西疆这般大,西州没有,不还有庭州、伊州、龟兹?大约总能寻到一两个相宜之人,再不成,还有长安!以敏娘的出身与容色,在长安寻一个命格贵重的妹婿,比在西州只怕是要容易许多!”

祇夫人听到连婢子都不肯委屈这一句,脸上的笑容便微微一僵,待到琉璃说到长安,更是摆手不迭,“敏娘这一生连西州城门都不曾出过两回,哪里能去那般远的地方?她原是孤女,若是离了西州,那便更如落叶一般,我们也是放不下心的。”

琉璃“喔”了一声,满脸遗憾的叹道,“我原想说,其实敏娘便是宫里也去得,她如此聪慧美貌,皇后只怕也是欢喜的……原来你们竟不放心,那可如何是好?”

祇氏一怔,背上隐隐发寒,西州旁人不知,她哪里能不清楚麴家是如何搭上皇后这一族的?看着琉璃不笑时便显得有几分清冷的褐色眼睛,她心里一乱,一时竟是不知如何接口才好。

琉璃仿佛没看到她的脸色,想了一想,倒笑了起来,“也罢,既然如此,少不得慢慢寻着,你们寻了这些年,也没个合适的,我与长史对西州还不如你们熟稔,自然更得多花些时日,处处多留心一些。敏娘妹子既然是如此人才,总会有她的机缘。”

祇氏想说的话顿时都被噎了回去。她只是愣了片刻,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谈起了入秋做的皮毛衣裳,中秋要备的瓜果点心……语气轻柔,笑容温婉,不时关切几句,赞扬两回,仿佛坐在她对面的琉璃,便是她这一辈子最亲密最欣赏的女子。

琉璃佩服之余,心里忍不住思量:难道那位张敏娘也是这个路子的美人儿?既然也是为麴崇裕特意挑选养成的,十有八九会是如此!

只是此刻看着眼前这张名帖,琉璃一时又觉得颇有些意外。这张名帖并未用时下最时兴的红签,也未泥上金银,洒上香粉,只是在一张叠得齐齐整整的杭州上细白纸写着简简单单的一行墨书“辛寅日冒昧叩问平安”,那一笔小楷明丽秀润,字形带着些须清瘦,笔锋却没有丝毫柔弱,几乎看不出是出自闺阁弱女之手。琉璃也算见过了不少好字,还是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来。

待裴行俭回来,她便拿出了名帖,“你看看这笔字,比你的如何?”

裴行俭仔细看了几眼,先是点头,随即还是摇了摇头,“笔力倒是有的,学虞学士也有五分形似了,只是到底造作了一些。”说着带笑看着琉璃,“我的楷书虽不算好,却也不至于如此罢?”

他还……真不谦虚!琉璃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可知是谁的拜帖?”

裴行俭低头又看了一眼,“可是我那位义妹?”又摇头笑道,“果真是字如其人。”

真能从字里看出这么多东西?琉璃瞟了他一眼,颇有些怀疑他其实第一眼就看出是谁送的帖子了,却也没法深究,只能笑道,“按理,我这个做阿嫂的,是不是也该给她备一份见面礼?”

也不知麴智湛和那些西州贵人们是怎么想的,裴行俭认了这个义妹的事情,知道的人大约不算太少,可在这些日子的人情来往中,大多数官家女眷都是如有默契的闭口不提。麴都督前几日倒是带了一套极雅致的茶具给裴行俭,道是张敏娘特意奉上的中秋之礼。如今她既然上门拜访,大约也会带上一份节礼给琉璃,回礼自然也是最好提前准备。

裴行俭皱了皱眉,“要不,你也按我的再备一份?”

琉璃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可不敢如此大煞风景。”裴行俭收到茶具后,竟是当场便让人从家里抬了两箱细白叠过去当了回礼——如今的西州,谁不知道白叠已是代替了绸帛,成为市面上最受欢迎的流通货币。他这架势,几乎就是拿钱买了一套茶具,如此焚琴煮鹤的事情,裴行俭做出来还能说是男人家的粗疏,自己要做出来却会坐实是个笑话了。

裴行俭笑着说了声“有理,”又不大在意的挥了挥手,“此事你拿主意,横竖她要做的无非是那些,你客客气气的远着些便是。”又问,“你这几日在忙什么?听说云娘日日都要在这里呆上大半天,还是吹拉弹唱的。”

琉璃笑道,“过两日再告诉你!”这半个月里,裴行俭的应酬竟是格外的多,她这才有些技痒……心里突然一动,眼睛不由亮了起来。

裴行俭微笑着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琉璃“哼”了一声,扬头斜睨着他,“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主意!”

她的表情又是骄傲又是得意,眼睛亮闪闪的闪着促狭的笑意,就差在脸上刻两行字,“你来问我呀,偏不告诉你!”裴行俭忍不住笑了起来,顺口想说一声“那我便等着看你的好主意”,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道清脆欢悦的声音如他所愿的响了起来,“我不告诉你!”

此后两日,裴行俭日日早出晚归,琉璃因忙着答应云伊之事,又要准备中秋的晚膳、节礼,更是忙得几乎没有时间多想。只是到了八月十四这辛寅之日的巳初时分,当帘外传来“张家娘子到了”的通报声时,她挑帘而出的速度到底还是比平日快了许多,风一般走出了内院,快到前庭时才压了压步子。

前院里,站着一个纤细修长的身影,手中拿着大约是刚刚摘下帷帽,正微眯着眼睛轻拢鬓发,那种不经意的亭亭风姿,竟是扑面而来。琉璃不由暗地里喝了声采,几步走了过去,张敏娘已深深的行了一礼,“敏娘见过夫人,冒昧打扰,夫人莫怪。”

声音也真是好听,琉璃在心里点了点头,待张敏娘抬起头时,仔细一看,更是暗道了一声:绝色!

眼前这张略施脂粉的脸上,肌肤莹润无瑕,五官秀致如画,只是下巴似乎过尖了一些,却给这张原本略显清冷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身上穿着芝草边杏粉色对襟衫子,虽是素面,用的却是质地最为柔细的吴绫,系着六幅缭绫长裙,头上只有一支晶莹剔透的水晶牡丹钗,通身看着淡雅柔美,却自有一股令人无法忽略的华贵之气。

琉璃不由微笑起来,“敏娘这般多礼却是见外了!久闻芳名,果然是个令人心疼的可人儿,快些里面请。”

她的笑容笃定而明亮,甚至带着一点满意的味道。张敏娘不由一怔。很久以前,自己就常在那位阿史那氏身边几次见到过这位名满西州的库狄夫人,只是那时自己的全副心神都在别处,并没有太过留意。此刻才发现,这位库狄氏虽然气度与阿史那氏全然不同,却有一双自己极为熟悉的眼睛,一样的长睫,一样的眸色,连那种明亮轻快的神情都是一模一样……她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帷帽,随即才笑了起来,“多谢阿嫂。”

一步踏进裴宅的堂屋,张敏娘的脚步不由又是一顿,眼前的屋子四壁雪白,挂着雅致的浅绿水波纹绸帘,地上却铺着颜色极为浓烈的杏黄色宝树纹大食地毯,坐榻上设着白底紫色散花图案的夹缬褥子,案几是最简洁的黑檀木方案,上面放的杯盏却是颜色斑斓华丽的大秦琉璃,一样一样看上去都不搭到了极点,可偏偏却将整个屋子装点得清雅明亮,几乎能令人心情都为之一振。

张敏娘忍不住又悄悄看了眼琉璃,她身上穿的一件七八成新的藕合色交领衫子,系着最寻常不过的白绫裙,只有挽着的那条浅金色折枝菊夹缬披帛勉强算得上华丽,显然也并未细细梳妆,只在唇上抹了些胭脂,却越发显出了肌肤如雪,眸清眉远的天然好颜色。

张敏娘的穿着的这一身原是准备了好几日才选中配好,今日更是卯时便开始起身梳妆,只是看着对面那双只有好奇闪动的清澈眸子和那满脸几乎有些漫不经心的从容微笑,她突然只想把头上的水晶钗拔下来藏入袖子里,再把裙子拢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一些……

琉璃已笑着问道,“敏娘想喝些什么?”

张敏娘定了定神,优雅的一笑,“不知阿嫂惯用些什么?阿敏平日里,倒是喝茶为多。”无论如何,今日她既然来了这里,便定要让对面这个女子看到应该看到的一切!张敏娘笑着抬头看向琉璃,“阿嫂若不嫌弃,阿敏愿为阿嫂煎茶。”

第89章 心灵手巧 另眼相待

随着长柄羊脂玉锅轴的来回研磨,小小的茶饼很快便在鎏金茶碾子里变成了茶末;将茶末倒入小屉柜般的银茶罗,层层筛过,底下的银盘上堆积的茶粉便变得又细又匀。张敏娘这才打开龟形茶盒,倒入茶末,留待煎煮。

这一套磨茶的功夫,琉璃已见裴行俭和阿燕做过无数次,只是此刻由张敏娘做来,那份风流婉转,却是此前不曾领略的。眼前的秀发丝丝如云,十指芊芊如玉,原本便已如画,更兼一举一动都带着清歌般的韵律,端的是令人屏息。

茶末刚刚磨好,另一边,圈足银风炉上的茶釜已发出了轻微的沸腾之声,张敏娘轻轻放下茶盒,转身取盐入水。待到二沸之时,她持勺取水,皓腕轻扬,正要将备好的茶沫撒入水中,院门口却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笑声,“我说前面怎么静悄悄的,原来你们竟是一大早的便要喝这煮苦叶子的咸水!”

张敏娘的手不由一颤,原该洒入釜心的茶末,顿时悉数洒到了釜沿之上。

琉璃本来正看得入神,听到这一声,头也不回的笑道,“云伊,你便少说些怪话罢!敏娘的茶汤也快煎好了,你也快来喝上两杯,说不定还能坐得住些。”

云伊几步蹦了过来,抱着手笑嘻嘻的道,“姊姊冤枉我,我这些天怎么没坐住了?”又上下看了张敏娘两眼,语气冷淡了一些,“张娘子今日来得好早。”

张敏娘慢慢的抬起了眼睛,平静的微笑欠身,“倒是许久不曾见到云娘了。”

比起琉璃漫不经心的打扮,云伊今日倒是穿了一件簇新的百蝶穿花大红交领袄,配着黛色细纹的白绫小口裤,腰带上镶着的明珠美玉熠熠生光,脸上也细细的妆点过一遍,愈发显得眸明唇艳,整个人亮丽得近乎嚣张。

琉璃顿时有些想笑,瞅着她点了点头,“你倒是来得比平日晚了一些,待会儿要罚你多弹两曲。”

一旁的小米也笑道,“正是,正是!云娘子明明弹得最好,偏爱躲懒,娘子今日不能饶了她。”

云伊把脸伸到小米跟前,恶狠狠的龇了龇牙,“小米你也敢欺负我,看我待会儿怎么把你的小骨头一根一根的拆了!”

小米立刻满脸都堆上了惊恐表情,拍着胸口,“娘子救命,云娘子要拆了婢子的骨头呢!”

琉璃惊奇的挑起了眉头,“你有骨头么?”

小米年纪本来便小,原先又是被当做舞姬教养的,跳起舞来全身轻盈,手臂腰肢更是柔若无骨,琉璃此言一出,一院子人都绷不住大笑起来。那茶汤沸腾、长勺击水的优雅声响顿时被淹没得干干净净。

还是随着敏娘过来的那名婢女适时开了口,“茶汤好了,两位娘子可要尝一尝?”

她的声音又甜又脆,立时便将大伙儿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果然茶釜之内汤花已育得细密丰盈,张敏娘也抬眸看向云伊,目光中带着点疑问。

云伊摆手不迭,“我不喝!我才不要喝这个!”

张敏娘微微一笑,也不做声,移开茶釜,仔细的分了两钟,亲手端起一钟放到琉璃身前的案几上。

琉璃笑着拿起杯子啜饮了一口,点头道,“多谢敏娘煎的好茶!”虽然在裴行俭的培养下喝了这么多年的茶,但她现在的进步也就是大致能分得出茶汤的老幼,茶叶的好坏,紫芝去挑的茶饼自然是上好的,张敏娘煎茶的技术更不必说,看那绵厚的沫饽便能知一二,说声好茶想来保险得很。

张敏娘也低头喝了两口,抬眸静静的看着琉璃,轻声道,“这可是湖州的紫笋?果然是含香悠远,回味绵长。”

琉璃不大在意的挑了挑眉,“是么?我也不大懂。横竖长史有时间煎茶,我便喝上几杯,他若是忙了,我也不会来摆弄这些物件,敏娘若是喜欢,这种茶饼大约还有一些,待会儿我让人都包起来。”

张敏娘怔了一下才低声笑道,“不必劳烦阿嫂了。”眼里的光芒却黯淡了下来。

琉璃依然是一脸随意,“既然叫我一声阿嫂,又何必客气?”

张敏娘身后的婢子忙笑道,“启禀夫人,我家娘子平日是喝惯了石花的。”

蒙顶石花,茶中号称第一的绝品?琉璃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向紫芝,“这石花什么的,家里可有。”

紫芝想了半刻,脸上才露出恍然的神色,欠身在琉璃耳边回道,“启禀娘子,婢子想起来了,咱家原是有的,可阿郎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后来就没让安家郎君们从长安再带过来。”她的声音明明压得很低,但一字字说得清晰舒缓,众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张敏娘身后的婢子脸色顿时有些发僵,张敏娘手上也是一顿,垂下眸子默默的喝了一口茶。

琉璃抱歉的笑了笑,“家中没有此等好茶,我便不献丑了。”

张敏娘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更优雅了三分,“阿嫂休要听那贱婢胡言,做妹子的头回上门,岂能偏了阿嫂的好东西去?说来敏娘倒是给嫂嫂备了一份小小的薄礼,不成敬意得很。”

琉璃早已注意到了张敏娘的婢女手里拿的那个小小的长盒,待她揭开剔红雕花的盒盖,才见里面竟是一支乌沉沉泛着紫色光泽的六孔洞箫。看得出材质极佳,打磨得也精细,琉璃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便放了回去,“这支紫竹笛倒是极好的。”可惜自己和小米几个都不长于笛箫,家里吹得好的大约只有裴行俭,却是多年不见他碰这个了。

张敏娘微微一笑,“是敏娘做着玩儿的。我自幼便爱抚琴弄笛,可在西州,竹笛颇易皲裂,我索性便托人从江南带了上好的紫竹,自己也问了些人,慢慢琢磨着做了出来,虽然粗糙,倒比旁处过来的笛子经用一些,阿嫂莫要嫌弃。”

原来不但是精于琴箫,还是心灵手巧的,这样说来还真是巧了!琉璃点头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真真是难得!我这当阿嫂的也不好拿那些俗物推搪你了,不知敏娘这些日子可忙不忙。”

张敏娘怔了一下,心中念头急转,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手头不过有两支给家中姊姊做的笛子还未完工……不知阿嫂有何吩咐?”

琉璃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无妨!敏娘稍候片刻,自然知晓。”转头便吩咐道,“把架子搬出来罢,今日便能得了!”

小米欢呼一声,带着两个洒扫的小婢女便奔进了房子,紫芝则带着人搬出了月牙凳、琵琶等物,云伊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却又不愿意插话进来,此时更是满脸笑容,眼睛都亮了三分。惟有张敏娘和自己的婢子相视一眼,都有些茫然。

没过片刻,小米几个便小心翼翼的抬着一个怪模怪样的木架从里屋走了出来,那架子大约一人多高,前面两条木脚之间放着一块薄薄的木板,木板背后有木条支撑,木条上又有一支木脚向后撑地,看去甚是稳当。待得三人把木架抬到了院子正中,木板的另一面转了过来,张敏娘这才真正的吃了一惊:木板上绷着一张米色的绢帛,上面画着分明正是阿史那云伊,身着红衣,手持琵琶,肌肤的纹理、衣襟的褶皱,都画得细致入微,整个人竟似直接能从画上走下来一般。

眼见琉璃将些许胭脂色的颜料化入清水,又调一些淡墨,分别用狼毫小笔蘸了,在看着已是画得极好的画面上重新勾勒起来,偶然退后一步看一看画,又看一看云伊;云伊则是画架前方的月牙凳上坐了下来,满脸怡然的随手弹起了曲调悠扬的凉州曲,清越的声音几乎连飞鸟都会为之起舞;小米已忍不住跟着琵琶曲调哼唱起来,准备颜料清水的动作里都带上几分手舞足蹈的味道;另外几个婢女也舍不得走,远远的站在画架背后,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整个院子里一片欢歌笑语。

张敏娘看了看微笑着拨弄琵琶的云伊,又看了看在画架后挽起袖子勾勾点点的琉璃,心头一时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她原本做好了所有准备,为的就是让这位将后院把持得风雨不透的库狄氏,看清楚自己的容貌才华,让她担心,让她出手,自己才能有一线的机会,没想到被震住的,好像竟是自己……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琉璃复勒完所有的衣纹,侧头看了片刻,把笔往青瓷笔洗一放,笑了起来,“好了!云伊你自己过来看看。”那原本便十分清晰明丽的画面,在重新勾勒过线条后,果然愈发显得笔触流利,层次分明。

云伊跳了起来,连琵琶都来不及放下,便几步蹿了过来,上上下下的看着那幅画儿,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姊姊画得真好!”

张敏娘往前走了几步,脸上露出了最得体的笑容,“阿敏也曾听闻妙手丹青、形神兼备得语,今日才知道什么是形神皆备,阿嫂的一支妙笔,当真令人叹服。”

琉璃转头笑道,“这也不难,只是要多花上些时辰而已,阿敏若是愿意,我也帮你画上这么一张如何?”

张敏娘虽然略有些猜测,真听到这一句,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忙道,“这如何使得?”

琉璃笑道,“如何使不得?我还想着要多画几个美人儿才好。敏娘这般容色,能入画久存,方才不会被岁月辜负。”

容色久存……张敏娘一个“不”字顿时再也说不出口,云伊的笑容却立刻僵住了,回头看了张敏娘一眼,目光里已带上了无法掩饰的不喜,又皱着眉头不情不愿的看向了琉璃。

张敏娘心里不由一动,支吾道,“此事,此事也……太过烦扰阿嫂了。”

琉璃笑着摇头,“我倒是惯了,只是画这种画,你要坐得住些才好,云伊便是嚷了好些日子的无聊。”

云伊“哼”了一声,冷冷的道,“坐着不许动弹,自然无聊,张娘子忙得很,哪有这些时间?”

张敏娘温柔的一笑,“云娘说笑了,我一个人住着,怎么会没有时间?”

云伊眼睛一瞪,正要说话,琉璃已笑道,“那便说好了,待明日过了节,从后日起,只要不是休沐之日,天气又晴好,你便巳初之前过来,后日是第一日,你记得穿上一件平日最喜欢的衣裳。”

云伊的脸色蓦然沉了下去,张敏娘心头最后一丝狐疑顿时烟消云散,忙屈了屈膝,“多谢阿嫂。”笑容几乎从心底里溢到了嘴角。

云伊的嘴角已是不自觉的耷拉了下来,看了看自己的那幅画像,又看了看满面笑容张敏娘,简直恨不得下一刻她便一跤跌破头再也笑不出来。只是裴宅的院子平整,门槛也不高,直到张敏娘吃过午膳走出门去,竟是安安稳稳的步子都不曾踉跄一下。

云伊回头便拉住了琉璃,嘴唇高高的嘟了起来,“姊姊你偏心的很!她真的生得有那般好?”

琉璃笑而不语,待进了屋子才道,“我自然偏心得很,你画这幅画,每日坐上半个时辰,我画上十来日,便能得了,这位张敏娘生得这般好,自然要每日坐上两个时辰,画上一个月,才能画得妥当!”

云伊“啊”了一声,想了想不由大笑起来,“正是正是!”转念想到张敏娘也会有一幅那么好看的画像,又忍不住道,“姊姊还是太便宜她了!”

琉璃目光看向了帘外,淡淡的道,“无妨,些须小事,原是不必太过计较。”想了想又道,“你若不愿见她,午后再来便是。”

云伊会意的点了点头。

西州秋日的天气最宁静晴好,几乎日日都是作画的好日子。裴宅日日午前闭门谢客,又时时有琴声传出。不出半个月,张家那位久负盛名的美人儿,天天都要去裴宅让长史夫人为她画像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西州城。与琉璃有些交情的妇人们自是想看看热闹,看到那幅日渐成型的美人抚琴像,免不了感叹艳羡一番,“这张娘子好大的造化!”

她有造化么?想到如今每日端端正正坐在院子里,又要弹琴又要时刻保持着头部位置,每日离开时都几乎迈不动步的张敏娘,小米不由认真的点了点头,“她的造化当真是不小!”阿史那娘子除了最后一天兴致太高,其实以前大部分时辰都不过抱着琵琶做个样子,有时坐得无聊了,还要自己弹琵琶跳舞给她解闷,这位张娘子么……她弹得那般认真,大伙儿自然不好提醒于她。

好容易到了九月中旬,这幅画像才算大功告成。琉璃精心的装裱好了,送到了张敏娘的手里,张敏娘纵然定力过人,一时忍不住也是热泪盈眶。琉璃憋笑憋到几乎内伤,到了晚间便与裴行俭笑道,“看她的模样,只怕我日后下帖子请她过来,她也未必肯来。”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日后张娘子只怕的确不会过来了。”

琉璃一怔,只觉得他的笑容里别有深意,忙问,“怎么,又出了什么事情?”

裴行俭轻描淡写的道,“前几日有敕书马上飞递到西州,令安西大都护苏海政领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弥射与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步真,讨伐龟兹叛党余孽。”

琉璃心里顿时一凛,皱眉道,“那西州呢,你可是又要押送粮草了?”

裴行俭微笑道,“苏大都护甚是敬业,今日发兵的军令便已到达西州,令麴都督总领辎重,要筹集粮草二十万石!”

第90章 左右为难 软硬兼施

夜幕刚刚拉下,都督府后院的外书房里便难得的透出了些许烛光。已是数月不曾过问政务的麴智湛倚着凭几坐在席褥之上,神色里满是疲惫。

麴崇裕将手中的文书丢到一边,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二十万石粮草、一万领寒袄、两万端布帛……这位苏大都护胃口还真是不小!如今,西疆的唐军加起来也不过一万多人,他要这么些东西,是想开军市做买卖么?”抬头看见麴智湛的神情,他的脸色变得沉肃了许多,“父亲,文书午后儿子便看过了,也已开始着手安排,您放心将养着便是,这件事交给儿子去办!”

麴智湛深深的叹了口气,“你先说说看,此次苏大都护为何会如此安排?”

麴崇裕略一沉吟便道,“苏海政有勇武之力,却性子贪苛,二十年前便已是沙州刺史,蹉跎至今才当上安西大都护。他年事已高,前程到头,贪心却还未足,所谓龟兹余党,兵马不过三千,据地不过两城,着实不足为惧,此次他大张旗鼓快马急书请求发兵,想来打的便是借刀兵以填私欲的念头,这粮草军资自然是多多益善。此为其一。”

“其二么,便是私怨。裴守约曾告诉儿子,苏氏父子之来西疆,与他颇有些关联,七年前的贺鲁一战,因为咱们与裴守约联手,屠城之事败露,同为前军总管,苏定方自此平步青云,苏海政却被朝廷冷落,加上苏南瑾三番两次为难裴守约,两边私怨已深,苏海政此次打着的主意,大约便是先下手为强,此次是要将咱们麴家与裴守约都置于难堪之地,日后才好慢慢的由他摆布。”

麴智湛脸色柔和了一些,点了点头,“你倒是看得清楚,没存侥幸之心,此次的事情,的确有一半是直接冲咱们麴家而来。当年圣上的旨意来得太快,有心人略一推敲便不难明了,如今你与裴守约交好也不算什么秘事,苏大都护此番明令为父统筹军资,自是早已看穿了当中的关窍。他在西疆若想横行无忌,麴氏在西州的世代经营,裴长史对突厥十姓的深恩厚赠,对他而言绝非好事,若不设法令咱们收不了场,是不会干休的。”

麴崇裕“哼”了一声,“他这是一石两鸟的计策。从面上来看,让您此次统筹辎重,可以从安西大都护府治下的三州四镇和十几处羁縻都护府征集粮草绢帛,似乎并不算多。可那些羁縻都护府原本就不必对朝廷纳粮交税,若是要得多了,说不定会生出事端,便是不生事端,也会令裴守约当年的恩义减去大半。”

“而真正能征粮的西、伊、庭三州和四镇的屯田军户中,人人都知西州最为富饶,若是一视同仁,西州大约还过得去,他州却难免太过苛刻,若是量财力而定,让西州多纳,则会令西州人心生不平,难免失了民心……总而言之,这战前筹备军资,原是最吃力不讨好的勾当,他定的数额又如此之高,若想如期缴纳,咱们少不得四处催逼,便是能够筹齐,又哪里能讨得了好去?”

麴智湛沉默良久,叹了一声,“我已思量了一个多时辰,这二十万石粮草加上寒袄、绢帛,纵然以西疆这数年的丰产,到底也有些苛刻了。此事我原也有过一些打算,秋收时便让麴氏各家的粮仓都尽量多收些粮草进来,只是没想到,苏海政的动作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如今这些军资,倒也不是收不上,只是西疆的三州四镇只怕都要伤些元气……以麴氏之名声,填苏家之欲壑,这个主意还当真是够绝!”

麴崇裕略有些惊讶的笑了起来,“原来父亲也是早有了打算!”停了一停,他的笑容变得更深了些,“父亲放心,这两个月里我和裴守约各自都想了些法子,算起来已囤了……近五万石。”

麴智湛不由愕然,“你们动作倒快!”沉吟片刻,到底还是皱起了眉头,“虽是如此,剩下这十几万石到底也不能小瞧了去,那些羁縻都护府,若不养家催逼,大约加起来也不过能出个一两万石。如今安西的西、伊、庭三州课税之户统共不足两万,加上一万多户的屯田之军,若是统共收上十万石粮草,从西州官仓中调两万端布帛出来,再让西州每户纳上一件寒袄,大约各处都还说得过去。余下的这些粮草,我看还是从西州的那些高门大户手中买上一些,西州连年丰产,这些人的手头,三万多石粮草总是不难拿出的。”

麴崇裕眉头一挑,看了看麴智湛脸上渐渐变得松弛下来的脸色,到底没有多说,只是简简单单的应了一声,“是,儿子明日便着手去办。”

麴智湛却又叹了口气,“苏海政此人当真胆大,不过是几千龟兹叛党,居然便要征二十万石粮草!当年苏大将军在西疆平叛,横扫阿史那贺鲁十万联军,前后足足一年多的时光,动用的全部粮草也不过二十万石,他如此贪得无厌,此次便算对付了过去,日后只怕还是会生事。偏偏他如今刚刚到任,我若立时参劾于他,倒像是别有用心了。”

麴崇裕冷笑一声,“那又如何,他苏海政虽是安西大都护,可西疆却也不是他能只手遮天的,此人原是屠城掠地的老手,如此胡作非为下去,迟早会有把柄落下,咱们还能听任他逍遥自在不成?”

麴智湛点了点头,语气愈发沉肃,“这些都是后话,咱们见机行事便是。只是眼下筹粮之事虽是有了些眉目,调兵之事你也要多加留心,按兵令,西州十余座城池里,府兵只能留一千多人,咱们务必将精锐都留下!还有,咱家的那些仆从部曲,”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麴崇裕一眼,“也该打起些精神了!”

麴崇裕点头不语,原先的散漫神色一时都收了起来。

到了第二日一早,麴崇裕便差人将自己的名帖送到了祇氏、张氏、卫氏、孟氏等西州大族的宗子、族长手上,请他们过府议事。待第二日诸人到齐,他开门见山便道,“都督此番要统筹军资之事,诸位想必都已知晓,如今粮草尚有些不足,都督府欲向诸位收购粮草,数目自是多多益善,横竖你们有多少,我便收多少。”

麴都督要统筹军资的消息头一日已在西州传开,此番要筹备的数目如此之多,西疆粮价必然上涨,诸人早已将家中仓禀余粮的数目都已粗粗清点过一回。头日夜里不少人家已互通了消息,今日晨间在府外相见之时,更是议论了一番。

待听得麴崇裕的这番话,诸人相视一眼,多少都有些意外,都督府要收购粮草倒也是意料中事,但多多益善到底是多少?若是真把仓中余粮都交给都督府,先头自家的那番打算岂不是要落空?有人忍不住便问了一句,“昨日消息一传,今日西州粟价便涨了两成,如今咱们各家手头上的余粮也不算太多,不知世子说的市价到底是……”

麴崇裕淡然道,“既是今日请诸位过来,自然便按今日的价钱,诸位请放心,我与裴长史已调集了数万石粮米,定不会让西州粮价继续上涨,也免得有人囤积居奇,要在此事发上一笔横财才肯罢休。”他的眸子慢慢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麴氏与在座诸族历来同进退、共福祸,此次遇到难关,自然还望诸位略施援手,日后定然不会亏待各家,不知诸位族长还有何事要问?”

对上这冰冷的眼神,众人都是心中一凛,忙不迭的低下了头,含含糊糊的应了,心里暗道一声晦气:自己只想麴都督统领此事,是个好说话的,怎么忘了世子却是一个眼里容不得半点砂子的厉害角色,早知如此,还不如让裴长史来收……

麴崇裕的声音放得温和了一些,“诸位请放心,此次收粮要按今日市价,为的是防止有人别有用心,哄抬粮价。待到诸位交粮之日,崇裕自会再加上三成费用以表谢意,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顿时都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加价五成倒还说得过去,各家所得之利倒也不比酿酒差上多少,而且更为省心省力,虽说到底不如留待粮价高涨之日再卖,但总比得罪了麴玉郎要好些。

麴崇裕停了片刻,脸上露出了笑容,“诸位算来都是崇裕的长辈,想来也知道,崇裕的性子一向不大好,但凡艰难时分助我麴家一臂之力的,我日后必不会亏待于他,若是想乘火打劫么,也不妨试上一试,至少这份胆量,崇裕便佩服得很,少不得要多与他亲近亲近!”

他醇厚柔和的声音回荡在堂舍里,分明不带一丝烟火气,却让堂舍里所有的人背后都是一阵发寒,有人忙笑道,“世子哪里的话,如今乃是都督统领此事,若哪家有不肖子弟敢如此见利忘义,不用世子动手,我们这些人也决计饶不了他!”

众人都点头不迭,似乎全然忘却了进门之前的那番议论:都督要在西疆收二十万石粮食上来,西州粮价至少会翻番,官府要收粮也罢,但价钱总不能还不如卖给庶民!

麴崇裕这才含笑抱手团团一揖,“收粮之事便拜托各位了。”

待将众人送出门去,他便转身直奔都督府,一进裴行俭的屋子便哂笑道,“守约,我看你当真是多虑了!购粮之事,今日这些西州各族的族长都已一口应了下来,三日之后,咱们便可开仓收粮!”

裴行俭抬头看着他,神情有点奇异,“三日之后么……”他摇头笑了笑。

麴崇裕眉头一皱,“怎么?又有什么不妥?”

裴行俭站了起来,晃了晃手中的一张信笺,“这是今日晨间从龟兹城传来的消息,军令传出的第二日,苏南瑾已带领五百精兵离开龟兹,想来最多明日午后,便能抵达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