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管我,忙你的。”冉颜快步走到几前,翻开柴玄意最近半个月的记录,跪坐在席上,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一遍。

圆子本就是因为听见里面有动静,又知道柴玄意在园里,这才进来看看,眼下见冉颜看书,她也不敢打扰,满腹狐疑地退了出去。

这半个月内,柴玄意记录里曾有两次记录自己不舒服,第一次是在月初,只有寥寥几个字,并未写详细的症状,再加上最近的一次记自己昏倒在城郊的雪地里。冉颜猜测,这是毒瘾发了,然而柴玄意意识里已经不再记得吸食阿芙蓉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只是身体上还残留一些后遗症罢了。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冉颜更在意的是,在他记录里,闻喜县主的去向。

十二月初其中的一天,没有她的画像也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文字记录…而这一天,正是瑜郎死亡那天。

冉颜一个激灵,将这几日的册子塞进怀中,急急出门。

柴府地方不大,内门道和外曲门之间甚至只有一个能并停两辆马车的巷子,门房正懒懒地靠在门边打盹,冉颜看了他一眼,便自己开门走了出去。

再回头看时,那门房居然只是迷糊糊地歪了歪脑袋,便继续睡。

冉颜叹了口气,这个家里两个主子都是那样,下人能尽心尽力才怪!

“你怎么出来了?”刘青松萧颂策马过来恰遇上冉颜。

“窦程风在哪里?”冉颜不答,直接转向萧颂道。

“窦家的别院。”萧颂伸手将她拉上马背,馨香满怀,他问道:“发现什么了?”

“你不是派人监视闻喜县主了吗?可曾发现她最近曾出门?”冉颜有些不好的预感,闻喜县主分裂的人格中有“李婉平”那样一个精明的军师,又有力量型的兽性人格,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人格,如果她想逃过暗卫的监视也不是没有可能。

“最近暗卫给我的消息都是没有异动。”萧颂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丢给刘青松道:“带人去把记录取回官署。”

刘青松接了令牌,见萧颂调转马头,着急道:“诶,诶,九郎,哪里有热闹,你们不能不带我去啊。”

随着他的喊声,马蹄声渐渐远去,刘青松嘟囔一声,“有异性没人性。”便翻身下马。

不用冉颜说目的地,萧颂便从她只言片语中知道了她的意图,一路上,冉颜将这些日没有来得及与萧颂讲的事情拣重要地说了。

对于柴玄意奇怪的失忆症,萧颂也很是惊讶。

“窦程风住的地方我已经派人守着了,不过看来需要多加派些人手。”萧颂把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我们也没有必要立刻去那边,即便凶手真是闻喜县主,一时半刻她未必会动手。”

冉颜抬头,看着天上密聚的乌云,轻声道:“凶手喜欢寻雪天作案,这样一来许多行迹就会被雪掩盖。瑜郎死于雪夜,这具尸体…我虽然不曾看见,但前天晚上下雪了…”

萧颂莞尔一笑道:“你猜得不错,死亡时间是在前天夜里。”

这一点,萧颂显然也想到了。不过他并不想让冉颜陷身于危险之中,“我先送你回去吧,天色不早了,你不会想夫唱妇随,随着我一起翻墙吧?”

冉颜微微一笑,也不再坚持,刑警现场缉捕罪犯,哪有还带着法医的道理?

“阿颜,过完年我们就成亲吧。”萧颂用下颚轻轻蹭着她的头顶,温声道。

“好。”冉颜应道。

冬日天黑得早,路上已经少有行人,偶尔能遇见几个也是行色匆匆。萧颂用大氅将她包在怀里,驱马缓缓前行。

这些日来,他难得享受这样惬意闲适的时候。

“成亲后我带你去关山,我落难时,曾在那里一个悬崖边的松树上挂了三天两夜,险些饿死在上面,我带你去看那棵险些困死你英伟夫君的小松树。”萧颂笑道。

他身上温热的体温和着清爽的气息,让冉颜有些昏昏欲睡,听见他这话却是笑了起来,“萧钺之,你果然是自恋成狂。”

天色刚刚暗下来,两个人也都不急,即便凶手是闻喜县主,她也会选择今晚杀人,此时也并非是杀人的好时机。

刚刚过了城东不久,便听见有马蹄急急而来,萧颂无奈一笑,真是想休息一时半刻都不行。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朦胧中,依稀能分辨出熟悉的身影,便收了马缰,停在一边等候那人过来。

“萧侍郎。”人未至声先至。

那人刚刚准备翻身下马,却被萧颂阻止,“不讲虚礼,说事。”

“是。”那人目光飞快地从他怀中掠过,在马上拱手道:“窦程风逃跑了。”

萧颂眉头微皱,浑身的气势陡然一变,“逃走,那么多人守着,居然能让一个人逃跑?”

来人是个三十余岁的男人,一身简单的盔甲,是武官的打扮。

“属下失职,窦程风阿芙蓉瘾发作,打晕了身边的侍婢,从别院的暗道逃走。”武官额头冒汗,别说萧颂发怒,便是他自己也从来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

所谓的暗道,并非多么神秘,有些大户人家会设置这样一条稍微隐秘一些、只有家中人才知道的出入府偏门,他们只是没有想到窦府连别院都设有这样的偏门,被窦程风钻了个空子。

“司参军已经派人搜捕,但是各个坊门都快要落锁,他若是跑进哪个坊中躲起来,很难搜寻。”武官声音中隐隐透着焦急。

冉颜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忽然想起闻喜县主曾专门去城东的小庙去求签,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刻道:“他可能会去城东半山的那间小庙。”

萧颂片刻不曾迟疑,“走!”

他说着,马鞭已经落下,要赶在关闭城门之间出城去。

“事发突然,辛苦你了。”萧颂紧紧搂着冉颜,防止她滑落。

冉颜摇摇头,伸手搂住他结实的腰。

萧颂身子微微一僵,旋即又放松下来,搂着她的力道越发紧了,虽则策马疾驰,他面上却尽是轻松的笑意,“阿颜,我忽然觉得,即便案子破不了,我被降官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会嫌我没出息吧?”

冉颜听着他语调轻松,也破天荒地调侃道:“萧大侍郎怎么会如此妄自菲薄呢?你应该觉得满大唐没有比你更出息的男人了才对。”

萧颂爽朗一笑,猛地甩了一下马鞭,冉颜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他胸口上。

晕乎乎的时候,似听见萧颂醇厚的声音低低道:“窦程风的嘴还挺紧,这回最好别让我再见到活的。”

第275章 窦程风

窦程风死咬着内情不肯说,又不好动刑,他虽然只是窦家一个庶子,但萧颂本身出身世家,对大家族知之甚深,即便是个不受宠的庶子,也不是能任人拿捏的。这个案件中,窦程风看上去只是个被害人,没有他行凶的证据,也只能把他禁足在窦家别院里。

所以,对于萧颂来说,他活着还不如死了。若是死了,这个案子就容易得多了。有时候别人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结果。即便有人能看出这个结果并非事实的真相,但只要合了心意,甚至比真相更能令他们接受。

萧颂从来不是一个追求真相的破案狂热者,更甚至有时候明明知道实情,也会出于种种原因而隐瞒下来。

坐在马背上,冉颜身体几乎都被包在大氅里,看不见外面,但风声呼啸如吼,即便看不见景物,冉颜也知道已经到达城外了。

萧颂抽空伸手把大氅裹得更紧了些,速度却是一点也不曾缓下。

冉颜窝在他结实的怀中,感觉不到任何寒风。

到达郊外之后,能够更加肆无忌惮地纵马,冉颜只听见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有种尖利的破空声,马匹就宛如箭矢一般疾速划过。

很快,便到了那个山坡下。有了挡风的山丘,风陡然缓下。

冉颜从大氅里探出头来,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萧颂看着雪花瞬间落在她头上、鼻子上、睫毛上,面上浮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伸手扯了扯大氅将她遮起来,笑斥道:“荒郊野外,有什么好看的!”

“没有好看的你来做什么!”冉颜堵了他一句。她这具身子才十六岁,虽然长得也算高挑,但对比身材高大健硕的萧颂来说,还是显得太过娇小,被萧颂这一裹,竟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耳朵判断,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冉颜忽然意识到,萧颂不是不让她看,而是不让周围的人看见她的容貌。

现在有人拿冉颜验尸的事情做文章,最好不要再有什么不好的传闻,族中现在还能在老太太的鼎力支持下视而不见,若是太过分,估计老太太也会有所不满。萧颂纵然再是智珠在握,也不得不谨慎行事,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其事后收拾烂摊子,不如防微杜渐。

“散开,从两侧上山,把脚印抹平,先不要轻举妄动,守住寺庙附近,等待指令。”萧颂沉声道。

四周人纷纷压低声音道“是”,然后雪地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远。

萧颂转头看了看附近,地上的脚印用木板抹平,还能看见一些痕迹,但按照这雪的大小,约莫再过一刻就能把这浅浅的痕迹覆盖。

策马从山坡底下绕行,后面有人跟着抹去马蹄印。他找了一个无风之处,翻身下马,接冉颜下来之后,解下大氅披在她身上,才转身把马拴在一株松树上。

萧颂系好马缰,回头看见冉颜闪闪发亮的眼睛,知道她肯定不仅不觉得害怕,肯定还觉得特别刺激。他无奈一笑,伸手帮她理好大氅,抬头向上山坡上看了一眼。

冉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这里视角极好,虽然树木很多,却能够清晰地看见在半山腰上微弱的火光,以及在雪光映照下,影影绰绰的建筑物。

“你怎么知道窦程风会来这里?”萧颂问道。

冉颜看见他靠在他身侧的一株松树干上,一袭暗紫色圆领袍服,墨发披散在身后用帛带系起,手中握着马鞭,并不明亮的光影将他的五官勾勒得越发深邃,他这般闲适慵懒又带着点淡淡疲惫的模样,与平时那种意气风发、光芒四射的样子迥异,却又比那时更好看几倍。

带着浅浅笑意的唇,深邃如苍穹的眼眸…

冉颜稍稍愣了一下,才答道:“这个案子看起来很复杂,其实再简单不过,只不过旁枝末节太多,不容易注意重点。一是阿芙蓉,二是案发都在城东,最主要的是,距离这座半废弃的庙不远。”

萧颂微微颌首。

“闻喜县主曾经特别过来求签,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非要到这里来求签呢?”冉颜想起今天看到柴玄意的笔记,“闻喜县主一定知道柴玄意吸食阿芙蓉,并且不止一次的为他买过阿芙蓉。”

冉颜说的其他点,萧颂都早已想到,只是这点他并不清楚,“为什么这样判断?”

“因为柴玄意的笔记。柴玄意失忆之后不久,每日都会有记录,而且大多数记的正是他的妻子闻喜县主。月初柴玄意阿芙蓉瘾犯,闻喜县主顶着风头出来求签,如果不是相信这里比较灵验,那就是签本身的意义。”冉颜顿了一下道:“闻喜县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连夫君的侍婢都不认识她,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知道这一座并无名气的偏僻小庙?”

萧颂眉梢一挑,“那日暗卫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并未接触过任何人,只临走时带走了所求之签…这么说来,那签内可能藏有阿芙蓉?”

与萧颂说话很轻松,只需一点点提示他便能想到结果,冉颜心中也轻松不少,“多半如此。阿芙蓉的毒瘾一方面是身体上的,一方面是精神上,想戒掉就要受双重折磨,而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在身体难受时回忆到吸食阿芙蓉时的飘飘欲仙,因此抵不住诱惑,才使得戒毒难之又难。柴玄意吸食阿芙蓉的时间并不长,仅仅有一年多,而且现在又有严重的失忆症,他只要顶过前几次的艰难,之后就会对阿芙蓉的依赖越来越淡,可是他至今还对阿芙蓉甚为依赖…”

萧颂立刻便明白了冉颜的意思,“也就是说,有人在他难受的时候再次给了他阿芙蓉?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闻喜县主?”

冉颜沉默着点了点头。相信,闻喜县主给柴玄意阿芙蓉的时候,是出于对他的关心,只是她不了解戒毒的过程,反而害了他。不过,柴玄意得的是局部性失忆症,一日之后照样不记得吸毒的快感,只要不继续提供阿芙蓉,他戒掉要比普通人轻松十倍。

“这里恐怕是窦程风他们取得阿芙蓉的地点。”冉颜仰头望着半坡上朦胧的灯火。

大雪纷扬。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林中只有雪落松枝微弱的窸窸窣窣声。

冉颜回过头,看见萧颂身上落满了雪,伸手准备把大氅解下来还给他,却听见林中有轻微的脚步声,踩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靠近。

萧颂将冉颜拽入怀中,回头看过去,却见一袭铠甲的司参军领着几个士卒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萧侍郎。”司参军拱手问道:“在山顶果然发现了足迹,不过不能确定是不是窦程风,可要入内查看确认?”

萧颂颌首,“进去吧,如果被察觉就立刻拿下他,若是未被发现,便悄悄退出来。必要时,可以不论生死。”

司参军应了一声,看了萧颂怀里的冉颜一眼,嘿嘿笑了两声,挥手令埋伏的人悄悄潜上半山。他此时对窦程风是满肚子的火气,区区一个庶出,却劳动他在这冰天雪地夜黑风高的亲自出来抓人,抓到之后还不能痛扁一顿,想想就来气。

“你不上去看看吗?”冉颜的脸埋在他胸口,能清楚地听见强有力的心跳声。

萧颂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转而道:“我倒是宁愿稍后看见的只是窦程风的尸体,而非闻喜县主。”

不管是闻喜县主的特殊身份,还是她与冉颜有几分相似的容貌,于公于私他都不太愿意看见她行凶。

约莫过了两刻,半山上的灯火忽然灭了,几息之后又大亮起来。

“走吧,上去瞧瞧。”萧颂看着庙中的情况,知道肯定是被发现了行踪。

从松林走到半坡都是雪地,萧颂攥着她的手走了几步,地上深深浅浅极难行走,便在她前面半蹲下来,“上来吧,我背你。”

冉颜却也不曾推辞,便伏了上去。

萧颂背着她倒是比方才行得快了不少,“怎么这样轻…以后多吃点。”

冉颜听着他似自言自语的嘟哝,唇畔不觉地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却并未答话,只抬头看了看半坡上的庙。

破败的屋舍在风雪里像是随时都能被大风吹散一般,还有些距离便能听见残破的户牖吱呀声,靠山门的是一座三丈开的主殿,后面是一个小院,左右两侧是东西厢房,与主殿正对的是禅房。加起来统共也不过只有七间屋子。

萧颂和冉颜上去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灯火通明。

冉颜取了薄纱巾遮面,才与萧颂并肩走进院内。进去的第一眼便瞧见了被四个士卒按在地上男人。

大雪飘扬,满地的积雪,他却只着了一件中衣,半个脸没入雪中,露出的半张脸却带着不正常的笑容,身体奋力的挣扎扭动,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又想是呻吟又像是笑。

冉颜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窦程风了,出乎她的意料,这男子长得竟是十分俊美,眉眼间带着疏狂的意味,四肢修长漂亮,并非她之前想象的那种柔柔弱弱、俗不可耐的样子。

“哈哈!”窦程风狂放爽朗的笑声震得屋瓦上的雪簌簌掉落,竟是隐隐有挣开四个士卒压制的模样。

第276章 手段

“萧侍郎,屋里搜到了这个。”司参军拿着一根紫竹所做的烟杆递给萧颂。

这个烟杆并不多见,是吸食阿芙蓉专用的东西,已经有了后世烟杆的雏形,笔直的竹身有拇指粗细,长两尺左右,一头是一个勾起的白玉烟斗,另外一头装着白玉烟嘴,杆身上清俊飘洒的字刻着“一灵真性在,不与众心同”。

因为有一灵真性在,所以与别人的心性都不相同。多么孤傲又超脱凡俗的一句话…

唐朝蜀地有罂粟种植,亦知道服用过量的阿芙蓉有毒,因此也禁止公开吸食,但没有明确的处罚,主要是因为阿芙蓉产量不多,是一种极其贵重的药材,量少价高,一般很难有稳定的供应。

“窦程风。”萧颂在他面前蹲下,用烟杆拄在地上,似笑非笑地道:“没吸够对吗?”

萧颂并不指望窦程风能受要挟说出点什么,之前他已经试过一次,在窦程风毒瘾发作的时候拿着阿芙蓉引诱他,可是这厮的毅力实在很惊人,竟是宁愿难受得浑身抽筋也咬紧牙关绝不透露一个字。

这些日萧颂恼火地不许窦程风沾阿芙蓉,也因此才逼他拼命逃出来,即使明知道会被发现此处。

“你以为瞒得住,何彦和瑜郎已经死了,不是吗?”窦程风的声音声音有些沙哑,隐隐带着嘲笑,只是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萧颂。

萧颂拿烟杆轻轻敲打他的肩头,慢条斯理地道:“我若真想瞒着你,你还能知道半点风声,我就不姓这个萧字。他们都死光了,只有你…下一个就是你。”

冉颜微微顿了一下,将袖中顺来的那张情书展开放在窦程风面前。

窦程风看见这封信,脸色倏地一边,挣扎着抬起头来,盯着冉颜的眉眼,半晌才喃喃道:“尪娘?”

尪娘,是闻喜县主的小字!冉颜心底微微一顿,看来,开始她的方向就找错了,一直认为窦程风不可能见过闻喜县主,所以误以为他与柴玄意有断袖之好,也许他接近柴玄意根本就是为了闻喜县主。

“你不是她。”窦程风颓然地垂下头。

“你与她有私情。”冉颜淡淡地道。若非特别熟悉,或者对闻喜县主很在意,一般人不大可能只从眉眼之间分辨出来,毕竟,冉颜和闻喜现在整张脸上最相似的便是眉毛和眼睛。

窦程风惨然一笑,如果真的得到过,又何至于现在这样思之若狂。

冉颜看着他的神色变化,以及他脑袋上细密的汗水,一字一句都带着诱导的味道:“我已经告诉闻喜县主你的心意,也告诉她你在这里,你猜她会不会来?她若是来了,是杀你,还是跟你一起远走高飞?”

她伸手接过萧颂手里烟杆,缓步走到司参军面前,从他手中取过一块阿芙蓉塞进斗中,在火把上点燃。

萧颂看着跳跃的火光下,烟雾缭绕,她眯着眼睛,黑眸中似乎有火光倒影在跳动,烟眉入鬓,肌肤如温玉一半,流光隐隐。这样的冉颜有这一种说不出的引人气质,在这样的场合之下,他的心竟然漏跳了两拍。

冉颜把烟杆放在窦程风的面前,声音缓且柔地道:“我知道你需要它,不要忍耐,为什么要这样苦苦隐忍呢?一灵真性在,不与众心同,如此洒脱的心境,为何做事却要束手束脚?你再护着她,再惦念着她,又有什么用呢?这种好的机会,你不想知道她的心意吗?”

窦程风刚刚吸过阿芙蓉,纵然还保持着一丝清醒,但思维十分迟钝,冉颜缓缓的声音就像涓涓流水淌进他心里,一时替代所有的思维,成为了他的心声。愣了半晌,他喃喃道:“对…”

冉颜退回萧颂身边,看了他一眼。萧颂沉声道:“放开他。”

四个士卒迟疑了一下,还是送开了手。

一脱开束缚,窦程风便贪婪地吸食着烟杆内的阿芙蓉。

此时,冉颜才算完完全全地看清了他的容貌,五官不算特别精致,但是下颚的轮廓尤其好看,中间有个浅浅的凹槽,肢体的骨骼长得也很漂亮,四肢修长,一双手有力而修长,大小粗细都恰到好处。

萧颂下令隐蔽,院子里的人立刻忙碌地清理地上的脚印,不出一刻,院中又恢复了寂静。

所有的火把都熄灭,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院中。

窦程风靠在西厢的廊边,一袭白色的中衣不大一会儿便被大雪落满,结实的胸膛露出大半,发如墨般披散在身后,一只屐鞋在腿边,另外一只早不知丢去了哪里,修长的手执着细长的烟杆,云雾吞吐间,他哑着声音笑,笑得久了颇有种肝胆俱碎的撕痛。

外面的雪密密压压,宛若帘幕一般倾泻而下,只有窦程风烟斗上一星微弱的火点是暖意。

袅袅烟雾升起,窦程风显然已经进入欲仙欲死的状态,也许是知道有人在,居然没有太过失态,只是靠在廊前闭眸享受,偶尔难耐地扭动身体。

冉颜这才明白为什么连萧颂都拿他没有办法,这样一个意志力坚强的人,再观察他的身体状态不像是有很严重的渴药性,如果下定决心想戒掉阿芙蓉应该不是太艰难,只是他明明知道阿芙蓉是毒物,为何还要纵容自己吸食呢?

萧颂、冉颜还有一些士卒都躲在东厢房内,透过门缝守着外面。这一座小庙被里里外外埋伏得严严实实,如果今夜真有人想杀窦程风,必然插翅难飞。

“凶手能找得见此地吗?”司参军忍不住轻声询问道。

萧颂扯了扯嘴角,小声道:“我来时已经命人在城内大肆搜捕窦程风,并放出他是犯了阿芙蓉瘾逃跑,凶手一定能想到此处。”

冉颜讶然地回头看着他,他们一直在一起,他什么时候下的命令?又是什么时候决定以窦程风为诱饵?只能是,这一切原本就是他计划好的。

因为窦程风意志力太坚强,不是一般的威逼利诱能奏效,所以之前让他得知何彦与瑜郎的死讯,让其陷入一种极端的情绪之中,故意多日不让他吸食阿芙蓉,随之挑个恰当好的时机为他清路,同时在城中大肆搜查故意透露消息…先从精神和身体上全面地摧残一番,而后再顺手挖一个不深不浅的陷阱…只是窦程风逃跑得比萧颂预料的稍微早了一些。

冉颜越想越觉得这像是萧颂能干出来的事情,可这只狐狸,还装模作样地训斥属下办事不利,瞒得的密不透风。

正着想着,冉颜忽觉得萧颂握着她的手一紧,她下意识地便屏息凝神寂静之中,似乎隐有脚步声…冉颜的心头微微发紧,她当真很不想看见闻喜县主。

第277章 快跑

雪夜分外宁静,正殿中出现了微弱的光亮,隐藏在暗中之人全部都屏息凝神,想要仔细看看这个让他们头疼了大半年的凶手。

很快,那抹光亮到了出口,一袭暗红的裙裾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只是她撑着伞,遮住了半个身子。她一手挑着灯笼,风吹过的时候,光线摇曳不定。

满院子只有轻缓的脚步声。

这时窦程风身上的药劲已经过去了一些,他抬头看了来人一眼,懒洋洋地笑着,声音嘶哑,“是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