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冉颜抬头,猛地对上一双黑亮的眼眸,她微微一怔,看见萧颂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而封三旬原本看见冉颜熟练的刀法,心中震惊,虽然面上不愿表现出来,但当冉颜开始解说时,他心中却是有种偷师的窃喜,因此听得十分认真。

其余人面色惨白发青,紧紧抿着嘴,防止呕吐失态,连萧颂那个护卫也是一脸不适。

既然有人听懂就行了,冉颜继续深入解剖,切到舌骨附近时,道:“颈部动脉血管横行破裂,舌骨断裂,咽后壁粘膜下有血斑和充血现象…”

冉颜边说,边一一将这些部位指出来给他们看,冉颜知道,就算其余人都不敢观看,至少有封三旬和萧颂。

解剖刀继续向下,剥离附着的肌肉,露出森森白骨,“颈椎骨折、脱臼,并有出血。”

检验完这些,冉颜并未停止,紧接着开始解剖胸腹,她手中的刀就像有生命一样,控制得极好,切到哪儿,切得多深,都十分精准,一刀下去,皮肤及皮下脂肪被切开,且绝对不会伤到内脏。

萧颂的目光不由得转移到了冉颜的面上。

第57章 尸体中的花瓣

冉颜一张小巧的脸,被口罩掩住大半,只露出眉眼,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在看着可怖的尸体时那种认真,幽黑渗出迸发的神采,如若被不懂得欣赏的人瞧见,定然会觉得惊悚。然而萧颂只是淡淡地看着,唇角噙着一丝笑意。

“解剖可见血液呈流动性,颜色暗红,各个内脏淤血,内脏被膜下有出血点。”冉颜飞快地检查,她把解剖重点放在了肺脏和上呼吸道:“呼吸道中有残余血液,大概是上吊的时候由于缺氧,死者无意识地呼吸吞咽,将面部伤口流出的血液吸入。”

冉颜把五脏六腑都仔仔细细地排查一遍,丝毫没有发现因为外力而造成的损伤。

解剖完毕,冉颜目光停留在翠眉那双白皙纤柔的手上,腕上还带着那只玉镯,涂满丹寇的指甲修整得仔细整齐,全部都是短短的,冉颜猜测,可能是因为有一个指甲断了,而干脆将所有都修成一样长短。

“死者生前没有经过任何打斗、反抗、挣扎,身体表面及内脏无外力原因造成的损伤,判断死因为自缢,而面上伤痕,切口整齐、皮肉外翻,并且有轻微的炎症现象,是在生前造成,若是人已死,切口整齐,但皮肉不会外翻,更不会有炎症…”冉颜直起身来,总结自己的判断。

萧颂忽而打断她,“何为炎症?”

冉颜静静看着他,努力组织出古代人能听懂的词汇,两息之后才开口解释道:“炎症俗称发炎,是皮肤受到外伤之后受到病原感染刺激,造成伤口红肿、发热、疼痛等症状。”

“何为病原?”萧颂再次问道。

冉颜暗暗攥起手,真想一拳打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明明已经可以听得懂了,却非得抓住某个陌生词汇不放,冉颜觉得他不是虚心请教,而是故意找茬。

“这位郎君,我还有一具尸体要检验,如果您有什么问题,稍后我们可以仔细探讨探讨。”冉颜声音平平地道。

萧颂察觉到她的怒气,面上的笑容更加明亮,伴着他骨子里透出的气势,怎么瞧怎么觉得这个笑容背后,含着常人所承受不起东西。

而冉颜也不遑多让,幽黑的眼眸,死气沉沉的目光,再联想方才解剖时的冷然,顿时令人从脚底板开始窜冷气。

“十七娘,过来看看这具尸体吧。”刘品让连忙打断两个人的眼神交锋,他知道萧颂的身份,即便冉氏也不能得罪得起,既然他收了冉颜的好处,自然也照顾一二。

冉颜收回目光,转身随着刘品让到了隔壁的木台上,这具尸体已经开始出现腐败,距离半丈的时候,就能够清晰地闻到腐臭气息。

冉颜揭开素布,除了封三旬和冉颜之外,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连一直淡定的萧颂,也不禁面色微变。

殷渺渺的侍婢繁春,已经死了三天以上,从这个时段开始,日后的变化会越来越恶心恐怖,冉颜微微叹了口气,缓缓道:“不管是什么样的美人,死后都一样,终究会变成一个被尸气充斥起来的黑色大胖子,长得再好看…也不会变成更漂亮一点的黑色大胖子。”

萧颂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而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繁春是怎么死的呢?

冉颜垂头仔细地看着尸体的形态,口鼻有血沫溢出,这是死后三天会出现的正常反应,而鼻唇附近皮肤上有附着一丝泛白的痕迹,引起了冉颜的注意,她心中一动,转头问封三旬道:“她是被人溺毙?”

“正是。”方才被冉颜推翻翠眉死亡的判定,封三旬决定这一回要好好表现,免得让刘刺史他们以为他已经不中用了,“尸体身上尸斑颜色淡,而且出现缓慢,皮肤苍白皱起,口鼻周围有浅红色蕈形泡沫溢出过,但似乎被人擦拭过,老夫检查之时,看见鼻端的蕈形泡沫是之后溢出。尸体双拳紧握,手中却未抓水草沙石之类,老夫认为不是在河水池塘中被溺毙。”

冉颜点头,“想知道她在哪里被溺毙,解剖之后便知道了。”

冉颜整理完手套,解开死者衣物,立刻开始解剖从颈部到胸腹这一段,如果繁春的确是活生生被溺死,那么她的呼吸道、胸腔、心脏和胃部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反应,特别是呼吸道和胃部,像繁春这样基本确定是被溺死,却又不知其在何处被溺时,便可以看看她的呼吸道和胃部,也许会有一些残留物的发现。

众所周知,人被溺在水中时,第一时间是屏住呼吸,然后四处抓救命的东西,当憋不住的时候,会被呛水,被迫吞咽许多水进入胃部。

繁春身上有许多挣扎的痕迹,颈部肩部有淤青和划伤,额头上的伤痕明显是死后被弄出来的。

冉颜一边解剖,一边向封三旬解说,肺部水肿、肺上出现的“溺死斑”,以及溺死者心脏的变化。

果然,在剖开呼吸道时,发现了一些东西,冉颜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黏在气管上的东西,一片发黄有腐烂的花瓣,从其形态和脉络上,隐隐能辨别出,它是一片花瓣,至于是什么花,暂时还不能确定。

有了这个发现,冉颜又将整个呼吸道和肺部都细细地检查一遍,在靠近肺部的地方,又发现了两片,其中一片保存比较完好,细细长长的花瓣,有些像菊,但现在是夏季,菊普遍都还没有盛开,仔细观察这个花瓣,让冉颜忽而想到了自己院子里种下的一棚金银花。

“好像是金银花?”冉颜将花瓣放到一块干净的素布上,让在场所有人辨别,她则开始解剖胃部。

胃部积水肿胀,切开之后,立刻看见了许多花瓣,有许多形态还保存完好,甚至发出一种和着腐烂的令人作呕的香气。

“是茉莉。”一直沉默的萧颂,忽而开口,“除了金银花,还有茉莉,或许还有别的。”

冉颜将胃部保存下的花瓣小心地取了出来,一一摆放到素布上面。

其中有一种椭圆形,指甲大小的花瓣最多,颜色早已经辨别不清,就刚才切开胃部之后散发出腐败香气的情形来说,这必然是一种很香的花,六七月份,茉莉花开得最盛,很有可能是这种花。

那么,尸体中怎么会出现花瓣?

第58章 死人面上妆

繁春的指甲、手掌、脚上都没有沾泥土沙石之类的东西,衣物上也没有任何可疑残留物,正如封三旬所说,她不在池塘中被溺死。

不过,冉颜回忆起殷府的后花园,尤其是木香棚附近的池塘,那里四周都是石头,如果在水榭上面把死者头部按入水中,也有可能不会沾染到泥土沙石,只是那附近有茉莉花、金银花吗?

“会不会是浴桶?”萧颂打断冉颜的思绪。

“很有这个可能,那另一个凶手也应该是女子?”冉颜曾听晚绿说过,与翠眉密谋的是个女子,会不会就是凶手呢?

萧颂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那可不一定,许多男人也喜爱泡花瓣浴…”

男人泡花瓣浴!冉颜头皮发麻,怪怪地瞥了萧颂一眼,“你们男人还挺有雅兴。”

话虽这么说着,萧颂的话倒是提醒了冉颜,她立刻返回去检查尸体的肩颈部分,瘀痕呈倒八字状,尸体已经进入腐败初期,只能判断这个人是用右手按住死者脖子的后方,将她按在水中。

想到第一次看见这个繁春尸体的情形,冉颜心中微动,她当时只是匆匆一瞥,并未敢认真检查,即便如此,她还记得死者脑袋上有瘀伤,与伤口重叠。

当时死者脑袋上的伤口被新鲜血液遮住,看不清细节,鲜血明显不属于死者,可能是动物、也可能是别人,这是凶手为了造成一个撞柱的假象而故意造成的假象。

冉颜一看之下,觉得可能是凶手力气不足,一棍没有打晕死者,又补了一棍。可是溺死面色发青肿胀,和被钝器砸死应该有很大的区别才对,就算当时是匆匆一瞥,也不应该看错。

“您检查尸体时,可曾发现什么可疑之事?”冉颜回头询问封三旬。

封三旬捋着胡须沉吟,仔细想了半晌,“也没有不寻常之事啊?”

肯定有冉颜再次仔细观察尸体的头部,终于在头发丝中间找到一些白色粉状物质,“你检验时,她是否画了妆?”

“正是,为了能看清她的面色,老夫用水洗掉了她面上的妆容。”封三旬转而问道:“女子化妆很正常吧?”

“可你后来判断她是溺死!”冉颜不可抑制地有些动怒,死者躺在法医面前时,就注定失去了亲自指控凶手的机会,它们把一切都交与法医手中,怎么可以如此不严谨。

她既然是溺死,便不可能带着完好无损的妆容,且不说唐代,便是她生长的那个时代,也不是所有妆容都能防水的。

“既然知道凶手另有其人,定然是凶手画上去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封三旬被一个小娘子训斥,面上有些挂不住,忍不住大声反驳。

冉颜冷冷地盯着他道:“繁春被溺死,面容肯定不会好看,可是这个人却能够利用妆容把她装扮得丝毫没有水淹的痕迹,这样高超的化妆技术,不是所有女子都能达到的吧?这样的妆容,用劣质的妆粉肯定不行,苏州城中卖上等装粉胭脂的有多少家?妆粉是何香味?什么品种?这些都是线索啊!”

封三旬被质问得一怔一怔,最终却只讷讷道:“仵作验伤情死因,整个大唐都是如此,老夫也不过是按规矩办事。”

萧颂原本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可瞧着冉颜美眸中沉冷的怒气,心里也渐渐变得肃然起来。

“罢了,罢了,知道凶手擅于化妆,这已经是个重大突破。”刘品让见气氛凝重,立刻开始和稀泥,“十七娘可还有什么发现?”

冉颜心知自己一遇见验尸的事情,就太过严肃了,这里是大唐,而非原来的世界,遂缓了缓情绪,道:“无,不过我怀疑杀死繁春的,不止一个人。”

“且说一说。”刘品让连忙道。

“死者额头上有一处叠加的伤痕,我仔细解剖检查过,第一层为瘀伤,呈曲线状,有单纯性表皮剥脱,皮下出血界限不明显,骨质表面无压痕,大概能够判断出,此伤是在死者生前造成,凶器是木质钝器,却并非木棍,暂时还不能判断是何物。”冉颜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到专业术语,反正知道她是有凭据地做出最后总结就可以了。

顿了一下,冉颜继续道:“二次伤口边缘皮肤未曾卷起,没有生命反应迹象,而且有凹陷粉碎性骨折,伤口边缘整齐,骨伤呈三角状,这说明,这处伤口是死后用尖锐的金属钝器用力击打造成。”

刘品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又如何判断凶手是两个人呢?”

“从这具尸体上伤口造成的先后顺序来猜测,凶手从正面用木质钝器击打死者,但因为力度不够,受害者只产生了瞬间不适,凶手见她未死,立刻将她按入附近充满花瓣的水中,但这个时候,受害者开始拼命挣扎,人在求生之时,会爆发比平时更大的潜力。就击打的伤痕判断,这个凶手的力气不会很大,至少不会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因此,她一个人抵抗不住受害人的反抗,所以极有可能是有另外一个人帮助凶手作案。”

“凶手把人溺毙之后,便开始藏尸,夏季气候炎热,尸体要藏在何处才能够阻止快速尸变呢?”

“茶宴聚会,大家都是聚集在一处,凶手怎么能肯定,秦四郎一定会单独走开?又如何掐算时间把尸体运出来布置?”

冉颜一个个问题,都指向了殷府。

殷渺渺那天为什么会提出捉迷藏的游戏?这件凶杀案,当真与她有关?

冉颜吐出一口气,浑身有些脱力的感觉,她隐隐觉得,已经快要看到事情的真相了,“我觉得自己曾经有一部分记忆丢失了,我每晚都会梦到一个女子面上被蒙了素布,沉尸水中。好像是殷四娘,殷晚晚…刘刺史不妨查查她的死因。”

刘品让惊讶于冉颜的话,心里却也极度怀疑殷渺渺杀人,可是她虽然可疑,却没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殷渺渺是殷府淑女典范的代表,一直都是深居简出,贤淑温婉,很少有机会私下见男人,与秦四郎更是不曾见过几次。

现在看起来,韩山在彩秀馆毙命,也与殷府的主凶有关系,要说殷渺渺杀死自己的侍婢,还有些说得通,她有什么原因要杀秦四郎和韩山?

冉颜沉默着处理好两具尸体,能提供的线索,她都已经说了。在大唐,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条件去调查这个案件,接下来就只能回家待着,想想造成繁春身上伤痕的凶器是什么,然后静静等候官府查案结果。

“那个妓人,为何要自残呢?”蓦地,萧颂磁性而优雅的声音响在冉颜身侧。

冉颜戴上幂篱之后才摘下口罩,微微叹道:“会自残的人,通常都处于一种极端的情绪之中,比如,悔、怨、憎、恨等等,翠眉莫名怀了身孕,又患有杨梅疮,也就是花柳病的一种,面上定然难看极了,她定然是个极在乎容貌之人,心中又怀有某种极端情绪,自残也不足为奇。”

冉颜说完,冲他微微颌首,而后转身向刘品让等人告辞。尸也验完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自然没有再留的道理。

出了停尸馆,才发觉外面又下起了蒙蒙小雨。冉颜带着幂篱,便也未曾在意,直接步入雨中。

邵明脸色惨白发青地跟在后面,脑袋一片空白,被雨一淋,才回过魂来,连忙与冉颜说了一声,跑去马车中取伞。

冉颜一个人不急不缓地朝停着马车的巷子走去。

走了一会儿,忽觉光线一暗,她下意识地抬头看。

隔着幂篱皂纱,蓦地对上了一双灿若星辰的黑眸,那张英俊的面容上带着浅淡而优雅的笑容,正持一把油纸伞遮在她头顶。

“娘子不是说,寻个时间与在下仔细探讨‘病原’的含义么?正好在下今日有空。”萧颂笑吟吟地道。

“我没有空。”冉颜淡淡回道。

萧颂剑眉微微一挑,“娘子要做什么,在下陪着你做便是,咱们可以一边忙,一边讨论。”

冉颜皱着眉头,静静盯着他,听到声音的时候,会觉得他是一个沉稳寡言之人,可是见了面才知道,这个人气势沉稳不假,却无赖得很。

“我要绣花、缝衣,与姐妹聊聊胭脂水粉俏郎君。”冉颜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萧颂站在原地未曾追上去,持着伞,瞧着她的背影与邵明会和,而后没入停着马车的巷子。

冉颜上了马车之后,解下幂篱,不禁往窗外看了一眼,却看见那一袭红色袍服持着一把绘着山水的油纸伞还站在远处,微微侧低着头,仿佛是在听护卫汇报事情,剑眉微蹙,英挺的鼻梁,硬朗的下颌曲线,便如邢娘所说,当真是无一处不好。

冉颜正欲收回目光时,却瞧见他向马车看过来,乍然一笑,仿佛就知道她在看他一样。

冉颜眉头一皱,缩回身子靠在软垫上。

外面天色越来越暗,因着昨日刚刚下过一场雨,郊外的路不好走,所以刚刚出了城,马车便疾驰起来,到了郊野,才缓缓放慢速度。

第59章 青霉素

回到院子里,冉颜便瞧见邢娘跽坐在廊下裁剪布料,神情怏怏的,一会儿叹一口气。

邢娘看见冉颜回来,连忙应了上来,接过幂篱,看了看冉颜的面色,心疼道:“娘子累坏了吧?过几日回了主宅,寻您瞧病的人估摸就会少许多。”

“嗯,邢娘,帮我烧浴汤吧,我想沐浴。”冉颜道。

邢娘笑道:“早就备好了,是该沐浴去去病气。”

冉颜身子才恢复没多久,本来就虚,这一日诊了两个病人,解剖两具尸体,委实有些吃不消了。

泡在温热的水中,冉颜有些昏昏欲睡。

“娘子,邢娘令奴婢来侍候您沐浴。”外面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冉颜不习惯有人在旁边看着自己洗澡,不过这回实在太困乏,可以让侍婢帮忙洗这该死的长发,便道:“进来吧。”

来人是早上替冉颜梳妆的小满,她端着一个小小的浴桶,上面有个木头盖子,缝隙中隐隐冒着热气,一股子花香在空气中逸散开来。

“是什么?”冉颜问道。

小满知道冉颜其实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吓人,遂浅浅一笑,绽开面颊上的小酒窝,“奴婢见院子里的金银花开的好,便采了一些过来给娘子泡澡,夏季用金银花泡澡很好呢!”

冉颜点了点头,心中却想道,当真是给萧颂猜对了,繁春恐怕就是被溺死在浴桶中,可…她是溺死在谁的浴桶里?

小满见冉颜没有说话,便大着胆子上前道:“娘子,奴婢帮您洗头吧?”

“好。”冉颜应道。

小满从墙角边上拉过一个高凳,放在浴桶边,而后将小浴桶放了上去。

冉颜一边往身上撩水,一边看着小满的动作,瞳孔猛地一缩——高凳木桶。

浴房里的这个高凳做得有些粗糙,但与晚绿被吊那日,脚底下倒地的凳子造型十分相像,唐朝人都还是跽坐,案几都十分低矮,有带腿儿的类似椅凳的坐具只有胡床,胡床也远远没有这么高。

还有,这个桶盖…

“小满,你站到我对面来。”冉颜缓缓道。

小满正在往浴桶中倒花瓣浴汤,听闻冉颜竟记得她的名字,便欢快地应了一声,喜滋滋地随手将剩下小半桶的水放在浴桶边的高凳上,依言站到对面。

冉颜从浴桶中伸出手,摸到小木桶,把里面的水全部倒入浴桶里。而后开始研究这个木桶的桶身,还有桶盖,时不时的,拿着这两样东西朝小满脑袋上比划着,看得小满心底一阵阵发颤,生怕她真的把东西扔到自己脑袋上。

这个木桶口宽底窄,但十分沉重,不管是底还是口砸到人脑袋上都不会只是浮肿而已,至少也得破皮,繁春脑袋上的伤口是弧状,应当是这个桶盖子造成的。

桶的大小不同,弧度也不同,约莫凶手就是情急之下拿着桶盖砸到繁春面上,然后立刻发现她没有死,也没有晕倒…

冉颜哗啦一声从桶中站了起来,伸手握住小满的脖颈。

小满目瞪口呆地看着冉颜凹凸有致的身子,羊脂玉一般的肌肤挂着盈盈水光,站在烟雾袅袅之中,简直勾魂夺魄。

她看得正入神,颈部却被冉颜猛地往前一抓,硬生生按倒了浴桶边缘,小脸几乎贴到水面,她急急呼喊道:“娘子饶命娘子饶命!”

冉颜回过神,发现自己光裸着站在浴桶里,尴尬地咳了一声,默默坐回水里,对惊魂未定的小满解释道:“我…只是想到一点事情。”

听见这样的解释,小满可一点也没有放下心来,想到什么事情,一会儿又是拿着桶盖比划她脑袋,一会儿又是想将她按入水中?

不过…娘子的身子真真有看头!小满水灵灵的大眼朝水里若隐若现的身体瞄了一眼,小声道:“娘子,奴婢给您洗头。”

冉颜点了点头,这会儿又想通了一些事情,便不再折腾,任由小满帮她梳洗一头长过腰臀的乌发。

好不容易沐浴完,冉颜立刻便回房研磨,将浴桶的形状,和高凳的模样都画下来,而后写了一封信,交给在庄子上守卫的队正杨勇,让他即刻派人送到刘刺史那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冉颜才算真正地放松下来,用了晚膳后,去陪了晚绿一会儿,便回寝房休息。

许是累得狠了,这一夜梦里虽然零零碎碎的有许多画面,却终究不曾连成一段,倒算是这六七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接下来的几日,阴雨连绵,出行十分不便,是以求冉颜诊病的人都纷纷递来信说,不敢劳烦她亲自登门,会在约定的日期带病人上门。

于是这些天,冉颜算是闲了下来,每日诊完病人,便去吴修和那里听他讲医,自从冉颜做了那顿饭后,吴修和明显比以前更加上心,更加卖力,时不时明里暗里地示意她该做顿饭犒劳一下他劳苦功高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五日,放在培养基液里的青霉也差不多到时候能够提取青霉素了。

冉颜将三十个培养皿中的液体倒入事先准备好的特制木桶里,然后向桶中注入菜油,混合搅拌。

青霉水中含有脂溶性物质,而油可以溶解分离这种脂溶性物质。搅拌均匀之后,便静置等待。

最终,桶里面的物质会被分离成三层,第一层,便是用油溶解掉得脂溶性物质,第二层是不溶于水也不溶于油的不溶性物质,因为青霉素是水溶性物质,所以沉在最底下的水中便含有青霉素。

特制的木桶下面做成酒桶的样子,有个木塞,拔开木塞,最下面的水慢慢流了出来,冉颜把它接到用酒和蒸馏水消毒过的瓷钵中。

过滤其中一些大杂质后,倒入坛中,里面装有煮过消毒的碎碳,经过搅拌之后,青霉素就会被碳吸收。

在一旁帮忙的邢娘,满脸茫然地看着冉颜倒腾一堆瓶瓶罐罐,不明白一桶加了霉,又放置七日的水,过油过碳之后会有什么不同吗?

而事实上,今日操作的这些步骤根本不算难,难的是这些材料的准备,光是消毒用的酒和蒸馏水都让冉颜每天累死累活地忙半晌,尤其是蒸馏水的收集,虽然算不上难,但是量少,收集一瓶要花费许多时间,而消毒的时候,一下子就倒掉大半瓶,简直就是在倒冉颜的血汗啊。

还有过滤所需的碳酸钠,俗称碱、苏打,要用食盐、硫酸、煤、石灰石为原料制造出来,幸而冉颜跟着化学家的父亲熏陶了几年,否则光知道提取青霉素的办法,也只能干瞪眼。

冉颜将碳和水溶物质搅拌均匀之后,再做三次提纯,分别加入:蒸馏水、小苏打水、弱酸水(醋+水)。

第一遍加入蒸馏水过滤,倒出的水还不是青霉素溶液,可弃之。

第二遍加入弱酸水,过滤出的水依旧扔掉。

第三步,加入小苏打水,过滤出的溶液才是真正的青霉素水溶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