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是否染上,照你的症状,也不可以再继续接客,待我问完其他人,再做详细检查。”冉颜心想,恐怕妓馆里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妇人病,不让接客,直接是断了她们的活路,这样的结果,不是这些以卖身为生之人能接受的,遂道:“若未染上此病,我不会逼你医治。”

冉颜虽不是专业的妇科医生,但当初上大学那五年,可没少替同寝室的朋友顶课,说起来,有不少专业妇科医生还不一定比冉颜更精通。

“韩郎君近来有了新欢,红杏姐姐不是正好歇一歇?”旁边一位碧色及胸绣花襦裙的少女一口吴侬软语,温声道。

碧裙女子生得极为白净,相貌不像红杏这样令人眼前一亮,但清秀温婉,低眉顺目,白净的腕上带着一只洁白的玉镯,整体的气度娴雅,即便说出这样尖刻的话,也令人觉得她似乎没有恶意。

“你!那种见异思迁的郎君去了旁处,我倒是清静,哼,幸而他见异思迁,否则今日可就是死在我房里了,晦气。”红杏一双泛着桃花的美眸,即便是瞪起人来,也别有一番风情。

碧裙女子垂眸拢了拢鬓边的秀发,依旧是那副温温婉婉的模样,轻声道:“红杏姐姐慎言呢,方才我路过时,听仵作说,韩郎君中了毒…姐姐可莫要把自己搭进去。”

红杏猛地一拍几面,霍地直起身子来,“翠眉,你此话是何意!”

冉颜看着两人剑拔弩张,也不催促她们诊治,甚至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从翠眉两句意味深长的话中,至少能知道,方才说是死了的那个韩郎君,居然不是被打死,看样子像是被谁下了毒。

这虽然不关她什么事儿,但在古代遇上一桩杀人案件,还是免不了产生几分兴趣。

“我是乐妓,卖艺不卖身,三个月前便从紫绪的屋里搬出来了,应当无事吧?”翠眉也不理红杏,反而转向冉颜询问起了病情。

若真是如此,应当是没有大碍,冉颜方欲答话,忽然看见蹙眉嘴角生了一个疮,盖在脂粉下面,若隐若现,冉颜微微一顿,道:“你嘴边的疮?”

“哦,昨天馆中的专供医生看过了,说是内火,开了几服药,现在倒是不疼了。”翠眉声音柔和,宛若江南三月天的温婉,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哪家贵女。

冉颜探究地看了她一眼,梅毒表现在皮肤上的早期症状是红色的小丘疹,而后会迅速的破溃成红色小溃疡,随着病情的加重,溃疡面数量和面积都会增大,而且,这些症状最可能出现得地方,除了下体,还有嘴角、手指、胸部等等。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过问了。”冉颜淡淡地应了一句,然后开始转身问最后一个妓人。

这个小姑娘叫紫艾,怯生生的模样,回答话时,略微有些恐慌地盯着冉颜,等待答案。

初步的询问之下,只有紫艾排除不曾有异状,翠眉形容柔和,却是已经明确地拒绝了让冉颜诊治,红杏倒是十分配合。只是很不幸,检查之后,被确诊染上了梅毒。

“你和紫绪共同伺候过一个男人?”冉颜其实是想问,那个男人是谁,故而刻意问了这样一个引导性的问题。

果然,红杏也没有让她失望,颤声道:“是韩郎君。”

冉颜皱眉,心里再一次感叹,果然天上不会随随便便地掉馅饼。刚入城便遇到了一个赚钱的好机会,可这个机会,委实有些烫手。

“您救救我吧!”红杏忽然扑在冉颜脚边,哭着道:“方才对您不敬,是我有眼无珠,请您莫要放在心上,我这个人,向来心直口快…”

嫣娘刚刚撩开帘子,便看见了这等情形,心里不禁一凉,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这段时日,关门修养吧。”嫣娘整了整容色,缓步走了进来,在冉颜面前跽坐,“神医可有法子医治此症?”

“法子有,却不是每个人适用。我已经开了两个方子,你们先吃着,若是丘疹溃烂,便用药粉敷上。”冉颜说话间,看见了嫣娘手指上破溃的红疹。在巷子中时,她的手上有红疹却未破,这样快的速度溃破,几乎不用再继续检查了,“你的手也莫要擦粉遮掩,用药粉吧。”

红杏诧然地看着嫣娘的手,心里却松了口气,自打紫绪病倒,馆中的专供医生束手无策,嫣娘却只令人瞒下此事,紫绪还有个姐姐,可她红杏什么亲人也没有。

“韩郎君是何人?可有妻妾?”冉颜问道。

第17章 秦四郎

嫣娘道:“韩郎君是晋陵县县丞嫡子,前年入的州学,与秦四郎、张郎君几人,均是我们彩绣馆的常客。”

晚绿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问道:“那个秦四郎莫非就是秦上佐的嫡子?”

上佐,是苏州刺史的下属官职,辅佐刺史,虽然没有具体的职事,但是州官,从四品下,而县丞只有八品,无论是品级还是地位都高出不是一点两点,有道是官高一级压死人,秦四郎即便是真的打死韩郎君,能不能被治罪还难说。

“正是。”嫣娘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继续回答冉颜的问题,“韩郎君倒是没有妻妾,听说家里有两个贴身侍婢,一个已经有了身孕,约莫八月临盆,另外一个,不曾听着动静。”

冉颜心道,八月临盆,那染上病的可能性就稍微减小了些,但愿这个韩郎君给自己积点阴德,留下个健康的血脉。

“老天倒是不偏不倚,人死了,还给他们家留下一脉烟火来。”晚绿叹道。

红杏媚眼一挑,眸中还含着未干的泪,嗤笑道:“这话说得倒是好,他们家可不就是这一根独苗!秦四郎可就没这等好运气了,近来正欲聘娶冉氏嫡女,可惜,出了这个事儿,冉家八成是要退亲了。”

许是得知自己得了这个难缠的病,红杏说话间有种自嘲又自怜的意味,那种漫不经心,越发让人觉得心灰意冷。

晚绿与冉颜却是心里一紧,晚绿急急道:“冉家,可是苏州城东的冉家?哪个嫡女?”

红杏反问道:“苏州城有几个冉家,冉家不就一个嫡女么?还有哪个?”

嫣娘心里微微一顿,若有所思地看了冉颜一眼,淡淡地转移了话题,“神医,不知我等的病情…”

“我开的药方你们暂且用着,至少能够拖延病情,我回去便配药。另外,你们用的巾布、茶杯等等,都要与其他人区分开来,最好减少与其他人接触,尤其是肢体接触,耐心等我配药。”冉颜郑重地嘱咐道。

嫣娘对冉颜不禁侧目,她也能隐约猜出冉颜的身份,一个贵女,得知自己未来的夫君常常逛妓馆,而且又惹上了事端,竟然依旧如此冷静,实在难能可贵。

嫣娘抬手啪啪击了两掌,门外便有一小厮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放到几上。

“这里是五两一锭,一共五十两银子,作为预付,若是奴家还有命在,定然会有更多的报酬。”嫣娘将托盘上的红绸掀开,露出十锭大小一般的银子。

冉颜心里倒是想多要点,但她做事向来都很守原则,“说好了医治一个人二十两,事前一半事后一半,现在是三个人,便收三十两。晚绿,收钱。”

晚绿心里还惦记着秦四郎之事,哪里有心思管钱的事情,冉颜让收三十两,她便在托盘上拿了六锭银子。

“那我就先告辞了,若是异状,只管差人道周家庄来寻我。”冉颜起身道。

嫣娘、红杏等人亲自把冉颜送出后门,又命小厮领她们出巷子,这才返回。

那小厮一走,晚绿便耐不住了,急道:“娘子,那秦四郎可是惹上了人命,花天酒地的,还不知是否染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病,郎君怎么能把您的终身托付给这种人!”

“静观其变吧,此事说不定阿耶还不知道,毕竟秦四郎的家境不错。”冉颜有原主的记忆,提到“阿耶”,心里有一丝丝的亲切感。

阿耶,是唐代对父亲的称呼,冉颜心想,也许原主与她的父亲之间还有些亲情在的。

“娘子说的是,郎君还是疼您的,您现在也病愈了,不如回家吧。”晚绿一脸焦躁地抓着冉颜的手臂,“总好过现在任由摆布啊!”

“回去继室就不会拿我的婚事做文章了吗?”冉颜向来信奉靠人不如靠自己,而且,如果她的阿耶真是把她看得极重,又怎么会任由继室撺掇,把她送到庄子上去?

冉颜拍拍晚绿的手,道:“听我的吧,我住在庄子上,还能出来赚些体己钱,若是身无分文回到家里,还不是任由继室拿捏,况且,我也不想唤她阿娘。”

晚绿方才光顾着急冉颜的婚事,竟然忘记了这一趟出来,竟赚了三十两银子,若是省着点花,够两年的了。

“娘子…”晚绿摸着袖袋里银子,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我如何会医术吧?”冉颜早就想好了说辞,只等着晚绿开口,“其实我并不会医术,只是做梦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几个救人的法子。”

冉颜看着晚绿目瞪口呆的模样,凑近她悄悄地道:“不然,我们如何一进城就遇上病患?然后如此轻而易举地便赚得三十两?”

这些都是巧合,被冉颜这么刻意地一说,晚绿竟然真觉得是上天安排,激动地道:“老天爷也是帮着娘子的!是不是就不必忧心会嫁给秦四郎了?”

“老天不会偏帮着任何人,继室欺我,所以天怜我,哪里能事事都靠着天?秦四郎之事还未成定局,先打听清楚再说。”冉颜心里也是没底,初来乍到大唐,忽然遇上这等事,她一时也不知从何处下手,顿了顿,又道:“我们先逛一逛,打听打听此事,回去再与邢娘一起商量。”

两人到了主街,已经快至午时,便寻了一个酒肆,打算用完午饭后买些必要用的东西之后便返回。

酒肆的名字挺有诗意,叫“雅兰舍”,阔三间,高两层,白墙黛瓦,挑檐斗拱,一扇扇镂花乌木门上刻的是整一幅的幽兰图,倒是与酒肆名字呼应。

二楼的窗外酒旗招展,“雅兰舍”三个字苍劲有力,颇有大王(王羲之)遗韵,令这一处酒肆越发地富有雅致。传说太宗推崇王羲之的书法,因此上下效之,想来民间也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人们都更偏爱王羲之的字。

步入酒肆,立刻便有小二迎了上来,“二位娘子,这边请。”

小二是极有眼色的,粗略地打量一下冉颜和晚绿的打扮,猜测她们大约不会要雅间,便领着两人往一楼靠窗的桌子走去,“此处恰好又被楼梯挡住,从外面进来看不见此处的几张几,清静的很。”

“娘子,不如去坐雅间吧。”晚绿有些心疼冉颜,本来是贵女的身份,何须如此抛头露面。

转到里面,果然只有三张几,已经有两张坐了人,均是学子样的打扮,冉颜觉得很满意,无需浪费钱去坐雅间,便道:“此处挺好,便坐这里吧。”

也不等晚绿再说话,径自在席上跽坐,晚绿也只好跟着跪坐下来。

“二位娘子,菜品都在墙上写着,您看看要点些什么?”小二招呼道。

冉颜隔着皂纱,看见墙上挂着一个个小竹牌,上面写满了各种酒、浆、菜名,便先点了两盏乌梅浆,又让晚绿指了几个菜。

小二刚刚退下不久,便听见二楼有一阵阵的娇笑声传来,时不时的还和着几声琴音,引得旁边几名文士伸头去看。

“是雅兰会,城中有才有色的小娘子八成都在楼上了,若是能得一位青睐,啧啧…”一名白袍文士仰头饮尽一杯酒,啧道:“那才是不枉此生啊。”

第18章 冤家路窄

“我倒是有幸参加过一回雅兰会,齐家的六娘真真是一个娇艳。”另外一名文士摇着折扇感叹。

白衣文士收回眼神,询问道:“是苏州第一美人的齐六娘?”

第一美人几个字一出,几名文士立刻凑到一起去了,言辞间无非是对其容貌的赞美,还有两人作了诗,一众人叫好,便寻了小二取了纸笔,打算写下来送到楼上正在举办的雅兰会上,说不定便会有幸被邀请过去呢!

冉颜对诗词的欣赏水平实在有限,目前还记着的唐诗宋词加起来统共不超过二十首,其中还包括“锄禾日当午”之类。所以相对于这等文艺的气氛,冉颜对面前的乌梅饮更加感兴趣。

春有扶芳饮、桂饮、桃花饮,夏有酪饮、乌梅饮,隋唐时期的饮料注重色、香、味,并且按照时节饮用不同的品种,还纯天然绿色无污染。

长安一带的人更偏好酪浆,但南方人多半不喜酪浆的怪味,相对来说更钟爱乌梅饮之类的饮品。

冉颜抿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乌梅浆入口,口舌生津,这乌梅浆也不知用什么方法制作保存,竟有些凉丝丝的感觉,夏季饮用最合适不过。

菜品陆陆续续上齐,江浙一带的菜都清淡寡味,咸中带着一丝甜味,冉颜并不喜欢,再加之夏季胃口不佳,冉颜只吃了很少。

许是雅兰舍多是文人聚集,所以即便是楼下大堂里也没有喧哗声,至多只是谈论时事,吟风颂雅。

“方才那首《美人序》是哪位大作?娘子们有请。”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楼梯上响起。

堂中忽然止住了声音,所有人都看向站在楼梯边上的女子,一袭淡绿色齐胸流花襦裙,挽着双丫髻,约莫十五六岁,长着一副好样貌。虽是一副侍婢的打扮,却气度非凡,一看便知是出自名门。众人面面相觑,被雅兰会相请,好大的面子!

“是在下拙作。”坐在冉颜隔壁的白衣文士起身拱手,面上带着淡淡笑容,风度翩翩,一副才子风采,全然无方才赞叹美人时那垂涎的形容。

侍婢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冲他微微颔首,“郎君请随奴婢来。”

冉颜眉梢微微一挑,她不懂诗词,但常说文如其人,看白衣文士这一副模样,也能想像他作出的诗恐怕不是花团锦簇的吹捧,就是千方百计的拍马,就这样的等级还能被雅兰会的贵女们看上,可见这些贵女的欣赏水平…

唐朝是个诗坛盛放的时代,许是贞观年间诗才刚刚开始兴起的缘故?冉颜暗想。

“文景兄真真是好运气!”与白衣文士同席的人叹道。

众人一片唏嘘,或是尖酸或是羡慕。

冉颜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唤来小二结账走人。

这时堂内之人因着不能参加雅兰会,因此注意力都放在了恰好从里间出来的冉颜身上,尤其是晚绿不曾带幂蓠,一双丹凤眼,琼鼻丰唇,生得十分不错,一时引起不少人兴趣。

那些赤裸裸的目光,让晚绿火气蹭蹭地往上蹿,不过她也有分寸,这里不是冉府庄子,由不得她撒野,只好吞着一肚子闷气,随着冉颜往外走。

晚绿一时有些分神,到了门口时竟不甚撞上了人。

啪!

“眼瞎了吗!”不等晚绿致歉,那人一巴掌掴在了晚绿白生生的脸上。

响亮的一声,不仅打蒙了晚绿,也让堂内一群文士也都蒙了片刻。

雅兰舍是文士们最喜欢的聚集之处,不懂风雅的人觉得酸腐,懒得来此处,穷人也来不起,所以店中气氛向来和睦,乍听见粗俗的言语,众人都还不曾适应过来。

“奴婢一时不查,请郎君恕罪!”晚绿暗骂自己不长眼,连忙给那个火气大的公子爷跪下赔罪。

城中权贵比比皆是,一巴掌拍下去能拍出三五个来,晚绿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给冉颜闯祸。

冉颜走在前头,惊觉变故回过头来时,便瞧见一名身着蓝色广袖直裾锦袍年轻男子,剑眉星目,便是怒气冲冲、蛮不讲理的模样,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但冉颜向来没有欣赏美男的心思。

看着晚绿一侧脸颊高高肿起,冉颜唇间冷冷地蹦出两个字,“人渣!”

不由分说便打女人的男人,不是人渣,是连畜生都不如。

“你说什么!”锦袍男子登时暴怒,一手抓过冉颜的衣襟,将她拽至跟前。

晚绿登时急了,蹭地从地上窜了起来去扯那男子的手,“你有气只管冲我来,不许动我家娘子!”

晚绿的力气,哪里敌得过一个男子,那只青筋暴起的手,死死地抓着冉颜的衣襟,纹丝不动。

堂内之人也觉得男人太过分了,但均认出这人便是秦上佐的嫡子,秦慕生。早上才刚传出在彩绣馆打死了人,午时便大摇大摆地出现,可见其靠山强硬,所以也没有人敢去做那第二个韩郎君,堂间一片静谧。

冉颜冷哼一声,一字一句地道:“徒生了一副皮囊,有气只知道往女人身上撒,不是人渣是什么?谁得罪你,谁惹你生气,不敢报复,只会在旁处撒火,不是人渣是什么!”

句句铿锵,掷地有声,比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更让人难堪。

秦慕生觉得自己近来特别背运,家里给说亲,说了个快死的病秧子,晨间不过是揍了韩家小子一顿,结过谁知那厮命薄,竟是死了,虽后来仵作查明是中毒致死,但他心里堵闷得很,这才出来要喝顿酒,去去闷气,竟又被个小娘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是哪家娘子?”秦慕生气极,反倒压下了暴怒的情绪,冷声问道。

这句话陡然提醒了晚绿,冉家在苏州城可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便是苏州刺史也要敬上三分,即便冉颜不受宠,也是堂堂嫡女,遂道:“我们是城东冉府,你松开手!”

“城东冉府?”秦慕生还未曾说话,二楼便有个声音挑高了声音问道。

冉颜心里一叹,真是冤家路窄,这个比正常人高八度的声音不是冉美玉又是谁?

“放开我。”冉颜声音淡淡,却让人有种压迫感。

秦慕生终于觉得自己这样提着一个女子的衣襟有失风度,遂也算是配合地松开了手。

二楼有十余个华裳女子均带着幂蓠,缓缓从楼上下来。

其中一个红色齐胸襦裙的少女走到秦慕生和冉颜面前,一眼瞥见了晚绿,稍微怔了怔,旋即转向冉颜,心中纳罕,前几天还半死不活的人,今日就能到处乱跑了?

想到那日,冉美玉胸口一阵气结,还有她的那根对蝶簪子,竟被冉颜拿去给当了,被其他贵女发现之后,狠狠地嘲笑了她一顿,说她日子已经艰难到当首饰过活的程度了,今日大好机会,不扳回一局,她可就不是冉美玉!

“原来是十七娘啊!你与秦四郎可真是有缘呢,这才说了亲,你们便就遇上了。”冉美玉是诚心要打击打击冉颜。

秦四郎是个纨绔子弟,成日的眠花宿柳,全城皆知,对于女子来说,绝非好归宿。

冉美玉此话一出,秦慕生和冉颜同时一愣,不禁看向对方。

第19章 美人

冉颜一阵阵头疼,居然不止冉美玉一个孽障,这里竟还有一个更混蛋的!

冉美玉倒还罢了,不管她怎么横,与冉颜也都是不疼不痒的关系,任由她蹦跶好了,可这秦四郎不一样,凡是都没有个定数,说不定这个混蛋真的就成了她的夫君,那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冉十七娘?”秦慕生一腔怒气被浇熄了一半,颇为玩味地审视冉颜,“原来听说冉家嫡女是个病秧子,今日一见居然活蹦乱跳,骂起人来中气十足…”

说着,竟是轻佻地用手拨开冉颜幂蓠上的皂纱。

冉颜没想到他忽然如此,退后晚了一小步,皂纱被扬起一个不大的缝隙,便就是这条缝隙,也足以让秦慕生看清楚冉颜的容貌。

两弯微蹙的烟眉入鬓,乌发蝉鬓,正午的阳光透过缝隙落在凝脂般的脸上,勾勒出半片姣好的面庞,长长的睫毛犹若微微颤动的黑色蝶翅,交衽衣领方才被抓得有些散了,露出一节莹白细致的脖颈,在耀眼的光线下,越发熠熠生辉。

只是一瞬,皂纱便落了下来,这匆匆一瞥,硬是将阅女无数的秦四郎给看得呆了。他再欲伸手时,冉颜已经退出很远。

秦慕生反应过来,心头禁不住狂喜,原本以为这亲事是冉府硬巴上的,想把一个将死的病秧子推给他,没想竟是个美人!他见过号称苏州第一美人的齐六娘,比起他这个未婚妻来,可又是差了不少。

冉颜不欲久留,淡淡地冲冉美玉道:“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这话中不无警告的意思,冉美玉却是没听出来,只是不知怎的,心底居然微微一跳。

“十七娘!”秦慕生想到方才一怒之下不由分说地打了晚绿,生怕冉颜心里记恨,不愿意这门亲事,连忙上追上她道:“我近日诸事不顺,心中烦躁,出手打了娘子的侍婢,是我不对。”

秦慕生形容严肃地道歉作揖,加上他俊俏正气的长相,连晚绿都不由相信,他的确是因为遇事不顺才出手伤人。

冉颜遇见过道貌岸然的人多了,光是这一日听说关于秦慕生的传言,便知道他是个情绪化过重,易于冲动之人,即便此刻是真心道歉,说不定下一刻就因为旁的事情翻脸不认人,这种人,冉颜自问伺候不起。

“郎君既是致歉,我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告辞。”在冉颜看来,打了就是打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难道因为心情不好杀了人后,便不用负责任?只是她不想跟秦慕生纠缠下去。

冉颜拽着晚绿匆匆没入人群。

秦慕生心情大好,哪里还会把冉颜的责骂放在心上,急忙赶回家去,心道,一定要让父亲促成这门婚事!那冉十七娘的容貌,休说齐六娘比不上,就是放眼整个大唐,也寻不出几个来。也亏得她久病不出门,否则这样的长相怎会名声不显?

两个当事人都急急离开,却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众人都不禁猜测,这冉十七娘得长成何等绝色,才能把遍阅群花的秦四郎给迷成这样!

一群贵女中,有个着月白襦裙的少女看着冉颜离开的方向,喃喃道:“冉十七么…”

直到看不见雅兰舍的影子,冉颜才放慢脚步,带着晚绿朝医馆走去。

“娘子,秦四郎…”晚绿平日在庄子上,平静得很,今日一下子起起落落的,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而且冉颜的表现也不再如从前那般胆小,反倒显得有些冲动,“娘子,秦四郎打了奴婢便打了,您作何要与他冲撞?万一以后婚事真的成了…”

“他人都打了,我骂上一两句又怎么样?”冉颜冷声道。她也非是一时冲动,如果冉家真的连这点事都罩不住,那她也没有留下来靠大树的必要,早就打包跑路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没错,但这里是大唐!不管是律法还是风俗,都允许自由婚配的,这桩婚事,也不是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

“唉!秦四郎风流了些,否则那相貌家世,不知道有多少娘子肯嫁给他。”晚绿叹道。

冉颜淡淡看了她一眼,“你看人的准头实在差得很,他何止是风流,简直是荒唐。”

两人进了医馆,让坐堂的医生给晚绿上了药,又抓了几服消肿的药,便往布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