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盒子里的东西果然是一本名叫《奇经八脉》的医书。冉颜在现代也曾略略研究过这方面的东西,奇经八脉对于她来说并不陌生,但是中医博大精深,她不敢说精通。浅尝辄止,在古代的医道也许能够浑水摸鱼,可这不是冉颜一贯的作风。

冉颜在大唐的这个身份,不可能去做一个仵作,好好学习医术对她有利无弊,冉颜是决定好好学习中医,为自己在古代的生存多买一份保险。她知道很多后世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法,她对人体了如指掌,这是绝对的优势,不做出一番名堂来,岂不可惜?

“娘子,早些歇着吧。”邢娘见冉颜看得入神,忍不住提醒道。

“嗯。”冉颜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医书。

邢娘知道冉颜每夜都会在噩梦中惊醒,伸手握住她纤柔微凉的手,“娘子莫怕,老奴就睡在外间。”

冉颜心里微暖,拍拍邢娘的手道:“无事。”

邢娘伺候冉颜躺到榻上,心疼地看了她一眼,将四角灯笼放在了幔帐外面,拉下竹帘和薄纱,悄悄地退去外面。

邢娘心中感叹,原来的娘子是极为柔弱的,现在却从里到外的坚强起来,哪怕夜夜噩梦,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这都是郎君和高氏给逼的!想到那两个人,邢娘便咬牙切齿,高氏倒也罢了,毕竟天底下的继母没有几个是好的,可郎君是娘子的亲生父亲啊!这样的父亲真真是让人心寒。

即便在荥阳郑氏,全都是政治联姻的世家大族,还是有些父女之情的。

细雨沙沙,落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宛如一首安眠曲,冉颜听着雨声缓缓陷入沉睡。

又是水。

四周被水包围,青丝在水中蜿蜒飘荡,明艳的樱红色在水中妖娆至极,没有了嘶喊声,被浸在水中的女子仿佛已经死透,面上裹着一层层的素布,就像是一尊没有五官的石膏像。

冉颜游到她身边,伸手去解开她面上裹着的素布,一层一层,冉颜一边解着一边下意识地观察尸体上的其他情况。

女子白皙纤细的手腕也被素布紧紧裹了起来,双脚被麻绳绑起,绳子尾端绑着一个偌大的笼子,仿佛装的是石头。

“阿颜!”蓦地,有人从身后拍了她一下,冉颜纵使再胆大,也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回过头来,入眼便瞧见了殷渺渺灿烂的笑容。转瞬间,四周的水都不见了,却是伫立在殷府的后花园里,木香花开得正盛,簌簌飘落的细白花瓣,宛如纷纷大雪。

殷渺渺皱眉看着她道:“阿颜,为何皱着眉头,是不是高氏又欺负你了?”

冉颜摇头。

殷渺渺一脸不悦地道:“你休想瞒着我,我知道高氏想把你送到庄子上去!你患的气疾,要找好的医生好好调理一番才行,她把你扔到庄子上实在是居心叵测,阿颜,你听我的,坚决不能去。你一去,她们母女就名正言顺的鸠占鹊巢,以后苏州城只知道冉十八娘,却不晓得你这个正经的嫡女!”

“我知道…可是,不去又能如何?她现在终究是冉氏的嫡母。”冉颜不受控制地说出这句话,脑中还不断闪着方才水中的画面,混乱至极。

耳边还隐隐传来殷渺渺的声音,冉颜却听不清,渐渐地也看不清支离破碎的画面。

光线猛地一亮,冉颜在榻上倏地睁开眼。

却是已经天亮了。

又是一身的汗。冉颜起身走到外间,邢娘早已经起塌了,正在廊下缝衣服,看见冉颜出来,笑道:“娘子今夜睡得可还安稳?”

“嗯,睡得很好呢。”对于冉颜来说,只要不梦到前世好友被人强暴的画面,都算是一夜好眠。

邢娘放下衣物,催促冉颜去沐浴,“老奴今日要把娘子打扮成仙女,定然让那萧郎君一见倾心。”

冉颜无奈一笑,“我就是美到天妒人怨,全部都罩在幂篱里头,谁能一见倾心?”

“这倒也是…”邢娘嘴上这么说,手里可一点也没闲着,一直将冉颜推到浴房中,“萧郎君身上没有江南男子的温雅,恐怕是北边来的,许是不熟悉苏州,娘子今日便给他做向导,寻个时机把幂篱摘下来…”

邢娘自顾自地计划着。

屏风后面热水已经放好,冉颜去了衣物,没入水中,听见邢娘兴致勃勃地问道:“娘子觉得老奴这个法子如何?”

冉颜违心地赞叹一句,“很有想法。”

“那就这么说定了,老奴这就寻萧郎君说去。”邢娘欢喜地朝门外走去,末了还补了一句,“萧郎君倒是什么都好,就是他的那个乳母,实在没有礼数!”

邢娘做事一向都不是果断的性子,冉颜没想到她今次居然这样雷厉风行,直到邢娘关上门,冉颜才反应过来,这回是来真的。

她今日还有一堆事情,虽然萧郎君也不一定会应下,但万一要是应了呢?当下也顾不得细细地洗,随便抹了几下,便穿上衣服冲出浴房。

外面早已不见邢娘的身影,冉颜看见有个侍婢恰好进来,便道:“可有看见邢娘?快去把她追回来。”

那侍婢怔了一下,立刻上前来将一封信呈给冉颜,“娘子,这是客人留下的信。”

“萧郎君走了?”冉颜接过信,心里松了口气。

“奴婢听邵明说,萧郎君天还未亮便走了。”侍婢答道,见冉颜拆开信封,道:“奴婢去寻邢娘。”

“不必了。”冉颜垂头看着信。

信里内容很简单,就是感谢她的招待,另外让她保密他出现在苏州城的事情。

保密?冉颜唇角一扯,连她都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有什么八卦值得宣扬的么?对了,他说是来暗查杨判司的案子。

一个判司,在苏州来说是个不小的官,可放在整个大唐,死了区区一个判司也不需要这样大惊小怪吧?冉颜心中一动,萧颂说是奉命查案,并未说奉旨查案,奉了谁的命,如果她哪一日穷极无聊,还是很值得推想一下的。

不过,现在没有时间。

冉颜对那侍婢道:“你过来帮我梳妆吧。”

那侍婢听见冉颜的吩咐,面色一喜,连忙应了一声是,便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冉颜并未说自己的要求,任由这侍婢自己折腾,只要不太过分的夸张,都还能接受。

结果却很出乎冉颜的意料,侍婢给她梳了一个清清淡淡的妆容,选了一件青紫色及胸襦裙,领口袖口处纹着银丝藤蔓花纹,墨发简单地挽成一个锥髻,上簪了两朵白玉包银边的玉兰花。

这一身素淡却不失精致,邢娘平素都极力地想掩盖住冉颜冷淡的气质,而这个装扮,却将她的冷体现到了极致。

“为何给我弄这样的装束?”冉颜不禁抬头看向那个侍婢。小姑娘约莫也只有十五六岁,一袭浅橘色襦裙,圆圆的脸蛋,一双水汪汪的小鹿眼,显得活泼而伶俐。

“奴婢听邢娘说您这几日都要去给人看病,奴婢觉着不大合适打扮的妩媚…”她的回答明显有些忐忑,声音也越来越弱。

冉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小满。”侍婢不安地答道。

冉颜点点头,起身取过幂篱,也未曾评价一句,便径直出门去了。

第55章 请让我验尸

找不到萧郎君,邢娘得多失望啊!冉颜嘴角微扬,带了一些昨日冉十郎买的东西,叫上邵明一同去了城中。

冉颜入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拜访刘刺史。

偏厅里,刘刺史原本还神态淡定地喝茶,可是听着冉颜复述晚绿的证词,再加上她自己的推测,神情竟是越来越不能平静,到最后略有些失态地将茶杯扔在几上,“凶手真是太狡猾了!”

“怎么?”冉颜微一挑眉,心中有种不祥预感,还未来得及多想,便见刘品让抖着花白的胡须,恼怒道:“昨晚有人来报,彩秀馆死人了。”

“不会就是翠眉吧!”冉颜也十分惊讶,晚绿能说话也就是昨晚的事情,凶手的反应也忒快了。

“死相很是惨不忍睹,面部被划得血肉模糊,而后才被吊起来。”刘品让提起翠眉,便忍不住皱眉,接到消息,他半夜亲自赶去彩秀馆,一入门便看见了这副恐怖之极的场面。

原本这等事情并不需要他一个堂堂刺史亲临现场,可他向来谨慎惯了,最近苏州城屡屡发生命案,若是不尽快破案,恐怕这个苏州刺史的位置也快到头了。

寒门出身的刘品让坐上这个位置,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一旦出了岔子,朝中那些出身世家的权臣便会立刻抓着不放,踢掉他之后,好安插亲信,毕竟江南道的富庶绝对足以让他们不遗余力地争取。

“请您允许我验尸。”冉颜本还想着要怎样开口能够争得同意,但发生了这件事情,让她有些不安,谁知道另一个凶手会不会再次杀晚绿灭口?

刘品让面色有些迟疑。

冉颜坐直身子,坚定道:“刘刺史,相信您也很想尽快破案,而我也不想让晚绿处于危险之中。”

刘品让看了冉颜一眼,缓缓道:“为什么你坚持要验尸?”

在唐朝,仵作不过是检验伤情,判断致死原因,再没有别的帮助了,刘品让的想法自然也是如此。

“且莫说这个凶手杀人手段屡出破绽,便是再严密的手段,最终还是有一个疏漏,那便是尸体!”作为一个法医,她从来都信奉这一点,“尸体会将它经历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而且比活人更诚实。”

刘品让抿了口茶,淡淡评价,“这倒是个新鲜说法。”

听他轻松的口气,仿佛并未把冉颜的话放在心上。

冉颜毫不避讳地盯着刘品让,目光沉沉且坚持,硬生生将他这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老人精都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干咳两声,“嗯,老夫对你这个说法也很感兴趣,今日你便施展手段,让老夫见识见识,怎么让死人说话吧!”

冉颜松了口气,终于还是取得了一次机会,但是光被允许验尸是不够的,顺杆子往上爬,就是现在,“这次唐突拜访,实在出于情势所迫,还请刘刺史见谅。”

说罢,扬声冲门外道:“邵明。”

门外早已捧着礼物等候的邵明,立刻进来。

“承蒙刘刺史关照,儿不知该如何感谢,只有一些小小心意,送给尊夫人,还请刘刺史不要推辞。”冉颜明知道他不会推辞,却不得不扯一扯虚礼,让他有个台阶,好理所当然地留下礼物。

刘品让云淡风轻的老脸上忽然绽开一抹笑,抚着胡须,颇为和气地道:“十七娘有心了,我代夫人致谢。”

邵明机灵地顺着冉颜的眼色将礼盒放在了刘品让身侧的小几上,而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不知儿何时方便验尸?”冉颜问道。

刘品让收回一直飘在礼盒上的眼神,干咳一声,道:“老夫上午要处理公事,验尸时,老夫也准备在场,就…未时吧。”

准备在场?敢情早就准备好了的!冉颜眉梢微挑,也不再纠结于此,刘品让说的时间也正合她意,于是便起身道:“到时候那两具尸体是否能够任凭处置?毕竟那两个,一个是妓人,一个是奴婢…”

“两个?”刘品让一顿,旋即想到她说的是殷府的侍婢,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也是验,两个也是验,遂道:“可以。”

说完,忽然觉得自己上当了,原本刘品让以为冉颜说的只是验翠眉,而她故意强调“两个”,淡化“任凭处置”的问题,以导致刘品让的注意力全部都被转移到后面,顺口就答应下来。

不等刘品让开口,冉颜站起身来,“如此,儿便告辞了。”

刘品让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样子,道:“依了你罢,未时你直接到停尸馆便是。”

说定之后,冉颜便告辞。

刘品让伸着头,看见冉颜的背影消失在二门里,立刻喜笑颜开地打开礼盒。

心道,小丫头跟我斗还嫩了点。

验尸对于刘品让来说,不过为了搜集证据,封三旬也已经验过一遍,他并不着急。他看中的,是冉颜根据伤痕的分析能力。

刘品让明知道冉颜有验尸的本事,侍婢又被人伤成那样,她早晚都要介入这个案件,所以一直不急不躁,等着她自己前来求他,顺便捞点便宜。

这个事情,就算冉颜知道实情也没有用,她即便能耐到最后,还不是刘品让一个召唤,就得乖乖帮忙?到时候不管帮不帮,都得惹得这小气吧啦的老头心里不快,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巴结一下。与刺史处好关系,总比得罪他强。

此事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个很好的局面。

打开大礼盒后,里面又有八个红色锦盒,光看锦盒的外表便知道价值不菲。刘品让一一打开,翡翠镯,和田玉雕刻的精美玉佩,金钗…冉颜说送给刘品让的夫人,其实里面有许多是男人也可以用的东西,比如玉佩、扇坠之类,尤其是那一只鸽子血的扳指,刘品让实在爱不释手。

刘品让小心翼翼地取出装着扳指的锦盒,忽而发觉这个其实锦盒很短,那么外面的礼盒怎么会如此深?放下锦盒,伸手轻轻扣了扣侧面,传来“空、空”的声音,刘品让心里一喜,连忙把上面锦盒全部取下来,揭开第一层之后,底下的光华立时便透了出来。

大红色的锦缎上面,稳稳地躺着一柄玉如意,通身如雪如脂,通透灵气,玉如意的头上镶嵌一颗硕大的满绿蓝田玉,柄上点缀指甲大小的各色宝石,通身流光溢彩,光华慑人。

这柄玉如意至少也得值三四万两银子,上面那一层的小物件连这个东西的零头都不到。

刘品让掩不住满脸的欢喜,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才恋恋不舍地将礼盒归置如初,同时心里对冉颜又另眼相看,倒不全是因为占了大便宜,他虽然平时很忙,却十分关注苏州城各个家族的事情,以便了解情形,方便掌控全局,冉颜是什么样的处境,他也略有耳闻,那样艰难,竟然能不动声色地送出这么名贵的东西,果然是…有魄力啊。

刘品让砸了咂嘴,心里觉得,冉颜的行事风格实在合他脾胃,喃喃道:“冉闻蔫蔫的怂样能生出这么个女儿,怪不得世人都争着娶五姓七家的女儿。”

这句话,显然是将功劳都归诸于郑氏身上。

第56章 自残

免费验尸,无偿帮助破案,还得巴巴地去送礼,这是什么道理?

冉颜心里不大爽快,却也没有办法,好在刘品让是个四品刺史,苏州城中的一把手,难得他看得起她这样一个小娘子,若是换了旁人,恐怕一提出验尸解剖便会被当做精神病扔出府衙大门,刘品让却一直相信她。

看完两个病人之后,冉颜便去成衣店买了一套男装圆领窄袖胡服换上,以方便验尸。

“娘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邵明看着冉颜这身打扮,不解地问。

“你想学习医术吗?”冉颜不答反问。不管是当仵作还是医生,冉颜都需要一两个助手,哪怕只帮一些小忙,也能减轻不少负担。

邵明眼睛一亮,忙答道:“想。”

“那待会儿就不要说话,仔细看着。”冉颜也有心想试试邵明的胆量和潜质,如果他和桑辰那只兔子一样,不管多么忠心、多么有潜力,也都白费。

验尸解剖这件事,说到底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冉颜也不怕任何人知道。

两人坐上马车,未时之前到了府衙停尸馆。

天气不甚好,阴阴沉沉,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落雨,门口河堤旁杨柳柔枝在微风中轻轻摇荡,停尸馆门前几乎没有行人,即便有一两人经过,也是低着头,步履匆匆。

左侧的巷子里停了两辆马车,冉颜猜测刘刺史可能已经到了,便走到停尸馆的大门,还未及张口询问,衙役便问道:“可是来验尸的仵作?”

“正是。”冉颜道。

跟在后面的邵明心中惊疑,他原以为接下来还是去哪户人家去替人瞧病,没想到居然来了府衙的停尸馆,娘子竟然成了仵作!还未来得及细想,冉颜已然从侧门中进去,邵明也忙拎着箱子跟了过去。

停尸馆中特有的腐尸气味隐隐浮动,天空上的阴云压得极低,闷热而潮湿,让人心里觉得不安,邵明这才觉得有些害怕,一边不停脚地跟在冉颜身后,一边警惕地往四周打量。

衙役将两人引领到一间停尸房门前,“就是这里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邵明看着他那被鬼追似的模样,心底更是发颤。

冉颜透过幂篱皂纱瞥了他一眼,“若是害怕,你可以去大门处等候。”

邵明咽了咽唾沫,他是想去大门那里等,可心中也知道,冉颜想考验他,遂也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不怕。”

冉颜淡淡嗯了一声,便推开房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邵明一个哆嗦,头缩得更加厉害。

出乎冉颜的意料,屋内居然不止一两个人,除了身着绯色官服的刘刺史之外,还有另一个着绯袍官服的青年,四个着浅绿官服,一名壮汉抱臂立在一侧,另外一个缩着身子的老头,是冉颜曾经见过一面的封三旬。

冉颜双目微睁,盯着那绯袍官服青年,心里顿生退意。同时也有些疑惑,他如何会出现在这里?一时着紫,一时穿红,又究竟是几品官?

萧颂现在的形容与昨晚慵懒的模样颇为不同,一袭深绯色圆领官服,戴黑色幞头,小团花绫罗,草金钩腰带,气宇轩昂,威势慑人,整间屋内充满了压迫感。冉颜心想,验尸的时候带上这么个人来避邪也很不错。

这么想着,冉颜心里稍微轻松一些了,朝一干人欠了欠身,示意邵明放下箱子。

“十七娘,东西都为你准备好了。”刘品让笑呵呵地迎了过来,亲自把箱子放到她面前。

他一句“十七娘”出口,冉颜明显感觉到一个有如实质的目光扫了过来,看得她头皮发麻,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一点心虚的感觉。

“多谢刘刺史。”事到如今,也只好咬牙继续了。

打开箱子,冉颜先取出口罩戴上,随后才取下幂篱,戴上手套。虽然知道这么做意义不大,根本瞒不住那个男人,但她下意识地已经做好了一切。冉颜整理手套,心里暗自纳闷,为什么要怕他知道呢?

想不通,便不再去想。冉颜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径直奔着放在脚边的尸体过去。

这次尸体放在了一个木台上,恰好是站着稍微弯下腰便能够到的高度,唐朝很少有这么高的桌几,一看便知道是特别定制,冉颜暗暗骂了刘刺史一句:该死的老狐狸。

揭开素布,一具面容可怖的女尸便呈现在众人面前。这具尸体还算新鲜,正如刘刺史所说,面部被划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就目测来看,至少有十一二刀,伤口主要分布在两颊和下颌,额头上只染了血迹,却并没有伤。

面部青紫肿胀,冉颜伸手翻开尸体的眼皮,发现意料之中的眼结膜下出血。

法医对死亡的思维分析方式是,先凶杀再自杀,先外因再内因,先损伤再疾病,看见翠眉这样残忍毁容而死的尸体,冉颜一定会先从凶杀的角度去检验,而外因损伤很明显。

然而,一系列检查下来,根据伤痕的排列和刀口方向,冉颜得出一个很令人不解的结果——翠眉脸上这些伤痕,居然像是死者自己造成的。

颈部也只有一道在喉下的勒痕,勒痕在脑后分八字,而不相交,这都是自缢的表现,而并非是有人先将她勒死,假作自缢。

为了验证这个结果,冉颜飞快地将尸体衣物解开,褪得一件不剩。

翠眉才死了不过一晚,身体保存完好,皮肤白皙细腻,隆起的胸部圆润丰满,双腿笔直而修长,如若不看脸部,这样曼妙的身体,很难不令人想入非非,在场的都是男人,均是头一次与别人聚集观看一个女人的身体,不禁都有些尴尬。

刘品让干咳了两声,余光瞥向萧颂,看见他脸色不变,亦丝毫不避讳地盯着冉颜在尸体上的动作,不禁感叹,怪不得年纪轻轻便能居于高位,这份岿然不动的定力,连他都难及得上。

冉颜一边细细地检查整个尸体,一边开口道:“死者面上共有十三道伤痕,切口边缘整齐外翻,有轻微的炎症现象,伤口深浅不一,呈较均匀的方式排列。判断伤口为死者生前造成,而且很有可能是她自己划伤的。”

“怎么可能?哪有人会把自己的脸划成那副样子!”封三旬立刻出言质疑,他判断是凶杀,若是轻易地被推翻,他在苏州城的名声可就一落千丈了。

刘品让也一直认为翠眉是死于谋杀,他有些不解地道:“这是为何?”

“首先,死者除了脸部的刀伤,和颈部的勒痕,身体其他地方并没有明显伤痕。如果是他人所为,死者怎么会一动不动地任由别人在她脸上划刀子?至少,凶手会死死地按住她,所用的力气必然不小,怎么会一点痕迹也没有?”冉颜解释道。

封三旬冷声反驳,“如果凶手用被子将她紧紧裹住,使其四肢不能动,也很有可能造成这样的现象。”

冉颜点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但我怀疑她自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人会有痛感,自杀或自残时下刀时会感到痛,痛了力道就会变轻,所以一般是下刀重,提刀轻,这样刀口的深浅就不一,若刀数多的话,一般深浅不一的刀数会呈较均匀的方式排列。你看翠眉面上的伤口,完全符合这一点。”

“好端端的,为何会自残?”封三旬皱眉道。

“好端端?”冉颜看着他,声音毫无起伏地道:“人们陷入极度痛苦的状态往往跟感情有关,自杀者在实施自杀、自残、自虐行为时的心理状态也不能用常人的心理去衡量。想必您也验出她已经有近三个月的身孕了,她是彩秀馆的乐妓,并不卖身,为何会忽然怀了孩子?还有,她下阴生有杨梅状的疮三处,显然是患了花柳病,这也本不应该出现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她身上?当然,目前,只有一些特征证明她自残,具体情形,要等到解剖之后才能够确定。”

封三旬愣了愣,他做仵作几十年,所解剖的尸体寥寥可数,一是死者家属不允许,二是除非是重大伤害,比如肝脏破裂之类,否则不敢保证解剖之后就能发现死因。大唐的仵作基本都是如此。一个小娘子即便解剖,就一定能看出什么吗?封三旬不信,所以也就住了口,静观其变。

既然是自缢,冉颜便从颈部的吊痕开始解剖,当她一刀切开死者颈部皮肤,暴露出肌肉组织时,立刻发现了颈部皮肤下组织与肌肉内有出血现象,冉颜手上动作不停,却不得不为旁边这些门外汉解说,否则光她自己知道,又有何用,“诸位请看,皮肤和肌肉中有出血,这是缢死的表现之一。”

说着,冉颜用镊子为众人指出出血的部位,然后又切开不曾受缢的部分,让他们进行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