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仪默然,看着李元黑亮的眼眸,再次确认自己这个妹子是要来真的。张了张嘴,她咽下还没有说完的话。眉毛一扬,冲着一旁愣住的飞雨、绿云等人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到贵主的话吗?还不快去…”

打了个机灵,飞雨醒过神来正要往房中奔去,却早有一道弱小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自房中奔出。却正是身量尚矮的朝光,怀中抱着一具女子用的弩弓直奔着李元跑来。

李元目光一闪,扫过朝光额上的微汗,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接过弩弓与箭袋,飞快地上了弩箭,一只手便稳稳端起弩弓直指着其中一个侍卫。沉声喝道:“放手!我只给你们这一次机会,若此刻再不放手,休怪我手下无情。”

那侍卫怔了怔,默默望着李元,缓了半柱香时间才松开一直抓紧阿勒的手。他的同伴看到他松了手,想了想,也便松开了手。突然得了自由,阿勒身体不由得向前一扑,若不是及时撑住地面,几乎就要跌倒在地。

李元不去看他,目光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两个侍卫,手中的弩弓不曾有半分放松。犀利的目光,冷漠的神情,让人恍惚觉得只要对方一有异动,她就会真的射出去。被她如此逼视,两个侍卫不敢再作停留,竟是一步步倒退出门,直到出了门后才敢转过身去以背相对。

崔娘子冷冷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变得铁青却也是无奈。李元可以毫不犹豫地以弩相逼,甚至敢于真的伤人,可她却不敢亦不能真对这位小县主大声喝斥。忍了又忍,她施了一礼后涩声道:“小娘子,这件事,某会回禀大王。还请小娘子想好说词对大王解释吧!”

看着崔娘子,李元缓缓放下手中的弩弓,笑道:“多谢娘子提醒,我会好好想想要怎么对大人说这件事的。娘子你也好好想想,到底大王是会信你还是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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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二十六章 责罚

看着崔娘子悻悻地带人退出涤心阁,李仪有些担忧地低声问道:“元元,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崔娘子真在大人面前告了我们…”

李元莞尔,瞥着李仪笑道:“姐姐是怕大人责罚还是怕他真的生了气恼了你?”被李元一问,李仪不禁脸上一红。其实她也心知肚明,虽然大人很多时候不大管事,却也不会放任崔娘子一手遮天。就象元元说的一样,她不怕受罚,甚至还有些小小的期盼,父亲大人也会象别人的阿爷一样暴跳如雷…

看着垂下头去偷笑的李仪,李元摇了摇头。转过头去,冷眼扫过在场面色各异的众人,最后才落在面如土色的紫烟脸上。

显然,刚才紫烟依从崔娘子的命令对付同院姐妹的做法引起了众人的反感。这会儿,她孤零零地一人站在角落里,虽然强自挺直了背脊,却到底难掩惊惶之色。

歪着脑袋,看着紫烟,李元忽地一声低笑:“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我还当你会跟着崔娘子一起走呢!”

嘴唇微微一颤,紫烟哑着嗓子低声道:“奴婢是贵主的侍女,自然该是留在涤心阁里侍候的…”

“我的侍女?侍候我?”李元笑着仰了仰头,目光再次落在紫烟脸上时便突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我还当你是崔娘子派来盯着我的探子呢!闹了半天居然是侍候我的啊!”

紫烟闻言,脸上更白了几分。可是,却仍然没有跪地求饶,反倒把背挺得更直。离得稍远的飞雨捏着指尖,突然窜近身猛地用力推在紫烟的背上:“好大的胆子!当着贵主的面你还不知道错?还不快跪下认罪!”

被飞雨推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紫烟还未站稳身子,飞雨已经直接上手按着她的胳膊硬是把她压得低下头去:“跪下!跪下…你好好认错,求贵主饶了你!要不然就休想再留在‘涤心阁’!”

李元歪着脑袋看看涨得脸通红的飞雨,走近几步捏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朝光,又转目扫过不远处杂在一群品级略低的侍女中冷眼旁观的绿云,忽然就冷哼道:“还不住手!难道刚才还没打够吗?”

飞雨一哆嗦,撒开手却仍是狠狠地瞪着被她推得半跪半蹲的紫烟。“奴婢…紫烟她…”

“紫烟如何?她做没做错事,我要不要罚她,都是她自己的事,不用你开口!”李元低声冷喝,又冷眼睨着紫烟沉声道:“跪下!”

紫烟咬着唇,声音有些发抖,可脸上却仍是一脸倔强:“奴婢没有做错!”

“没有做错?紫烟,你有没有做错不是你说了算的!怎么,我当不起你这一跪吗?”

囁嚅着,紫烟无声地跪下,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似乎是颇有些委屈:“贵主,奴婢所为,皆是为贵主着想…”

“够了!”李元一声冷喝,打断她的话,笑盈盈地睨着她说道:“你有什么话想要申诉,且等我有时间了再听。现在,你便跪在这里,好好想清楚自己想说的究竟是什么话好了。”

说罢,李元拉起李仪的手就往房中走去。“元元…”回过头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紫烟,李仪欲言又止,只是垂下头跟着李元进了房。

飞雨瞪着紫烟,狠狠地跺了下脚,恨声骂道:“你装什么倔啊?真把自己当成是宫里的女官了?就算是女官也没你这样的…算了算了,我是管不了你,和你说什么都是浪费口水…”

紫烟咬着牙,跪得笔直,故意不去看飞雨愤愤转开的身影。

朝光咬着手指,看着飞雨有些蹒跚的背影,蹲下身推着紫烟的肩膀劝道:“好姐姐,你就和贵主认错吧!贵主是好人,她一定会饶了你的…你看,飞雨姐姐刚被你弄伤了不也没怪你吗?”

垂落的睫毛轻轻一颤,紫烟却仍然没有抬起头来,只是默默地望着面前的地面。

“好了,朝光,不要再缠着紫烟了。你们也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你,还有你,拿扫帚好好扫扫院子,这都乱成什么样了!”绿云提高了嗓子大声呼喝着,又转过头来看着紫烟,平声道:“你也不用怕,贵主若是赶你出‘涤心阁’不是更好,你就可以跟在崔娘子身边好好学着怎么做事了…”顿了下,她又叹了一声:“其实刚才你就该求着崔娘子带上你,也省得这会儿还要在这儿跪着了。”

紫烟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发直地瞪着绿云。被她这样一瞪,原本还要再说下去的绿云讪讪地笑了下,一个扭身,也不再看紫烟,只是扬手指点着正在打扫院子的侍女去扫墙角的几片落叶。

听着堂前的微声,李元缓缓收回目光,垂目看向站在面前的阿勒。

感觉到头顶上方的注视,阿勒咽了下口水,忽地抬起头来,大声道:“我、奴知道自己没用,没有完成贵主交待的任务,贵主要怎么责罚,奴认罚就是了。”

偏了下头,胡坐在罗汉床上,垂下一条腿落在地面上的李元招了招手,示意阿勒上前。待他上前后,缓缓抬起手来。

见她对着自己伸出手,阿勒目光一闪,下意识地避了下却又停住。似乎没有留意到他的动作,李元的手轻轻抚上他因为淤血而有些发青的额头。看到阿勒涩缩了下却又忍住不动,只眨巴着眼睛怔怔地看着她,李元收回手,轻声问道:“很痛吧?居然都显出青色来了…”

“啊…”阿勒咽了下口水,眨巴着眼有些不知所措。

李元却是平静地看着他淡淡道:“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痛吗?是因为你不够强,所以只能落在下风被人打吗?阿勒,你是我的死士。你知道一个死士是做什么的吗?”

“知道…我曾见过…被抓上海盗船的时候…”阿勒低喃着,压不下那一丝沮丧的情绪。

“既然知道,那,你觉得现在的自己还有资格做我的死士吗?”嘴角还带着笑意,可李元说话的声音却很是冰冷:“连死都惧的悍勇,虽是匹夫之勇,却是一个死士所必须具备的!阿勒,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容许崔娘子给你交去宫中去势?不是因为我可怜你,而是因为一头被阄割的野兽势必失去野性斗志!可是看看现在的你,别说野性、斗志,就连利爪都没有了!那个瞪着我象要吃人似的少年奴隶去了哪里?”

突然跳起身来,李元一把抓住阿勒的衣襟,“刷”地一声已经扯开他的前襟,一只小袋顺势滚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阿勒刚俯下身要去捡,李元已经一脚踏在袋子上。脚下隔着鞋底是些微的凸起。这,是那只金项圈上的宝石…

“你喜欢这些是吗?因为这些宝石,所以想听我的话做我的死士是吗?”大喝喝问着,李元冷笑道:“以为可以把这些宝石拿回家去给你的家人?你别做梦了!汪洋大海,你这辈子都离不了大唐…”

“不、不、不要再说了…”蹲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揪着被李元踩住的袋口,阿勒浑身发颤,连声音都抖得几乎让人听不清。

“你害怕听这些?是因为你自己也知道可能这一世都没有办法回去,更害怕自己有一天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家中,却早已人事全非,连半个亲人都找不到…”

李元的话还未说完,阿勒突然就发出一声低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从胸口发出嘶吼,吼声未绝,人已弓身而起,猛地撞在李元身上。

李元只觉身上一痛,人已经跌在罗汉床上。耳边听到朝光失声惊叫:“你要做什么?黑大个!”

不及细想,人还未爬起身来,李元已经反手抓起刚才丢在罗汉床上的弩弓,猛地翻身,手中弩弓直指弓着腰的阿勒。

“贵主,你、你怎么样…”撒开揪着阿勒衣摆的手,朝光紧张地跑到李元身边。碍着李元的冷眼,又不敢太近前,只是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李元冷冷地望着阿勒,看着他发红的眼睛,还有手中仍不肯放开的布袋。静默片刻后,她才低声问道:“觉得那是希望?只有抓紧了才能继续活下去…阿勒,恨我?觉得我剥夺了你的希望?哼,是啊,会恨的呢!可是,如果没有我,你这一生都休想有机会能离开大唐回到家乡去!你想明白了,象你这样的昆仑奴,要是孤身一人,必会被视为逃奴。连两个侍卫都打不过的人,你还指望着能单枪匹马闯过汪洋大海?笑话!”

坐直了身体,她看着沉默不语的阿勒,把手中的弩弓垂下落在膝上。虽然不再直指,可其实只要她的手稍稍一抬,便照样能射中阿勒。可是表面看来,却少了几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就连阿勒的身体也放松了几分。

“我说过的话不会反悔,只要你服从。那我自会给你荣华富贵,你大可不必抓着那几颗小宝石不放!不过,我所有的承诺,都是给我的死士阿勒的,而不是给胆小鬼阿勒!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如果不能有不惧死之心,就还是老老实实地做只玩物便罢…”

“我…”阿勒迎视着李元冷淡眼眸,张开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握紧的手,却渐渐的越来越松,最终,任那只小袋滚落在脚边…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二十七章 去与留

目光落在阿勒脚下的小袋子上,李元勾起嘴角笑了笑,正待说话,却突听得外面响起说话声。

转目相望,李元目光一闪。大步而出,恰在大堂中撞上自对面的内室中跑出的李仪。两姐妹目光一对,却都微微笑了。

李仪抬起手捋了捋李元的头发,柔声道:“我家元元乃是堂堂崇昌县主,岂可失礼于那些下人面前?”

李元抿唇浅笑,任由李仪理顺她额前碎发,踩着小碎步跟在李仪身后走了出去。才一走下台阶,便看到院中负手而立,打量着紫烟的中年宦官。听到身后侍立的小宦官一声轻咳,那宦官才转过身来笑着深施一礼:“奴婢见过二位贵主。”

李仪一笑,淡淡道:“罢了,王寺人,起来说话吧!你是大人跟前受倚重的人,我姐妹二人可不敢受你的礼。”

若是与李元独处,李仪偶尔还露出几分娇憨之态,可在外人面前却俨然一副长姐风范,贵气十足。而李元往往在这种时候总是隐在李仪的身后,一如被保护宠爱的小妹。可是晓得的人都知道,这两位小县主中,最不好惹的不是站在前面的,而恰恰是站在背后的。

王英不敢怠慢,仍是笑吟吟地施了礼才站直身。温言道:“奴婢前来,是想向两位贵主说两句话,讨个人情。”

“有什么话王寺人直说便是,莫不是…大人嘱你来向我姐妹二人问罪了不成?”

王英唉哟一声:“贵主又拿奴婢开玩笑,可不敢当…回贵主,都怨奴婢等人侍候大王不是那么尽心,让大王恼了。奴婢听说贵主身边尽是得用的人,就想着能不能向贵主讨个人情借去使使…”

李仪面色微变,声音有几分厉意:“你要借哪个?”

李元自后轻轻拉了她一下,她才放缓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那王英温然而笑,目光四下一转,院中几个人倒是都紧张起来。站在不远处的绿云甚至双手绞在一起,连呼吸也为之一屏。可惜,王英顺手一指,却竟是落在仍跪在地上的紫烟身上。“就要这个侍女吧!我看她倒是个可用的,不知两位贵主可愿割爱?”

李仪松了口气,几乎就要立刻脱口应下。只是她才刚张开嘴,李元就拉住了她,抬起眼来静静地看着王英道:“王寺人来得突然,且容我姐妹二人考虑考虑。王寺人尽管回去回禀大人,明日一早我便打发人过去让他使唤。”

王英脸上的笑容一僵,却没有多说别的,只是笑道:“那奴婢就先谢过贵主垂怜了,明日一早,奴婢就派人过来接人。”

李元点了点头,看着王英带着身后的小宦官退了出去后,才把目光转向一直笔直跪在院中的紫烟。

此时,已是正午。“秋老虎”正毒,紫烟跪在日头下,额上汗如雨下,胸前背后都湿成一片,就连膝下青石板上也不时滴上一点湿,又立刻蒸作一点水汽。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和你想象中的不大一样?”李元平声问道:“你的崔娘子放弃你了呢!哪怕明知道你被我罚,也任由你去。信不信,哪怕你今天跪死在这儿,她也照样不会多说一句?”

抬起脸,紫烟晒得通红的脸上几欲滴血。声音微微发抖却仍是清楚:“奴婢不过是在做规矩做事,是为贵主着想。若是贵主因此罚奴婢,那奴婢也无话可说。”

“真是倔强!”李元偏了下脑袋,笑道:“或许,你觉得刚才王寺人开口索你去‘清澜堂’便是崔娘子要救你是吗?别傻了!就凭崔娘子也能请得动他?罢了,我也不是心狠手辣到要你的命,且下去吧!”

紫烟身体一震,偷瞄着李元没什么表情的脸,撑着地面爬起身来,虽然身形不稳,却也不用旁人相扶,自己一瘸一瘸地走远了。

李仪皱起眉来,嗔道:“今日你这样罚她,她未必不会就此含恨在心,怎么你刚才不顺着王英的意思把她带走呢?你明明知道派他来的人是大人不是吗?”

目光一扫,李元笑笑,也不应她,反是挽着她的手臂走进内室后才道:“姐姐,我要是说了你别生气…”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李仪已经竖起了眉毛,警惕地看着李元:“你又要做什么?我可经不起你吓。”

李元闻言一笑,挽着她的手臂,目光却是透过敝开的窗子望向院外。“你觉不觉得象紫烟这样把什么都放在脸上的虽然惹人厌,却是好对付得多。反倒是别人,就这样放在身边,我还真是不那么放心。”

顺着她的眼神望出去,正好看到院中正叉着腰喝斥小侍女的绿云。李仪皱了下眉,静了会儿后才迟疑着道:“元元,你答应过我的。”虽然颇有几分嗔怪之意,可却不显坚决。

李元便笑着揽住她,“难道姐姐觉得我是那种表面上叫了阿母,却要暗地里害豆卢阿母的人吗?”

“我怎么会那么想呢?”急得拍打了下李元,李仪嗔道:“你个没良心的,尽在这儿编排我。元元,阿母如今本就已经不受宠,再有一个绿云…”

“姐姐,”截断李仪的话,李元笑问:“你真觉得绿云象阿母吗?”看李仪垂眉沉吟后摇头,她便笑了:“哪怕是表面上镀了一层金,顽铁终究是顽铁,再怎样也变不成黄金。姐姐,阿母的倚仗不在她的美貌或是什么温柔贤良,而在我们兄妹啊!”看李仪若有所思,李元便又道:“只是,顽铁自有顽铁的用处。用得好了,或许比把她变成黄金更有用处。”

“你是说…”李仪皱起眉,疑问道:“终究向大人提及绿云的还是冯氏,你就算把绿云这样送到大人身边,她也未必会对付冯氏的吧!”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行不通呢?”勾起嘴角,李元冷冷地望着外面的身影:“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朋友,我就不信,绿云可以同冯氏成为亲密无间的好姐妹…”

李仪沉默下来,虽然仍不完全赞同李元的话,却也不再表示反对。女人争宠时有多可怕,她也是清楚明白的。不管怎样,能推出一人来挡住原本是冲着豆卢阿母来的伤害,也是好的。

晚饭过后,李仪招了绿云入见。期间,她对绿云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可是当绿云自内室中出来后却是神情有些恍惚,回到房中也是怔怔地呆坐了很久。

因一向与绿云交好的飞雨今夜值夜,与绿云同住一房的朝光看得慌了,便只得跑到紫烟房中商量。听了朝光的话,歪在匡床上的紫烟只是冷冷地发笑:“你不要担心,绿云最会照顾自己,她能有什么事呢!?”说着,便把脸转向里侧,怎么都不肯说话。

朝光无奈,又想紫烟姐姐大概也是为明天就要去大王的清澜堂做事而心烦,只得自己转回去。在门前踌躇许久才拖拉着脚步走进门去。一进门便吓了一跳。“绿云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看着正在翻箱倒柜不知是在收拾什么的绿云,她惊讶地问出声来。

绿云抬头对她一笑,也不多作解释,只把手中半新不旧的襦裙塞到朝光手中:“朝光,上次你不是说很喜欢这颜色吗?你若不嫌弃便收起来等能穿时再穿吧!”

朝光眨巴着眼,囁嚅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一晚上却没有睡好,总是忍不住睁开眼去看一直在忙碌的绿云。待朦朦胧胧有了睡意,天却已经渐渐亮了起来。

被外面的声响惊醒,她猛地坐起身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了床睡得正香甜的绿云。揉了揉眼睛刚爬起来,就听到绿云发出一声梦呓:“谢大王…”

扭过头去,她怔怔地看着绿云有些发红的脸色,还有嘴边那一抹笑意,不禁挑起眉来。

总觉得绿云姐姐有些古怪,却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推门而出,晨雾蒙蒙中,抬头惊见那一抹轻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

朝光皱起眉来,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走出“涤心阁”几十步开外,就看到昨天那个黑炭头正半蹲在墙边不知在做些什么。

“这个…”挑起眉,她倒是认识这个应该就是那个什么“马步”。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个我也会…

在心底默默想着,朝光下意识地做了个动作。又对比了下怎么都觉得自己做得更好。“嗤,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我做得未必不好啊!为什么贵主不让人带走他呢?我、我也可以做死士啊!”

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晨光渐明,能看得清楚少年双腿微有打颤,却仍是在坚持。

就这样远远地看着,朝光想了想,不觉一声低叹:“或许,我比不过他。可…”垂下头,她沮丧地叹气。目光转处,却是看到远处隐约现出人影。依稀是大王身边的王寺人。想到这是来接紫烟姐姐的,她不禁大急,也顾不得再去看那黑炭头,慌忙转身往涤心阁院里跑去…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二十八章 身边人

朝光跑回涤心阁时,天已大亮。院中已有小侍女在打扫,就是堂上也有悉索微声,显是两位贵主也起来了。

一进院就看到神色冷默的紫烟,朝光快步跑近,拉着紫烟急道:“紫烟姐姐,王寺人他们来了…你、你…”虽然昨天她也生紫烟姐姐的气来着,可是相处也有几年,要是突然分开,她还真是有些难过。

紫烟瞥了眼朝光,却不说话,只是扭头去看正款款自堂上走下台阶的绿云。朝光怔怔地跟着回头去看,才觉今早绿云姐姐穿得真是好看,那样一袭粉衫,眉眼含笑,衬得好似一双眼眸都似春水波光盈盈。

还在奇怪,就见到绿云在阶下站定,然后徐徐跪倒在地,伏身于地,哀声泣道:“奴婢这便去了,还求贵主保重身体,就是奴婢不在贵主身边,能时时听到贵主玉体安康,也觉心中开心…”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听得李仪眼睛都湿了,李元却只是淡淡浅笑。反是站在李仪身后的香奴冷哼道:“又不是去多远,同在王府中,绿云姐姐若是挂念着贵主,过来请安就是。用得着说得这么可怜兮兮的吗?”

李仪目光一闪,原本还在抹眼睛的手也垂了下来,瞥着绿云的眼色便有些厌恶。

李元面色不变,只笑盈盈地抬起头,望着正走入院中的王英一笑。温言道:“王寺人,绿云就交给你了。日后在大人面前还请你多多提醒绿云做得不是之处。”

王英微微一怔,立刻便回过神来。侍候在相王李轮的身边,他自然是知道孺人冯氏曾经说过出什么。可是,照他看来,大王可是从没起过那个心。不说大王于女色上颇有节制,就是荒唐也不至于要从女儿手上要人去侍候啊!所以,虽然脸上的笑还是没有变,可他心里着实有些犯嘀咕。他若真是带了这绿云回去,大王会不会…

“咳,”轻咳一声,他温言笑道:“贵主,昨日奴婢向您讨的可不是这个…”

“我知道王寺人看中的是紫烟,不过紫烟我留在身边还有大用的。左右大人那里是需要人侍候的,王寺人带了绿云过去便是。只说,是我孝顺大人的…”

李元笑得灿烂,可最后这一句却是说得暧昧了。饶是王英是个宦官,也有些尴尬。可素知李元的性子,他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笑着应了,又转身吩咐带来的一名宫人上前施礼:“这婢女名唤秋眉,便留在贵主身边侍候吧!”

李元扬起眉,看那秋眉规规矩矩地施礼,却也是个老实的样子,便淡淡点了点头。目光一转,瞥见周围几个品级高的婢女表情各异异,却只作未见。

大王所赐,秋眉才一进涤心阁便在无形中比几个婢女高了一级。心存不满,有所不快是在所难免的。不过,只要不闹到她跟前来,她都只作未闻未见。

在这座王府,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都是如此。勾心斗角,倾轧争斗,摆脱不掉,只能面对。不论是主人还是奴仆,各有各的烦恼,各怀各的心思,谁人又能真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送走王英,李元也不急着应下李仪去探豆卢氏的建议,只是笑盈盈地看着那秋眉与几个婢女之间颇有意思的互动,似乎是看得冿冿有味,就连人也慵懒地靠在隐囊上。

目光扫过在一边掩面打哈欠的朝光,她忽然就笑了。勾了勾手指,她唤过朝光,淡淡问道:“很羡慕阿勒?”

“嗯,”朝光应了一声,有一些忐忑,可想了半天却还是忍不住出声道:“贵主,你也让朝光做你的死士吧!为了贵主,奴婢、奴婢不怕死的!”

默默望着朝光涨红的脸,李元一时无语。身边和她年纪相近的便只有朝光一个。她还记得两年前朝光被送进涤心阁时的情形。那样亮的眼睛,那样灿烂的象阳光的笑容…

姐姐说这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她那时只是淡淡地笑,以后却总是下意识地就在朝光面前更冷下了脸色。她想,自己不喜欢姐姐把她和别人比较,哪怕是为了她好。

“你知道死士是什么意思吗?”嘴角的笑意略带嘲弄,她偏了头笑睨着朝光:“死士就是啊,有人来杀我的话,你得挡在我前面…受伤在前,吃苦在前,就连死,都得死在我的前头!朝光,这样你也想做死士吗?”

额头上一层微汗,朝光捏着拳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才涩声道:“奴婢愿意!奴婢早就答应了,绝不会让贵主比奴婢死得早…”

原本还挑高的嘴角微微一僵,李元睨着朝光,沉声问道:“你同谁说过这话?你答应了谁,又是谁交代过你什么?”

朝光“啊”了一声,现出一丝惊慌之色:“奴婢没、没有什么人交代奴婢做什么…真的!奴婢就是这样想的,奴婢真是就在心里这样想的…”

“哭什么?我又没说你什么…”看着朝光,李元掩去眼中的一丝冷芒。抬起头来,正看到自院外走进来的阿勒。目光一闪,她忽然道:“朝光,你真想成为我的心腹?做我的死士?”见朝光一个劲点头,她抿唇而笑:“好!你若真有此意,那就和阿勒一起去五王宅随王毛仲习武吧!要我重用,你也得有我用得到的本事才行啊!”

“去相王府?”朝光瞪大了眼睛,眼中闪烁一种说不清的光彩。

垂下眼帘,李元只作没有看到朝光的表情,可心中却暗自思忖揣测不已。不是没有看出朝光没有说实话,可是她并不打算揭穿了。且不管是谁曾经对朝光说过这样的话,能存着这样的心,都不会是她的敌人。或许,她其实可以改变一下对朝光的态度才是…

心中打定主意,李元也不多做耽误,立刻便把阿勒和朝光一起送往了相王府。虽然崔娘子铩羽而归,并没有再来纠缠不休,可这时候留阿勒在身边到底不妥。更何况,不能学得一身本领可为她所用的死士对她根本就毫无用处,反倒不如送往五王宅府学艺来得妥善。

事情就这样安排妥当了,绿云被送到了清澜堂。朝光和阿勒被送往了五王宅。涤心阁似乎一切都又回复到原本的平静。只是,暴风起时,最平静的地方往往却是风眼之中…

数日后,当绿云已被成为大王姬人的消息传进涤心阁时,李氏姐妹自然是不觉讶然,这本来就是一早料到的。可原本和绿云守在一处的婢女们却是心情各异。或惊讶或羡慕或在背后说些小话的都有,冷眼旁观,听着那些窃窃私语,李元只觉得有趣。而让她更觉有趣的却是这院中两个人的反应。

一个是大人新赐的秋眉,明明听到了那些为她可惜,说如果不是因为被调了出来现在成为孺人的就是她了的窃窃私语,居然还能若无其事仿佛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能不说这秋眉是个极稳重的人。

而另一个,却是紫烟。紫烟同绿云的关系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针锋相对的。可偏偏,在这时候,紫烟居然还能平心静气地说出“身为奴婢,私议主人乃是恶行,尔等还是快快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