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午后,就开始下雪。鹅毛似的雪大片大片,成团成团飘过铅色的天空,仿佛把整座洛阳城都要覆没…

“好象,那一年…”低声呢喃着,李元霍然转身:“阿爷,元元求你,让我同姑母一起进宫。我答应你,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为姑母添半分麻烦”

正与司刑少卿袁恕己于案上指点洛阳城兵力分布图的李轮抬起头来,皱起眉却没有说话。反是一旁正胡坐在地板上磨剑的李隆基抬起头喝道:“元元,你莫要再胡闹今夜何等大事,你一个女儿家跟着胡闹什么?还不快回去和阿仪一起陪着豆卢阿母”

虽然从未被兄长如此喝斥过,李元却是寸步不让,上前一步竟是直接跪倒在地,仰头望着李轮,沉声道:“阿爷,您是知道这些年来女儿心中郁结的,求您,让女儿此去了却心结。”

李轮一声低叹,再也说不出别的。只是望着她低声嘱咐:“若要去,就把秋眉带在身边。”

李元一怔,虽有些不解,还是忙不迭地答应。转身出去立刻招过朝光,人刚走出院子,就看到立在一旁的秋眉。穿着披风,身上覆着一层薄雪,显然已经等了些时候。

见了李元便立刻上前:“奴婢就知道大王一定阻止不了贵主。”说着话,已把手中的包袱递到李元手上:“这里面的软甲是早些年大王交给奴婢保管的,贵主一会在车上就贴身换了吧”又自袖中摸出一把短剑递于一旁的朝光:“朝光妹妹,若是入宫,你那柄长剑太过惹眼,还是用这把吧”

李元怔怔地看着似乎是与平时有些不一样的秋眉,一时不禁怔住。秋眉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只觉她沉稳可靠,是个可重用的,却不知原来她竟也有这样英武的一面,单看她持剑的姿态,说不定比朝光还胜过几分…

想起当初阿爷把秋眉安排在自己的身边,李元不禁满心暖意,便是雪再大,也不觉得冷。

当下不多言,匆匆赶往太平公主府,转向太初宫。途中,偶然撩起车窗,便见远处驶过一队骑士。虽然匆忙行在街市上的行人未曾看出端倪,可李元怎么看都觉那些骑士神情甚是紧张连带着她自己都觉手心出汗。

转目看她,太平温言道:“紧张了?”

李元咽了下口水,点头。忍不住道:“姑母真是镇定,和阿爷一样…”

太平闻言浅笑,淡淡道:“待元元象姑母一样年纪,也就不会紧张了…”虽然语气平常,可李元却从她眼中看出一丝怅然。

或许,这一夜,洛阳城中无数人象她这样紧张或是如姑母一样怅然若失吧?夹杂着兴奋与恐慌,在正旦大宴后的二十天一之后,终于还是迎来了这一天。

这一天,是长安五年(公元705年)的正月二十二日,阴,大雪连绵…

经过连番策反、密谋后,洛阳城中的政变悄无声息地展开行动。昼刻将尽,鼓声大作,六百通“催行鼓”后,城门、坊门次第闭合,街上回荡着门轴关合的声响,而后整条长街渐渐静了下来。

有未及时返家的行人,慌张往角落暗处躲避,深恐被一会巡街的金吾卫抓个正着。只可惜,人还未躲起来,就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心头一惊,他暗自抱怨今夜的金吾卫怎么竟然来得如此迅急。

贴着坊墙,偷眼看去,但见一队数百的骑士纵马而来。为首的却是两名相貌英武,盔甲华丽的青年。其中那个骑着大红驹的青年,他却是曾在斗鸡坊中见过的,正是洛阳城中人人尽知的斗鸡王临淄郡王李隆基。

“奇怪,这位郡王什么时候也领兵了?”嘀咕着,他还想借着曾有一面之缘讨个情被人放过时,早已有人一眼瞄到他,叱声大喝。

“郡王,郡王,小的实不是故意要违禁的…您不记得我了?上次在斗鸡坊里…”还不等他报上家门,就听头顶一声大喝,他仓惶抬头,但见一道寒光掠过,人已经栽倒在地。

“啊,表哥?”薛崇简愕然抬头。李隆基却是瞥了他一眼,伸出手抹去剑上鲜血。沉声喝道:“从此刻起,路遇违禁者,格杀勿论”

众兵将齐声应喏,纵马而去,按照原定计划,四处巡视。

归剑入鞘,李隆基看着薛崇简,沉声道:“二郎,今夜之事,不仅关乎你我之辈身家性命,更关乎大唐国运。切不可于此刻行那妇人之仁。”

目光扫过横倒马前血泊中不知名的尸体,薛崇简掩去心中一丝不舍,点头应喏。李隆基这才满意地点头。

马踏长街,身下积雪发出轻声微响。不知是否春近了,大雪里,血却在身体中贲张,如巨*汹涌,仿佛是有一头喧嚣着咆哮着,于沉睡中惊醒。

李隆基仰起头,看着黑沉沉看不到几颗星的天空,压不下心中的激荡,纵声一声长啸。座下赤驹也似从他的长啸声里感受到了他的兴奋与激动,轻踏马啼,长斯出声。

虽只一人一马,于此冷夜飘雪中,竟如狮吼虎啸,气势惊人。远的近的兵将无不仰视,就连薛崇简也不禁在心中暗道:果然没有跟错人一念升起,他心中隐隐有些古怪的感觉:国公与郡王本是同级,怎么他竟好似处处低了表哥一等,恍似臣属呢?

晃了下脑袋,薛崇简抛开那一丝怪念头,转过头去不禁笑了:“来了…”

长街之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兵将们簇拥着未披盔甲的文臣策马而来。虽然于长街相逢,却并未催马上前相聚,众人远远的抱拳施礼,便策马而行,各奔东西…

如原定计划,这夜参与政变的各路人马兵分四路:先行入宫,控制宫中诸人的太平算是第一路;前往玄武门(洛阳也有玄武门)的张柬之与崔玄暐等人算是主力;而右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则率部往东宫迎太子于玄武宫会合;至于身为左卫大将军的李轮则在袁恕己等人的配合下稳定洛阳,捕获张氏一党宫外势力…

在夜色中,洛阳城中由安静渐渐转为压抑的喧闹…有靠近坊墙居住的,惊觉有异,却不敢冒然探头相看。寻常百姓家,呼呼妻唤儿紧闭门户。有高门大户于坊墙大开门庭的,先还大大咧咧地开门探询,只是才探头看清街上纵马而过的兵将,便骇得关上门户,更多上几道门栓。

梁王府中,武崇训大步奔入堂中,惶恐万状地道:“阿爷,外面现在已经乱起来了,这下如何是好?”

抬眼看他,武三思放下手中酒杯,丝毫不显惊慌之色:“你慌什么?凭他再乱,也乱不到这府里来”

武崇训却不如父亲般镇定,急得满屋转圈:“阿爷,早知如此,你前几日得到消息时就该去向那张氏兄弟通风报信,哪用得象现在这样…”他还未说完,已经被武三思呸了一脸唾沫星。

“你个没用的东西张氏兄弟是什么人?我就是向他们通风报信,日后他们独掌大权也是容不下我们武氏一族的。你也不想想,你媳妇是什么人的女儿?这事若是成了,虽然武氏一族的权势会受影响,可对咱们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样的事情,不乐见其成难道还要去坏事?打死你个没脑袋的…”

且不提洛阳城中各家各户,在响彻整夜的马嘶人声中忐忑难安。也不提城中权贵在家中煎熬着,惶恐万分:这到底究竟是哪一派的人在这夜中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若是…啊谁知下一扇被一脚踹开的是哪家门?只说随着太平公主一路深入在这之前宫的李元。

夜色渐深,顺利入了太初宫的李元,紧紧抓着掩在大氅下的袖弩。虽然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的入了这宫中,却觉一颗心都紧紧地揪在一处,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形地压迫着她,让她无法平静下来。

察觉出她的紧张,太平回眸对她微微一笑。淡淡道:“阿母这时候想必是在同六郎玩双陆棋。你放心,现在我们不必去集仙殿的。”

李元点点头,正拍着胸口顺气,却突见前面闪出一行人来。为首的正是一身鹤氅的上官婉儿。

心头一惊,李元下意识地仰头去看太平。却见太平面色如常,甚至嘴边的笑意都未减分毫。

反倒是上官婉儿面色有些苍白:“太平,真要这样做吗?”

太平挑眉浅笑,迈上前去,执着上官婉儿的手,柔声道:“难道姐姐你后悔了?”

上官婉儿抿紧唇,涩声道:“大家若是知道…”

“姐姐会去告诉阿母?上官姐姐,你现在就是后悔也晚了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已经为你做到了…”说着话,她已笑着自袖袋中摸出一只香囊塞进上官婉儿手中。

站得近,李元探头一看,却是一只已经有些旧的香囊,心中暗自奇怪:就是送人,也断没有送人旧东西的啊可没想到上官婉儿拿到香囊,却现出激动之色:“殿下他真的…”垂下眼帘,她忽复忧色:“就是殿下许了我,可太子妃她真能容我?”问出这一句,上官婉儿抬起头,现出一丝厉色:“太平,你若是随意哄我,以至我x后受韦氏所害,我定不饶你”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五十五章 东宫

还是第一次见到上官姑姑这样的神情,李元心里一紧,手下意识地就捏紧了袖中的弩箭。那把袖弩已经被握得有些发热,可还未上紧的箭却仍是冷的。指甲触到那一点冷,李元一震,心中闪过一丝惶惑,手一松,又立刻握紧。抿紧了唇抬眼望向上官婉儿。

李元心中挣扎,可站在她身前的两个女子却是谁都没有瞥她一眼,目光尽落在对方身上。

目光相对,哪怕上官婉儿现出冷厉之色,太平却仍是镇定不显半分紧张。“上官姐姐难道竟信不过我吗?要不要我拉了韦家姐姐来给你立誓?”见上官婉儿面色稍缓,她便温言道:“此时此刻,还有她选择的余地吗?上官姐姐,你也与韦氏相交多年,难道以你的本事,还怕她暗中谋算于你?”

上官婉儿沉吟不语,可面色却是好看了许多。把那只旧香囊纳入怀中,她微微一笑,回眸对身后宫人低声吩咐:“传令下去,传集仙殿附近宫人内侍来见。若敢有惊动大家休息者,重责不殆”

那低眉顺目的宫人低应一声,转身而去。上官婉儿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太平浅笑道:“还请贵主与我一起,细品这太初宫雪夜。”

“还要叨扰一杯水酒。”太平笑应,与上官婉儿揩手而入。再不做他言。

于旁听得分明,李元却知晓不出一个时辰,集仙殿附近就会布满随侍入宫的侍卫,将那座住着大周王朝女帝的宫殿团团包围。从那时起,集仙殿就仿若一座孤岛,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无法出来。直到大军挺进,燃烧的火把,将这座陷入静寂的宫殿照如白昼…

太初宫中,事情进展得一切顺利。此刻,相视而笑的两个女人心中隐隐都升起一种骄傲与自负:自武皇之后,还有哪个女子可似她们一样将整个天下也掌控于手?

可惜,她们不知道,在距此数道宫墙之后的东宫,正发生着一件她们怎样也预料不到,更无法掌控的事情。

夜暗沉,宫殿中虽有烛火通明,可因着外面亮起的火把,反倒显得没有外面来得明亮。

李哲在殿中徘徊不止,一面踱着步一面喃喃低语:“这是大不敬之罪啊大不敬…”

虽然殿中火盆炭火早熄,他却觉不出半分冷意,甚至不时抬袖拭过额上虚汗。猛地定住脚步,他回头看着神情平静如水的韦氏,涩声道:“娘子,这事做不得啊要是被阿母知道了,咱们一家人都逃不了一死啊”

“死?”韦氏冷冷地望着脸色苍白的李哲,平声道:“在房州难道殿下还没怕够吗?不、不只是房州…殿下啊,你知不知道,自重润和仙蕙去后,臣妾就再也不害怕死了”

听得韦氏自称“臣妾”时,李哲不禁一愕,待会意过来,不禁面现哀凄之色。讷讷道:“都是、都是为夫的不是…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重润兄妹…”

韦氏闻言泪流双颊,哀然道:“殿下啊我知道你爱重母皇,至孝至善,不敢稍有违逆。可是,哪怕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如今又是过的什么日子?‘永愿乾坤符睿算,长居膝下属欢情。’母皇她可把殿下一片孺慕之情放在心中?”

“你、你不要再说了”李哲掩面转身,肩膀也不禁耸动着,显然也是情绪激动,难以抑制。

见此,韦氏不露半分怜惜,反上前拉住他。沉声道:“殿下,你不趁此机会除去张氏兄弟,难道还等着他们再来害你害我们的孩子吗?”

被韦氏拉住手腕,当头一喝,李哲也激动起来。

正在此时,门外突有轻响,一人沉声道:“岳父大人,可容小婿觐见?”

目光转向紧闭的门,韦氏平声道:“是王同姣,殿下可要见?”

李哲沉默,一时定夺不下。

这王同姣却是定安郡主之夫,身世显赫,人品上佳,也算是有勇有谋之辈。只可惜,这女婿却不招老泰山和岳母大人的喜欢。一是因为定安不是韦氏所出,二则是因为定安本性风流,与这丈夫也不见得多恩爱。这样一来二去,王同姣虽然名义上是太子一党,可实际上却还是差了一层。所以此刻王同姣觐见,李哲便有些犹豫。只是再犹豫,总还是得有个定论 ,万万不能就这样默不作声。

韦氏在旁,见李哲似有允意,便示意远远守在门前直如木头人般站立的内侍上前开门。门才开了一道缝,乌鸦鸦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兵甲便闯入眼帘。

李哲惊骇,近前一步向外张望。大雪漫天中,火把熊熊,映得殿前亮如白昼。火光中,刀光剑影,寒芒胜雪,即便是李哲隔着一道门都觉刺目。不禁大惧,一声大喝,人已连退数步:“关门关门快快把门关上…”

门重重地关上,原本在外正要上前迈进门来的王同姣“啊”地一声,无奈地回头望向阶下立于马前扶剑而立的将军。

火光中,映亮阶下那将军黑红的面庞。此人浓眉重须,生得一副胡相,却正是右羽林大将军李多祚。虽是东北靺鞨族酋长,却一直于朝中任官。性格本就有胡人的匪气,此刻又等了一肚子的火气,一见殿门竟突然关上,不禁大怒。

握紧了手中剑,他咬牙咒骂:“张老头害俺”

听得真切,站在他身后的年青胡人便上前低劝:“岳父大人,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之地。还是想法把太子殿下劝说来,实在不行,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得把他带去玄武门啊”

“呸…”啐了一声,李多祚瞪着女婿野呼利。虽然生气,却也知若实在不行,恐怕也只能出此下策。

哼了一声,他挺直了背脊,大步而上。来到殿前,也不象王同姣那样斯文有礼,直接老大拳头捶门:“太子殿下,末将乃右羽林将军李多祚末将率士兵于殿外久候多时,殿下不出,更待何时?难道是想要反悔?”

李哲被这粗人问得心惊,讷讷不能成言。韦氏见状忙上前亲自开了门,笑道:“大将军何来此言,且请里面说话。”

李多祚哼了一声,也不多说,迈进门来,仍是手不离剑。直接就喝道:“殿下,臣是个粗人,说话直你别怪罪。事到如今,您要是反悔,臣倒是没什么,大不了人头一颗,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您要是让臣去和那些将士说这话,臣可是没那个胆子头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可被那些粗小子乱刀砍死,一团肉泥臣可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投胎做人啦”

被他的话吓得脸色发白,双脚发抖,李哲透过门远远望着阶下在雪光映衬下,更显盔甲发亮,刀锋犀利的兵士,更是魂不附体,几欲晕厥。

见他这副神情,韦氏却是心中暗喜。上前扶住李哲,附在他耳边觉声道:“殿下,你可要振作啊事已至此,你若是还要反悔,就是张氏兄弟不来杀你,门外这些兵将又怎敢放过你我夫妻啊”

被她似惧似惊的眼神一望,李哲心头一颤,胸膛便又挺了几分。大觉自己若此时还不能保护妻子就更加无能。深吸一口气,他的手虽然仍是在颤抖,指的却是殿外:“为、为我备马”

李多祚与王同姣闻言大喜,忙引着李哲便往外走。

一脚迈出殿门,但觉风雪袭面,李哲身上打了个冷战,张目再看阶下俱望向他的众将士,更觉身心皆寒。

“殿下,”一声低唤,李哲还未回身,便觉身后一件毛茸茸的大氅披上身来,毛毛的领子贴在颊上,暖暖的。韦氏自后轻轻环住他的腰,人就那样靠在他的背上,声音柔柔的透着一丝颤音:“臣妾在此等候殿下归来。”

李哲合上眼,心中暗道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呢可嘴上却支字不提,静了两息,便猛地睁开眼,拾阶而下。虽觉双腿重如贯铅,可若此刻不走,他只怕自己更鼓不起勇气了。

默默望着李哲的背影,韦氏悄然唤住王同姣,压低声音道:“殿下只知道今次要除了张氏兄弟,你好生看着他。”

王同姣会意。虽然与韦氏关系称不上亲密,可对这个名义上的岳母还是持礼甚恭,行了一礼就快步跑了下去。

引了李哲来到自己的战马前,李多祚恭声道:“请太子殿下上马”

李哲点点头,抬脚去踩马蹬,却几次都未能踩上去。一张脸不禁涨红。一旁的野呼利看得分明,忽然往前迈上几步,屈膝半跪于地:“请太子殿下上马”竟是直接捧着李哲的脚让他踩着自己跃上马背。

李哲目光扫过野呼利被自己踩得满是污泥的膝头,点了点头,却不曾出声。目光转向远处只能看到闪亮头盔的兵将,他哑着嗓子沉声道:“我,乃大周太子,今知奸佞欲谋害圣人,特请诸公与我同赴宫禁,剿诛逆臣贼子,还我大周朗朗乾坤…哲,于此谢过诸公…”

于马上抱拳拱手,深施一礼。他抬起头来,原本发抖的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

广场静寂数息,突然暴出一片轰鸣之声:“太子英武某等誓于太子同生共死,诛逆党振朝纲…”

“请太子先行…”

雷鸣般的呐喊声里,人群如海般分开。李哲抑下激动的心情,催马缓行,驶向远处沉沉暗夜。

雪花,漫天…

第一卷 神都日暮 五十六章 神都血夜

五十六章 神都血夜

夜色沉沉,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整座太初宫都没有什么光亮。静悄悄的,仿佛是陷入睡梦中的一头巨兽。

把闹着手中的袖弩,李元抬起头来冷淡地扫过前方忐忑不安的宫人,没有说话。

局促地动了下手脚,年纪不大的宫人抬起头来偷瞧了李元一眼,又去看紧盯着她晃悠着手中短剑的朝光。

把宫人的小动作看在眼中,秋眉笑得不温不火:“这位姐姐,到底你知不知道那个叫团儿的人在哪儿啊?”

咽了下口水,宫人告饶道:“好姐姐,我实在不知道团儿姑姑现在在哪儿,自刚才分开我就再没见过她,想来这会儿她不知躲在哪个宫里了…”

秋眉掀起眉,沉声问:“那你刚才最后见到她是在哪里?”看那宫人又开始迟疑,秋眉偏了下头冲朝光使了个眼色。朝光就笑嘻嘻地在她面前蹲下身来。竖起手中短剑,食指摩挲着剑尖,她笑得可爱,可眼神却是冰冷毫无感情。

“这位姐姐,你真的想不起来吗?或许,小妹可以帮你好好想想…我听说,人流血时脑子会特别好使呢你要不要也试试?”

朝光的话话音才落,那宫人立刻就叫出来:“我带你们去现在就带你们去”

秋眉一笑,回过头看了看跳起身来的李元。直接抓住那宫人的手臂,推她向前。虽然外表看不出什么,可掩在袖中的短剑却是一直抵着宫人的后心。

此刻的太初宫中,看似安静,却处处隐藏着杀机。且不说宫中宫人、内侍、女官数千,就是离得稍远的乐府中乐工舞ji也过三千人。饶是上官婉儿和太平运酬帷幄,使心腹下属将武皇与张氏兄弟的心腹或诛或押,将武皇所住的集仙殿紧紧包围后,又命所有人留在自己房中不得窥视。可到底不可能把整座太初宫都操控于掌心。谁知这暗夜里,究竟隐藏着多少游离于黑暗中的不明危险呢?

一路缓行,秋眉时刻盯着前面带路的宫人,早定下稍有不妥就立刻结果了这宫人的打算。而朝光也警惕地四下环视,生怕没有留意就漏过隐在黑暗中的危险。

那宫人手中尚提着盏灯笼,可手却是一直在发抖,抖得映在地上的影子似乎也不住地跳跃。

李元自后冷冷瞥她,忽然低声道:“你也不用这么怕,只要找到团儿,我也不会为难你。”

那宫人哆噎着回头望了李元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安了心,手中的灯笼倒是不抖了,只是脚步却依然不快。

慢步徐行,就在走过一道月牙门时,那宫人突然好象绊到一样,身子往前一扑几乎跌倒。秋眉下意识地把手中的短剑一缩,正要俯身去扶,那宫人却突然猛地把手中的灯笼往后一甩,趁着秋眉挥手打掉灯笼的刹那,拔脚就跑。

被打落的灯笼在地上一滚,“噗”地一声熄灭。李元眼前一黑,不禁下意识地合了下眼,待再睁开眼时,已看不见刚才那个宫人。

秋眉又羞又愧,急追两步:“那贱人必是跑进月牙门那头去了,贵主稍候,奴婢去追。”

“一起去”叫住秋眉,李元沉声道:“现在宫中乱,不要分开行事。”顿了下,她又道:“若是发生什么事,不要心慈手软。”虽然入宫就是要手刃仇人,可是对于李元来说,“见血”还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倒是朝光,听到李元的吩咐,竟立刻应声:“贵主放心,若是有人敢对贵主不利,朝光必让他血溅当场”

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惹得李元不禁转目相看。暗在心中揣测:难道她与阿勒都已经见过血,杀过人了?

虽然知晓死士训练里或许会有这一项,可此时此刻李元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默默望着朝光不同于平时显得格**沉的脸,李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依了秋眉的话,三人没有再点亮灯笼,就这样穿过月牙门,沿着长廊一路向前。走不到半刻,就突听前面突然响起一声惊呼,尖叫声只叫了一半便又止住,好似突然被捂住了嘴一样。

三人目光一对,李元点点头,朝光立刻悄然掩过去。而秋眉则把短剑横在面前,隐隐护住身后的李元。李元却把手中袖弩端平,稳稳端起,小碎步向前移动…

发出声音的屋子,看起来并不起眼。李元在心中暗自计算方向,辩出这里原本是宫中嫔妃所住的宫院,而且还是那种不大受宠住得偏的。

在门前停下脚步,静了两息,朝光便猛地一脚踹在门上。在门大开的同时,舞起短剑,剑花护在身前冲进房中,厉声喝道:“都不准乱动。”

秋眉在后迅速亮起火折,这才冲进门去。微弱的火光里,隐约见到角落里蹲着几个人。不及细看,她眼角一瞥,已闪身到一旁的烛台,直接点亮了蜡烛。

李元这才走进房中,冷眼看去,角落里挤着的一群人里俱是身着宫人服侍的女子。被朝光用剑指住,个个都噤若寒蝉,直往后来缩。

目光扫过,李元不禁闪了下神。还没说话,人群里已经有一个少女站起身来:“元元,是你吗?是我啊…”

抿了抿唇,看着穿着宫人服装,闹得一身狼狈的少女,李元淡淡道:“阿武,可是受惊了?”

武贞儿闻言松了口气,也不在意朝光手中的剑,就要往前凑。朝光挑眉,脚步一动就要拦在她身前,却在李元在后轻咳一声后闪身让开。

“元元,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宫里突然就乱了,我好怕…”到底没敢伸出抓着李元诉苦,武贞儿一面用帕子抹着眼泪一面偷眼瞄着李元的神色。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可连相王府家的县主都敢执刃入宫,这事可是不小…

“阿武不必惊慌,不碍事的。宫中奸党作乱,危及圣驾,现在是太子殿下入宫护驾擒贼。我,是奉命于宫中搜拿逆贼余党的。”

听她说得郑重,虽然武贞儿尤有疑心,却也不敢当面质疑。只怯怯地道:“这里是我的住所,这些人也不过都是我身边的宫人,没有逆贼的…”

“是吗?”突然拔高了声线,李元沉声问:“那刚才跑进来的人呢?”

吃了一惊,武贞儿虽然没有说话,可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就往房间另一角幔帐后瞄去。

见了她的眼色,秋眉立刻会意,轻巧地窜过去,一剑刺穿了那道纱帐。被这一剑骇飞了魂,躲在后面的人放声尖叫,连带着原本和武贞儿躲在一起的宫人也尖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