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脚迈出,手已经握住早已藏于袖中的匕首。却不想他的左手还未拉住武三思,武三思竟突然往后一跳,转身就跑:“救命啊王郎要杀某…”

王同皎一愕,已亮出的匕首举也不是,收也不是,而十数丈外的侍卫和众臣已经转目看了过来。隔着人群,就连他的泰山大人,当今圣人也是满面惊愕地望过来。

骑虎难下,王同皎在心中暗骂一声,厉声喝道:“武三思,你这yin乱宫闱、祸乱朝纲的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诸志士,且助我诛杀此獠…”

随着他的大喝之声,原本埋伏于侧的家将便跃然而出。只可惜,还未奔近他身,就被全副武装的侍卫团团围住。

王同皎大惊,眼见自己的家将被早有准备的侍卫们如杀小鸡一般屠杀,自知是落入武三思的陷井。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束手就擒。

“父皇,臣儿死不足惜,父皇您一定要看清身边到底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切不可让奸人误我大唐啊”

他叫得凄厉,可李显的脸色却越发难看。冷着铁青的脸色,目光深沉地望了眼王同皎,便转向身边的韦后,沉声道:“我不该怀疑卿之言,这王同皎果然是想要谋害于你与武家表哥…”

王同皎听得周身俱寒,眼看着韦后投来淡淡一瞥,又转过身去与李显低语细诉。虽听不真切,却也知道自己今日大概是绝无幸免了。

转目瞪视笑得阴沉的武三思,他一声啐在地上:“老贼,你今日嚣张,他日必如张氏兄弟一样身首异处,头悬城楼,受万人唾弃…”骂完,他又转过头望向远处聚在一起的贵女,低喃出声:“卿原来恨我至此,竟如此误我…”

长叹一声,便垂下头去再不言语半句,任由左右侍卫将他拖下。一场看似惊天动地的诛贼之战,就以有些荒唐的结局落幕。数日后,王同皎便死在牢中。不过月余,定安公主便另尚了韦后子侄,仿佛是根本就忘了前夫刚刚死于牢中一般日日笙歌无度。

而在神龙初年显赫一时的“五王”则纷纷被外授为官,远离了政策中心。又过得数月,便获他罪而贬斥于千里之外,莫不郁郁而终…

大唐的政坛上,一群新的政治明星被捧了起来。除了韦氏和武三思的心腹之外,另有两个极为特殊的人物。其中一人,就是京中道教领袖史崇玄;而另一个则是太平公主的情人之一胡僧僧会范。以方外之身授官封公,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自然,熟知内情的叹的不是这两位得道高人是如何风骨不凡,仙人之姿,而是太平长公主的滔天权势。甚至有人窃语私议,就连四月间,圣人终于立了卫王李重俊为太子之事,也是因为太平数度进言,圣人才不顾韦后反对确立了太子之位的…

神龙二年,大唐的长安城中,明里暗里,一场新的争锋正悄然无声地展开。

敌对双方是以韦后、武三思为主的韦后派与以太平公主为首的李氏宗亲一派。风雨欲来,长安城中却看似平静无比,完全沉溺于一派歌舞升平之中。迟钝的全然嗅不出半分异样,可生性敏感的,却早已暗暗为今后悄然做着打算…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五章 角抵

正月的长安,已初现暖意,虽夜里仍是彻骨的寒冷,可白昼时偶尔已可嗅到春的气息。

拾阶而上,李持盈忽然顿住脚步,慢慢地回过头去,望着有些空落落的身后,怅然若失。

明明大明宫中,到处都弥漫着上元佳节的喜庆气氛。可她,却只觉得从心底里泛上一抹惆怅之意。明明不是形单影只,可为什么还会如此的寂寞?已经很久了,那个一直与她相伴相依,同进同出仿佛一个人似的姐姐再不象从前一样与她形影不离。尤其是史师名动长安之后,更是日日夜夜守在他身边听讲求道。

在心里,她很是怀疑。可不管她怎么想的,那些都是她不能干涉的,就连豆卢阿母和阿爷都不曾说过什么,她又有什么本事去干涉呢?虽然看着姐姐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容光焕发得让人觉得她是幸福。可李持盈到底难掩惆怅之意。

“又是我一个人呢”遥望着身后宽阔的广场与重重宫院,飞翘的屋檐,高大的斗拱,她禁不住一声低叹。

听到她的叹息声,身后的朝光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贵主,可是担心那安乐公主又会捉弄您让您下不了台啊?您莫怕,这回她要是再敢作怪,我一定收拾她”

李持盈闻言不由失笑,还未答话,秋眉已经轻叱:“胡说什么贵主这两年隐忍至此,若是你胡来,岂不是要坏了贵主的一番苦心”

转目看了眼秋眉,李持盈并没有安抚嘟起嘴不说话的朝光。而是笑着转过头去慢慢地拾阶而上。

今日是正月十五,宫中设有表演,最惹人注目的就是角抵(摔跤)之戏。许多皇族贵戚都应邀入宫观斗。本来,以李持盈的身份,就算是不来赴宴,想必也没有什么人在意。可因为安乐这两年一直盯着她,就算明知会被戏弄,也只能欣然赴宴。

虽然朝光很为她报屈,可李持盈却想得很明白:就是被安乐戏弄又如何?无非是不关痛痒的小把戏罢了,又不会真的伤到她什么。只要她忍下,也就是了。

从神龙政变之后,阿爷那般低调为着什么?还不就是为了他们这些子女不必卷到政事纷争去吗?连阿爷都能委屈自己,她这个做女儿的又怎么能怕一个安乐的戏弄呢表演开始,她的席位正好被安排在安乐的旁边,离韦后、上官婉儿的席位也不远。外人看来,只当她是个受宠的,也只有她自己才知这根本就是安乐特意安排的。

群戏毕后,就有相扑好手上场作角抵之戏。这些袒胸露臂的大力士们个个身强力壮、技艺精湛,所以被人们称作“相扑朋”和“蒙万赢”。

虽然场上角抵之斗精彩绝伦,可李持盈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也并不曾仔细看。不知是不是她多疑,总觉得安乐不时地转目看她,分明就是另有谋算。也不知今天又想了什么法子来戏弄她,居然连掩饰都掩饰不住了似的。

心中暗叹,她打起精神处处小心留意。可是一直到场上角抵结束,安乐也未曾向她发难。她心里刚松了口气,就见安乐冲她一笑,突然站身来朗声道:“阿爷,年年都看这些大男人做角抵这戏,儿都看得烦了。不如,今年,就来些花样以搏阿爷一笑啊”

说着话,她击掌相召,便由场外快步走进数名健妇。这些女人,身形高大,粗壮无比,乍一看竟似男人一般。而且让场中众人骇然的,是她们虽然并未象那些相扑手一样祼着上身,可却是只着了抹胸,赤着胳膊。虽然时下女子多着袒领襦裙,**半露尽显风情。可这些身形高大的健妇半裸着上场,却只让场中人骇笑失声,哪里还会生出香艳之情。

高坐于上的李显看得也是怔住,虽然一径笑骂“安乐直是胡闹”,却并没有真的生气。安乐就笑得越发张扬:“今日儿就叫这些女子作角抵之戏,让阿爷开开心”说着话,还有意无意地瞥了李持盈一眼。

李持盈心中暗生警惕之心,隐隐觉得这女子角抵之戏大概就是冲着她来的,可难不成安乐还想让她下场…不可能,安乐就是再放肆,也不会真的当着众人面前羞辱于她。戏弄作耍不过是为着开心,可一旦真地撕开脸面如此羞辱于她,事情就不再是堂姐妹之间的玩笑了。

心中稍定,李持盈倒有几分心思去看场中的角抵之戏。

也不知安乐是从哪里找来了这一群女相扑手,身手倒真是颇为敏捷,而且仗着身强力壮,撕打之间毫不容情,一样是招招狠辣,打在身上便是一块青紫。而且扭打之间不时*光外泄,虽然不那么香艳,可却也惹得看戏的男男女女失笑叫好。

暗自皱眉,李持盈偷眼瞧着安乐嘴角的笑容,不禁心头一跳。在安乐转身过来还未说话前便抢先一步撑着头低叫:“啊,我的头…好痛…”

安乐挑起眉,自然知道李持盈是想找借口离开:“元元是哪里痛啊?要不要我请阿爷立刻叫太医过来为你把脉呢?”

看看周围转目望来的贵妇。李持盈认得出那几个面带讥笑的正是安乐的同父姐妹,公主长宁、定安等人。心知今天大概是不好避开了,也只得笑道:“也没什么,我歇歇就好了…”

“我看元元是觉得无趣了。不过没关系,马上就会更有趣的…”安乐一笑,直接道:“元元,我知道你身边那个朝光也是个身手不错的,你让她上场与那赢家相扑,我与你赌上那卷王羲之的。”

李持盈面色微变,那卷是她及笄时太平姑母送她的礼物。安乐此刻提出拿它作赌,分明就是要逼她。

“裹儿姐姐,朝光身娇体弱,虽然会耍几招剑舞,可哪儿比得上你手下的女力士呢?我看这赌约还是算了吧”

她温言婉拒,安乐却不肯作罢,睨着她冷笑道:“你是心疼你的婢女还是舍不得那卷字贴呢?”

“长者赐,持盈不敢以其作赌,裹儿姐姐就饶了我吧”被安乐冷眼瞪住,李持盈不怒反笑,只一昧退缩。

“别说这些虚话了,我看你根本就是怕输也罢了,你若真是输不起就当着大家的面好好向我求饶,说不定我真的就不同你赌了…”

李持盈垂下眼帘,微微一笑,正待起身依她之言好好求饶。身后的朝光却突然迈上一步,大声道:“安乐公主,你若想我和那妇人有抵,我依你便是。不要你来逼我家贵主”

安乐拿眼笑睨着朝光,掩口轻笑:“元元,你这婢女果然是有胆色啊”

李持盈又气又恼,回眸瞪了一眼朝光,斥道:“还不快退下”

朝光张嘴欲言,身边的秋眉却是一把拉了她硬把她拉了回去。李持盈也不回头看她们,只是对着安乐浅笑:“裹儿姐姐,我已说了,长者赐不能作赌,姐姐就莫要相逼了。”

安乐挑起眉来,还未说话,她身边的定安公主已经笑道:“裹儿,元元既然说了不能拿那字贴作赌,你就行行好,另要她拿东西来赌吧喏,我先押了这对祖母绿的坠子,赌裹儿那女相扑手胜。”

她这样一插话,听见的贵妇们纷纷笑着解了首饰抛过来作赌。不过大半都是押在那身高体健的女相扑手身上。一来是朝光身弱,二来却也是为了讨好安乐。

眼看着众女纷纷下注,李持盈就是想再拒绝也不好说出口了。无奈之下,只得应下。转过头去看着跃跃欲试的朝光,她咽下所有的话,只淡淡叮嘱一声“小心”。

朝光应了一声,跃入场中,直奔那高大的女相扑手。看她直接奔近,拳脚相对,李持盈不禁皱起眉来。回眸看着同样皱起眉的秋眉,她就知自己是担忧对了。

朝光虽然会功夫,可能近身战,可面对比她高大数倍的女相扑手,明显就是吃了亏,如今她以弱对强,竟是弃了自己灵活的长处,以短搏长,想胜都难。果不其然,那相扑手没几下,就把想要缠住她的朝光揪住,用粗壮的手臂狠狠夹了,用力摔在地上。

李持盈看得心惊,还想喊停时却见那相扑手竟是撒开手,在朝光跃起想要避开时,又猛地伸手扯住她的衣袖,用力一扯竟直接把朝光的衣袖扯掉了。

白皙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同那些女相扑手的粗手臂相比更显柔美。场下一静,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一句“真是白若莲藕…”

李持盈皱眉,见那女相扑手招招都是冲着朝光的衣裳,多少也知道安乐根本就不是想要赌什么东西,而是借着戏弄朝光来羞辱她这个主人。

心中暗恨,却不愿朝光一个女儿家就这样被人于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咬了咬牙,她正待叫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喝:“公主殿下,可容小女换一下朝光?”

她讶然回头看着秋眉,又气又恼:“秋眉,你要做什么?难道一个朝光被她戏弄还不够吗?”

见她脸都涨红了,秋眉忙俯下身来,柔声道:“贵主放心,我不是朝光…”

听她这样说,李持盈虽然仍愁眉未解,却也不再言语。秋眉便又一次抬头朗声问道:“安乐殿下,可容我相换?”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六章 夜无宵禁

安乐眯起眼,睨着秋眉,忽然笑问:“你自忖比那朝光身手更好?若是你执意如此,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允呢?”说罢,便转过头去与身边的定安低语数句。

虽听得不是很真切,可李持盈却也猜得出她们在说些什么。不禁回头去看秋眉。瞥见秋眉平静的面容,她才稍觉安心。虽然不知道秋眉的身手究竟如何,可想来未必会比朝光差。

看看垂着头,一脸沮丧下场的朝光,李持盈没有出声责备,只是婉言道:“先去换身衣裳…若是不适,就不用过来了。”

朝光抬头感激地望她,却仍倔强地道:“奴婢不怕,他们要看就看,要笑就笑,奴婢才不理会他们…”虽然是这样说,可下垂的嘴角却明显带出一丝委屈之色。李持盈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又转过头去看场中角抵。

此刻场中角抵,又与刚才有所不同。秋眉身量高佻,身形丰腻,比朝光健美许多。可偏偏,却不象朝光一样和那女相扑手硬碰硬。而是如一尾金鱼轻灵地游走于女相扑周身。那女相扑手几次伸手,却连一尾衣角也不曾捞到。

李持盈看得心喜,可其他的看客却是不悦了。不说安乐等人沉下脸色,就连坐得稍远的男宾席上,也传来呼喝之声:“凭地无趣,相扑相扑,又不是杂耍,哪有这样角抵的啊”

李持盈转目看去,却见竟是太子席上的一个男人,而太子李重俊则是噙着一抹笑,丝毫没有喝止的意思。再看安乐,脸色更显难看,更直接低道:“奴之贱奴,也配说什么相扑俊奴这样欺我,我若不叫他好看,反倒让人看轻了”

她面色阴沉,言词间全无半分尊敬之意,于旁众女却毫不显惊讶之色。就是李持盈也不过是抿唇偷笑,并不觉得奇怪。

太子李重俊,不是韦后所生,生母地位又低微,所以虽然身为太子,却从不曾得到过几个兄弟姐妹的爱戴敬重。尤其是安乐,更是连当着他的面都敢指着他的鼻子喝斥他是“奴”。相比之下,相王府中不是同母所出的兄弟姐妹能那般相亲相爱,都是奇迹了。

“厮那妇人,若是败了,你便自裁于此吧”安乐一声厉喝,恨恨声切,骇得场中那女相扑手脸色灰败,扑向秋眉的动作更显凄厉。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女相扑手的凌厉之态所摄,秋眉身形一慢,竟被那妇人扣住后肩。李持盈一惊,捏着拳头强压下要跳起身的冲动。正惊慌之际,却见秋眉身子一拧,竟是反手搭住那妇人的手臂,如蛇样缠上,也不知使了个什么巧劲,竟是一个用力就把她掀翻在地。身形一矮,又紧紧压住妇人,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肯放开。

早有做裁判的内侍上前高声数数:“一、二、三…”只待十声过后就会宣判输赢。可秋眉却好象根本没有听到那内侍的声音,压在那妇人身上纹丝不动,举手重重打在那妇人脸上。一声重似一声,“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却偏偏她自己却半声不吭,直打得那妇人脸也肿了起来,活似赤面鬼一样尖声叫骂。

安乐冷冷看着沉着脸一下一下打着那妇人的秋眉,一张脸冷似寒霜,更在看到内侍判定输赢后直接吩咐左右:“把那妇人拉出去,别让我再看到。”

心知那女相扑手被这样拉下去必会死得很惨,可李持盈却只作未闻。只是笑着拉了秋眉的手笑着赞了一句,又嘱她持了酒壶转到安乐面前。持杯而笑,又命秋眉亲自为安乐添酒:“不过作戏尔,姐姐莫放在心上…”全然不提作赌之事。

见她绝口不提作赌之事,定安公主立刻伸手把丢在桌上的那对祖母绿耳坠拿了起来,虽然被安乐瞪了一眼,她却仍是毫不在意地笑吟吟戴上。又睨着秋眉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有本事。”

被她一言提醒,安乐抬眼看着秋眉,又看看李持盈,忽然笑道:“好妹妹,不如你就把这婢女舍了与我吧自古良禽择木而栖,我想她也不会拒绝姐姐我的一番好意才是。”

李持盈面色一变,看看秋眉却没有说话。她特意转来敬酒,无非是怕安乐吃了这个亏,恨上秋眉。安乐对她,不过是戏弄罢了,可对上下人婢女,可就不仅仅是戏弄了事了。只是,她却没想到安乐竟然直接冲她要人。人,她是不会答应给的,可要怎样拒绝才…

心中正自斟酌,秋眉却突然近前一步,柔声道:“多谢公主青睐,只是非奴婢不识抬举,而是奴婢乃我家大王亲赐给贵主的。奴婢亦曾对大王立誓终生效忠贵主。所以奴婢生是贵主的人,死是贵主的鬼,不敢变节另投他主…”

声音虽然柔和,态度也是谦卑,可说出来的话却是硬绑绑的全不曾给安乐留半分颜面。

安乐怒极,可碍着这里还有相王李旦的名头,她也不好立刻翻脸,只能讪笑道:“果然是忠心奴婢,元元却是有福了…”

虽然看似客客气气地就揭过了此事。可宴会未了,李持盈就听说安乐在韦后与李显面前哭闹不休,以至于李显特别拔了一队金吾卫与她做侍从。出入仪仗,比起太平与李旦也不差多少了。

因是上元佳节,夜间就去了宵禁,一连三日,长安城中都有赏灯花会,正是城中青年男女大诉情衷,揩手冶游之时。而今年,韦后更是大发善心,许了大明宫中的宫人也可出宫赏灯,若有家在长安者,甚至可直接请假回家过节。

因着晚上还有那样的节目,白日的表演便结束得很早。虽是在宴上也是有说有笑,可曲终人散后,到底还是一行人独行。也不与那些贵女争先,李持盈留在其后在秋眉、朝光相伴下缓缓而行。

刚刚拐进夹道,朝光却突然轻声道:“贵主,有人跟着咱们。”

李持盈一惊,只道是安乐不甘派人来害她们可是回过头去才知竟是一个内侍。离得甚远,只是远远地吊在她们身后,可李持盈停下脚步他又往后退了退,似乎很是犹豫要不要上前。

依稀辩出那内侍好似两年前救过的高力士,李持盈不禁挑起眉来,暗觉奇怪。这两年来,她未曾请过高力士相帮,而高力士也从不曾露出与她相亲之态。怎么现在却突然…

低声吩咐朝光去问,可朝光才往回走了几步,那高力士就突然转身走开。李持盈正感奇怪,就听见夹道外传来嘻闹之声,却是一群年纪很轻的宫人说说笑笑地走来。看见李持盈,就远远地施礼,收敛了笑声。

李持盈笑笑,知道这会儿再等,那高力士也不会再回来了。就也不再等,直接出了宫门转回府中。

自她及笄,便拥有了自己的府邸。不过虽说开府,可和姑母的开府却是两回事,也不过是有属于自己的住所,出入自由些罢了。而且,这府邸虽说挂着“崇昌县主府”的匾额,可其实不过是从相王府分出的几栋院子罢了。

才进了院子,就听到打斗之声,却是薛崇简又与阿勒相斗。薛崇简一惯不喜阿勒,每次见了总要邀斗。而阿勒,虽然对别人已经有分寸知道什么是礼数,可偏偏对上薛崇简却象是炮仗一样一点就着。一来二去,两人反倒真有点对手惺惺相惜的意思了。

听见李持盈的声音,薛崇简就笑着收了手,过来拉着她笑道:“怎么才回来?我还要同你说晚上看花灯的事呢”

李持盈笑看着他,脉脉不语。朝光却是一声轻笑,嗔道:“国公,现在我家贵主可是大姑娘了,再不似从前,你还是端庄点好好说话,别乱动手动脚的。”

薛崇简闻声,脸上便红了几分。拧着脖子横声道:“元元及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惯与她这样说话,你多嘴作甚?”

李持盈浅笑,并不理会他二人拌嘴,只掂了脚尖用手帕细细擦着薛崇简额上的汗。

朝光见了,便偷笑着跟在秋眉身后拉了阿勒一起出了院子。薛崇简也未在意,只是看着李持盈脸上的微笑默然无语。好象只是这样看着她,便觉心中欢喜。

直到李持盈要收回手,他才似突然大梦初醒一把抓住李持盈的手,痴痴道:“元元,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吗?还要我再等到几时啊”

李持盈大羞,侧过身子做出恼了他的模样,被他硬扳过身体连声迫问,才软语低道:“你莫要问我了,阿姐还待字闺中,我怎么能…”

“你还要看阿仪吗?阿仪她口口声声一定要做了女冠,难道你也真要陪着她去做了女冠不成?”

李持盈看着薛崇简激动的神情,抿唇浅笑:“我便陪着阿姐一世又如何?她从前不也一直陪着我吗?”

薛崇简大急:“那怎么能一样呢?若你去做了女冠,难道要我也去做了道士才能一世相守?”

心里欢喜,李持盈嘴上却只是嗔怪:“哪个要你去做道士?若你做了道士,姑母还不要骂死我”

听了她的话,薛崇简大喜,直接握紧她的手笑道:“既然你不愿我做道士,那就不要去做女冠。要不然,别说做道士,我还要剃了头发去做和尚,到时候看你怎么受得了我阿母的责备”

李持盈轻啐一声,可看着薛崇简脸上的笑容,却还是笑着点头。薛崇简立刻一声欢呼,直接就把她拦腰抱起,就地飞旋不休…

李持盈受惊,慌得揽住他的脖子。还想嗔他,可目光一对,却不禁痴了起来,禁不住笑生双颊,再也说不出半句责备之言…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七章 上元夜

上元节的夜晚,是长安城一年中最繁华的夜晚。没有宵禁,没有巡夜的金吾卫,没有响遍城中的催鼓声…整整一夜,城中灯火通明,彻夜狂欢,整座城市,都仿佛被激情燃烧一般的狂热。

承天门城楼上,圣人揩着后宫嫔妃、文臣诗客,酒乐同欢,将整座城的美景尽收眼底。推杯换盏间,无数的应制诗朗声诵出,被持笔内侍录于宣纸,高悬于一旁的旗杆上,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歌遍整座长安城。

“这些诗,到底不及苏味道的那首: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可惜了,那般的人物…”朱笔勾画,红唇带笑,凤目中尽是飞扬的自信。从武皇一朝开始,上官婉儿就是以女儿之身评点无数诗人的诗词文章。而此刻,少了武皇的压制,她更似重获新生,一举一动无不带着动人的魅力。

就连与她一半情敌一半盟友的韦后也不得不赞叹上官昭容的确是个美人。“最难得的,是还有这般才学。果然是天佑吾皇,才让吾皇得了上官…”

不管她的感慨是真是假,上官婉儿都立刻投桃报李:“大家身边有没有我不重要,最紧要的是有姐姐这个贤内助,要是没有姐姐,大家恐怕都不知要如何度过以后的岁月了。”

韦氏闻言,不禁浅笑,目光望向李显尽是温情。而李显更是大笑着拉了韦氏与上官婉儿的手,感叹道:“是老天眷顾,才送了你们这对姐妹到朕的身边。”俯看满城灯火,川流不息的人流,他脸上的笑容更盛:“有你们在朕身边,朕再不羡寻常百姓天伦之乐…”

哪怕帝王之尊,金枝玉叶,仍有羡慕寻常百姓自由生活的时候。就如同现在治游于长街,漫步在花灯间的人群中,不知夹杂着多少简装而行的男男女女。

这一路走来,李持盈依稀见到些熟悉的面容,错身而过,彼此微笑点头便笑着分开,谁也不曾说破,却都是在享受着这难得的平凡的欢愉。

这种时候,若也鲜衣怒马,豪奴开道,未免就实在有些煞风景了。也只有这样缓缓而行,笑看两旁的花灯,听着欢声笑语,才是一桩美事。

起先,还甩开薛崇简拉着她的手,可被他连抓了几次后也就索性任由他那样紧紧牵着。好在,象他们这样十指相扣游于街市的男女不在少数,根本就未曾引起旁人的注目。

今夜,街上的女子特别多。常常是几人一群,笑着指指点点,雀跃如鹿,又引来无数寻香而至的看花客围于其后,嘻笑着搭讪。那些女子或是羞涩或是娇媚应声,总是激起无数笑声。

知道这些女子都是宫中这次放出赏灯的,李持盈远远看见就笑着避过。回眸对薛崇简笑道:“皇后倒也算做了一件好事,这些宫人难得有这样的快活”

薛崇简冷笑一声,连看都不曾看过就道:“韦氏不过自大,以为自己真如太宗皇帝一样圣明,竟也敢效仿行这等荒唐事。我看啊,这些宫人,十人中能有三、四人肯如约回宫,就不错了。”

李持盈一笑,也不反驳,暗在心中思量若是这些宫人集体逃逸,倒也是有趣了。比起这个,之前韦氏硬把奶娘嫁给朝臣的荒唐事,倒也不算什么了。

信手拿起身边摊位上摆着的面具,她笑着举在面前唤了一声,在薛崇简回过头时又怪里怪气地叫了一声,见他作出被吓坏的模样时才笑着挪开面具露出花样的笑靥。

温柔地望着她,薛崇简在摊上细细挑捡,选了个半天选中一个面目狰狞如有鬼怪般的面具。“这个好,到时候我也可以效兰陵王一样戴着面具征战沙场…”

李持盈目光微凝,放下手中的面具,又拿起一张昆仑奴面具戴在脸上后才正视着薛崇简问道:“表哥想要去边关打战吗?同那些吐蕃人?我听说近来吐蕃人好象又有些不安分了…”

薛崇简点头:“那些吐蕃人何曾安分过?如今我大唐初复,他们心里还有些念头也是难免。等再过几年,我大唐重复太宗雄风之时,他们就会伏地求饶,再奉圣人为‘天可汗’了”

声音一顿,他看着默然无语的李持盈,忍不住伸出手去抓她脸上的面具:“不要戴着面具同我说话,这样子,我好象是在和阿勒说话一样。”望着面具后垂眉敛目,不言不语的面容,他静了片刻才道:“元元,你不要担心,就是我真去打仗,也不会有事的。你看,我是什么人啊就算是出征,也是做大将军,你看到哪个大将军死在最前头了…”

李持盈抿了抿唇,却没有笑出来。想了想,忽然抬起头,低声道:“若是表哥出征,也带着我可好?我也想看看大漠是个什么样子…还想去看海,看山,看那些城镇,那些人那些事…”那些不同于长安城不同于她与他们的地方与故事,是隐在心底的欲?望,让她常常莫名地生出一种渴望与冲动。

薛崇简一笑,丢开手里的昆仑奴面具,拉着李持盈推开前面的人群,缓缓向行。

欢笑与叫好声渐近,李持盈仰起头来,便能看到远处竖起的围杆上相连着的铁丝上,盈盈而行的红衣少女。都说天下伎者尽出于宫廷,可事实上在民间仍有许多她之前未曾看过的把戏。就象这样的杂耍之技,在宫中就不似民间这样有趣。

正要挤进人群中,看得更清楚些,却突觉身后一人轻轻撞了她一下。李持盈被撞得身子一晃,回过头去便要喝斥出声,还好及时醒起这是上元夜,身前身后的也不是她的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