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今日遇上的事情杂乱,冉颜心里还惦记着提取青霉素的事儿,也就没有心情逛,冉颜随意挑了一匹上好的棉布,还有几匹绸、缎子、纱罗。

棉布穿着舒适,又吸汗,夏季做几件中衣,用来当做家居服最好不过,而绸和纱罗一般用来衫子和裙,因缎子厚实,大都用来做袄。

花了二十两,将主仆三人的春夏衣物全部都整齐全了,还买了两件上好的成衣打算孝敬新认的师傅。

一两银子在现代有千元的购买力,二十两当算是血拼。

买了一大堆东西,在城中雇了一辆马车,两人便返回庄子上。二十两银子摸在手里没什么感觉,换成东西,装成满满一车,却十分有成就感。

冉颜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一些,心想,其实若是没有这一桩糟心的婚事,凭着一手医术养活自己,这样悠闲自在的生活也挺好。

回到府中,晚绿让马车直接把她们载到院子里,然后才唤了邢娘一起把东西卸下来。

卸好之后,邢娘对着一堆绫罗绸缎,半晌才回过神来,问晚绿道:“主院给拨东西了?”

邢娘是见过世面的,她知道这些东西虽然都不是顶好,却着实不少,主院那位继室小门小户的,心眼小着呢,这两年加起来送来的东西也没有这些多。

“他们哪里舍得,这些可都是娘子挣来的!”晚绿脸上的肿也消了不少,早就忘了疼,眉飞色舞地与邢娘讲自家娘子多有本事,气度多么超群,包括冉颜做梦的事情,都一并讲了。

出乎意料的,凡事都要多想几层的邢娘倒是不曾怀疑,反而对“仙人梦中指点”这等荒诞不经的事情深信不疑,倒让冉颜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不过想想,连穿越能穿,是否真有仙人,也未可知。

“既是仙人指点,想来是好事,只不过,待到把那几个妓人的病治好,娘子不能再与她们来往了,传出去毕竟不好。”邢娘眼含泪花地拉着冉颜的手嘱咐道。

邢娘的关心,让冉颜心中微暖,她向来是个不甚感性的人,此刻却有些动容,不知道说什么言语才好,便伸手轻轻抱住邢娘。

先前,冉颜还怕邢娘怀疑,直到现在她才明白,邢娘和晚绿与原来的冉颜相依为命,彼此之间互为依靠,这样亲厚的关系,不管冉颜怎么变,她们也不会怀疑自家娘子。

“邢娘,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和晚绿。”冉颜缓缓道。

第20章 阿耶

经过这些事情,冉颜心理上与邢娘和晚绿亲昵了许多,相处起来也自在了不少。

次日,邢娘和晚绿便开始裁衣,而冉颜则去吴修和那里学习医术。

吴修和收了冉颜的两件成衣,一张脸笑的如菊花般灿烂,褶子愈发深了。不过,对冉颜倒是真的倾囊相授,教授的医理冉颜虽然都知道,但亦做出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

靠脉象来辨别病症,这是冉颜的弱项,因此,一旦吴修和教授到这方面的知识,她学起来也甚为上心,连当初考博士时的钻研劲儿都拿了出来。

吴修和也察觉到冉颜对这方面很感兴趣,遂就着重讲述脉象。

上午学完医理,用过午膳后,冉颜便开始研究提取青霉素,同时也须得想办法制造注射器,否则即便提取出来青霉素,无法让其融入血液之中也是白费力气。

针筒倒是不难制作,许多人都以为是古埃及的玻璃制品比较早,殊不知,中国早在西周时期便已经有玻璃制品了,1000多年前就已经制作出无色玻璃,只是到了宋朝时期才作为商品出售,唐朝定然也是有玻璃的,即便没有玻璃,用陶瓷一样可以替代。

只是一时间哪里有人能够制造出那么细的针头?

冉颜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着,随手将家里剩下的食物、果皮等等,所有可能生青霉的东西全部都堆在一起,放到潮湿易于生霉之处。

而后便开始制作蒸馏水和培养液。

冉颜叹气,从前从来不曾在意,治疗一个病居然需要弄出这么多副产品,她现在深深觉得,要二十两实在太便宜了。

邢娘与晚绿坐在廊下缝制衣服,看着冉颜一会儿像只老鼠一样,把收集的食物藏起来,一会儿又拿着瓶瓶罐罐倒腾,一会儿又是仰天长叹,两人不禁忧心忡忡地互望一眼。

“娘子这是怎么了?”晚绿终究没忍住,凑近邢娘低声问道。

邢娘摩挲着刚刚缝好的衣边,猜测道:“大约是…神仙说的药,十分难配吧。”

晚绿迟疑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一拍额头道:“昨日在城中得知一件事情,原本娘子说是回来与你商量的,结果娘子没提起,我也就忘了。”

“何事?”邢娘停下动作,问道。

晚绿道:“昨日在城中听说,郎君给娘子说亲了,说的是秦四郎!”

秦四郎?邢娘觉得有点熟悉,忽而想到昨晚上晚绿说在妓馆中听说秦四郎杀人之事,当下眉毛一竖,用手狠狠敲了晚绿脑袋瓜一下,“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到现在才说!你这丫头,轻重分不清吗?”

晚绿揉着脑袋,道:“娘子也不曾放在心上,我一高兴就忘记了。”

“你们这主仆…唉!”邢娘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还道娘子终于明白事儿了,敢情还是这样令人操心!女子家,一辈子最重要的除了嫁人、生儿育女,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重的了!你且与我说说,那秦四郎人品如何?”

“我与娘子在酒肆遇见他了,生得倒是俊俏,只是脾气暴了些。我不慎撞了他一下,便不由分说的掴了我一巴掌!”说到此事,晚绿心里窝着火,只不过人家是贵人,自家娘子又是这等处境,她一个小小的仆婢便是再大的脾气,也只能忍着。

看着邢娘陡然变白的脸,晚绿紧接着又道:“只是后来雅兰会的贵女们出现时,他倒是给了娘子些脸面,过来郑重地致歉了,说是近来诸事不顺,有些烦躁,所以才失手打了我。”

听了这话,邢娘的面色才稍微好看些,“即便是这样,秦四郎的性子恐也不甚好,若是真的成了亲,唉…”

在邢娘看来,秦四郎是秦上佐的嫡子,秦家也是不小的氏族,生的又不错,纵然风流些荒唐些,秦上佐总能护着他周全,若是脾气不好,冉颜嫁过去肯定是要受气了。

“看娘子的意思,对秦四郎很不满意,你说娘子现在这模样,会不会心里烦恼着呢?”晚绿终于把话说上了正题。

邢娘看了冉颜一眼,此刻,冉颜正蹲在红泥小火炉旁边皱着眉头,往锅里丢芋头。秀发梳成俏皮的练垂髻,因着近日来吃的稍微好些,两腮有些肉肉的婴儿肥,正是十五六岁少女天真烂漫的模样。

冉颜约莫也想不到自己一张扑克脸许多年,现在居然可爱了一回。她眼下正专心致志地煮芋头汤,芋头汤和米磨成的汁可以作为青霉素培养基的溶液。之后还得制作蒸馏水…这些在现代唾手可得的东西,现在居然要用如此原始的方式制作,冉颜有些不习惯。

冉颜皱着眉头,在脑海中胡乱过滤着有用的信息,想着想着,眼前便浮现了那方澄泥砚,澄泥砚…是了!澄泥砚与别的砚台不同,它是用泥做成砚台之后,烧制而成的!既然那个桑辰能够制作工艺复杂的澄泥砚,那么也应当会懂一些烧制陶瓷的法子吧。

时间紧迫,冉颜直接放弃了寻找玻璃,而改用陶瓷烧制针筒,玻璃在大唐本来就不是一项普及的工艺,等找到会制作玻璃之人,估摸着嫣娘几个人都化作一把白骨了。

“阿颜。”一个男人声音乍然响起。

冉颜微微一怔,抬头看向门口。

草木扶疏的小径上,一个身着广袖华服的中年男人正静静地看着她,男人约莫四十余岁,脸白净瘦长,整齐的美须,看上去温和而风度翩翩。

阿耶,冉颜脑海中浮现这个人的信息。原来是她现在的父亲冉闻,有了这样的认知,冉颜不禁仔细打量这位中年美男子。

倒是邢娘和晚绿先反应过来,急忙从廊上下来,穿了屐鞋,迎上来,“郎君!”

“阿颜,不认识父亲了吗?”冉闻看清了冉颜的容貌之后,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没有想到,两年前那个病入膏肓、瘦弱不堪的小女孩,如今竟生得如此绝色!

冉颜看着锅里的水沸了,连忙把锅端了下来,才向冉闻欠了身,唤道:“阿耶。”

冉闻见她熟练的端锅动作,怒火腾地烧了起来,他的嫡女,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如此熟顺,当下冷声对邢娘道:“好个刁奴,如何让十七娘做这等活!养你们是留着供起来吗!?”

“郎君…”晚绿急急要解释,却被邢娘一把抓住。

邢娘面上虽镇定,眼泪却是止不住掉了下来,颤声道:“娘子受的苦,又何止这一件,如若不是吴神医一直接济,老奴几个恐怕早就饿死在此处了!”

晚绿当下也跟着抹着眼泪,“郎君,莫要把娘子送去道观,娘子已经病愈了,无需寄养出家!”

看着冉闻一张白净的脸由青转黑,冉颜抿着唇,忍住笑,邢娘和晚绿平日看起来善良敦厚,谁能想到这一唱一和的,竟是把继室给打了一耙。

“阿颜,她们说的可是真话?”冉闻几步走到冉颜面前,见她身上穿得仍然是两年前的衣物,心里已经不禁信了几分。

其实继室也不过是大半年不曾送钱物过来,冉颜因着要制青霉素,怕弄脏衣物,所以才换了旧衣,冉闻就算再过几日来,看见的也都是同一副场景。

冉颜想到自己屋里还有昨日买得许多东西,到时候恐怕说不清,遂道:“阿耶又何必问儿?你便是回去质问,恐怕也不会有人承认,不如回去私下查一查这段时日可有钱物拨过来?旁的,儿也不好多说。”

第21章 荥阳郑氏

冉闻稍稍缓了缓面色,携冉颜朝屋内去。

入了内堂,冉闻四下打量几眼,物品倒是精致,也不陈旧。

冉颜见冉闻在主座上跽坐下来,才跟着坐下。见到这个唐朝父亲,冉颜感觉有复杂。冉颜前世的父亲是一名化学家,自诩幽默,特别喜欢给冉颜讲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笑话,纵然每一次冉颜都是一张扑克脸,冉父却乐此不疲。

然而堂上的个父亲,温和持重,长辈与晚辈之间的关系分明,与她那个在生活上不着调的父亲是两个极端,不知怎么的,冉颜在这一刻特别想念父母。

“阿颜。”冉闻看清冉颜那张漂亮的脸,面上闪过一丝惊艳,只是瞬间又归于平静,“为父见你的病也快痊愈了,过几日我便派人来接你回家去吧。”

冉颜下意识地蹙眉,现在这种状况,回去以后的日子必然更为艰难。她丝毫没有错过冉闻的神色,恐怕他是算计远胜于关心吧!

“此处甚好,儿想再修养一段时日,再说,儿两年不曾回府,恐怕还要劳烦夫人准备一番,若是太仓促,儿恐夫人劳累。”不管怎么样,冉颜都得尽量争取留下来一段时间,嫣娘几个人的命还握在她手中呢。

冉闻端起晚绿奉上的茶水,略有些不悦地道:“那是你的母亲!如何呼夫人?”

冉颜不作声,若是唤原主的亲生母亲为阿娘,倒是可以接受,毕竟用了人家身体,可那个继母,是原来的冉颜不愿意认作母亲的,这一点,冉颜不会违背她的意愿。

见冉颜固执坚持,冉闻有些恼怒,但看着冉颜精致绝艳的脸,又将一腔怒气压了回去,温声道:“罢了,你既然有这份孝心,就暂且在庄子上再留半个月,也好好想清楚。”

两年都没想清楚,半个月就能想清楚了?冉颜不禁怀疑,方才在院子中看见冉闻眼中那一点点怜惜是不是错觉。

“是。”冉颜应了一声。

半个月,足够她把彩绣馆的事情了结。

冉闻点点头,“如此便好。”他起身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顿住脚步,转身道:“克扣月例之事,为父会查清楚。”

冉颜依照礼节,起身到廊下穿了屐鞋,亲自送冉闻离开。

待回到院中后,邢娘眼睛泛红,拉着冉颜道:“娘子,万万不能唤继室母亲,那样小门小户出来的,又无德行,根本不配做娘子的母亲!”

听邢娘如此说,冉颜不禁回忆,却怎么也想不出亲生母亲的身世,只想起前些日晚绿说过,自己母亲的娘家虽然不景气,却是个大家族。

“邢娘,我母亲是贵女?”冉颜问道。

邢娘面色微变,最终却是咬牙道:“郎君禁止奴婢们与您说起此事,不过,老奴瞧着郎君今日的态度,怕是不会为娘子做主了…夫人姓郑,出身荥阳郑氏。”

“荥阳郑氏!”冉颜心中浮现一些常识,博陵崔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陇西李氏、太原王氏并称为五姓七家。加上京兆韦氏、河东裴氏、河东柳氏、河东薛氏、兰陵萧氏,京兆杜氏,均是历史传承悠久的大士族,眼下也依旧是门阀大族。

冉颜呆怔住,耳中猛然浮现前世考古学家的母亲送给她澄泥砚时,得意洋洋的话:这砚台我在王府井地摊上买的,以老妈阅古无数的经验,一眼就看出这绝对是个好东西,果断买了下来。后来我拿给古董专家鉴定过了,这块砚台出土于荥阳郑氏族墓,是初唐到中唐这段时间的古物…价值至少在二十万以上,老妈只花了五百块钱,厉害吧!

“娘子!”邢娘一脸惊慌地摇晃着呆怔的冉颜。

冉颜回过神来,道:“没事,我只是在想,既然母亲是荥阳郑氏,晚绿又为何会说母亲的娘家不景气?”

唐初,荥阳郑氏在历史舞台上并不活跃,但因其高贵的门第,光是“荥阳郑氏”这四个字拿出去都是能砸死人金字招牌,哪里有半点不景气?

“晚绿是冉家的家生仆婢,因着郎君禁止在家中提起此事,晚绿也知之甚少。夫人是郑氏二房的庶女,近些年来,钱财方面是有些周转不灵,否则夫人又怎会沦落到嫁与外姓!”邢娘叹道。

五姓之间通过联姻来巩固世家地位,他们耻与外姓联姻。外姓的男子若是想聘娶他们家的女儿,必须要出很大一笔聘金,还要本人也得德行出众,他们才会考虑。

想到这儿,冉颜也就略略明白冉闻为什么禁止在家里提起此事,若是正值意气风发之时,倾尽钱财,满心以为可以娶一个门阀贵女来提高自己家族的身份,到头来却才聘娶到一个庶女,恐怕谁都想吐血吧!

“阿耶眼界窄了些。”冉颜淡淡评价道。

盛唐宰相薛元超的一叹:此生所遗憾者,未能娶五姓女!当时薛家已属以韦、裴、柳、薛为成员的“关中四姓”之一,但仍如此仰望“五姓七家”,足可见其地位。

所以,哪怕是娶一个庶女,也算是个荥阳郑氏沾上亲了,别人定会另眼相看,可是冉闻却因没娶到嫡女而耿耿于怀,郑夫人过世后,还立刻娶了别家女子,这样做就等于自动放弃了与郑家的关系。

花了那么多钱,结果自动放弃,冉颜心里觉得其实不是眼界窄,是脑子进水了。

“这门亲事是冉公还在世时亲自求来的。”邢娘没有附和冉颜的评价,然说的事足以表明她很不看好冉闻。

晚绿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原来夫人竟是出自那样的高门大族!娘子若是在冉家实在过不下去了,是不是可以投奔郑氏?”

“话是这么说…”邢娘讷讷道。

冉颜了然,母亲出自高门大族,即便只是庶女,在外人眼里也是高不可攀的尊贵,可在族中,庶女就是庶女,怕是没什么好待遇,更何况是庶女的女儿。

而且,门阀大族,规矩更是繁多又严苛,即便是棵好乘凉的大树,冉颜也不打算去靠。

晚绿只是心直口快,稍微过一下脑子,就明白了原因,遂干干地笑了笑。

冉颜心里惦记着她那锅芋头汤,快步走到炉子边。

对于这个唐朝父亲,因为没有感情,所以冉颜没有丝毫伤心,只是觉得原来的冉颜可怜罢了。

“煮太烂了。”冉颜看着一锅芋头,转头对邢娘道:“今晚不用做饭,我们吃芋头。”

“好。”邢娘看冉颜心情不错,便笑着应了。

冉颜指挥晚绿端着锅,正欲往厨房去,院门却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何人?”晚绿扬声问道。

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小的是邵明,桑先生前来拜访十七娘。”

桑辰?冉颜微微挑眉,上次送砚台,勉强还能说是为了报答冉颜对周三郎的救命之恩,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第22章 你会验尸吗

“请他进来吧。”冉颜道。

“娘子!”邢娘连忙阻止道:“私下见男子,实在不妥啊!”

初唐风气已经逐渐开放,即便是未婚男女私下幽会,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邢娘是荥阳郑氏的家仆,再加上南方的风气本就不如北方豪放,自然要求也就高了些。

冉颜理了理衣襟,漠然道:“看样子,阿耶打算用我来联姻,婚姻之事自然无需操心。”

邢娘轻轻叹了一声,也不再劝阻,贞洁并不是现在衡量一个女子的唯一标准,若真如娘子所说,郎君打算拿她来联姻,倒真不如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否则,以后想随心所欲可能都没有机会了。

“在下冒然拜访,唐突了…”一个宛若春风般和煦的声音伴随着晚风缓缓地吹进院子。

冉颜刚刚脱了屐鞋,闻声在廊下回过身来,目光静静落在那个局促的男子身上,只是一瞬,待收回眼神时,余光却见他已然涨红了脸,俊俏的面上满是羞涩。

冉颜手指微微一动,旋即攥成拳头,诧异自己居然又一次生出了想解剖人的冲动。

“桑先生请进。”邢娘道。

桑辰将手中的布包交给邢娘,“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桑先生有心了。”邢娘面上带着淡且疏离,笑着接过了布包,转身领着他往厅内去。

冉颜早已在主座上跽坐,见桑辰进来,朝他微微颌首,“桑先生请坐。”

桑辰紧张的拱手道:“多谢娘子。”

待到他跽坐之后,冉颜微微挑起眉梢,平静地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良久之后才开口道:“桑先生来找我,所为何事?”

桑辰觉得自己请求的事情有些强人所难,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却听冉颜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他稍微迟疑一下,道:“说来,在下与娘子只见过四次,说了几句话而已,在下来此求娘子相助,实在很是唐突…”

“等等。”冉颜打断他的话,“你说四次?”

除了赏花、询问砚台,冉颜一时想不起还在哪里见过他。

桑辰腼腆道:“娘子救周三郎那次,在下与娘子说过两句话。”

冉颜秀眉微蹙,眼前忽然闪过当日的画面:她在桥上抓住一个青年,青年急道:“这位娘子,你休要扯着在下,救命要紧啊!”

她埋土救人时,有个很二的青年问道:“不是说三郎还有救吗,怎的就地埋了?”

“你不曾去城中。”冉颜声音平淡,是肯定而非询问。

桑辰尴尬地解释道:“那日跑到马厩时,在下才想起来在下不会骑马,便就…”

“说正事吧。”冉颜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这桑辰忒是把不住话题,明明正说着事,她才不过打个岔,他这就颠颠地跟着别人的话题跑了,冉颜怀疑,如果再扯远点,他会不会不记得自己来此处的本意。

桑辰连忙收住思绪,回忆了一下自己要说的事情,才道:“有人请在下写一份讼状,恰好死的那人,在州学曾是在下同窗,在下不好推辞,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写出的讼状无凭无据,官府恐怕也不会理睬,所以在下…不知娘子…可会验尸?”

验尸,冉颜手指一抖,这项工作她再熟悉不过,那种在尸体上寻找致命原因的感觉,陡然浮上心头,她觉得自己一片死寂的某个地方,瞬间全部复活了。

纵然心里情绪起伏,冉颜面上依旧平静冷然,只是桑辰见她久久不说话,以为她不答应,连忙道:“在下也知道,此事是强人所难,毕竟验尸这等事,有辱娘子身份,只是府衙的仵作不会随便帮外人…”

“你是讼师?”冉颜挺纳罕。讼师也就相当于律师,替原告或被告辩护、写讼状,这种人须得有主见,条理清晰、口齿伶俐、思维活络,从各个方面去辩证自己所阐述观点的正确性,像桑辰这种喜欢跟着别人话题跑、说话也没有一个重点的人,居然能当讼师?

“何谓讼师?”桑辰茫然问道。

冉颜忽然想到,唐朝八成是没有这个职业的,便也不再接话,心里暗自思量此事。

不得不说,桑辰还挺会找人,冉颜一个叱咤法医界资深人士,但凡到了她手里的尸体,绝对会被剖析的毫无秘密可言,关键是她有没有必要帮这个忙。

桑辰看着冉颜皱眉凝思的模样,心中不禁抱了一丝希望,他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想起冉颜能起死回生,应该医术十分高超,查出人的死因已应该不成问题吧?不过,要是能把人给救活就更好了…

哪怕让冉颜再投胎十次,她也绝对猜不出桑辰此时此刻天真的想法。

不过,她对这些也不会感兴趣,“你可会烧制陶瓷?”

桑辰不知道这跟验尸有什么关系,却还是老实答道:“烧制陶瓷是在下家里祖传的手艺,自然是会的。”

冉颜了然地点了点头,看着桑辰慢腾腾地道:“可以帮你验尸,不过你须得答应我三点,一是不得让人见到我,二不得泄露我的身份,三是,你须得帮我烧制一样东西。”

看那方澄泥砚的制作工艺,以及精细程度,冉颜猜测桑辰烧制陶瓷的手艺应当也是十分出色的。

“这是自然!”桑辰满面欣喜,“在下的同窗家中颇有资财,他们也不想宣扬此事,已经买通了停尸房的守备,随时都可以过去。至于烧制东西,更是没有问题。”

冉颜点点头,“你说州学的同窗,莫非是彩秀馆那个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