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了?”神情有些恍惚,安乐的声音也有些发哑。

“正是制好了,公主,还要公主亲自送去了。”杨均盯着安乐的脸,沉声催促道:“若是再晚,圣人大概就要安歇了。奴刚才还听人说圣人说看守谯王的奏表就要睡了的…”

徒听到谯王的名字,安乐神情一冷。也不再说话,亲自过来接了食盒。只是,手到底是有些颤抖。

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杨均一步一随,待亲眼见着安乐走进长生殿中,这才合掌偷笑。只是笑了两声,忙又四下张望,见得没人留意他这才快步溜进暗影里。

此时,夜已经渐渐深了,长生殿中极其安静。

逐退了上前请安的当值宫人,安乐提着食盒缓缓上前,在离罗汉床五步外,停住了脚步。

跳跃的烛光下,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容抬起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虽然平和,却仍带出些许赢弱的病态。

“阿爷,”低声唤了一声,安乐终于还是走近。在李显示意她坐在时斜坐在罗汉床的榻脚上。

“这孩子,难道还在生阿爷的气吗?竟效那些宫人般那么小意。”笑着嗔了一句,李显的声音透出一分怅然。

安乐垂眉浅笑,起身放下手中食盒:“我怎么会生阿爷的气呢?儿也知是自己不是,这才亲手做了阿爷最爱吃的合欢酥来讨您欢心…”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九章 暴风雨前

昏光暖暖,安乐的笑容在那一重微光也仿佛笼着一种神秘的温柔:“阿爷,您不是最爱吃这合欢酥的吗?我还记得在房州时每次阿母做了您都很开心…”

没有留意安乐的笑容,李显自食盒中拈起了块酥饼。微笑道:“阿爷为什么喜欢吃合欢酥,是因为喜欢这个名字。每次吃时,总是觉得很快活…嗯,是这个味道。这样让人甜到心里的味道…”他轻轻一叹,垂下头,沉吟道:“裹儿,阿爷刚才对你说话的语气太重了,你莫要恼了阿爷。实在是爱之深,责之切,阿爷才会…裹儿?”

愕然抬头,他看着突然扑过来打落他手中已吃了一半的酥饼的安乐,现出惊疑之意。

“阿、阿爷,我、我不是有心的…我…”慌乱地摇着头,安乐踉跄着倒退。

“裹儿,你在说什么?”站起身来,李显伸出手,似乎是想拉住安乐,可手才伸到一半却突然面色剧变,回手摸向口鼻。震惊地摊开手,他看着手上黏腥的血,茫然而惊骇:“怎么?怎么了?我这是…”胡乱地抹着不断从嘴巴鼻子里涌出的血,他瞪大了眼望着安乐。向前踉跄了几步,他试图抓住些什么,可身子一歪却连一旁的胡床也压倒在地。

颓然倒在地上,他伸出手,伸向摇着头一步一步后退的安乐,却最终又垂落在地。眼神有些发直地望着惊慌失措,脸色发青的安乐,他似乎是明白了又似乎是根本什么都不明白。迷茫中带着些许愤怒与痛彻心肺的伤心与绝望,他的眼神复杂到难以言喻。但渐渐的,他的目光渐渐黯了下来,再也没有一丝光彩…

安乐傻傻地站着,目光仿佛是被什么震慑住般,眼神发直地盯着李显没有闭合的眼睛,连转都转不开。在死一样的寂静里,她突然爆出一声尖刻的叫声,猛地转过身往外冲去。才跑出几步,就撞在闻声而入的宫人身上。

那宫人被安乐撞倒在地,还未及呼痛,已经瞥见倒在地上的李显。不禁惊呼一声:“大家、大家…”她连滚带爬地跑到李显身边,翻过李显的身体,看清李显满脸血污的可怖面容,却直骇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公主…”她怔怔地看着神情呆怔的安乐,突然间爬起身就往外跑去。

安乐受惊过度,直到那宫人爬到殿门前才醒起该去拦着。才追了两步,就听得一声惨叫,那已经冲出殿去的宫人踉跄着倒退回来…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清自殿外徐徐而入的一行人,安乐突然间象是失去了支撑着她的力量般跌坐在地。

“阿母…”她低声呢喃着,失声痛哭出声。

没有看她,韦氏站在殿前,目光扫过空旷的寝殿,然后落在那倒在地上的宫人身上。目光森冷,她直接喝令道:“今夜在长生殿值夜的宫人宦官,一个都不留”

身后随侍着的侍卫恭声应诺,领命而去。韦氏挺直了背脊,合上眼默然站了数息,这才缓缓走进殿中,跪坐在李显的尸身之前。

垂下头,她默默望着李显满是血汗的脸,泪水无声地滚落而下,滴在李显的脸上,化开淡淡的血污。

把李显的头放在膝上,她取出手帕默默地擦拭着李显脸上的血污,却始终都不曾开口说话,连嘴角都紧抿成一条缝,让她涂抹着艳丽妆容的面容透出一股难以亲近的阴沉。

颤抖着,安乐走近,跌跪在她面前,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李显的脸时颓然垂落。

“阿母…”她低声唤着,身体抖得象是一片寒风中的落叶。“阿母,是我杀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韦氏已经猛地抬起手一记耳光打在她的脸上。被打得半边脸都歪过一边,安乐捂着脸,又惊又怕,却不敢分辨半句。

冷冷望着她,韦氏沉声喝道:“他是你的父亲,是这大唐的君主,你怎么敢?怎么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阿母,”喘息着,安乐揪着胸口的衣服,只觉得憋闷难耐。可声音却越发的尖利:“我是为了你,为了你阿母,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阿爷他要立福奴为皇太子,他从没想过要是福奴得势会怎么对付我们…他、他这些年来一直纵容着太平他们害我们…”她有些混乱的辩解终止于一记响亮的耳光。

韦氏恨声厉喝:“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开脱的话听好了,李裹儿。从现在这一刻,忘了你做过的一切,忘了你曾经来过长生殿这件事。我不想从任何人口中听到关于今晚的任何一个字。如果你漏出去半个字,我就再也不会管你。”

深吸了口气,她沉声喝道:“现在,你就立刻滚回家去。我不叫你,不准进宫,更不准和武延秀透露半句…一切,就和平常一样”

安乐咽着口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直猛点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出几步,她又回过身来哑着嗓子问:“阿母,你打算什么时候登基为帝?”

韦氏大怒,顺手抓下发上一只金钗猛地掷出去。虽然没有打中安乐,却也让安乐吓得禁了声,仓惶逃了出去。

看着安乐的背影,韦氏低下头用手轻轻抚着李显仍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容,用双手覆住他的眼睛,轻轻下抚…

“裹儿不懂事,她太急躁了,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郎君,你不该同我气同我闹的,我今晚本该在长生殿中陪着你的…”

吐出一口气,她回过头唤过走进来的侍从把李显抬到罗汉床上,又用一块黄绫盖在尸身脸上。这才沉声吩咐:“现在去请上官府请上官昭容过来。还有…擒杀杨均、马楚客二贼。不必询问不必质罪,我只要看到此二贼的首级”

看着人收拾了长生殿,她就打发掉殿中所有的人,回眸望着罗汉床上的尸身,她突然抱住双肩,打了个冷战…

明明是六月,可是夜风居然也是冷的。冷得让她从心里往外发寒…

“你我患难夫妻,虽然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你若在天有灵,也一定要保佑我度过此难关。若不然,黄泉之下相逢之日我可是会怨你的…”低声呢喃着,在听到殿外渐近的匆促脚步声,韦氏惶然回头,望着微掩的殿门,难掩紧张之色。

待门“吱呀”一声打开时,现出一道白色的窈窕身影时,她才松了口气。快步迎上几步,才缓下步伐又回复平静之态:“婉儿,你终于来了。”

“娘娘,”低唤一声,上官婉儿目光扫过罗汉床上的尸身。现出震惊之色。虽然她刚才隐约猜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可没想到事情竟如此糟糕。

她与太平,一心想要对付的是韦氏与安乐,可没想过对付李显。说到底,她仍是李显的嫔妃,没有了李显她根本就什么都不是了。

“娘娘,大家这是…”捂着嘴,她盯着韦氏的脸,试图从中看出些端倪。

韦氏闻声,眼泪立刻又涌了出来,拉着上官婉儿哽咽道:“大家这几日就一直说头痛不舒服,可没想到居然…郎君啊,你怎么能就这样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你叫我和婉儿妹妹怎么活呢?”扑倒在罗汉床前,韦氏趴在床边哭泣不已。

可这如此痛哭却反倒让上官婉儿起了疑心。韦氏虽然说不上足智多谋,可也不是一般女人,绝不是那种碰到大事就乱了分寸的人。象现在这样的柔弱之态…

垂下眼帘,上官婉儿脚尖轻点,将那自罗汉床下露出的一点食物碎渣拔了拔,才若有所思地望向韦氏。沉默片刻,她才沉声道:“娘娘,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您还要振奋起来主持大局啊”

听到上官婉儿的劝说,韦氏才抬起头来擦着通红的眼,低声问道:“妹妹,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若是让外面那些人知道大家竟…只怕你我都要受害了”

“娘娘这是说什么话,您是一国之母,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呢?”上官婉儿不以为然地笑着,却建议道:“只是突逢大变,恐怕人心不稳。娘娘想得倒是周全,就照娘娘之意先密而不发,待定下局势后再宣告大家…”垂下眼帘,她低声叹息,似是悲痛难以自持。

韦氏哪还在乎她到底是否真的伤心。只急着追问道:“你看我现在就传唤宗楚客等人和宫商议如何?”

眼角一跳,上官婉儿故作迟疑道:“这个时辰召宗相公…只怕会让人觉察出宫中大变,不如还是等到明早吧”见韦氏迟疑,她又补充道:“娘娘在见宗相公之前,心里总还是要想妥了,总不能只是听宗相公他们说吧?”

韦氏默想片刻,显然是被上官婉儿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当下便应下她的建议,又拉着上官婉儿道:“婉儿,今夜还要你陪着我守在这里…”

上官婉儿点头应是,却又提醒道:“娘娘还是去换身衣裳的好。”

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韦氏点头,临走时却仍是不放心地叮嘱上官婉儿切不可离去,一定要亲自守在长生殿中才好。

上官婉儿一一应下,可听着殿外脚步声渐远后,就立刻吩咐身边的心腹宫人:“立刻把消息传去太平公主府,只说情况紧急,请公主早作打算…”

送走心腹宫人,她才松了口气,看看床上的尸身,才觉有些后怕。不知怎么的,竟是有些心虚,便远远地避至殿门前。

站在殿门前,遥遥望着夜幕中重重宫影,但觉一股压迫感自四面八方袭来,让她几近窒息,难以呼吸。“原来,这宫中已是这样的沉闷啊…”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一声长叹…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二十章 权柄握于谁手

李持盈自睡梦中惊醒。虽然已经记不清究竟梦到的是什么,却仍是出了一身冷汗,心有余悸。

听着窗外一阵阵滚雷,她皱起眉头,转过脸去看着闻声而来撩起帘子看她的秋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秋眉低声应了一声,她却没有听清楚,只追着问道:“怎么天好似根本就没亮呢?三郎哥哥那头可有什么消息?”

“贵主莫急,郡王那里并没有人过来传话。”秋眉低声劝着:“这雨太大了,阴成这样子,就是没消息也不出奇。”

“就是雨一直没停,也该有些消息才对啊”李持盈望着窗外的磅礴大雨,难掩忧心重重。

这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可却仍是没有丝毫歇住的意思。倒象是天被捅破了,整条天河的水都倒泄而下般。

前天她在五王宅用的午饭,还没吃完饭,就有人密报。言说宫中事有异变,请郡王警醒。在那之后,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说是今日一早宫中就急召相公宗楚客等人入宫觐见,反倒是原本该行的小朝会却被取消了。而在这之后,更有韦氏之兄韦温及其族人以及韦党中得力的人纷纷入宫觐见,明显的,是宫中韦后要做出什么大动作了。

起初,她与三郎哥哥都以为可能还是那燕钦融之事的余波未平。可最后,却还是从太平公主府中探得了天大的消息:皇帝晏驾太过意外,她几乎被惊到没了主意。最后还是三郎哥哥嘱她先行往相王府禀告阿爷恶耗。只可惜,她自回禀阿爷此事后,就被留在了相王府不得脱身。如今也不知三郎哥哥是否已有了别的打算。

正在胡思乱想,突听得一声钟声。风雨中,钟声有些飘袅,仿佛是被撕裂了一般。可是,紧接着,便又是一声…

“这是…丧钟皇帝大行了…”虽然早知道皇伯父其实已经死了两三日,可李持盈还是忍不住有些鼻酸。未曾落泪,她就已经提起一颗心来。韦后举丧,那自然就是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只不知三郎哥哥现在…

心中惶急,却无可奈何。此时此刻,她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守在府中等着消息。

举丧不过半个时辰,宫里就已经传来旨意。言说先帝留有贵诏,传帝位于温王李重茂。因新帝年少,由皇太后韦氏知政事。

这所谓的遗诏一出,明眼人就看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温王李重茂今年不过十六岁,未及若冠,少不更事,从来都不是个聪慧得惹人注目的皇子。立他为帝,且由皇太后知政事,这分明就是重演垂帘听政之事。

虽然是看出来了,可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人敢于反对。谁不知,由韦温统管的各府折冲兵五万余人如今就驻扎在京中,营中统帅正是韦氏的三个侄子。

第二日,太极殿中,温王李重茂正式登基为帝。改元唐隆。而韦氏则堂而皇之地坐在帝侧,甚至连当初那一道珠帘也撤了去。同一时间,大赧天下。加封官爵。又赐封了相王李旦为太尉,寿春郡王李成器为宋王…

一场巨变,从表面上看竟是他们相王府最为受益。可实际上阿爷这个太尉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虚名,根本就毫无用处,甚至还不及大兄晋为宋王来得好。

“莫要妄言,且静观其变…”阿爷倒是宠辱不惊,一昧地保持低调。可李持盈却只觉惶恐不安,总仿佛还有大事将要发生一般。耐不住跑去五王宅与三郎哥哥商量,却正好撞上有人来访。

“僧人?这会儿怎么会有僧人来访?”看着李隆基似乎也是一头雾水,李持盈禁不住道:“莫不是又来与三郎哥哥相面的?”一句话说出口,看李隆基挑起眉一笑,她才觉自己有些孟浪了。

本来还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僧人会这时候上门,却不想那僧人一进门来竟先请李隆基屏退左右。眼见原本在场的王毛仲等人都识趣起身,李持盈也只得起身欲出。却不想李隆基竟是笑着唤住她:“元元欲避往何处?难道为兄还会有什么事瞒你不成?”又叫住王毛仲:“毛仲也是…大师,此处尽是我的心腹,您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那僧人目光微闪,沉吟片刻才终于道:“贫僧乃是受崔侍郎请托,来与郡王示警的。”

“示警?”李隆基闻言大笑:“大师言过了,我一太平郡王,能有何难?”笑得虽然爽朗,可李持盈却分明瞥见他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那僧人正襟危坐,似乎根本就没有感觉出一丝危机:“郡王,如今您已将大祸临头,难道竟仍是茫然无知吗?”

“祸?此祸从何而来?”李隆基微笑着。可立在他身后的王毛仲却抄起手来,轻抚着自己的袖口。李持盈知道王毛仲总是习惯在袖中隐起一把匕首。见王毛仲又在做那个动作,望见那僧人的目光便也多了几分警惕。

僧人扬起眉,不显惊惧,竟是沉声喝道:“郡王何必相欺?贫僧不信郡王不知韦后欲专权称制,必先除相王的道理吧”

李隆基眯起眼,审视着僧人:“崔日用崔侍郎一向都是韦后朋党,为何今日竟会请大师来传此谣言与我,莫不是这些话是太后欲试探于我?”

“郡王,”打断李隆基的话,那僧人凛然喝道:“贫僧虽为方外之人,却也是大唐的僧人。今日贫僧就以这一副臭皮囊换郡王信我…”话音未落,手一扬,掌间竟是闪过一道寒芒。

王毛仲一惊,手一动,已拔出袖中匕首护在李隆基身前。与此同时,李持盈却是一声惊呼。被王毛仲护在身后的李隆基一惊,猛地推开王毛仲就去看李持盈,却见她怔怔地望着前面,竟似呆住了。

转目看去,却见那僧人竟用一把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此刻血染僧袍,眼看着是救不活了。

面色微变,李隆基一声厉喝,喝令了李持盈转过头去,这才奔至那僧人面前。伸手一探,只觉他出气多进气少,已然奄奄一息。不禁一声低叹,长身一揖:“大师高义,三郎岂敢不信?”

不敢声张,匆匆派人处理了那僧人的尸身,李隆基在厅中沉吟不语。过了许久才转目望向惊魂甫定的李元:“元元,你且先回府吧这件事先不要与阿爷说。”

李持盈应了一声,却是低垂着头动也不动。待李隆基再唤她时,她才抬起头来,恼道:“三郎哥哥不是说什么事都不瞒我吗?怎么如今又要打发了我走?难道我连半个皮匠也当不得,不能给哥哥出主意?”

李隆基一怔,才知自家这个小妹竟又在发脾气:“真是…哼,很久都没见过元元发脾气了…你也莫恼,哥哥并不是要瞒你什么,只是不愿你为这些事伤神罢了。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毛仲,去请刘先生来,也正好见见县主。”

李持盈心中一跳,知道这位先生想来就是三郎哥哥的谋主了。终于,可以见着那位幕后高人了。

和李持盈想象中稍有不同,这位刘幽求刘先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不过是普普通通一文士,若是在外面见着,只当是哪家私塾的先生了。可就是这样普通的人,却当得上足智多谋的夸奖。

不过是一席话,就坚定了李隆基有些不安定的心。“先生说得不错,若不想为人所害,就需抢尽先机。只是,先生,如今我手中无兵无将,要如何与韦氏抗衡呢?”

刘幽求笑着进言:“郡王,您一人或不是韦氏的对手,可这京中,韦氏的敌人可不是只有您一个。而且,韦氏虽多兵,却到底是驻扎在宫外的府兵,此刻,您可不是要攻城掠阵,需与那些府兵正面对敌啊”

听得眼睛发亮,李持盈忍不住低声道:“先生说得不错,宫中最多的可不是兵啊…当初皇伯父那桩事宫中行事的可还是些宫人呢…”

李隆基挑起眉,未置可否。却还是认同了提及的那个名字:“先生说得不错,我这就立刻求见太平姑母。想来,她也是有所打算了。只是,此刻恐怕我府上和姑母府上都是有人监视着的,这样堂而皇之地求见只恐引起韦氏警惕之心。”

一笑,却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转向李持盈。李持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歪着头冲着李隆基一笑:“还要委屈哥哥了。”

说是委屈,其实不过是将李隆基扮作侍从模样藏在了她的香车之中。骑惯了马,这样窝在车中,李隆基委实是有些不习惯,可为了隐藏行距也只得这般。

虽是来惯的,也不用通传,李持盈坐着车直入公主府。还未下车,已先听到薛崇简的声音:“元元,你怎地这时候来了?又不先知会一声…”说着话,人已经撩开帘子望了进来。

一眼瞧见车中尚有个男子,薛崇简还未看清是谁,面色已沉了下去,张开嘴就要大喝。亏得李持盈手快,一下捂住他的嘴,嗔道:“那么大声作甚?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只会对着我叫”

数息之间,已看清车中男子竟是李隆基,薛崇简也不叫了,只是呜呜有声,瞪着两兄妹不明所以。李隆基却是不理他,只是笑着躬身下身,扶了李持盈下车:“贵主慢行。”

眼见着李隆基当先引路向前,薛崇简忍不住低问:“表哥这是做什么?竟这样神秘?”

瞥他一眼,李持盈也不解释,只是缓缓跟在李隆基身后走进了大殿中。抬起头,看着正抬头望来的美妇,心中委实没有什么把握…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二十一章 哀歌的前奏

李持盈不知道他们如何才能说服姑母来参与他们的密谋。虽然知道姑母一直与韦后不和,甚至之前还欲与三郎哥哥共同对付韦氏,可是现在的情形却与之前有所不同。

之前的韦氏,行径虽然张狂,可对太平姑母却到底总要顾忌一二。可是现在韦氏手握重权,连小皇帝都捏在她手中。如此情况之下,太平姑母还会象从前一样…

心底没有底儿。李持盈哪怕是坐下了身笑着与太平闲谈也在心里暗自盘算着要如何开口。没有理会薛崇简在耳边的不停低问,她只把目光望着李隆基,希望能知道三郎哥哥要如何开口。

许是察觉出她的不安,李隆基回过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就转向太平。竟是连修饰都不曾,就直接沉声道:“姑母,我欲除韦氏,请姑母相助。”

太平掀起眉来,望着李隆基,就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花枝乱颤,似乎是撑不住般软软倚在罗汉床的隐囊上。“三郎,你莫不是来寻姑母开心吗?竟连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得这般张狂。”

“大逆不道?姑母,现在大逆不道的不是三郎,而是韦氏与安乐一党”沉声说着,李隆基浓眉飞扬,神情凛然:“先帝是如何死的?难道姑母就没有说话吗?三郎不信宫中没有什么消息传入姑母耳中。姑母,先帝乃是三郎伯父,您的亲生兄长,更是我大唐一国之君。三郎实不忍见他无辜枉死,更不愿看到我李唐就此沦为恶妇小人手中玩具…姑母,您难道就忍心看着我李唐一脉又要重演当日几近断绝血脉之痛吗?”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力有声,就连原本不知他们两兄妹所为何来的薛崇简也热血沸腾,霍然起身,沉声唤道:“母亲——”

目光微闪,太平只是望着李隆基默然无语。

李隆基静了数息,又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姑母,韦氏之日如虎,如果您还要心慈手软的话,那不出半月,你我必亡于韦氏毒手”

挑眉,太平终于笑了起来:“果然,是我家千里驹”长身而起,她沉声道:“国难当头,我李令月身份大唐公主,岂可退缩于人后?三郎,今日便是你不来寻我,我也不会就这样袖手旁观的。只是,此事滋事体大,不知四哥哥是怎么说的?”

李隆基身形一震,没有立刻回应。太平立刻便皱起眉来:“这么大的事,难道你竟未与四哥哥讲吗?韦氏当诛,可诛杀韦氏之后,难道还要靠重茂那厮主持大局吗?局势动荡,除了…四哥哥,尚有何人能当此重责?三郎,欲诛韦氏,需以四哥哥为尊啊”

这话,分明就是明示了她欲推李旦为帝之意。李隆基面上现出一丝为难之色,可心里却是暗舒了一口气。这样的心思,他自然是有的。甚至之前已经与手下谋士商讨多次。可是,这样的话却是不能从他口中说出。尤其是面对太平姑母时。旁人不知,他又怎么可能不知姑母有多大的野心呢?

蹙着眉,他迟疑着道:“此事重大,三郎可为大唐社稷甘冒风险,可万一事败…若事成,我愿献福于阿爷,可若事败,唯愿不因此累及阿爷。姑母,此事需且瞒着阿爷才是…”

“瞒着四哥哥?”太平淡淡一笑:“三郎,虽然如今万骑军尽是韦温掌控,可军中诸将却有不少都曾是四哥哥的旧部。若想成事,你以为瞒着四哥哥就成了吗?”

李隆基默然,就算不想承认,可事实上他若要取得胜利,单抬出他的名号是绝不可能的。

“姑母,”在旁的李持盈低唤一声,柔声道:“您莫要逼三郎哥哥了,他至孝阿爷,这件事他是绝不会去告诉阿爷的…”

太平转目相看,望着李持盈平静的面容,忽然间就笑了:“元元大了…”扭过头去,她沉声喝道:“传典签王师虔速来见我。”又回眸望着李隆基笑道:“三郎,我府中掌管机密的典签,虽名不经传,却颇通权谋,如今交与你手,有什么事尽管与他商议便是…”

李隆基大喜,就连薛崇简也兴奋起来。一把握住李隆基的手,大笑道:“此事大妙我又可与表哥并肩迎敌了…”

“二郎,”太平公主低唤了一声,却并没有继续阻止,只是轻声叮嘱:“此事危险,你兄弟二人要多注意安全,切不可贪功冒进,坏了大事。”

李隆基应了,再三拜谢,会了那王师虔,便照旧坐了李持盈的车回了五王宅。这王师虔虽也是貌不起眼,可也确有过人之处,尤其是细节小处,看得极清。与刘幽求倒正可互补。

在五王宅中,李隆基与心腹手下密议,而李持盈却是轻车而出,悄然返回府中。

没有从后面角门绕回相王府见阿爷,她回到府中便吩咐下人备了浴室。

烟汽缭绕里,她把身体浸入池中,半合上眼,低声呢喃,将这些天所发生的事,和心底的不安与惶惑都细细叙述。似乎只是自言自语地发泄,甚至未曾睁开眼去看一眼只着了中衣在浴室中侍候着的秋眉。直到过了许久,自水雾中传来门关合的声音后,她才轻轻吁了一声。

没有人告诉过阿爷什么,从头到尾,三郎哥哥所筹划的事情都与阿爷无关。可,想来这之后所需要的助力却会是一样不少地支持着三郎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