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崇训立于场中,凝神望着脸上挂着淡淡微笑的李隆基,虽然心中诸多怀疑,可一无证据,二来此刻已由不得他再后退,便只能做出十二分的强硬。

睨着李隆基,他冷笑道:“这世上没长眼睛的人还真不在少数,居然连一只母鸡都有人下注!三郎,看来你在长安城中斗鸡跑狗之名还真是颇有好处。”

李隆基一笑,也不着恼,只淡淡道:“可是,便是二郎你不也是信得过我这斗鸡跑狗的本事了吗?怎么样,又在外围赌局压了大将军多少?”

“百万钱,”顺口答了一句,武崇训才意识到自己竟顺着李隆基的意思说话。啐了一声,他挺着脖子道:“别人看好你,我武二郎可看不好你那只破鸡!我就不信了,你只老母鸡还能斗得过我的大将军!来来来,现在就让大将军撕了它!”

说着话,已经扬起头示意下人把大将军放入场中围着的矮幔中间。

虽然个个都是王孙贵戚,可一旦真的开斗了却没有一个还能端着架子坐得住的。一如平常百姓,兴奋异常。除了仍跪坐在案后的李裹儿和武延秀外,就连李仪也和李元手牵着手跑到场中,围在围幔旁翘首相看。

虽然下注压了乌羽以助声势,可其实李氏兄弟外加一个薛崇简都打心里并不相信乌羽会胜。甚至薛崇简乍见乌羽上场还在心里嘀咕:早知道表哥手里没有能斗的鸡了,还不如出城多找几家呢!现在倒好,竟用一只母鸡出赛…

倒不怪他们不信任李隆基,毕竟自古以来斗鸡就没有用母鸡的。从古自今,都说好斗公鸡,何曾见过母鸡也雄纠纠气昂昂地争斗不休?

心中虽然暗自感慨,可看着场中的目光却也都是专注。而武崇训更是尖声笑道:“三郎这次可得让我们好好开开眼界了…”

笑声未息,他忽然目光一凝。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没有立刻扑上前而是极郑重地与那只乌羽对峙的大将军。一脚踹在那饲鸡的宦官屁股上,他厉声喝道:“这、这…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催它上前啄死那母鸡!”又抬头瞪着李隆基骂道:“你倒是狡猾?莫非连斗个鸡也要使上美人计不成?”

众人大赧,可看看场中的情形,却也不禁觉得有些古怪。难道大将军还真是一看到这乌羽便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不成?这样一想,他们自己都先觉得汗颜了。

倒是薛崇简,偏着脑袋看看李元低声道:“这…两只鸡是一个鸡舍里出来的?”

李元看着他似乎是有些猜疑的神情,挑眉一笑,冲他招了招手。在他侧过头把耳朵凑过来时,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可莫要忘了你答应过我要与我分成的!”

薛崇简挑起眉,眼睛一亮,嘴角便露出一抹笑来。

武崇训无意回眸间看到薛崇简脸上的笑,更觉得不对头。狠狠推开那宦官,自己用力一把打在大将军的屁股上。大将军吃痛,回过头就啄,要不是武崇训躲得快,险些被啄出血来。又恨又气,武崇训直接开骂:“没种的东西!再不上前,老子就拔光了你的毛炖来吃…”

不知是真的听懂他骂的话了还是终于等来了进攻的好时机,大将军终于一扇翅膀,直冲上前。与此同时,一声琵琶骤响。激昂的琵琶声里,两鸡争斗互搏,一个咄咄逼人,一个步步后退…乍一看,竟似大将军威风凛凛,直把那只乌羽逼得走投无路。

武崇训眼见大将军如此威猛,心里乐开了花,指着场中两鸡,放声大笑。好象已经看到大将军轻而易举地取得胜利,为他赢回了大笔钱。

他乐得开怀,却没留意到李隆基抿唇浅笑,就是原本并不看好的李氏兄弟也都望着那两只斗鸡露出深思之色。虽然看起来乌羽尽落下风,可眼尖的却能发觉一番折腾里,大将军竟是根本就没啄到乌羽一下。

看着武崇训欣喜若狂的神情,李元不由抿唇一笑。眼角一瞥,忽然撒开了李仪的手,快步走到一角正端坐在一张胡床上弹琵琶的乐伎面前。那乐伎还在发怔,她已笑着伸出手来,不管那乐伎愿不愿意,径直从她手中夺过琵琶。竟就那么抱着琵琶,十指飞动,却也是一曲《十面埋伏》,气势磅礴,如雷霆不休,真如万骑飞奔,纵横沙场一般令人鼓舞人心。

可是,一曲终了,她却未如那乐伎一样再重来一面,而是十指不停,竟是接着又是一曲“武曲”。这一首,乍听似乎是与《十面埋伏》有些相似,可不过数声,便听出有很大不同。这,却是一曲《霸王卸甲》。

若说《十面埋伏》是一曲胜利之歌,那这《霸王卸甲》便是一曲亡者挽歌。悲壮而凄凉,尽诉楚霸王战败的沉痛与别姬的凄伤…

这一曲奏出,原本还情绪高昂的武崇训越听越不是滋味。这算什么意思?这边他的大将军马上就要得胜了,那小娘子偏奏什么《霸王卸甲》。难道竟是要诅咒他?

这么想着,他扭头看向李元的眼神便有些怨怒。薛崇简看得分明,一声冷哼,错步上前,竟是直接拦在武崇训面前。武崇训呶了呶嘴,不敢多说,只能哼哼道:“这时候奏这个,有点…嗯…”

转过头去,他瞪着场中两只斗鸡,不知是心里因素还是真的情形不妙,他只觉大将军的动作竟似越来越慢,也没有刚才那么凶猛。心里着急,却不敢冲着李元发火。只得抬眼瞪着那宦官大骂道:“还不快喷水!喷水…”

这给斗鸡喷水,却也是有讲究的。斗鸡相争,总有疲惫之时,一般来说,若不是生死之争,或许双方就此罢手了。可若是给斗鸡喷水激起斗志激昂,那这赌局也就必定非死即伤。

那宦官听到武崇训的大叫,忙上前去往大将军身上喷水。而李隆基身边的小宦官也快步上前,依法往乌羽头上喷上冷水。

这一喷水,两只原本现出疲色的斗鸡便又都精神了起来。尤其是大将军,竟似豁了出去一般什么都不顾地往上冲。凭着这一股狠劲,还真是狠狠啄中了乌羽几下。

武崇训大声叫好,脸上笑容又现,甚至还抬起头得意地瞥了李隆基一眼。李隆基却只是不声不响地看着场中,反是薛崇简握拳大声呼喝,竟似为那乌羽加油一般。

李氏几兄弟原本并不对这乌羽上心。可见这乌羽连中数招却仍然撑着身体与那大将军游斗不休,竟也不知不觉间俯低了头,全神贯注地盯着,为乌羽叫好的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

眼看着大将军凌空飞起,竟又如上次斗青风一般以利爪飞抓乌羽,饶是李隆基一直都表现得镇定异常,却也不禁微微色变。

可就在大将军凌空飞抓的一刹那,乌羽竟是没有如其他斗鸡一样以爪相对,而是翅膀一扑棱,避向一旁。就在大将军将要落到地面之时,它突然跃起,以喙相啄,竟是又一次重演了之前战胜大将军的那一幕。只是这一次,它的翅膀拍打得更为有力,而且所拍打的位置恰恰就是斗鸡脑袋上最脆弱的部分——眼睛。

众人在旁看着,只见到大将军的眼角渗出鲜血,叫声也越来越凄厉。可乌羽却是仍不放松,死命地拍打着。在大将军终于用力甩开它后,也不后退,竟是悍然飞扑上前,爪子狠抓,鸡喙猛啄,翅膀更是用力拍打,竟似乎抱着必死之心要拼个你死我活一般。

众人都不是第一次看斗鸡,也都见过如此凌厉的攻击,可是这样的攻击竟是出自一只母鸡,若非他们亲眼所见,怕是谁说就要啐谁一脸的。

乌羽悍勇,可大将军却似有些微怯意。又因为一只眼睛竟似被啄瞎了一般,鲜红的血一滴滴地滑过羽毛滴落在地。连头都歪歪着,似乎有些看不清对手,连被乌羽抓中几下,更是摇摇欲坠。

武崇训看得脸都绿了,也顾不得体统,直接就破口大骂起来。看那急切的神情,竟象是要马上跳进场中亲自动手一般。心里愤恨,他也顾不得薛崇简的威胁,直接就扯着嗓子大叫:“这弹的是什么鬼东西啊!还不快给老子停了…”

薛崇简脸色一沉,狠狠地瞪着武崇训喝骂道:“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武崇训目光一闪,到底没敢接话。

坐在角落的李元却是抿唇一笑,指尖轻抬,琵琶之声便突然戛然而止。

可惜,她这一曲《霸王卸甲》算是终了了,可就在琵琶声骤断之际,大将军也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浑身鲜血淋淋,双爪用力蹬着,却到底是再也撑不起来…

终于,这一场斗鸡赛分出了胜负。

武崇训愣在当场,怔怔地看着场中,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直到有斗鸡坊的管事跃入场中,以红布裹起同样是羽毛沾血,受伤不轻的乌羽包起来并大声宣布输赢时,他才象是猛然回过神来:“不可能!怎么可能竟是这样呢?”

低喃着,他突然猛地抬起头,瞪向李隆基还有不远处的邹思明。大声喝道:“姓邹的,你竟敢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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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八章 愿赌服输

正抻长了脖子去看那只被高高捧起的乌羽,就突然听到武崇训一声大叫,邹思明惊得浑身一哆嗦,人还没反应过来,武崇训已经扑到了眼前,恶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

吓得直磕巴眼睛,邹思明囁嚅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可眼角一瞥,却看到李隆基平静的面容。只一瞬间,他便冷静下来。以手相推,他沉声道:“郡马在说什么?某什么时候耍过你?又怎么敢耍你呢?”

“你还敢说谎?大将军怎么会败给一只老母鸡?这分明就是你和李三郎故意使的圈套让我钻啊!是不是?”

“郡马莫不是输得太多,竟输不起了?”邹思明冷笑一声,冷冷道:“你口口声声说我设圈套?敢问郡马,难道大将军是我追着求着你买去的吗?郡马自己应该记得,那只大将军我可是不舍得卖给你,是你强买去的!”最后这一句,他的声音骤然拔高。满大厅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就算原本不曾注意的人都扭头来看,何况本来就注意着这边的。

武崇训恨得牙痒痒的,挥拳便往邹思明脸上打去。只是拳头还没打中邹思明,就被人自后抓住手臂。

扭过头去,他恨恨地瞪着李隆基,心里更是认定这两人必是串通一气来耍他。

李隆基微微一笑,迎着武崇训的怒目相视也不着恼,只是淡淡道:“何必着,二郎。这么多人看着,有失身份啊!算了,你若是生气,那这赌约便作罢好了。没必要为了这么点钱猜疑来猜疑去的,恁地坏了你我兄弟情谊!”

被气个半死,武崇训恨声道:“我武崇训是什么人?怎么会输不起?我只不甘心被你们耍着玩!你自己说,要不是这邹思明早与你串通好,今日又怎会跟在你身后?”

李隆基还未开口说话,邹思明已经哼道:“郡马这话说得真是可笑!我与郡王早就认识,要不然他当初也不会把大将军卖与我。虽然交情不深,可昨日我见郡王对一只斗鸡尚且如此用心,实在是少见的有情义之人,这才高攀欲与郡王结交。难道这便成了你指责郡王的借口吗?若真是如此,我邹思明岂非万死不能赎其罪…”

他一番愤慨之言,竟连衣袖都簌簌而抖,似乎悲难自禁,引得众人万分同情。李隆基也是皱眉,低声劝慰:“邹兄莫要放在心上,二郎不过是误会,才出言过重…”又转向武崇训叹道:“二郎,我已说过赌约作罢,你又何苦咄咄相逼呢?说来,都是我不好,不该因一时缺钱便将大将军卖与邹兄,这才引来你这一番误会…”说着,又深深叹息一声,竟似万般感慨,无法言表。

武崇训大恨,指着李隆基还要说下去。却已有一人朗声喝道:“谁说这赌约作废了?”

李裹儿走过来,先是冷眼看了一眼武崇训才望着李隆基笑道:“这场赌局乃是我是与三郎堂兄订的,我还没说作废,怎么哥哥倒先急说这种话呢?”

“裹儿…”武崇训才唤了一声,李裹儿已经厉眼相看,虽然没有直接喝令他闭上嘴,可凌厉的眼神也足以让武崇训识趣地闭嘴不语。

“诸位兄长当面,我李裹儿什么时候那么小家子气过?三郎哥哥守信,难道我李裹儿便是无信之人吗?”

李隆基好似没有听出李裹儿的冷嘲热讽一样,只是坦然笑道:“裹儿自然是官运亨通信之人,只是二郎…愚兄不想造成什么误会。”

李裹儿闻言一笑,淡淡道:“三郎哥哥不是已经说是误会了吗?别说不过只是个小小的误会,就是三郎哥哥真是耍他,他没有看出来中了计那也是他活该!既然是蠢人,更应该愿赌服输。你说是不是?三郎哥哥。”

“裹儿说笑了,”李斯扬起眉,笑得磊落:“也罢!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我若再推让,反倒显得矫情了。”

李裹儿目光平静地望着李隆基,沉声道:“胜便是胜,三郎哥哥也不必太谦了。再说,这世上本就没有常胜将军,便是今日小妹惨败,谁知他日三郎哥哥会不会就败在我手上呢?!”说罢,嫣然一笑,转身便走了出动。

武崇训恨恨地扫过似笑非笑的李氏兄妹,转过身,看看抱着没精打彩的大将军站在他身后的宦官,更觉气不打一处来。也不说话,直接一把揪起大将军,踢开那宦官,狠狠地把大将军摔在地上。血羽飞扬里,眼看着那大将军歪着脑袋,乱蹬了几下爪子,连哀鸣之声都微不可闻,分明就是快要死了。

李隆基皱了下眉,平声道:“二郎,不如你把这大将军再卖还给我吧!”

“卖还给你?”武崇训一声冷笑:“怎么?你又要厚葬这只死鸡?它可不是为你力战而亡的呢!难道三郎连敌军都这么爱惜?”

李隆基面色不变,平声道:“大将军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也曾为我拼死搏命,如今我又怎么忍心见它落得如此下场…”

“是吗?李三郎果然是有情有义!”武崇训一声大笑:“这只鸡,你想买是吧?好!我告诉你,这只大将军——千金——不卖!”说完,冷哼一声,回头喝道:“还不快把这只死鸡拎上,若我今晚没有吃到一道‘烧大将军’,就烧了你这狗奴!”

被他一喝,那宦官心蹲下身捡起大将军。那么拎在手上,已经是要死不活的晃荡着。

薛崇简挑起眉,瞪着武崇训就要骂,却被走过来的李元一把拉住。他回过头看看李元,还待挣开时,武崇训已经扬去。

武崇训追出斗鸡坊,在李裹儿要上马车前唤住了她:“裹儿…”

才唤了一声,还未及说些什么。李裹儿已经猛然回身,一记耳光扇在武崇训的脸上。“你不是说稳赢的吗?这就是你的稳赢不输?武崇训,你听好了!这次输的钱就从你那破庄子的收益里扣,在没结清前,你休想从我手里拿到一文钱…”

捂着脸,武崇训看着李裹儿头也不回地走上马车,难掩眼中愤恨。待马车驶远,他扭头看到坊街上远的近的人们纷纷扭头看他时,更是脸色铁青。

“啧啧…”一声低叹,自斗鸡坊中走出的武延秀摇头叹道:“这堂嫂的脾气也是太大了些,我看也只有你才受得了啊!嗯,只不知她对旁的人是不是也这么大脾气?!”低笑着,他跃上马扬长而去,去的却正是李裹儿的车驾驶远的方向。

恨恨瞪着远去的车马,武崇训低声骂一句“贱人”,便呸地一口吐在地上:“早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九章 不想被舍弃

斗鸡坊门前,两夫妇翻脸无情。斗鸡坊内,众人却是七情上面,难掩惊喜之色。这份横财来得太过意外,虽都是金枝玉叶,也不禁压不下欣喜。

“表哥,难道真象武崇训说的,你们是真的一早就定好了计划耍他不成?”薛崇简问得直接,李隆基却只是淡淡一笑:“混说什么?斗鸡这种事谁说得清楚?”

眼角瞥向一边正与人说话的张坊主,他的目光一闪,已经笑道:“难得高兴,坊中诸位管事也辛苦了。些许赏钱还望诸位莫要客气!”

他这么一说,众人便纷纷作揖道谢。不免又说些“临淄郡王就是大方,每次赢了钱都要打赏实在是大大的好人”云云。

正打赏时,那张坊主也走过来拱了拱手,笑着道:“郡王,还请借一步说话。”

李隆基笑笑,也不多作他言,便与他移步到一旁。

张坊主笑眯眯地望着李隆基,只赞道:“郡王于斗鸡一道上果有大才,某活了一把年纪,还真是头一遭见到母鸡也能上斗场的。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知道这不过是开场白,李隆基也不谦让,只是笑着应下,又言说些斗鸡心得之语。张坊主笑着听了半晌,果然话锋一转道:“我家阿郎闻说这等奇事,深觉有趣。还望郡王能够割爱,让出这只乌羽。”

虽然心里有数,可李斯还是做出惊讶之色:“贵主?呵,实在是某粗心了,竟不知张坊主身后竟还有大东家。只不知贵主是…”

张坊主一笑,颇有几分自傲之色:“不瞒郡王,我家阿郎与郡王却也不是外人,宫也却也是常见…”

这话说得含蓄,可李隆基却也不能再装糊涂。“原来竟是张郎。”挑眉一笑,淡淡道:“既是如此,张坊主拿去便是,何必与我提什么钱不钱的呢?反正…”呵呵一笑,他没有把话再说下去,可张坊主看着他的脸色却自动把后面的话往好处想了。

“这如何使得?既是郡王肯割爱,某自然会照规矩来做…不如,就五百万钱好了…”顿了下,他又附耳轻笑:“您知道,只要能让圣人高兴,我家阿郎多少钱都不在乎…”

可不是,只有武皇开心,你家阿郎才能得到更大的好处。李隆基肚中冷笑,却垂眉掩去眼眸中的一抹不屑。只是笑着推让几次,最后推不却才应了张坊主,另结据契约,把钱物交割了清楚,这才笑站招呼众人离去。

薛崇简这头刚吩咐完管事把钱如何分割两份送至公主府和五王宅去,扭头便看到那小宦官把那只乌羽捧于张坊主。皱皱眉,他看着李隆基惊问道:“表哥,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把那只斗鸡卖掉了?”

李隆基瞥他一眼,笑得平静:“二郎莫是没有听过‘货卖识家’这话吗?”说完,也不理薛崇简,便当先走出斗鸡坊。一路上谈笑风生,不显异色,直待回到住处,无外人在旁时,才一掌拍在面前的案几上。

“不过是下贱的男宠,也敢如此欺我!”抬起头,他唤过王毛仲,附在他耳边低声吩咐数句,又沉声道:“做得干净些,莫要让人发觉了。”

王毛仲恭声一喏,倒退而出。望着他的背影,李隆基才吁了一声,又转过头看着倚在罗汉床上的李元。“怎么不回去与阿仪数那些钱玩?非要跟在我身边…”

李元扬眉一笑,也不掩饰,直接便道:“我自然是要看三郎哥哥想如何发威了!”

目光一垂,李隆基也不多说,只是笑着摸了摸李元的头发。虽然同是亲妹,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候是有些偏心这个小妹的。一来怜她体弱,二来却实在是因为这个小妹总是能透过他的外表看透他的内心。就象现在,阿仪完未察觉他的异样,反是年幼的元元敏感地察觉出他心中的不悦与愤恨。

“元元,这些事你不要去管了。回去和阿仪作耍…还有,”李隆基顿了下,才淡淡道:“也差不多该回王府去了,要不然大人会挂念的。”

目光忽闪,李元垂下眼帘,只是浅浅的一笑。抬起头来笑道:“我听三郎哥哥的。不过,我回去之后,哥哥也要常去看我或是再把我接出来玩才是。”听到李隆基笑着应下,她才笑着跳下罗汉床,飞快地跑出去。

没有回头,她飞快地跑在石径上,良久之后,才停下脚步,仰起头望着头顶还未西沉的太阳,深吸了口气。

光洁的木地板上,此时堆着成堆的铜钱,有些是成串的,有些是已经散开的。李仪笑嘻嘻地从这头跳到那头,又从那头跳过来,说是在数钱,可数来数去却都未曾数过万去。

李元倚在门前看着姐姐被斜辉映亮的笑颜,原来觉得发堵的心口忽然有些暖意。好在,总有阿姐陪在她身边…

感觉到身后有些不善的目光,李元回过头去,对上阿勒冷冷的目光。眉毛轻轻挑起,“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阿勒口齿微动却似乎觉得有些不好开口一样,垂下头去捏着拳头静默片刻才愤愤道:“你不是要我做你的死士吗?为什么还要把我抵作赌注?还是,你一早知道不会输掉?”

睨着他,李元徐徐挑起嘴角,平声道:“谁说我一早知道不会输掉?便是输掉又如何?哪怕是知道必输,也不会改变什么的。阿勒,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死士!你现在是个够格的死士吗?”

看着阿勒垂下头去,肩头微微颤动着,不知是哭还是气。李元只是冷笑:“这世上,原本就没有谁是不可以舍弃,不可以放开的!你如果不想被人轻易丢开,那就尽一切努力去成为那个人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人吧!不要再象现在一样只知道抱怨,问些蠢问题…还有,”

抿唇一笑,她淡淡道:“下次再同我说话,注意你的言行。我,是你的主人!”丢下最后一句话,她迈进门里。看着抬起头望过来的李仪,露出一个满是依恋而又楚楚可人的笑容。

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是可以被舍弃的。没有什么不一样,夫妻也好,嫡亲的兄弟姐妹也罢…不想走到那一步,便成为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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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二十章 张氏兄弟

夜色渐深,一辆车马在经过重重检查后缓缓驶入恒国公府。

车子方停,胖胖的张坊主已经跳下马车,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自家阿郎是个好洁之人,最讨厌的就是一张油腻不堪的脸。可这样一路检查,他就是心中没鬼也要出汗了。

想起刚才在路上被金吾卫拦下察看令牌时那金吾卫校尉看他的神色,他不免又是一叹。

倒也是,阿郎兄弟于朝野中得罪了那么多人,就连护卫京师安全的都冷眼相看,何况别人?他若是阿郎,又怎么可能不惧呢?若是平日里于宫中便也罢了,出宫时自然更要加倍小心。

吩咐侍从抬上那只以锦布相覆的鸡笼,他缓缓往正堂走去。还未走近,已听得丝竹之声,可这悦耳的声乐之声,不知为什么却又似乎夹杂着一些怪异的声响。倒象是鸟禽临死前的哀鸣。

穿过扶疏木叶,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堂前那只巨大的铁笼。

火光通明,宽阔的大堂之前铺着青石,左右高架上斜插着火把,映亮了四周。堂前阶下,乐人翩翩起舞…

而在另一端,却有一只大铁笼悬于半空,铁笼下却是一只铁鼎,徐徐青烟缭绕,显见鼎中是生着炭火的。而铁笼里,却是蹒跚着数只鸭鹅。虽然看起来羽毛枯燥,神情萎靡,却仍是在不停脚地在铁笼中踱步。而每一步,都是“滋”的一声,引起一丝白烟。眼尖的,便能看出这些鸭鹅脚下的铁板泛着暗红,分明是已经烧热了。

张坊主看着那些于铁板上蹒跚的鸭鹅,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倒觉得自己也好象是被人放上火上烤了一般。

这道烤鸭却是张氏兄弟特别发明的美味。据说在铁笼中放置的铜盆中装的乃是特制的五香料汁,那些足踏烧红的铁板不得不行的鸭鹅因灼热而不得不饮。到被炭火烤死时,这五香汁的香味已浸入肉里,其味美不可言。

对于自忖美食家的张氏兄弟而言,这不过美食做法的一样罢了。天下美食,比这更美味的不在少数。诸如活取的马肠,棍棒打杀的猪里脊,千只鹦鹉汇作一盘舌尖或是每条鱼只取那么一片嫩肉做成的鱼羹…

生活奢侈的张易之甚至曾经在酒后狂言:酒池肉林又算得什么?某还嫌太俗!

据说这句话辗转传入宫中,武皇盛怒,张易之于寝宫外跪了一夜才得蒙召见。人人都以为张氏之后必会有所收敛,可不想未出数日,告密之人魂葬黄泉,而张氏兄弟却越发的张狂。至此后,任是张氏兄弟再如何奢侈靡乱,恶行昭昭,却也再无人敢于向武皇进言。

现在的两京,便是同样为武皇心腹的武家人也照样惧张氏兄弟三分。便是梁王武三思,见到二张,还要效马童为之牵马以搏一笑。

有这样权势滔天的主人,张坊主自然就更觉得自家一个商贾也比那些官员还要有脸面。只是,每每见到象烤鸭这样的场景,他总是心里有些发毛。

抬起手,用帕子又擦了下汗,他示意两个随从在外相候,自己先举步入内。

进得大堂,立刻堆满了笑:“阿郎,恭喜阿郎了。”

倨于罗汉床上的俊秀男子抬起头来,虽然是带着笑,可一双细长的凤眸却仍透出三分阴郁之意:“何喜之有?”冷笑着,他沉声道:“似我这般佞臣,受尽天下人唾弃,连一个婢女所出的贱人尚敢嫌弃于我,又喜从何来?”

心里一颤,张坊主心知阿郎这会儿心情不是很好,不敢接话。坐于下首的男人挑眉一笑,淡淡道:“五郎何必为难?那李迥秀既嫌弃阿母老丑,逐他出两京,贬了官职便是,何必为他伤神。”

这说话的人却是张氏兄弟的兄弟,名唤张昌仪,时任少方少临。却是太平公主的面首之一。几兄弟虽靠着裙带关系飞扬跋扈,可到底心里也是耿耿于怀。尤其是在凤阁侍郎嫌弃张氏之母阿臧老丑,借酒醉不肯屈膝相侍后,以人推己,对李迵秀的憎恨更异常人。

听到张昌仪的话,张易之皱起眉来,娟秀一如女子的俊逸面容露出几分厌意:“若是依着我的意思,这李迵秀死不足惜,只是大家那里,怕是…可恼!人都说大家对我兄弟言听计从,谁知若要那老太婆点头应诺有多难!”

伏在地上的张坊主听得身子一抖,把头垂得更低。张昌仪笑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倒是记起来了,福奴倒是说得了一件稀奇物!一只能斗败斗鸡王的雌鸡。五郎若是上献此鸡,大家一个高兴,倒说不定就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