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浴室中出来,秋眉仍然没有回来。夜已经渐渐深了,她坐在窗前倚着窗子望着窗外满目苍翠,忍不住一声低叹。

一声叹息未歇,她突然惊跳起身:“什么人?”她一声厉喝,立时惊动在内室中收拾东西的朝光。在朝光箭一般掠中院中的同时,墙外跃出一道身影,正是脸色黑似锅底的阿勒。

挡在窗前,朝光冷眼看着院中对峙的两人,出声喝骂道:“死阿勒,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居然让人闯到贵主院里来”

“朝光,”低声嗔了一句,李持盈望着那与阿勒对峙的黑衣蒙面人,总觉是有几分眼熟。

眼见被朝光激得脸上浮上一层暗红色的阿勒作势要扑向那黑衣人,李持盈忙轻唤了一声。虽然阿勒也算身手不错了,可对府中的护卫却并不是他的长处。而且府中侍卫虽比不得相王府,可能这样溜进她院里的人也算是有本事了。

“尊客既然已经来了,难道竟不让我好好招待吗?”李持盈笑着相劝:“不如去了面纱,移步屋中饮杯水酒如何?”

那黑衣人默然片刻,忽然去了脸上的面纱,李持盈看清他的脸,禁不住有些惊讶。“高寺人?”没想到高力士也有了这样的本事,竟能避过侍卫翻墙而入。五年前那个被野呼利追杀的年轻宦官如今在这夜色中竟也有几分英雄气慨。

“崇昌县主,”恭声问安,高力士宛言道:“臣失礼了,只是事情紧要,臣不得不行此非常之事。”

“要紧事?”李持盈心中一跳,隐有预感高力士此来必与他们现在正在谋算之事有关,可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问:“不知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寺人的。”

“贵主,”低唤一声,高力士突然躬身深施一礼:“臣乞见临淄郡王。”

“见三郎哥哥?寺人应该去五王宅啊怎么反倒来我府中?”李持盈故作不解:“未知寺人欲见我兄,所为何事?”

高力士垂眉,静了片刻突然仆跪在地,哀声道:“先帝惨死奸人之手,高力士不才,但求郡王为我主报仇雪恨…”

不由得咽了下口水,李持盈的呼吸有些急促。虽然自宫中传出许多蛛丝马迹,可象高力士这样直接肯定地说皇伯父枉死的人却还真是没有。如果高力士能成为证人,那…

压下心中激荡,李持盈厉声喝道:“高力士,你可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这种事不能混说的,若是你言有不实之处,可是会掉脑袋的。”

似乎是豁出去一般,高力士答得极快,而且声音里透出一股坚决与凛然:“高力士虽是一阉人,可也是大唐子民,又身受先帝恩宠,得享官俸。如果大义之前,犹做缩头乌龟,岂不是枉为人了?”

李持盈微笑不语,不管高力士所说是真是假,可光凭他这般大义凛然之态,就是假的也足以当真。

“这样的话,你若是当着郡王,当着文武百官,甚至当着太后当着少帝当着全天下的人面前,你也敢说吗?”

“臣敢”高力士仰起头来,望着李持盈,沉声道:“先帝为奸贼杨均、马楚客合谋所害,幕后主持乃是太后韦氏与安乐公主…臣就是当着韦氏面前,也敢如此直言不讳。”

点了点头,李持盈压下心中激动,上前一步亲自去搀高力士起身:“高寺人,有你这般忠臣义士,实是我李唐之幸,是大唐百姓之福…”顿了下,她突然退后一步,合身拜下:“请先生受李元这一拜,李元代我李唐百姓谢过先生大义…”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二十二章 又是血夜

有很多时候,李持盈都认为成伟业、建丰功的都是那些大人物。可是后来才知道,每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背后总有无数的小人物。或许,青史中不过对他们一笔带过或是根本就不曾记下他们的名字,可在当时,一个小人物,一个小细节却足以改变整个局势。

在高力士投入三郎哥哥阵营之后,李持盈就更有这样的感觉。她很庆幸,当年的一段善缘为兄长带来了一个义士。正是因为高力士的加入,才有了之后与御苑总监钟绍京的密会。

这钟绍京,说是官员其实不如说是个画家,名家之后,文采风流,颇有几分狂狷之气。所幸出任的御苑总监不过是个小官,专管宫内御苑中的杂役,不用于那些达官贵人打太多交道。

原本,这个官职也是根本就不起发的角色,可是在此非常时期,就很是重要了。几次密会,就定下了由钟绍京悄悄打开御苑的门,带领一众苑中杂役接应义军的计划。而另一路兵马,则是由王毛仲自万骑军中拉拢来的陈玄礼、葛福顺等人带领直入万骑军营…

这一夜,是六月二十一。改元唐隆刚刚过了一十七天。

天色尚未黑,宵禁之前,一辆妇人乘坐的小车便缓缓行至御苑附近钟府。

车方停下,一个面色黝黑的青年就跳下车来。警觉地四下张望后,这才重重地拍着大门。三长两短,却是之前就与钟家约好的暗号。与钟家的联系,因为之前一方面为着掩饰,一方面为着方面,所以倒是由李持盈负责了。就是今夜,她也硬是说服李隆基允她相随。

此刻阿勒站在钟家门前,连敲数次,可钟家居然仍是大门紧闭,竟似没有人一样。

在车中看得分明,李持盈回眸望着面容冷峻的李隆基与皱起眉的刘幽求,心里也有些急了。明明之前都是说好的事,怎么钟家居然不开门呢?

正要唤朝光也去看看,却突听得门里一声低应,可说的却是:“不知门外是哪位尊客?我家主人抱恙在身,恕不待客。”

目光一对,车中三人都是一惊。听这话,分明就是钟绍京反悔了啊此时此刻,他若反悔,整件事可都是不妙了。

握紧腰畔剑,李隆基咬牙不语,可看神情却分明是怒极。刘幽求也恨声道:“该杀的混帐东西现在才来反悔…”

“郡王,奴直接踹开门冲进去如何?”坐在车辕上允作御者的李宜德更是直接发狠。

“不可,钟先生乃是义士,怎么可能如此粗鲁。”抬眼喝斥一声,李隆基在紧要关头,仍显出风度十足:“宜德,事到如今,只能晓以大义,不可动粗。”

李持盈听得点头,也知道兄长的意思。如果动粗,或许钟绍京会屈服,可到底不是心甘情愿,谁知道会不会从中作崇。若是他从中作崇,才真是有可能全军覆灭了。

“三郎哥哥,我与钟夫人近日相处甚欢,可由我从中出面相劝。”没等李隆基应声,李持盈便跳下马车,亲自敲门:“请通传你家夫人,就说李持盈求见。”

虽然她没有报头衔,只报了名,可这些日子她多次进入钟府,钟家的下人也知道她是谁。当下不敢怠慢,飞速通传,不过片刻,钟家的门就悄然开启。当门而立的正是钟绍京之妻王氏。

没有立刻让开,王氏望着李持盈,笑着施礼:“不知贵主造访,有失远迎。还望贵主莫要见怪。”

“夫人客气了,持盈来得匆促,倒叫夫人为难了。”虽然双方都知对方是什么心思,可两人却都是客客气气,真仿佛李持盈是上门作客一般。

“夫人,持盈乃是来为夫人道喜啊”看着王氏,李持盈笑吟吟地问:“难道夫人不打算请持盈进去说话吗?”

抬眼望着门前停着的马车,虽然里面没有半分声息,可是王氏却忍不住一声低叹。束手相请,她随在李持盈身旁笑问:“不知贵主说的是哪桩喜事?”

“夫人将为一品诰命,子孙后代亦可荫封为官,难道这不是大大的喜事吗?”

李持盈笑得温和,既未说什么大义,也不讲什么利害,倒象是真心前来道喜一般。

大唐的官制极严,虽然被安乐等人闹得有些乌烟瘴气,可从前却是极为严苛的。因五品官以上者可子嗣亦可封荫为官,所以升作五品是一个很大的关口。

李持盈如今笑着把这话说了,其实等于是在承诺日后钟绍京的官位绝计会在五品之上,甚至有可能就是一品。这样的承诺,饶是王氏冷静,也不禁心动。

“夫人是个聪明人,人都说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想来钟总监日后前程也定不可限量…”

李持盈也不继续说下去,只是微笑着望定王氏,直到她笑着施礼,说着“请贵主稍待,小妇人去去就来”,她才敛去唇边微笑。

劝人与大义,不如直接阐明厉害。聪明人总会有所决择。

不消半刻,钟家的大门又一次打开。停在门外的车缓缓驶入。李隆基才跳下身来,钟绍京就已经上前一步倒头便拜:“臣一时胆怯,请郡王降罪。”

一把扶起他,李隆基微笑着劝慰:“先生不必自责,你我都是凡人,皆有害怕恐惧之时。三郎不是不惧,只是大义当前,三郎虽惧亦不敢后退…”

钟绍京闻言,面上羞愧之色不减反增。当下束手请一行人入内,共待天黑。

等待,总是漫长。伴着心焦与忐忑…

二更左右,立于钟府庭院,刘幽求仰望天空,突见天边划过数道流星。虽转瞬逝,可那刹那的光璨却是耀眼无比。

“郡王,时辰到了。你看,连上天都在给我们指示,以至星落似雪…”刘幽求的声音一本正经,带着几分严肃。让原本抿起唇的李持盈也忙敛起那一抹笑意。

不管怎样,吉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是正急需的。不管自己人信不信,只要百姓信就够了。

正在说话间,突听得外面敲门声。虽然是三长两短,可钟家人还是被那震山响的敲门声惊到。屏着气小心翼翼问了声“是谁”。门外就传来一声大喝:“哆嗦什么?还不快开门”

那下人还在犹豫,李持盈却已听出外面那火爆脾气的是谁。忙大声叫道:“快开门”又回头叫道:“三郎哥哥,是二郎表哥到了”说着话,她已先向前迎了几步。

门一开,站在门外等得不耐的男人已如风般卷了般来。还没等近身,李持盈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虽然早料到今夜会是一场大杀戮,可能是比五年前更可怖的血夜。可是猛然闻到血腥味却还是一阵干呕。

瞥见李持盈的身影,奔在最前的薛崇简忙停下脚步,直接把手中的袋子丢到身后侍从手中。讪讪地道:“元元,你怎地也在…那个,我、我先去洗洗…”

“不用…”摇着头,李持盈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脚下和身后那点点滴滴的血迹。不用多想,也知道那抛来抛去的布袋中是什么东西了。一时屏了呼吸,过了两秒,她才缓缓吸着气,虽然空气中仍是浓重的血腥味,可她的脸色却已回复平静。

“三郎哥哥已等你多时,先进来说正事。”

薛崇简冲着她一笑,却在她走近时又避得远些:“仔细熏了你。”

看着他盔甲上不知何时溅上已经发暗红的血渍,李持盈不避反近,拉了他的手臂,低声问:“可曾伤着?”抬起手,她掂着脚抚上他的额头。皱眉道:“怎地这么不小心,连头都被划伤了…”

“没事,不过是小伤…”薛崇简不在乎地笑着,可手却紧紧地握着她的,目光也一直黏在她的身上。直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咳,他才笑着转身。又对着侍从喝道:“还不快向郡王邀功,还等什么”

那侍从忙笑着把袋子送上。李宜德接过,顺势一倒,只听得“咕噜”一声,竟是从袋子里滚出数颗血肉抹糊的头颅。

李持盈看得清楚,忍不住“啊”了一声。薛崇简立刻大骂“混帐”,就是李隆基也颇有责备之色。

“不关他事的,三郎哥哥,我、我先进房。”李持盈勉强地笑了下,忙抽身走进房中。

喘了一声,她静下心来,便听到外面传来薛崇简兴奋的声音:“表哥放心,现在万骑营已控制在咱们手中不妨事,没什么反抗,葛福顺一喊出四舅父的名号,咱们是为先帝复仇,那些将领也就都老实了…怎么样?这韦睿的脑袋可让表哥解恨?依照表哥之言,凡是长过马鞭的韦姓男子,尽葬于刀下。今日之后,韦氏一族怕是就此绝后了…”

听得心惊肉跳,虽然明知这样的杀戮再所难免,可李持盈仍是忍不住一声低叹。

今夜,又是一个许多人无法入眠的夜晚。长安的街头,将血流成河。握于权柄之人,死于刀下。而手握钢刀之人,将掌天下权…

待到天明,长安,将又是一个新的世界…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二十三章 功成

抢占先机,把万骑军掌控于手,今夜的行动就等于是胜利了一半。会合了陈玄礼统领的万骑军后,立刻展开行动。

不到三更时分,众人已由御苑南门进入御苑(禁苑),追随在李隆基、薛崇简身后的正是钟绍京所属的五百多名杂役。虽然手中没有刀枪剑戟,可却都拿着木斧、刀锯这些用惯的工具,猛一看,一群粗布衣裳的男人,张牙舞爪,手中寒光四射,倒真是有几分威慑力。

入了御苑,便兵分三路。一路由葛福顺带领攻打玄德门;一路则由李仙凫攻打白兽门;李隆基则与薛崇简带领陈玄礼攻入玄武门。而与此同时,宫中早就定下接应大计的高力士也已经开始行动。

三更时分,大明宫内传出鼓噪之声。三路兵马同时发难,一起发起攻势。与三年前那一场玄武门事变相比,今夜的激战似乎轻松了许多。打着“为先帝复仇,诛杀弑君yin妇”的旗号,就连守在太极殿灵柩的卫兵们,也都纷纷响应。基本上,义军是一路畅通无阻地闯入了大明宫中。

玄武门倒真似李唐的福地。谁掌控了玄武门,就等同于把胜利捏在了手心。此番李隆基亲镇玄武门,就连大明宫的女主人韦氏也要张惶逃窜…

被强留在钟府,未能亲眼见到三郎哥哥带着兵马冲入大明宫的情形。可李持盈倒觉得没见到也是一种福气,若是真地跟在三郎哥哥身边,见到血溅三尺,尸横遍野的惨状,她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承受。

直到天明时,她才得到消息,说韦氏逃到飞骑营,却被营中兵士斩了首级,献于三郎哥哥。而安乐,也在公主府中被杀,甚至在被杀之前,还正揽镜梳妆。

虽然知道韦氏母女之死是不可避免,可听到这消息时,李持盈仍是忍不住心悸。曾那样风光,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独断乾坤的人,就这样突然之间送了性命…果然,人生如此无常。

天明时分,她乘着轻车自钟府而出。但见街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少见平民百姓出行。就是各坊敢于在坊墙上开门的豪门大户也都紧闭门户,不敢发出半分声息,显见此时此刻,已人人自危。

饶是紧闭门户,可有些人家却是避也避不开兵灾的。一路行来,不时看见有兵士从被撞开的大门中拖出血肉抹糊的尸体。昔日依附于韦氏一党,风头无限的权贵如今魂断钢刀,就连家小都不曾得以促使。只不知若早知如此,这些人当初还会不会依附于韦后。

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若不依附于当权派,想立足于朝堂之上,又谈何容易。生死荣辱,不过只是有些人站对了队列,而有些人却站错了位置罢了。

虽有李隆基留下侍从开道,又有朝光与阿勒相护,可一路上仍遇上几波查问的兵将。远远的,便瞧见相王府的车马,李持盈忙叫阿勒停下车马。

站在车前,她心中仍有几分忐忑。可车帘拉开后,稳坐车内的李旦却只是温然浅笑,不曾有半分责怪之色。

“元元,为父奉召入宫,你也随在为父身边一起往宫中吧”李旦声音平静,可声音中却透出一种从前没有的自信。

李持盈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旦,在他扬眉以目相询之时,只是微笑。看到这样的阿爷,她很开心。

其实,虽然始终无人与阿爷说过,可阿爷大概心里也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把话说揭,她保持着沉默跟随阿爷一路进了大明宫。虽然没有跟太极殿中,可候在殿外却仍能清楚地听到小皇帝的哭声。听着他哽咽:“叔父救我重茂真的不知道母后…不、是那贱人害了父皇的…”

挑起眉,她摇着头,可心中却隐隐有一丝快意。虽然不及若冠,可李重茂也已经16岁了,比她也不过小了三岁,可说话仍是一如孩童。此时此刻,这样的皇帝的确是根本不能撑起大局的…

听得隐约传来的低唤声,李持盈回眸去看,仔细看了几眼,才认出是上官婉儿身边的一个小宫人。心中奇怪,她摆身示意朝光收起剑,缓缓走了过去。

“贵主,求求你救救我家昭容吧”那宫人见李持盈走近,立刻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又惶恐地望着远处正走近的侍从,惊叫:“贵主,您念在我家昭容从前也关照过你,救她一命吧她真的没有害过先帝啊”

听得糊涂,李持盈拉起那宫人细问才知此刻上官婉儿已被李隆基扣住,随时都会丧命。

李持盈大惊,心中暗自奇怪。行动之前定下的计划里,可没有说要杀上官婉儿啊。虽然她也算是韦氏一党,可到底与韦氏是两回事。

心中惶惑,李持盈跟着那宫人赶去。还未进门,就听到上官婉儿温婉之语:“郡王,我方才所言没有半分虚假。我真的不是韦氏一党,不信,你大可看这封被韦氏否决的诏书。当初先帝大行,我曾建议由相王参预政事,可韦氏根本就不听我的劝…”

“三郎哥哥,上官姑姑所言我是信的。”推门而入,李持盈直接插话。可瞥见李隆基微皱的眉,她就知道自己来得不妥。大概她这句话也是他不愿意听到的。

抿起唇,她哀求地投去一瞥,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三郎哥哥…”

李隆基皱起眉,也不去接上官婉儿捧着的诏书,直接转身而出:“元元,随我来”

李持盈在心中低叹一声,回眸望了上官婉儿一眼,以示安抚,便跟着李隆基走了出去。

看着两兄妹出去,上官婉儿不由得吁出一口气,看着那宫人,笑道:“还好你机灵,居然知道找来崇昌县主。”

那宫人看看上官婉儿,仍是不掩惊慌之色:“昭容,现在好了,没事了,一定会没事的…”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遥望着外面玉阶上不知正说些什么的李氏兄妹,忍不住一声低叹。若是命中注定,怎样也是逃不过的…

“玉儿呢?她可混出宫中了?不知她现在是不是到了公主府…其实,到了又如何呢?连这么大的事,太平都不曾事先知会我…”

合上双目,她深吸了一口气,又转过头去望着阶下。

觉察出远处的注视,李持盈回过头默默望了一眼,又回头求道:“三郎哥哥,你能不能不杀上官姑姑啊?她以前对我也很好的…”

“元元,我知道你心软,可是现在这种时候不能心慈手软的。心太软,只会给自己招来后患。”李隆基叹息一声:“我也知道上官婉儿是难得的才女,可是奈何从贼…”

“你也听到她刚才说有建议…”李持盈话还未说完,李隆基已经沉声打断她的话:“元元,我不希望看到宫里还留着兴风作浪的女人上官婉儿她必须死…”

“三郎哥哥,你不是想说阿爷会继续…”李持盈的声音一顿,没有再说下去。虽然她不觉得阿爷会留上官婉儿在自己的后宫,可他们李唐之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就算没有阿爷,这个女人也不会甘于寂寞的,就和姑母一样…”李隆基哼了一声,目光转开,厉芒暴射。

虽然他不是在看着李持盈,可她却仍是心中一寒。虽然之前心中就隐隐有些不安,可这还是第一次,她清楚地意识到三郎哥哥与太平姑母之间并不如外表这样和谐融洽。或许,在未来…

打了个冷战,她垂下眼帘,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

“元元,”他唤了一声,却没有追上,只是大声问:“你可是怨了哥哥?”

回过头去,望着李隆基因为一夜未眠而显得有些邋遢的面容,李持盈笑着摇了摇头。“三郎哥哥,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三郎哥哥啊是此生此世,与我最亲的人…”

李隆基默然许久,才灿然而笑。没有再同李持盈说什么,他转过身去,慢慢拾阶而上…

望着他的背影,李持盈垂下眼帘,默然站了片刻,这才转身扶着栏杆缓缓走下台阶…

重新回到太极殿时,对着走出殿外的李旦,她温然浅笑,丝毫不显异色,就连李旦都未曾发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笑道:“元元,为父现在要往安福门安抚百姓,你可要相随?”

知道这所谓的安抚百姓不过是明面,实则需要安抚的人其实根本就是仍于内城外城搜杀韦党的万骑军。当阿爷站在安福门楼阕之时,这场政变也就真的接近尾声了。

换了男装,随在李旦身后,还未走到丹凤门,就已经听到上官婉儿畏罪自缢的消息。听到这消息,李旦怔了怔,才低声叹息:“可惜了,我还记得…唉,罢了,终究是一代才女。元元,你记得要嘱咐你三郎哥哥厚葬上官昭容。”

李持盈点头应下,虽然心中酸楚,可神情间却不曾有半分异色。这场杀戮,终于快到尽头了,可未来,真的就会天下太平吗?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二十四章 皇权更替

登上太极宫与内城之间的安福门,遥望长安外城那一处处小如豆腐般的里坊,由然而升的是一种说不清的骄傲。

这座城市,不、是这个天下,都仿佛将被控制在手中…

侧过脸望着站在女儿墙前俯视城楼下方长街的父亲,李持盈静静地微笑。

连她都有这样的感觉,大概阿爷现在也会这样想吧虽然从他平静的面容中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异样,可她总觉得今天阿爷的背脊格外挺拔。

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李持盈回过头去,看清来人,不禁眉毛掀了下。

正沿着石阶缓缓而上的人正是一身戎装的李隆基。可是不同之前她刚才在宫中看到的神采飞扬,李隆基此刻身上背负了数根荆条,面色冷沉。上得城楼,见得李旦,倒头就拜。

回过头来,望着李隆基,李旦温然而笑,眼中并无半分责怪之色。可李隆基仍是沉声乞求道:“儿擅做主张,还请阿爷责罚。”

默然数息,李旦上前一步,亲手解下李隆基身上所负荆条,这才扶起他含泪道:“我儿为我李唐江山社稷甘冒此险,为父自惭不曾相帮,又怎么还会怪责呢?”说罢,已拉着李隆基一同行至女儿墙边。两人并肩俯视长安城。

耳听城下渐渐多起来的人声,俯看那些不知是自己涌来还是被兵士带到城墙下的百姓。李旦欣然笑道:“我儿诛杀韦氏一党,实乃伟业。果然,还是母亲慧眼识英雄,李氏众多子女中,唯有我儿最似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