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卢氏被她摇得失笑出声,只是笑了两声又板起脸喝道:“别想混过去我且问你,这身襦裙哪里来的?你的衣服,哪件不是我亲选的布料,这件可是没见过再说了,既是与薛二郎一起踏青,怎么又连裙子都弄脏了?到底是做了什么?”说到最后,极是严厉,就是吃准了她不会发火的李元也骇了一跳。

“能做什么啊,不过是踏青,又…得罪了安乐…”苦起脸,她小声嘀咕:“我又不是安乐,怎么会…”无意识地啃着手指,她犹豫半天,还是抬起头望着豆卢氏,讪讪道:“阿母,若是姐姐心里有了人怎么办?”

“阿仪她有了心仪之人?”豆卢氏大喜:“这可是好,若是阿仪不再念着渡作女冠,我立刻就为她准备嫁妆…”声音一顿,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李元:“你姐姐到底看中了哪个?你怎么这样表情”

李元捏紧了手掌,再三思量,还是一咬牙说道:“阿母,姐姐她喜欢史真人”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四十八章 暗潮汹涌

偷眼望向于罗汉床上打坐念红的李仪,李元的眼神有些飘忽。虽然明知道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可却仍是忍不住会觉得自己是背叛了她。

昨日把事情同豆卢阿母说了,她还以为豆卢阿母或许会立刻来找姐姐谈谈或是直接告诉阿爷换个师傅。却不想阿母竟是悄悄地把事情压了下来,只叮嘱她暂且不要声张。虽然回心一想,她也能理解此时正是形势紧张时,阿母不想让这些小事搅了阿爷的心情。可,到底心里有些不舒服。

要是姐姐知道她背着她同阿母说了那些话,会不会很气她,从此不理她呢?

李元低低一叹,就是回应秋眉时也难免有些有气无力似的。秋眉看着她,想了想却不说别的,只低声问道:“贵主,这架屏风您看要怎么处理?若是放在您房里的话,就有些不适合了吧”

抬起头,李元看着那架八页的漆木屏风,却仍是没有什么兴致。这架屏风算是她这些年来搜寻到的最大战利品了。且不说价值几何,光是外象就已经够让人喜欢的了。

酸枣木的外框,朱红的漆木底板,上面用碧玉宝石镶钳出一副又一副的精美画卷。这一套图案却是四季富贵。每季都是两扇页面,或是仕女春日赏花,或是老叟雪中垂钓,每一副画面都自成一个故事,暗合着诗境。华美绝伦,让人叹为观止。

只可惜,因着心中有事,她实在兴不起把玩赏鉴的心情。挥了挥手,随意吩咐道:“就摆在大厅里好了,你随便看着办吧”说着话,她已转过头去,觅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看向院中。

脚步匆匆,院子里,阿勒和朝光两个几乎是连跑带颠地跑了进来。瞧着他们带着几分兴奋的神情,李元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不等他们施礼问安,已经急道:“免了,事情怎么样?可打探出什么?”

虽然得了李元的吩咐,可阿勒还是恭谨地施了一礼才站直身,回道:“回贵主,奴依了您的吩咐,买通了公主府的一个小管事,事情倒是打探到一些…”

他还没说完话,朝光已经笑着推开他,抢上前道:“贵主,还好您早料到公主府一定会派人打探宫中虚实,要不然咱们这进不得宫的可是没法子打探消息了。”见李元皱眉,朝光吐了下舌头,不敢再说那些有的没的,轻咳一声便汇报道:“奴婢听那管事说,太平公主专派了一队人守在宫中,每隔一刻钟就会有人向公主府传讯,所以这消息也该是确实的。”

“既是如此,你且说来。”李元点点头,倒没有追究朝光的失礼。这几年来,这小丫头和阿勒一起跟在王毛仲身边学艺。可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受教于一人,两人的表现却大大不同。不知是不是棒棍底下教出来了,阿勒倒是越来越恭谨,可朝光却渐显活泼,似乎没有从前那么怕她了。不知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可看到朝光脸上灿烂的笑容时,心情倒是不错。或许,不过是因为她常常怀念姐姐从前的笑容罢了。

她心中嘘唏,朝光却并没有察觉。只是快言快语地道:“听说那张舍人一入宫,就撞上了宋相,被宋相好一顿臭骂,说什么他若是和张氏兄弟同流合污就是奸人。还有那位刘史官,也说他要是污告魏公一定会遗臭万年。想来那张舍人被骂得怕了,所以上得殿前,没象张氏兄弟说的一样污告魏公,反倒说张氏兄弟含血喷人,他绝不会与之同流合污…”

虽然朝光说得轻快,可李元却是皱起眉来。什么被骂怕了,自然是朝光想当然的事情。可这番多少有些水份的话倒是说明了张氏兄弟所图谋之事根本就没成功。李元现在却是有些糊涂,如果这事根本就没成,那怎么一早就进了太初宫的阿爷还没有回来呢?难不成武皇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听张氏兄弟一面之词。

霍然起身,李元沉声斥道:“你们现在就回公主府去,等事情有了结果再回来报我”

“还…这事情不是结了吗?”朝光嘀咕着,一时还没回过神来,阿勒却已经折转身往外走去。

只是他还未走出房门,外面已经匆匆赶进一个穿着蓝色襦裙,挽了妇人发髻的女子。李元转目,眉头便立刻皱了起来。朝光看去,见竟是前年被贵主许了相王府中一名管事,如今忝作内府一名小管事的飞雨,不禁嘟起了嘴。

顾不得多看堂上都是哪些人,飞雨深施一礼,躬身道:“贵主,大王已经回府了。”

“回来了?”李元迟疑片刻,还是问道:“是一个人回来的?看起来…”话问得含糊,飞雨答得却明白:“大王是一个人回府的,虽然奴婢不曾见过,可听人说,大王似乎心情并不是很好。”顿了下,飞雨抬眼看看李元,又偷看了眼正转身走开的秋眉,低声道:“大王那里奴婢实在是插不进人去,所以只能问出个大概,具体的事情根本问不出来。要不然奴婢看看能不能混进…”

“算了,”挥手止住飞雨还没说出口的话,李元摇头苦笑:“你也不用想着要如何探听阿爷院里的事了。那里不比其他院子,传出来的其实不过是阿爷想让人知道的消息罢了。”

她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把事情看清了。阿爷说得对,她聪明得还不够,这几年她只当自己在府里安插了人手就能掌握相王府的一举一动。却被得意冲晕了头脑,不知很多时候自己根本也是在别人的掌控下。虽然有些小小的郁闷,却并不觉挫败。就算她不如阿爷聪明,可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象阿爷一样吧?

“你只管盯着冯氏好了,别再让她搞出什么花样,虽然这几年阿爷根本不太理她,可真让她闹出什么事也好不大好。”吩咐了飞雨,李元又叫住了阿勒:“不用再去公主府了,你现在就去五王宅,不必说别的,只问临淄郡王何时来府中请安就是。”

虽然是父子,可为着避嫌,诸位兄长并不能象她们这些还未长成的女儿一样随时见着阿爷。可现在,李元却是有些急了。昨日她也曾把这些事悄悄同李隆基说了。当时李隆基只是冷笑,虽没有表示什么,可看那意思极有可能也存了借此事打击张氏兄弟的心。如果情况不明时,三郎哥哥就冒然…

想到昨日豆卢公曾说过“只怕孩子们心太急了”的话,李元就觉得惶惑不安。

打发了阿勒前往五王宅,李元忐忑不安,心中暗自揣测今日殿上对质的结果却又不好就这样闯过去问阿爷。因她坐立不安,满屋子的绕圈子,李仪终于抬起头来,不满地嗔道:“元元,你这样心浮气燥,还说什么修仙问道,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心吧”

被李仪一声喝斥,李元呆呆怔住,盯了姐姐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姐姐,你真的是想跟着史师求道?不只是炼金丹习道经,还要…双修?”

她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到“砰”地一声,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才知李仪起得急了,把罗汉床上的案几上都险些带翻。望着李仪涨得通红的脸,李元有些胆怯地向后退了一步。若是别人,再凶她都不怕,可是从没对她发过脾气的李仪此时此刻却让她有些慌。

“元元”声音有些发尖,李仪的胸口也因气愤而起伏不定。可见李元捂着嘴讨好地对着她笑,她又发不出火来,忍了又忍才喝道:“这话,你同谁说过?”见李元虽不说话,可眼神却往旁边飘去,她便知李元必是同人说过了。“是和豆卢阿母说了?你、你太过份了”

“姐姐…”见李仪要拂袖而去,李元忙上前拉了她求道:“你别生我的气,我也是怕你…”

“怕什么?怕我被史师骗了?元元,你借着修道之名出去玩我也不怪你,可你怎么敢这样怀疑史师坏他清名呢?还是,你也象武皇一样要信佛了?”

这话却是说得重了,李元忙摇头否认。道教乃是李氏血脉所在,就算是这几年被武皇打压,她也万万不敢说改信了佛教的。见李元摇头,李仪的火气才渐渐散了。只是仍不肯原谅李元:“元元,我侍史师之心一如向道之心,坚不可破,你以后要再这样污蔑史师,可休怪我与你翻脸”

被李仪从未有过的火气压得没了气焰,李元垂下头,在李仪再次喝问“你记住了吗”时,抬起头来沉声问道:“姐姐可是心仪史师?”

李仪闻言,脸上立刻变了颜色。怔了半晌后猛地一跺嘴,嗔道:“你再这样胡说八道,看我还理不理你”说罢,也不理李元拉扯,径直往房里跑去。

“我胡说八道?看你的脸…”李元咕喃着,转目望向侍立在一旁的秋眉,低声问道:“你觉得我是胡说八道吗?”

秋眉垂眉微笑,却不说话。李元也不为难她,一声低叹转到罗汉床上歪着。虽然不再象热锅上的蚂蚁,可却仍心乱如麻。

隐约的,觉得自己好象搞砸了事情。也不知姐姐会不会真的就这样不理她了。又不知三郎哥哥那边又如何了,要是他真的做出了什么…只希望阿勒还赶得急,而三郎哥哥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就算不来请安,也该想到要学阿爷这些年的隐忍…

困在房中胡思乱想,直到阿勒自五王宅归来,李元才放下了心。还好三郎哥哥没暗地里插手,要不然不知会不会就此惹祸上身了。照阿爷的态度,看来这次张道济当殿指张氏兄弟威胁污告也根本就没动摇了他们的地位。只不知接下来,他们还会做什么了…

长安四年,似乎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年头。不过是刚入春,张氏兄弟与李氏一族便硬碰硬打了个硬仗。虽然张氏兄弟没有成功把魏元忠与高戬入罪,可到底到最后武皇仍把魏、高二人贬斥出京。在这之后,张氏兄弟数次向武皇进言,希望能提心腹为相。只可惜,到最后这相位还是落在了一直没有出面争夺的相王府长吏姚元崇身上。

有那么些日子,神都中所有人都以为相王李轮又要得到重用。可不出一月,姚元崇便被武皇贬斥罢相。虽然被罢了相位,可在姚元崇离京前,武皇却又偏偏请他推荐一位相才。于是,一个名叫张柬之的官员便被推到武皇面前。

这是张柬之续故去的狄仁杰推荐后又一次被人推荐到武皇面前。就在这一年下旬,已经年过八旬的张柬之成为了大周的新一任宰相。此时此刻,关注着朝野风云变幻的各路人马,都没有想到这位新宰相的上位将会给大周带来什么的改变…

看似已渐渐平静下来的神都,正暗潮汹涌…

第一卷 神都日暮 四十九章 密谋

四十九章 密谋

暗夜,窗外寒风料峭,直吹得窗纸也簌簌作声。

“今年冬天的风似乎总是特别大。”手中银剪轻轻剪过灯芯,烛光一暗随即光焰大盛。张柬之垂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虎口处铜钱般大小的棕色斑点上。淡淡道:“老夫手上这块斑原本只有芝麻一点大,可不过数年,竟长至铜钱般大小…果然,疥癣小疾,若不早治,亦可成疟。”

说话间,张柬之抬起头来,目光缓缓扫过面前三人,沉声道:“诸君以为老夫所言可对?”

与张柬之相对而坐的三人,年纪最轻的也有五十开外,久经官场,自然都是人老成精,此刻对张柬之所言俱是心里有数。可是目光一对,却都是但笑不语。只望着须发皆白,苍桑中偏又透出一股勃勃英气的张柬之,谁也不先去接他的话。

张柬之无奈,也只得点名叹道:“杨公、崔公、敬将军,此地再无旁人,老夫今日与诸君坦诚相对,难道诸君还要疑我?”

被称作杨公的杨元琰乃是京中新任右羽林将军,却是比张柬之也没小几岁的老人,只是与张柬之相比,却是少了几分神采。此时听到张柬之相问,杨元琰只得笑道:“相公初登相位,想做一番大事也是无可厚非,只是你说的那事…相公可曾想过若是事败,我等会是怎样下场?”

张柬之挑起白眉,直视杨元琰,沉声道:“难道杨公竟忘了当年你我与荆州江上泛舟所言豪情壮语吗?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如今奸佞当道,你我岂能就此沉沦眼睁睁地看着小人古惑圣心,亡了我大周呢?”

被张柬之出声喝斥,杨元琰便现出愧色。见他垂头不语,另一旁年轻许多的凤阁侍郎崔玄暐忙插嘴道:“相公所言甚是,如今张氏兄弟横行朝野,陷害忠良,如今朝中凡是有良知的官员哪个不是对之深恶痛绝只是,相公所说的计划未免有些冒险,咱们说到底不过是臣属,冒犯天威可是重罪啊”

他这样一说,一旁的左羽林将军敬晖立刻恼了:“若要成大事,岂能不冒风险?两位大人,若你我此时不出头力抗张氏兄弟,他日张氏兄弟出手对付你我时,怕是连哭都找不着地方了”

崔玄暐也不着恼,看看竖起眉毛的敬晖,只平声道:“非我没有诛贼之心,实是出师无名…”

敬晖还要怒斥,张柬之却已点头应道:“崔公所言确实是一大问题。我等本是属臣,冒然出手实是大不敬,可若是…”声音一顿,他捋了下胡须,然后沉声道:“诸位觉得请那一位出面又如何?”说话的同时,却是用双手在空中拱了下手,所对的方向却正是东边。

不用他再明说,在场的人便都知道他所指的是哪一个了。杨元琰皱眉,淡淡道:“我看那一位怕是没有这个胆量吧”

“我看,是杨公没有这份胆量吧?”敬晖冷冷瞥着杨元琰,沉声道:“若是杨公仍想明哲保身,不愿趟这趟混水,那咱们也不会勉强。”

杨元琰没有出声,原来就狭长的眼半眯着,更显出老本昏庸之态。看过崔、敬二人,他的目光最后却仍是落在张柬之身上。低喟一声,他平声道:“咱们既然聚在一处,那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又怎么可能临阵退缩,置身事外?只是,做如此大事,又怎么可能不细细计划周全呢?我看,东宫那一位倒不如相王来得英武。”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等于把众人心中所思直接揭穿了,三个人反倒都沉默了下来。过了半晌,才由张柬之发言道:“虽然太子殿下过于仁厚,可到底他的名份在那儿如今我等密谋,欲为国除奸,除了太子外,又有何人能当此重任呢?”话说得堂皇,可在场三人却都明白了。张柬之这话说白了就是:要扯虎旗做大事,名份最高的那个才行,你们想扯相王出来,到底还是差了一层呢崔玄暐垂眉想了半晌,也附言道:“相公所言不错,此次除掉张氏兄弟,非太子殿下出头不可。只是,谁去联系殿下呢?且不说殿下会不会答应,就是东宫,我等外臣也进不去啊”

前些年,相王李轮还是皇嗣时,就有大臣因入东宫觐见而被问罪。所以李哲任太子期间,众大臣还真是都不敢再以身犯险了。尤其是东宫现在的那个守卫,怕是连只苍蝇都混不进去了。

还是杨元琰微笑道:“诸君忘了一人…”见众人转目看他,他才慢悠悠地道:“今春被贬斥的可不只是魏元忠他一人啊”

崔玄暐眼睛一亮,“不错,那个高戬乃是太平公主的面首,今次为张氏兄弟所害,公主必是心存不满。虽然现在隐而不发,可若是有机会…”扬起眉,崔玄暐笑得有些得意:“虽然我等不能直接面见太子,可公主却是可以见到殿下的。”

四人目光一对,倒对崔玄暐的提议都很是认可。这件事情还真得是有人牵头,虽然太平公主平日里少有政绩,可他们这些熟知根底的却是知道太平公主的底细。可以说,此时此刻,作为联系人,最合适的莫过于太平公主了。

大方针一定,事情就好办了许多。一阵详谈后,便定下由张柬之出面求见太平密议,而敬晖等人则分头出面联络京中手握兵权的各派实力人物。一切商议妥当,众人便告辞作别,送走客人,张柬之却是仍稳坐在罗汉床上并没有动。过了片刻,听到门外轻轻的脚步声时,才抬起头来,对着半路又折了回来的敬晖点了点头。

行过礼,敬晖也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问道:“相公,刚才你以目相示,嘱我再折回来,不知是…”

张柬之默默望着敬晖,过了一盏茶功夫才低声道:“敬将军,此我等一片忠心,为清君侧,不惜犯险。若是不能成功,便是大罪,轻则流放,重则问死。这,便也罢了,老夫一片丹心,青史可鉴。就是死,也自有后人公论。可是…若此事成了,我等会如何?”

“自然是功在社稷,名扬天下了…”敬晖才笑出来,却又敛去。看着张柬之有些阴沉的面色,他隐约也觉得事情似乎不那么乐观了。“圣人她…应该会容得下我们吧”语气中透着不确定,也带着心虚与慌乱。虽然早年在外为官,升任京官不过是近年的事情,可对于武皇的性格与手段,他还是深感畏惧的。

虽说他们这次除二张是为着大周天下,可若说武皇会当他们是大功臣就此表彰嘉奖他们,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了。

“大人,你的意思是…”

张柬之挑起眉,郑重地望着他。道:“其实就是我不说,敬将军也是心里有数的。就算此事成功,可过后圣人也一定会追究我等。只怕到时候我等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敬晖心中惊乱,虽未明说,可脸上到底是渐渐白了。张柬之见他失措,却不相慰,只沉声道:“老夫垂暮之年方中进士,将近七旬才得以出任要职,如今又忝为大周之相,一切都是圣人的恩典。一片忠心可鉴日月。可,若为除奸佞而遭祸,我心实有不甘,更不忍圣人一世英名葬于二张无耻小人之手。所以,此次除了要铲除二张,尚有一事必须要做…”

饶是敬晖不是胆小之人,可听到张柬之说到这里,心里还是打鼓一样慌乱。怔了片刻,他才涩声道:“相公是说想要逼宫?”

话音刚落,就突听“砰”地一声,却是刚才虚掩的房门被风刮开,一股寒风直扑室内,直接刮灭了桌上的蜡烛。

敬晖只觉寒风侵骨,连心都似被这风吹得冰凉。

黑暗里,只听得一轻轻响,前方亮起一点微光。张柬之举着火折子点亮了烛火,面色平静地望着他,却是不说话。好象刚才含糊其词提到这件事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敬晖哆嗦了下,一咬牙,沉声道:“我等忠心为国,皆能因宵小鼠辈葬命我看,还是借着这次机会扶了太子登基才好。太子仁厚,必会光耀国威,善待百姓的。”

张柬之浅笑,执着蜡烛,沉声道:“此事若成,定可复我大唐雄威而我等,便是匡扶社稷的功臣…”

敬晖点头,也是朗声大笑。可是在拱手作别出了门后,却是脚下一软,几乎跌了下去。好容易扶着墙,站直了身,他咽着口水涩声低语:“复我大唐雄威,我、我是有功于社稷的功臣…”

留在房中的张柬之自然是不知道敬晖的犹豫与胆怯,轻轻放下手中蜡烛,自柜中取出一卷羊皮卷,在卷上所绘的洛阳守备图上轻轻划过。良久,才一声轻叹。抬起头来,一双苍老略显混浊的眼中却隐露精光。

想来,武皇任他为相之时也未想到现在这样的情形吧明明是八旬老者,却仍雄心不老,渴盼建功立业之心更胜于年青之时。若此事成了,他就是立刻死去,也觉对得起张家历代祖先了。

微笑着,他忍不住低喃出声:“只盼,这东风能顺利借到…诸位殿下,莫要使人失望才是…”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五十章 谁为线

“张相公现在是在同我说笑吗?”笑得花枝乱颤,太平伸手端起案上的杯子,半侧过脸去轻啜着,借以掩起因激荡的心情。

望着太平公主,张柬之的声音虽轻,却是坚定:“公主,某这样的年纪,难道象是个夸夸其谈,不着边际之人吗?”

太平目光微闪,转过头来正视着张柬之苍老的面容,心中倒真是信了张柬之刚才说的话尽是真心。可是,这样的事…不可轻信啊淡淡一笑,她温言问道:“张相公要太平如何相信呢?你中的是大周的进士,做的是大周的官,拿的更是大周的奉禄,怎么敢今日却说什么反周复唐的话?你就不怕亏了自己的良心?”

张柬之扬起眉,长身而起,冲东拱手,沉声道:“公主所言不错某确是中的大周的进士,做的大周的官,今日所得,全赖圣主恩宠。可,某日日夜作,不曾忘过自己生来即为大唐子民”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字字铿锵有力。就是太平也不禁心中一震,看着张柬之的目光便少了几分疑虑而添了钦佩之意。

“不瞒公主,某做外官数载,对百姓心意所知甚深。对天下百姓来说,大周与大唐何曾有过分别?当今圣人传承自我高宗,那太子承续圣人,又有何不可?难道公主真要看圣人被那张氏兄弟蒙蔽而误了百姓社稷吗?”

太平沉吟许久,才点了点头,又笑道:“我知道相公来找我,却不是为了我如何出力,而是想要我做个牵线人的。只是东宫那边,我近日也不曾见过。倒是四郎哥哥那里,我倒有一人正好用上。”出声唤进侍女,太平笑着吩咐下去:“支请崇昌县主来。”

转过头,见张柬之露出惊讶之色。太平温然一笑,却不出言解释,只是浅笑道:“还要委屈相公一会暂避于屏风之后了。”

张柬之会意,也不着恼,果然在听到外面传来声音时起身避向屏风之后。

推门而入,李元先看到的便是坐在罗汉床上的姑母。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姑母的笑容与往日有些不同,似乎是有些不安又似乎透着难言的兴奋。

招呼一声,她依言上前,手刚碰到罗汉床,便不禁一怔。这温度…分明就是有人刚刚离开。目光落在案上的两只杯子,李元不禁悄然回眸。这一看,心中却是一惊,屏风下那双露出尖头的脚分明就是一双男靴。只不知这个刻意回避了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避开呢?

心中狐疑,脸上却笑得欢畅,好似根本就没有发觉任何一丝异样一样。分明看到李元眼珠转动,太平却只作未见,笑着让李元坐了。才温言道:“近日听史师讲道可有什么感悟?”

“史师道法精深,元元受益非浅。”嘴上客气,李元肚里苦水都快要泛滥。自年头她与姐姐争执之后,姐姐就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虽然后来两人讲和,可每到听道时,仍是用冷淡的眼神盯她。好象很怕她会突然口出不逊得罪了史崇玄一样。害她就是想听道也听不大进去。尤其是每每想到豆卢阿母竟然根本对她说的那事不闻不问保持放任态度时,她更是胸口发闷。

“史师乃是高人,更是两京道教的领袖,有些话,有些事,是不能说不能做的。”豆卢阿母说得浅淡,可李元总是怀疑这真是她的意思吗?还是…

可回心细想,这话也话得不错。虽然就算是姐姐真与史师双修也并不是什么罪行,可若是闹将起来,难免那些整日念佛爱说什么清心寡欲的和尚会又说什么怪话,传到武皇那里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心里发苦啊只是这话,她却只能憋在心里,哪肯同人去说。逢听道日,也只当根本就没看到姐姐是怎么看史师的…

见李元嘴上答话,眼神却是有些飘忽,太平奇怪地皱了下眉,却没有出言相问,只是温言道:“元元,姑母有一封信要你带给你阿爷,只是,你要记住,这封信切不可让除你阿爷外的第二人见到。”

心中一跳,李元强忍住扭头去看的冲动。虽然不知姑母究竟想要做什么,可她可以肯定不管是什么事,一定是和那个隐在屏风之后的人有关。

只是哪怕再好奇,她也不能出声问。笑着应下,她乖乖地坐在一旁看太平写信,就连眼角都不往后面瞥上一眼。太平偶尔抬头见了,不禁在心中暗笑。待写了信似乎迟疑了下,并没有在信封上盖上封蜡,就这样交到了李元手中。

李元看看信封,眨了下眼笑道:“姑母还是封上蜡吧不是说不能让阿爷外的第二人看到吗?”

“姑母相信元元一定会好好保护这封信不让第二人见到的。”太平颇有深思地冲着她一笑,随手随下臂上那只镶着宝石的金钏为她带上:“这个,就当是酬谢元元为姑母跑腿的。”

李元嘻嘻笑着,也不拒绝。把信揣在怀中,便笑着告辞。只是退出门时,低垂的目光仍是忍不住往屏风后露出的那双靴子看去。

靴子已经有些旧了,可底边的磨损却不严重。看来,这人走路的时候应该并不多…

心里暗暗想着,李元退出门后故意走得极慢。可惜见她走得慢,守在门前,太平的贴身侍女便笑着上前,柔声问:“贵主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被这一样一问,李元不好再磨蹭,只能尴尬地走开。可那点好奇心却让她心如爬蚁。回相王府途中,几次摸着怀中的书信想要拿出来瞧上一瞧,却到底还是忍住。

姑母能这样信任我,我若背着偷看,岂不是太过份了心中嘀咕着,转念一想,她又失笑。果然是姑母,连她这样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子都为她折服…或许,阿爷之所以能让人为他誓死效命,也是因为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吧?果然,她比起父辈来说还是差得远呢回了相王府,李元不曾耽误半刻,直接就往阿爷的住所走。因着几年前那一场闹,内宅里现在崔氏的势力大不如前。至少现在李元想要见到阿爷,没有哪个再敢阻拦。

待王英禀告后,李元迈进门去,已有绿云迎上前来。这些年来,绿云一直留在李轮身边侍候,看似颇受宠信,可却一直未曾得到晋升,仍不过是个婢女罢了。

目光在绿云陪着笑的脸上一扫而过,李元也不留情面,直接便沉声喝道:“此处不用你侍候了,且将退下。”

绿云脸上一红,却不好多舌,只能深施一礼退出门去。只是两人这一对话,原本伏案的李轮便抬起头来。自然不会开口唤住绿云,只是看向李元的目光却是闪过一丝奇怪。原本还站在门边的王英看得分明,忙随着绿云退了出去,顺便把门轻轻带上。

李元径直上前,掏出信落落大方地递到阿爷手中:“阿爷,我姑母托我带给你的信。您慢慢看,我先告退了…”口中说是要告退,可脚尖却是连动都没动。

李轮如何不知她的心思,也不说破,只示意她坐下。李元一笑,跳上罗汉床虽然没有凑近,可眼睛却是定定地盯着阿爷。只见他展开信笺,细细看了。虽脸上没有什么异色,可眉毛却是几不可察地掀起。

直看了两遍,李轮才抬起头来望着李元,平声问道:“你姑母还同你说了什么?”

“没有,”李元摇头,迟疑着又道:“当时姑母房中还有别人。虽然不知是什么人,可应该是个非富则贵的男人。”

李轮点头,忽然拿起信:“你也看看吧”

“我?”李元又惊又喜,趁着阿爷还未后悔,接过信便瞧。这一瞧,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粗粗看过,她只觉浑身都冷,竟是怕到连牙齿都要打颤。这是想要做什么?竟要反了武皇?反了武皇…

咽了下口水,她只怕自己看得不够仔细,又再次细细看了两遍。不知为什么,心情乍惊又喜。从原本的惶恐到后来渐渐有些兴奋,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一时怕到想哭一时又兴奋得想叫。

看她捧着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李轮低声问道:“可是看明白了?”

李元惶然点头,抬起头望着阿爷,却说不出话来。李轮也不再问,自她手中抽出信,又点了火折子凑近信笺。

怔怔地看着那渐渐烧成灰烬落在盏中的信笺,李元颤抖着嘴,涩声问道:“阿爷,你怎么看?真要如姑母所言同张相公合作?”

李轮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温言道:“元元,我要你现在就去五王宅,把刚才所看到的一字不落地说与你三郎哥哥知晓。”顿了下,他又道:“莫说别人。”

李元点头,却忍不住又问:“几个哥哥都不说?”

李轮点头,不知是解释给李元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他们还是不参与的好…”

不解其意,李元只在心中暗道:“果然阿爷还是最喜欢三郎哥哥。”想想,她又问道:“阿爷,你要谁去东宫见三伯父?”

李轮闻言,不禁皱眉,想了半晌却没有回她,只是挥了挥手笑道:“这事不用你管,你自去五王宅就是。”

李元应了一声,可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眨巴着眼,有些兴奋地道:“女儿倒觉得有一个是最合适的信使,而且也有极大的可能说服伯父。这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