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没事吧?”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冉颜抬头,看见一袭淡青色华服的青年,面容清俊,却是秦四郎。

他略有些消瘦,看见冉颜的面容时,微微一怔,急急向后退了半步,“惊了十七娘,在下告罪了。”

他拱手施礼。

“也是我走的急,并不关碍。”冉颜回了礼。

皎皎月光下,秦慕生目光幽幽,黑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似是倾慕,似是痛苦,又似是懊悔,他嘴唇微动,仿佛有许多许多话要说,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一句轻轻的:“娘子今晚真好看。”

冉十七娘什么时候不好看呢?秦慕生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旋即道:“在下正要离开,娘子当是赶去宴厅吧,就不耽误娘子了,告辞。”

冉颜看着他逃离的身影,细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朝与他相反方向的宴厅去了。

如果说秦慕生一生中错过了哪个女子,那一定是殷晚晚,而非冉颜。那个巧笑倩兮,从一个纯澈如水的女孩,变成满手是血的魔鬼,不管是哪个模样,她对秦慕生的心从来不曾改变。

第142章 非礼勿听

宴厅中灯火通明,筹光交错,所谓的“接风宴”显然已经开始许久。

近来江南的风气也在逐渐开放起来,娘子们出门尚且会戴着幂篱,参加宴会之时皆如长安一般。满屋子华服飘袖,笑语晏晏,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萧颂、冉云生和齐六娘。

萧颂一袭深紫色圆领常服,袖口金银线绣着团花纹案,墨发纶起,容颜俊朗,笑声有着北方人的爽快,那种男子气概立时将一众文气的郎君给比了下去。

冉颜站在厅门口看了一圈之后,才抬步走了进去。

在众人还不曾注意她的时候,快步朝冉云生身旁走去,这满屋子里,能确定不会避开她的人只有那么两个,萧颂那里万众瞩目,冉颜自然不想去,冉云生也是同样,所以她只在靠近冉云生的地方寻了个空坐跽坐下来。

萧颂在冉颜一进屋的时候便发现了她,一圈寒暄下来,他发现冉颜依旧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旁,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发现她的存在,却并不过去打招呼,只在远远的地方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冉颜面上依旧沉冷,一只受伤的胳膊吊着,另一只手摩挲着杯口。

萧颂心里有些发紧,飞快地结束了当下地应酬,起身朝冉颜走过去。

随着他的步伐,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冉颜的存在,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

冉颜心里正堵得慌,她厌烦被当做猴子一样的观赏,那些人眼中或是鄙夷,或是惊艳,抑或惧怕,都令她浑身长了刺一样的难受。

别说在古代,便是在现代,很多人也都是听说她的职业之后立刻保持两米安全距离。冉颜以前相亲之时更是如此,许多人一听说她的职业,草草地招呼一声便借故离开,有多少男人肯和一个经常剖死尸的女人过日子呢!幸而是在唐朝,否则像她这样的女人,多半被流言淹死,或者被绑去火烧,冉颜这样安抚着自己。

她垂眸,指腹沿着酒杯边缘划着,酒水微微漾开水纹。忽而一只修长的手端起她的酒杯,冉颜抬头,看见萧颂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在她面前放下一杯梅子浆。

“喝这个吧。”萧颂道。

冉颜因着近来一直在吃药,所以不能喝茶饮酒,且她也没打算在宴上久留,因此未曾叫侍婢送水来。

“谢谢。”冉颜微微一笑。

这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带着融冰的温暖与柔和,令一直都在偷偷关注他们动静的人顿时怔愣住,冉颜本就精致的容颜上,突然灵动起来,美得令人心悸。

萧颂心跳猛然漏掉几拍,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搏美人一笑。

这时,冉闻也终于发现了冉颜的存在,遂与身旁几个大儒打了招呼之后,走了过来。

“阿颜来啦。”冉闻笑眯眯地看着她,慈父一般的形容,“随阿耶去拜见几位叔伯。”

说罢转向萧颂道:“萧贤侄不如也一并过去坐坐吧?”

冉闻那几个族兄都任有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正五品,且是外放官员,即便是外放四品,也抵不过萧颂的京官四品,这也是刘品让与萧颂同为四品官员,却总感觉比他低上一头的原因。

萧颂并不喜欢在同僚宴之外的宴会上与其他官员有什么瓜葛,但他余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冉颜一眼,旋即热络地笑道:“伯父有言,晚辈自然从命。”

他这一句话立刻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卖了冉闻一个人情,顺便说明自己是以晚辈的身份去与长辈聊聊天,与公事无关。

冉闻自然也听得明白,但他今日主要是为了让彼此都熟悉熟悉,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好。

冉闻这么想,是因为他太不了解萧颂的为人了,萧颂是那种能把公私划得特别清楚的人,只有他自己认为形势必要的时候才会放水。否则,即便他父亲宋国公插手,他也不会有半分妥协。

“是。”应了一声,乖顺地随冉闻一并走。

萧颂拣了一个时机,偏头与冉颜悄声道:“拜见过后,寻个恰当的时机告退吧。”

冉颜点点头,却不知能不能等得到恰当时机。

三人一并走到一个十二幅屏风遮挡的小间内,冉颜稍稍抬眼看了一圈,发现全部都是三十岁到五六十岁不等的男人,约莫是聚在一起讨论时政、文章。

萧颂一进来,所有人便都起身相迎。

“诸位长辈万万不可如此多礼,折杀钺之了,快快请坐。”萧颂连忙拱手还礼。

他这番形容,令众多官场老狐狸觉得既舒心又失望,舒心因为,这么个位居高官、气势凛然、人称“长安鬼见愁”的刑部侍郎竟然对他们执礼甚恭,言语和善;而失望则是因为,一旦定了辈分,就是定了今晚聊天的主题,万万是不能涉及官场时政的,这是朝中官员之间不成文的规则。

等他们一圈寒暄完毕,冉闻这才向冉颜一一指引在场的冉氏族人。

期间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冉颜的手臂受了伤,言语间多有关怀,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原因,或真或假,但有心和无心的区别高下立见,冉颜不禁感叹,冉闻究竟是什么原因这么不待见郑氏和她?

不一会儿,萧颂便挑起了话题,谈论起最近长安出现的好文章,以及江南道的才子大儒们,于是这个两道文化座谈会,冉颜的存在便显得有些多余了。

冉颜挑了个时机,便向众人告辞,领着晚绿和歌蓝绕小道匆匆返回临水居,不给那些或者好奇、或者想找茬的人丝毫机会。

就在穿过通往临水居的小径时,忽然听见亭中许多郎君的声音。

“冉十七娘那一笑当真是动人心魄,齐六娘倘若也有笑容,恐怕亦不差啊。”那郎君叹道。

有人接口道:“说起来倒也可怜,听说她亲生母亲过世之后,她便不能笑了,八年不曾除素服…你说齐六娘的生母会不会是惨死?被她亲眼瞧见了?否则也不可能打击如此之大啊。”

又有人道:“倒是有些道理,那冉十七娘自幼丧母,之后便没多少笑颜,是不是也目睹了母亲死状?或者…是继母…”

“话不可乱说,不可乱说。”

其余人连忙异口同声地止住他。

冉颜恍若未闻一般,径直从小径上穿过。

亭中众人听见脚步声,连忙噤声,均有些被人撞破的尴尬感,但见冉颜丝毫未觉得样子,不禁又松了口气,心想她也许是刚刚才经过。

歌蓝与晚绿有些汗颜,走到临水居的院里,晚绿感慨道:“娘子听墙角听得真是坦然啊,把那些人吓得倒是做贼心虚一样。”

“他们不应该心虚吗?”冉颜淡淡道。

难道他们聚众说八卦,她还得躲躲藏藏地从该走的路经过?

“可是原来念书的时候,那个圣人不是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嘛,再说大家都是躲着听墙角的。”晚绿抓着脑袋,想了两句圣人言。

“圣人还说过‘非礼勿言,非礼勿为’他们既然敢在公共场合议论,我为什么不敢听?”冉颜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以前也发生过撞破别人八卦的尴尬事件。当然尴尬的一直都是别人,冉颜从来都是理直气壮。

“话是这么说…”晚绿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但一般人不都是藏掖着吗?又或者实在气不过,冲上去找那些人理论。

像冉颜这种纯属“路过”的人,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回到寝房内,冉颜一抬眼便被眼前的情景镇住:水粉色的帐幔,粉白轻纱,便是连珠帘不知用什么也染成了红色,水晶珠帘在柔和的灯光中轻轻晃动,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冉颜一回府便坐在水榭上看景,还是第一次进到寝房里。

入目之处几乎全是水粉色,冉颜实在很难想像自己有一天会睡在这样梦幻的房间里,但心里实在不能高兴得起来!大片的粉色,腻的她喉管都有些发堵。

“娘子,这高氏倒真的用了心,东西都是鼎好的东西,也都是娘子喜欢的样子。”刑娘将里里外外都收拾完一遍,看见冉家没有怠慢冉颜,这才稍微高兴起来。

冉颜缓了缓心情,心想反正也不是长住的地方,又不是刀子割在肉上,无需弄到合心意,若是这时候要求把粉色的帐幔都换了,说不定高氏还以为自已故意找茬。

冉颜在妆台前跽坐下来,让晚绿帮忙卸妆。

刚刚弄好,便有侍婢来通报,十郎来了。

晚绿扁扁嘴道:“十郎方才也不管娘子…还好萧侍郎过来解围。”

冉颜不得不说句公道话,“十哥的身份与萧郎君不同,萧郎君稍微怠慢其他人,或许不会有人放在心上,毕竟地位超然,十哥就不同了…”

“难为阿颜如此谅解我。”冉云生的声音从帐幔外传来。

冉颜穿上缎衣,起身迎了出去。看见冉云生一袭浅褐色锦缎华服,面如冠玉,墨发如缎,含着笑意的眼眸弯起,“阿韵可曾把兰花翠簪送来了?”

冉颜怔了一下,听冉云生话中的意思,好像只让送来了一套兰花翠簪,那另外两支云簪也明显价值不菲…

“送来了。”冉颜应了一句,转身对晚绿道:“去把云簪拿出来。”

第143章 争执

晚绿将两支云簪取出来,冉颜将簪子递给冉云生,“十哥认识这两支簪子吗?”

冉云生满是疑惑地伸手接过来,就着灯火仔细地看了一遍,不禁惊叹道:“好一对羊脂玉簪,这等质地实在难得!”

冉颜见冉云生如此形容,便知道这对云簪并非是他所赠,当然也绝不会是冉韵那只小铁公鸡送的。

“这样的雕工,应当是出自长安永寿坊。”冉云生将云簪还给冉颜,解释道:“永寿坊只做权贵的生意,除了氏族谱上的门阀大族,其余一律不接。”

长安、门阀大族,除了萧颂,冉颜想不到还会有谁能给她送云簪。

“我明白了,谢谢十哥。”冉颜把簪子递给晚绿,与冉云生一并到堂内。

“我只是过来瞧瞧你,方才去拜见族中叔伯的时候,没有什么事情吧?”冉云生问道。

“无事。”冉颜只不过是去拜见一下,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交流,那些族伯们都被萧颂的话题缠住,根本无暇顾及她。

“既是无事,我便回宴上了,我可是偷偷溜出来如厕的。”冉云生眨了眨眼睛,起身向外走。

冉颜笑着目送他离开。

冉府中的冷漠,被冉云生的关怀备至冲淡了许多。冉颜是个渴望家庭温暖的人,但即便一个人,她也一样能活得很好。

人要抱有对一切美好的向往,却不能因为没有得到,而觉得现实残酷。现实与理想之间,得在心里保持一个平衡,否则会永远觉得自己辛苦。

月中天,冉府的宴席渐渐散去,宴厅里只有忙碌处理残羹冷炙的侍婢们。

一夜辗转。

次日一大早,临水居便访客如云,冉颜从未见过的一群婶娘、姐妹,加上她们所带的仆婢,令临水居偌大的院子显得十分拥挤。

好在这些人面对冉颜一张冰山脸,也没有久留的意思,只亲自将礼物送到、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昨晚刚刚一场宴,今日冉府又开始准备中秋家宴,府内一干人忙的脚不沾地,连冉美玉都没有时间过来寻冉颜麻烦,只有临水居最清闲。冉颜从起塌便坐水榭上看景,同样的枯荷池塘,她看的不是什么美感,而是在观察今日与昨日有什么不同,借此来训练自己的观察力。

就这么无所事事的一天,直到圆月升起,才有侍婢过来请冉颜到前院去参加家宴。

所谓家宴,也与昨日的宴会没什么区别,只是人稍微少了一些。

冉氏生的女儿较多,男丁则相对比较少些,像冉平裕这样,第一个孩子便是男孩又是长子的更几乎没有。

“这个位置是我的!”迟来的冉美玉居高临下地站在冉颜面前,一件深橘色半臂锦衣,十二破间色绣花裙,云鬓花颜,整个人显得娇艳动人。即便她现在面上柳眉倒竖,亦显得娇蛮而已。

“美玉,长幼有序,嫡庶分明,莫要胡闹。”冉云生压低声音道。

这种家宴的场合,纵然冉云生在族中的地位不低,却因为父亲是庶出,他只能坐在后面一排,也就是冉颜的身后。

冉颜在族中排行虽然是十七,却是家主冉闻的嫡长女,本就应该坐在此处,然而在过去两年里这个位置却是冉美玉的。

“十哥,你还要偏帮她,谁能说我母亲不是嫡夫人?”冉美玉红着眼眶,盯着冉云生。

填房也是嫡夫人,只是冉颜的母亲是先拜宗祠的嫡夫人,排位已经在冉氏的祠堂里供着,在郑氏的灵位面前,高氏只能自称“婢妾”。

争执的声音很小,但冉美玉一脸愤怒地站在冉颜面前,什么缘由,所有人自是都一目了然,因还有萧颂这个外人在场,他们也不方便太多关注,只能纷纷竖起耳朵听着。

“这个位置是你的?”冉颜低头看了看座位,“这里也没有写你的名字吧?如果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先来后到,请你先过去问一问二娘,回头再来找我算账。”

“你!”冉美玉咬牙道:“你给我起来!冉氏只有一个嫡夫人,就是我母亲,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你算是什么东西。”

冉美玉的声音不大,但周围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高氏也发现了两人的对峙,微微一皱眉,立刻起身往这边走来,她自己的女儿是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冉美玉不笨,却很容易冲动,如果今日萧颂不在场,她也许也就暂时忍下这一口气,但她必须要让萧颂知道,冉氏只有她才是嫡女。

高氏刚刚走出两步,却见冉颜倏地站了起来,扬手一巴掌甩在了冉美玉娇嫩的脸上,声音平平地道:“冉十八娘,你既然自认是冉氏嫡女,就请你拿出嫡女该有的德行,现在乡野村妇也不会如你这般口出脏言。”

这一番话,这一巴掌,把整间宴厅里的人都弄懵了。冉美玉不可置信地看着冉颜,她从小到大都是被阿耶阿娘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全苏州城有谁敢动她一根头发丝?

“阿颜,你是冉氏嫡女,即便再不待见美玉,也要照顾一下冉氏的脸面。”高氏快步走过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够周围一圈人听得清清楚楚。

冉氏的脸面冉颜还真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她却不能真这么说,遂以同样大小的声音道:“不敢当,十八娘正在问我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我在乡下野惯了,一时也没弄清楚,正好二娘来了,也好生与我说说明白,免得下次我还不知道尊卑,坐错位置。”

冉颜将“不知尊卑”咬字极重,沉沉的目光丝毫无惧地直视高氏的眼睛。

高氏心头一跳,这些日子她与冉颜极少打交道,只凭着几次见面的印象觉得冉颜与从前不同了,但一个人的性子怎么能发生这种天翻地覆的改变?若是从前的冉颜,多半就息事宁人了,可如今不但敢反驳,还隐隐有让她难堪的意思。

“美玉都是被我娇惯坏了,不比阿颜懂事。”高氏怔愣两息,便堆上满脸亲切的笑容,转而斥责冉美玉道:“都多大了还与姐姐闹腾,快去坐好。”

冉美玉抿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的模样大有誓不罢休的架势,但在高氏压迫的目光中,渐渐败下势,委屈地应了一声,“是。”

冉美玉紧紧攥起拳头,十分屈辱地坐到了冉颜的下首。她不能甘心,绝对不能。冉颜的存在本就在她的人生里添了一个大堵,冉颜一出现,她便时时刻刻都要遭受屈辱,这让她怎能心平气和。

宴厅中的人恨不得放声大笑,冉美玉一向跋扈惯了,族中兄弟姐妹没少受她气,此刻这一幕实在大快人心。

高氏拉着冉颜,赔礼道歉又说了一通软话,冉颜也没有演戏供别人围观的爱好,遂也没有不依不饶。

歌蓝与晚绿和众多娘子郎君的贴身侍婢一样,都站在最后面的墙角边等候宴散,歌蓝看着冉颜毫不退缩的模样,眼眶微微湿润,纵然明知道此冉颜非彼冉颜,心里竟然还是有种欣慰的感觉。

晚绿没有别的想法,只觉得心里爽快极了。

宴会本身很枯燥,但唐朝的中秋宴会比现代多了很多讲究,比如“玩月羹”之类的特殊饮食,对于冉颜来说都十分新鲜。

除了开始时的一点小风波,宴会一切平静。

待到家宴完毕,年轻一辈的人,都可以邀上好友一二出门游玩,今日不仅仅平江河有夜市,连东市都会特别开放,一年之中这样机会只有两次,一是元宵节,还有便是中秋佳节了。

冉云生早早地与冉颜约好去平江附近游玩,宴罢之后便立刻离开府中。

萧颂站在冉府门口,看着马车离去的影子,黑曜的眼眸里显得有些落寞。

果然,道阻且长啊。

失落也只不过是片刻,萧颂一直是个行动派,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做点实事。

“萧郎君。”冉美玉已经注视萧颂已久,他挺拔的身姿、俊朗的容颜都还在其次,萧颂无意识便会散发出一种迫人的气势,这是一直生长在江南的冉美玉不曾见过的。

萧颂微微颌首,“冉十八娘不必多礼。”

冉美玉脸色微红,既想看他又不敢看,“郎君要去平江河吗?我对苏州很熟,不如我做郎君向导如何?”

萧颂唇角微微弯起,看上去似乎很开心,说出的话却如刀锋一般,“冉十八娘身份尊贵,在下不敢劳烦,想来苏州城中愿意为我做向导的也不在少数,在下失陪。”

萧颂极有礼貌地颌首施礼,转身朝南边走去,不一会一架马车迎面驶来,刘青松坐在车夫旁边,看了站在正门台阶上的冉美玉一眼,顿时换上一脸暧昧地笑,“九郎,嘿嘿嘿…难得有美人投怀,怎么不珍惜呢?”

萧颂一把将他拎下车,跃了上去。

竹帘晃动,还未等刘青松爬上来,萧颂便道:“走吧。”

车夫是萧家的车夫,对萧颂的脾气可谓很熟悉,丝毫不敢有耽误,立刻转弯。

刘青松拔腿追上去,气喘吁吁地道:“九郎,留下我很有用的!我刘青松是妇女之友,而且你不想知道《关山月》么?而且你不想知道李白么…”

刘青松看着渐渐缓下来的马车,满面喜色地跑上去。

窗帘掀开,露出萧颂那张祸水级别的俊脸,他一个惨然的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等刘青松跑近,却忽然一敛,和蔼地道:“我会有办法让你吐出来。川伯,让刘医生锻炼一下身体,我们先走。”

第144章 赌石(1)

一轮满月挂在天际,平江河面上飘着淡淡的雾气,仿佛覆上了一层月白的薄纱,河畔两岸挂满了圆圆的细竹骨纸灯笼,灯笼颜色各异,上面绘有山水侍女图,亦有摊主在出售各色空白的灯笼,文人骚客来了兴致,可以随时提笔在灯笼上留下墨宝。

河中画舫穿梭,脂粉飘香,人声鼎沸,妓人的笑声,娇软的声音隔着薄雾散开来。

平江河两岸边店铺鳞次栉比,檐宇如一,盛设帷帐,比七夕时节更加热闹。

冉颜几人在市上下了马车,步行前去渡头,为免上次的事情发生,几人并未去游船,而是在附近的酒楼里定了一个雅间。

这间酒楼的名称十分有意思,叫做“临江仙”,这是教坊中的曲名,用在此处竟是十分应景。雅间的位置极佳,跽坐在临江的窗子边,能够俯瞰一段最繁华的江面,而且临江仙是延伸到水中的建筑,江风吹拂,就如乘船一般,而且内侧的窗户能够看见酒楼大堂中的情形,逢上这种特殊的节日,酒楼便会请最有名的妓人过来献艺。

冉云生能订到这个位置,不仅仅花了大钱,还花了极大的心思。

“阿颜看看这间屋子里的字画。”冉云生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