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外催促的声音越来越急,冉颜也不想令冉云生一腔热情落空,便起身转到内室去换衣物。反正她也不喜欢淡黄色,换一换并没什么差别。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外面的人见冉颜还未出来,便开始胡乱的吟诵诗经。

冉云生这一次没有心生怒气,他自己因为生得过于艳丽,导致旁人的指指点点,而冉颜不一样,她生得极美,是女子该有的美丽,如果那些人要看,冉云生想让他们像仰望齐六娘那样地仰望自己的妹妹,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对齐六娘绞尽脑汁的吟诗弄曲,却对她胡乱吟诵诗经,甚至颇有些轻佻的意味。

外面的人已经急躁地用船桨击打栏杆,甚至开始嚷嚷,态度全然不似对齐六娘的那般殷勤,他们虽然听说冉十七娘与齐六娘容貌不相上下,可毕竟很少人见过,即使形容得再怎么美丽,也抵不上齐六娘许多年“苏州第一美人”的名头。

有人略有些恼怒地道:“喂,再不出来,我们可要闯进去一探究竟了!”

“嗤,不是冉十郎藏了哪位小姐,诓骗我等吧?来来来,我们去瞧个究竟!”与张斐同船之人说着,竟是跳上了船,弄得船身摇摆不定。

众人起哄,让他赶快进去瞧瞧。这人刚刚走到船舱门口,竹帘便从里面被撩了起来。

只一步之遥,那一袭红衣用折扇抵住他欲往前走的趋势,冷冷道:“请你立刻从我的船上离开。”

湖面上一片寂静,屏息凝神地盯着眼前这如业火红莲般的女子,她墨发披散在身后,用一条长长的黑色缎带绑上,精致的五官,令人不禁怀疑,上天在造就她的时候给了过度的偏爱,反复精雕细琢之后,才放她来了人间。

只不过,这一身烈火般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并没有热烈之感,反而被染上一股冷意,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持着扇子指着不速之客,目光沉冷,宛如…燃烧在九层地狱之下的火焰,又如怒放在忘川彼岸的曼珠沙华。

冉颜现在是浑身不舒服,照她原本的想法,如果齐六娘真的出来了,那么大家一起被围观,总好过一群男人围观她一个,便就出来露个脸也就罢了,可现在,身上穿得血一样的颜色,发髻被换衣服时弄散了,一时来不及梳,只好和在家中一样,随便系一下,手忙脚乱不说,竟还有一个人胆敢私自闯入船上,简直让她火大。

事情弄到现在这个模样,不是她所想,亦不能怪冉云生,毕竟他也是一片好意。

沉沉的怒火,犹若燎原一般,覆盖了整个江面,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份沉冷,这使得站在高高甲板上与月争辉的齐六娘显得单薄缥缈了一些。

冲上甲板的人吓得退了几步,慌忙掉头跳到隔壁船上。

“我已如约出来,诸位若没有别的事,容请告退。”冉颜话虽这么说,人却是已经退回了船舱。

冉颜把手中的折扇抛给冉云生,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十哥帮我看着门,我去换件衣服。”

说罢,也不等冉云生回答,便飞快地转身去了里间,从箱子里挑出一件宝蓝色的冰绫襦裙,手脚麻利地将衣物换了下来。

仿佛擦掉一身血迹,冉颜松了口气,心里才觉得舒服许多。

“你生气了?”冉云生盈盈的眸中有些懊悔,“都怪我,不该让你与齐六娘攀比什么。”

冉颜敛了敛自己的情绪,诚实地道:“倒也不是怪你,压得过齐六娘也有许多好处,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

毕竟,如果她坚持不同意,冉云生也不会强逼,所以冉颜眼下说的绝对是真心话。

冉颜舒舒服服地跽坐在席上,看见冉云生仍旧不安地看着她,才觉得自己的反应当真是有些过了,冉云生可不是那只一惊一乍的桑兔子,遂拼命地放柔声音,“十哥,我当真没有怪你,怪只怪那些纨绔子弟欺人太甚。”

寻思了半天,冉颜总结出这么个结果,这也的确是她火气大的最大原因。

听冉颜如此说,冉云生才稍稍放下心来,跽坐在她对面,叹道:“唉,你这一番怒火燎原…”

苏州城这些男人,恐怕都被她吓坏了,也不知将来有没有愿意娶她,这样可怕的气势,希望将来有男人能够镇得住吧冉云生也不再纠结于此,转而问道:“你厌恶绯色?”

“原来看着只是平常,可真正穿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原来是讨厌它的。”冉颜老老实实地回答,免得下次冉云生再要求她穿红衣,不是讨厌,而是浑身不舒服。

冉云生松了一口气,面上再次绽开笑容,“阿颜是想回去,还是再逛逛?”

冉颜还未及回答,便听船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冉十七娘容色倾城,我等皆以为与齐六娘可并称为江南双璧,只是齐六娘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我等知十七娘医术超群,不知可还有才艺能让我等见识一二?”

言下之意,若是她能通曲赋诗,便可以与齐六娘比肩,成为江南双璧。

这大大出乎冉云生的意料,原本以为,冉颜那副怒火冲天的模样会让人觉得太吓人,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他心中也高兴起来。

冉颜皱眉,这些人还真是上瘾了。才艺?她是有的,如果解剖尸体如果能算得上才艺的话。而这具身体的母亲早逝,也只会读了一些书,习了几年字而已,平时在邢娘的督促下,绣花儿倒是绣得极好…旁的,只是懂些皮毛,根本算不上才艺。

什么江南双璧,冉颜不在乎,只是眼下被堵在这里进退不得,不想想办法让这些人难受难受,真是难以心平气和。

第63章 我们一起去死

“不知今晚所赋诗中,哪一首最好?”冉颜扬声问道。

江面上,众人商量了半晌,又去询问了几位看热闹的大儒的意见,终于确定下一个魁首,张斐自告奋勇,朗声念道:“今日云骈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家人竟喜开妆镜,月下穿针拜九霄。”

那得意的模样,仿佛这首诗是他所作一般。

这首是咏七夕的诗。说实话,若非原主有些文学修养,冉颜很难理解其中的情感。修法医学时,因为要读宋慈的《洗冤集录》,冉颜也曾经认真学习过一段时间古文,但能听明白,和理解诗词中所表达的情怀,不是一个层次。

冉颜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自己还记得的诗词,最终叹了口气,能记全的,约莫只有十余首,什么“锄禾日当午”、“两个黄鹂鸣翠柳”云云,与七夕根本沾不上边。

以冉颜的性子,如果她相信灵魂穿越这回事,肯定会背诵李白诗全集之类的,有备无患。

想到李白,冉颜思虑片刻,出言道:“我吟一首诗,若是诸位不能做出更高意境的诗,还请放我离去。”

好大的口气!江面上诸人面上惊诧,缓了缓,却又觉得不屑,娘子们纵有些才学,总也不能高过他们这些成日在埋首读书的郎君吧。

“娘子可不许让冉十郎代劳。”张斐立刻出言道。

冉云生虽然未曾入州学,也不曾考过功名,但众人皆知,他的文学修养不低,只因为出身商贾,不能科举入仕罢了。

“好。”冉颜应声。

平江河上一片寂静,只有水流声,不管是青年郎君还是名流大儒,纷纷停下动作侧耳倾听。而齐氏船上,一群贵女沿着围栏而立,齐六娘直直盯着冉颜那艘船,冰冷的神色中带着些许复杂。

齐毓秀撇撇嘴道:“冉十七娘将放出这般大话,想来是胸有成竹了?难不成今日之事早有预谋?就为了抢六姐的位置?”

因为亲眼看过冉颜在殷府面对尸体时那种从容的姿态,齐毓秀对她少了几分排斥,但也还未到喜欢的份儿上。

齐六娘抿唇不语,秀眉却微微蹙了起来。

冉美玉则是撇撇嘴,冉颜有几斤几两,她再清楚不过了!若不靠十哥,她能作出什么好诗!想到冉云生,冉美玉心里便是一阵膈应,原本十哥待她也是极好的,可眼下却被冉颜独抢去了,她是巴不得冉颜在全苏州人面前出丑。

众人各有心思,船舱里,缓缓传出冉颜冷寂的声音,“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江面上一片哗然,这冉十七娘吟诵的竟非“七夕诗”,而是刺客!而且言语之间,豪迈不羁,将一个隐姓埋名、过着最低下生活的刺客,描述得如此洒脱高尚。

冉颜冰冷淡漠的声音并不大,随着微冷的江风飘散,那种取人性命于举手之间感觉,被渲染得淋漓尽致。

被苏伏刺杀的也不知是何人,竟然只是被杀那一瞬有些骚乱,之后居然不动声色地离去,因而,其余人根本不知道今晚便有刺客这一回事。

冉颜便是知道如此,才敢放心地吟这首诗。

正当众人以为这首诗已经吟诵完毕,却听冉颜继续吟道:“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后面两段,说的是信陵君和侯嬴、朱亥的故事。侠客得以结识明主,明主借助侠客的勇武谋略去成就一番事业,侠客也就功成名就了,即便最终不曾成功,也依旧名垂千古。

众人震撼于这首诗的豪迈洒脱之余,也吁了口气,原来不是歌颂刺客,而是侠客。

贞观年间,还十分崇尚武力,况且哪个男儿心中没有一个侠客梦?这一首诗豪气开阔,壮志凌云,狠狠震动每一个人的心底。

江面上久久没有声音。

连那些大儒听了这首诗后,也怔愣半晌,这般的豪纵、慷慨,连郎君也为之汗颜啊。

“这首《侠客行》,是否能够让我离开?”冉颜略有些不耐。

有时候并非是你不想攀比,便可以置身事外,这便是世事,冉颜心里盘算着,是否有必要寻个时机当众解剖一回尸体,这样以后苏州人人提起冉十七娘,恐是避犹不及了,这样无聊的攀比,当真不是她所喜。

而且,冉颜腹中墨水有几滴,自己清楚得很,能化解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以及以后无数次呢?

众人自然不太愿意立刻放她离去,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一干大儒,一时半会儿,谁又能作出一首压下《侠客行》的诗呢?

因此,不管愿不愿意,也都给船开了道。

船在水中悠悠而行,船舱中冉云生怔怔地盯着冉颜,道:“阿颜这首诗,慷慨洒脱,志向高远,竟是连大儒们都比了下去!”

冉颜淡淡一笑,“这首诗不过是我听来的,我读过几年书,十哥又不是不知,如何能做出这等诗句?”

冉云生了然地点点头,旋即又为她担忧道:“这首诗是何人所作?倘若被别人得知你冒用诗句,对你名声可不好…你若是知道这人是谁,不如…”

“拿钱买来?”冉颜接口道。

冉云生显然也从未做过这种事情,听冉颜如此直白,顿时涨红了脸。

“你也说了,这首诗慷慨洒脱,作诗之人必也是个开阔不羁、品格高尚之人,怎会为了钱财折腰?”冉颜也知道冉云生是关心她,心里微暖,出言安抚道:“十哥莫要担心,我识此人久矣,保证不会东窗事发。”

冉云生见她如此笃定,这才放下心来,探头往窗外看去,平江河中又恢复了喧闹,仿佛比之前还胜三分。

“十哥,我们回去吧。”冉颜淡淡道。

事已至此,再逛下去,恐怕会惹出更多事端来。

冉云生也赞同,于是名船夫把船泊到一个冷清岸边,与冉颜相携下了船,一路散步赏月,很快便看见了集市。

“累不累?要不要十哥背着你?”冉云生看见冉颜鼻尖晶莹的汗珠,忍不住问道。

“我都这么大了,还让哥哥背着,太不成体统了。”冉颜学着邢娘的语气,正色道。

冉云生被她这形容逗乐,笑容有如皓月皎皎,映亮了昏暗的柳下河堤,但是冉云生笑着笑着,心中却生怅然。终究都长大了啊,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

两人安静地走在堤上,越来越接近喧嚣的集市,忽而,听见附近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冉云生步子一顿,一把抓住冉颜的手腕,向声音处看了一眼,正要加快脚步,从一片柳树林后,却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四郎…你知道吗…”

那声音温婉中,带着淡淡的怨仇,和若隐若现的柔情,“你知不知道,在这片江中,沉着一个女子。”

冉颜拽住冉云生,向他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轻手轻脚地朝声音处走去。

两人躲在一株粗大的柳树后,冉颜微微探出头,从树林缝隙中看见一个华服男子躺在河堤边的草丛里,看不清面容,河风吹来,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酒味,想来是喝醉了。

而那女子,一袭杏色纱罗襦裙,衣带飘飘,俯身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着男子的脸脸庞,低顺的眉眼,小巧的鼻唇,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是欢喜,又似是痛恨,背对着月光,显出几分阴沉。

是殷渺渺。冉颜听见声音的时候,便已经认出了她。

方才殷渺渺唤了一句“四郎”,难不成那醉酒的男子竟是秦四郎?

“四郎。”殷渺渺叹息一声,静静端详秦慕生一会儿,忽而猛地拖起他,吃力地朝河边走去。

仅仅一丈远的距离,殷渺渺半晌才将人高体壮的秦慕生拽到河水边。

月光下,她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鬓发微微散乱,碎发被风吹起,贴在了面上,她笑靥如花,一贯温婉的形容透出一种凄绝,与笑交织着,隐透疯狂,“秦四郎,秦慕生,今天是她的祭日,我们一起死,去找她吧。”

“我活不下去了…”殷渺渺说着,眼眸中雾气聚集,泪水扑簌簌地顺着面颊落下。

冉云生手臂稍稍用力,向冉颜投来询问的目光,冉颜摇摇头。

两人站在原处继续听下去。

“娘子!”一个着浅粉襦裙,挽着双髻的少女匆匆跑了过来,看见殷渺渺哭得梨花带雨,连忙道:“娘子冷静些,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吧,娘子应当放下了。”

那侍婢边柔声安慰着,边飞快地帮殷渺渺整理妆容。

“娘子,快走吧,那边人已经聚齐,该投针乞巧了。”侍婢看了地上烂醉如泥的秦四郎一眼,拉起殷渺渺。

殷渺渺紧抿双唇,深深地看了秦慕生一眼,才转身欲走。

“阿颜!”秦慕生突然抓住她的脚腕,带着醉意哀求道:“阿颜,不要走。”

殷渺渺倏地回过头,颤声道:“你说什么?”

“娘子,莫要管他了,快些走吧。”侍婢蹲下身,用力掰开秦慕生的手。

秦慕生大声叫嚷起来,“阿颜,阿颜,不要退婚,我以后再不拈花惹草了。”

冉云生不禁垂头看向冉颜,然他注定不能从她面上看见到什么动容,那一双沉静的眼眸,静静盯着河边三人,仿佛秦慕生口中那一句句“阿颜”唤的是别人一般。

第64章 侍郎

待殷渺渺主仆离开之后,冉颜和秦慕生停了一会儿,也随之出了柳树林。

“十哥,我以前与渺渺关系如何?”冉颜总觉得有些奇怪,如果以前与她关系甚好,为何现在却是泛泛之交,若不好,又怎么会次次梦到她?

“殷三娘?”冉云生诧然道:“阿颜,你不记得了?”

“嗯,有些事情忘记了。”冉颜道。

冉云生皱起漂亮的眉,缓缓道:“既然忘记了,便忘了吧。”

“可我现在想知道,十哥,你告诉我。”冉颜顿住脚步,紧紧抿起唇,黑沉的眼眸中是不可动摇的固执。

冉云生看了一会儿,叹道:“我不知道你与殷三娘关系如何,却是知道你与殷四娘处得不错,她也常常约你一起去游玩,我人在长安,也是最近才听说她患了恶疾过世。阿颜,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她已经过世两年,你节哀吧。”

冉云生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头,满眼怜惜,他前些天刚见到冉颜时,还怀疑过这个一向柔弱的妹妹,改变怎么如此天翻地覆,但经过几日打听,才知道有多少痛苦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于是心里更加疼惜她。

“你给我讲讲阿晚吧,我不会再伤心,但是想听一听关于她的事情。”冉颜道。

冉云生回忆片刻,道:“殷府极有规矩,我也不曾见过她几回,印象中,殷四娘是个很爱笑的姑娘,活泼的很,很爱玩,常常从家里偷跑出来约你一同去玩耍。”

冉颜听着,在心里描绘出殷晚晚的形象。

“我从前听你说,她这样偷偷跑出来,回府是要在祠堂罚跪的,不过,她依旧是偷偷往外跑,有时候甚至还逃学。”冉云生仔细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事情都说出来。

每个世家大族,都会有族学,唐朝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说,女人还是要认字才行,所以族中未成年的孩子,无论男女,通常都会上族学。

两人边聊,边往停着马车的地方去,冉云生与殷府女眷接触极少,偶尔见过两回,还都隔着远远的距离,对于殷晚晚也知之甚少,至于她死亡的原因,甚至还没有邢娘知道的详细,虽然邢娘所说也是语焉不详。

转入巷子,冉云生正准备扶冉颜上车,阴暗的投影中却幽然响起一个磁性的声音,“冉娘子。”

冉颜动作一顿,转头向声音来处看去。屋舍的投影中缓缓走出一袭暗褐色胡服,姿容既好,神情亦佳,本就立体俊朗的五官,因为光线投影,越发深邃,他唇边带着淡而优雅的笑意,冲冉颜礼貌地颌首,“闹市偶逢,真巧。”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容貌,除了萧颂又能有何人?冉颜打量这个死巷,不禁皱起眉头,在这样的巷子里相遇,几率之小,比之穿越不遑多让,冉颜直截了当地问道:“萧郎君寻我有何事?”

“既然冉娘子快人快语,在下也不兜圈子了。”萧颂看向冉云生,道:“冉郎君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单独与令妹说几句话?”

冉云生满脸惊讶地看着这个气势沉稳的男人,“萧侍郎!”

看来是京官,冉颜猜测,冉平裕在长安只是个商人,他有可能认识许多官员,可官员却不见得将他一个商贾真正放在心上,所以冉云生与萧颂恐怕也只是点头之交。

“阿颜?”冉云生转向冉颜,仿佛只要她摇头,他便宁愿得罪萧颂,也不会留她一个人。

“十哥先将马车驶到路口吧,我随后便过去。”冉颜自然不会让冉云生为难。

冉云生点点头,冲萧颂作了一揖,转身上了马车。

看着车子咕噜噜地驶出巷口,冉颜开口道:“萧郎君有事情讲。”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萧颂忽然吟诵起《侠客行》其中一句,灿若星辰的眼眸,越发明亮,“形容得极好,诗词荡气回肠,便是上官仪也自叹弗如,不过…是何事激发你赋得此诗呢?”

上官仪工于诗词,极受太宗青睐,提起他,也不一定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其孙女上官婉儿可是武则天身边赫赫有名的女官。只不过,现在的上官仪只有二十九岁而已。

“我从不会赋诗,方才也不过是借旁人诗词一用,为了脱身而已。”冉颜知道他肯定是想询问今晚关于刺杀一事,虽装作听不懂他的话,心里却暗自思忖,要不要把苏伏的事情供出来,如若说了实情,那个冰冷的男人,会不会杀她泄愤?如若不说,他又会不会觉得不放心,杀人灭口?

其实冉颜吟《侠客行》的时候,也曾有过揭发苏伏的打算,毕竟那样的人实在可怕,只是她心有犹豫,如果真的惹怒了苏伏,恐怕连官府也不能护她周全,于是这件事情须得慎重。

“唔,你又不想与我说实情。”萧颂眯起眼睛,浅笑道:“你这话说的倒是笃定,只不过,神色太过犹豫。”

冉颜冷冷盯着他,这个人总是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极让人不喜。

萧颂面上笑容微绽,向前走了两步,逼近冉颜,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其实你穿绯色,实在令人倾心。”

他低低的,醇厚的声音,不经意间带着一点挑逗般,令人忍不住面红耳赤。

“你这谎话说的也不怎么样。”冉颜撇开脑袋,哼声道。

“怎么说?”萧颂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仿佛早已经忘记了来意。

“我方才在江面上浑身不自在地发了一通怒,觉得好看的人,不是说谎,就是眼睛瞎了,你是哪一种?”冉颜一向看不上那些刻意而为的美丽,包括她自己当时的模样。女为悦己者容,只有发自内心时,才真的动人。

这样刻意的事情,冉颜经历过一次,便绝对不会再尝试第二次。

“如果萧郎君无事的话,容请告退。”冉颜稍稍欠身,便准备离开。

走到巷口的时候,忽而瞧见集市上一群贵族子弟与贵女们往这边走过来。

其中便有那个张斐,他奇怪道:“明明是看见从西边上岸的,怎么一眨眼便看不见人了?难不成早已回去?”

“咦,那不是冉府的马车?”有人眼尖,看见了冉云生停在路口的马车。

冉颜心中恼怒,感觉就像是惹了马蜂窝,被死盯着不放,这种感觉实在糟糕透顶。

“你好像遇上麻烦了。”萧颂不知何时与她并肩而立,面上带着笑,全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倒像是过来看热闹的。

这一番火上浇油,简直是在考验冉颜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