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盈曾笑问过邹家十郎到底拿了多少银钱,才让三郎哥哥如此出手大方,豪爽无比。李隆基却只淡笑不语,不单只是自己日日宴请,更使了大笔钱与王毛仲,日日拉着那些武人饮酒作乐,跑马斗鸡,赌钱为戏。上万钱输出去面不改色,就是有时赢了钱也是转眼间又挥霍出去。

朝光看不过眼,暗里同李持盈骂王毛仲胡乱糟蹋郡王的钱。可李持盈却只象根本没有听到一样,从不为这些事去问李隆基。

虽然李隆基没有说过,可她自己瞧着,也有些明白了三郎哥哥的用心。王毛仲虽然很是挥霍,可所结交的人却都是些万骑军中的中、低级将士。虽然王毛仲基本不结交上级将军,可单只是这些底层将士,就已经是一股不容小看的中坚力量。

而最妙的事,做这事的人不是李隆基本人。就算是有人察觉,也可以推说是府中侍从喜欢交朋结友,并不干临淄郡王的事儿…

立春日的春祭隆重至极,甚至有传这次春祭的规模更胜当年武皇所参加过的。这一刻,大概是韦后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了。甚至远甚于她成为皇后的那一刻。可就是这样的荣耀,让韦氏有些冲晕了头脑,直至于在这之后竟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误。

那是安乐在金城坊的新宅落成大宴宾客之日。帝后相揩而至,饮酒欢宴。也是韦氏吃多了两杯,便抱着安乐的长子笑言要封这才八岁的娃娃作国公。李显不悦,只说回宫后再作计较。韦氏立刻不满,竟当着众人面冷言道:“有什么计较不计较的?大家不是连个国公都不舍得封赏孙儿吧?何况大家从前是怎么说的?怎么今日我才说一句,大家就来驳我?”

李显素来听任韦氏之言,可是当时众亲皆聚,被韦氏这样一驳,却有些下不了台,气得狠了,便拂袖而去。韦氏也不当作一回事,照旧与安乐等人说笑。这事过后,却也是不了了之,安乐之子照旧封了国公,皇帝也不曾因此而责备韦后。

可这看似过去的小插曲落在有心人眼里,却是成了一个隐约的暗号。

“不知这世上是不是还有似定州郎岌般硬颈之人?”太平低语,看似说笑,可眼中却颇有深义。

“这世上,忠臣义士总还是有的…”虽然太平没有明说,可作为坚定盟友的上官婉儿却已经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两人并未再多作交流,可暗里却都各自为之后的发难做着准备。

春祭过后,李隆基仍是一直留在长安做他的逍遥郡王。而有意无意中,正春风得意的韦氏一党也忽略了这个整日里饮酒作乐的郡王。

一月末,吐蕃遣使来见。李持盈收到了金城的礼物,那是一整箱的各式毛皮。内中一条红色的狐皮,据那使臣说还是金城亲手射杀的。金城射杀狐狸,这在之前是李持盈根本想不到的事。想象着金城骑着健马在草原上策马飞驰的情形,李持盈倒少了几分担忧。不管从前的金城是怎样的娇娇女,现在的金城已经是那片土地上的女主人。

二月时,天正好。吐蕃来使相求,欲与大唐壮士打一场马球赛。说是友谊赛,可谁都知道这分明就是挑衅。就在长安城中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将要举行的马球赛时,安乐却广发贴子,言说也要来一场球赛,叫吐蕃人也知道大唐女子的厉害。

她闹得甚欢,可吐蕃使团中却根本没有带那么多妇人。到最后,这场抢在吐蕃与大唐球赛前举行的球赛,参加的也只有大唐的贵女们。

虽然一场要扬国威的女子球赛到最后只落得了个表扬赛,可安乐却仍是兴致十足,甚至特意为了这场球赛压了重注。

自太宗皇帝以马球养兵后,大唐打马球之风甚盛。朝野上下,不仅是男人喜欢打马球,就是女子也颇通球技,安乐更是个中能手。此次压了重注,自然是觉得胜券在握的。

虽然也接到了贴子,可李持盈根本就没有上场的打算。现在韦氏权炽,她退避尚且不及,怎肯轻易招惹安乐。可偏偏李隆基却是揽着她劝道:“我家元元一身好骑术,若不于众人之前露上一手,岂不可惜了三郎哥哥可是等着看元元扬威球场,大败安乐呢”

“何只是大败,我还想看着安乐被你气到吐血呢”薛崇简大笑,一副“我是你的大靠山”的模样,“好元元,原本咱们哥俩儿还不想去看宫廷球队如何打吐蕃队呢既然你也要上场,那咱们倒不妨赏他们这个面子也去看看…”

知道薛崇简不过是在说笑,其实一早就摩拳擦掌等着那一天去看热闹了。可被两人这样一劝,李持盈也就动了心。那一日,果真上场与安乐对敌。

春风乍暖还寒,含元殿前的马球场上红旗飘飘。无数王孙贵戚齐聚殿前,就是那些近不得前的宫人内侍,也远远地张望着殿前风光。

含元殿前的石基上,立了幔帐。皇帝、皇后又并上官婉儿与太平,陪着那满脸络腮胡的吐蕃使者说说笑笑,看着场中健马飞驶,不时伸指笑点。

比起男子打马球的英姿伟岸,场中的女骑士们衣袂飘飞,行动间*光频泄,更有一番别样风情。

纵马飞驶在平坦的球场之上,李持盈持着月牙状的球仗,目光一直追逐着前方涂着朱漆的彩球。一改之前的小心翼翼,显得神采飞扬。

远远地望着场中,太平忍不住回眸浅笑:“这样才对,不象之前总有老气横秋之态…”

上官婉儿掩嘴偷笑,看看身旁也正紧张地望着场中情形的韦氏,不好跟着太平一起夸李持盈。便只笑道:“咱们大唐的女人,打起马球来却是不输给那些男子…”

这样的话,不论是韦氏还是太平却都是爱听。因为有着上官婉儿这一句话,两人反倒对场中安乐与李持盈之争不再那么在意。左右不过是一场表演性质的球赛,哪怕是安乐压了重注也到底还只是自己人的事。可接下来的球赛就不同了。

吐蕃的球队,甫一登场,就让几个女人皱起眉头。只因这些吐蕃球手,不论是从体型还是从相貌上看,都比宫廷球队的球手粗壮许多。这场球还没开始打,大唐的球队已先明显落了下着。

“殿下,您看这场球…”太平沉吟片刻,转目看着正击掌叫好的那吐蕃使者,也顾不得与韦氏勾心斗角,直接就道:“这场球若是让吐蕃人胜了,只怕日后这些蛮子更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我看,还是命人叫了三郎和我家二郎过来上场罢了”

此刻,场中吐蕃球手儿恶狼一般左突右奔,根本就不讲究什么技巧,甚至有几次都直接狠狠用球杖击中大唐球手身上。不过片刻功夫,就已连得三筹。

看此情形,韦氏也知战果怕是不妙。虽然知道太平所说甚是,却忍不住说道:“延秀的马球也打得不错,我看不如唤他上场的好。”

太平挑眉,一声冷笑:“是吗?不知殿下身边还有哪个是马球高手,不如一起上场吧”

知道太平也几分怒意,上官婉儿忙笑着居中调节,直说了半天,才终于把上场的选手名单订了下来。却是李隆基、薛崇简、武延秀连同另一个驸马杨慎交四人。这名单才定下来,场中球赛却已近了尾声。正如几人所料,宫廷球队惨败。

看着那吐蕃使者摸着胡子得意大笑,韦后抿起唇,俯近身在李显耳边低语数句。李显不禁大喜:“贵使可敢再战?”见那使者转目看来,他笑问:“我方这次只以四人出战,贵使可敢令你那十骑应战?”

被李显略带轻蔑的语气刺激到,那吐蕃使者也不细想,直接就应诺出战。只是才应下,看着李显与对面那几位大唐贵妇的笑容,他突然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妥。

虽然觉得其中可能有诈,可是细想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有什么不对。待看到大唐新的球手上场,球场两旁观看的男男女女纷纷呐喊叫好时,他还回过头愤愤地吩咐手下:“给大唐这些皇亲贵戚些苦头尝尝,总要叫他们知道我吐蕃之威。”

他想得是好,可一开场形势就开始不妙。原本还占尽优势的吐蕃十骑,竟从一开场就被这四个明显是大唐贵族的年青男子压抑住了。明明这四人的体型比起己方球手尚嫌瘦削,可身手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远远的,只见得那四个骑着健马的年青男子策马如飞,手中球杖飞如闪电流星,竟象是根本就把那只彩球一直控制在手中一般。尤其是当先的那名男子,一身紧袖束腰襕衫,杖飞如水,竟是连缰绳都不去握,稳稳坐在那匹赤红大马上,只靠着脚尖控制马匹。不论是球技还是马术都让人叹为观止。

心中惊愕,他忍不住回头打听:“敢问陛下,那当先之人是哪家郎君,竟有如此身手?”

李显抬头望去,脸上笑容更甚:“此乃我大唐李家后生,好叫贵使知道,那是我的侄儿,大唐临淄郡王李隆基”

“李隆基?”摸着胡子,小心掩起心中突起的警惕之心。吐蕃使者微笑着转过头去,望着场中飞驶而过,呼喝着举起球杖发出胜利的欢呼的青年,禁不住赞道:“果然不愧是大唐李家的子孙…”

李显闻言,也是大乐,也不理身后韦氏的脸色,直接大声赞道:“隆基确是我李家的千里驹”更是直接赏赐了五百匹绸缎与李隆基一人。虽然在韦氏的提醒下,又赏了武延秀等人,可到底还是落在李隆基之后了。

虽然薛崇简不在意,可武延秀却难免有些不舒服。再加上安乐之前与李持盈那一战算是打了个和,安乐心中更觉不快。竟是连接下来的庆功宴都未参加,直接就回了公主府。

这一场马球过后,李隆基的声名大胜之前。原本在长安众人眼中只会跑马斗鸡的临淄王,一举成了李氏宗室中未来的栋梁之才。就连圣人都说了“临淄王是千里驹”呢日后临淄王的前程可想而知。

五王宅里,笙歌欢宴更胜从前,许多并不与李隆基交好的人也纷纷主动登门。原本门可罗雀的五王宅如今车马不绝,俨然可与几外公主府相比。

而就在李隆基日盛的声威中,在长安城中,却悄然流传出一些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出的小道消息:“你有没有听说过啊,临淄王在潞州时,曾经有一条黄龙栖于他的住所,盘桓许久方才散去…”

“这算什么,我还听说曾有仙僧去给郡王算过命,说郡王那是九王至尊之相呢”

“你们这都算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就没听说五王宅那兴隆池中是有龙气的事吗?”

类似的小道消息,在几天之内就在长安城中传播开来。李持盈初次听到时,不禁骇得失措。正与李隆基相商该如何办才好时,却又突从宫中传来消息:皇帝将临幸五王宅作客…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七章 激化

听到皇伯父李显要临幸五王宅的消息,饶是李持盈这些年也跟着史崇玄学道,性格沉稳许多,却仍惊愕得合不拢嘴。

“不知是谁竟使这样的阴招,累得三郎哥哥受害…”话音刚落,她看着李隆基平静的笑容,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沉默片刻,她忽然回眸屏退左右,压低了声音问道:“三郎哥哥与我说实话,这些传闻是旁人传的,还是根本就是你…”嘴唇颤动着,她恨声怨道:“为什么?哥哥莫不是疯了?若是皇伯父真的信了这个,岂不是…不行,总得想个法子把这事遮过去…”

“元元,”轻唤一声,见李持盈仍是捏着手焦虑地踱来踱去,李隆基便笑着起身拉住她。

“三郎哥哥,”看清李隆基毫无惊慌之色的面容,就是心焦如焚的李持盈也不由得放松了几分。心情放松下来,她便回复了三分伶俐。

静默片刻后,她才蹙着眉头低声问:“元元不明白,三郎哥哥似有意传播这样的流言,难道如此自伤还有什么好处?”

“为兄如何自伤了?”李隆基温然一笑,淡淡道:“这谣言最初可是安乐公主府里传出来的,为兄所做的不过是顺水搬舟帮她一把罢了。元元,你也莫心慌。就算那些谣言说得骇人听闻,可皇伯父也不是个为这些谣言就大起杀戮的人。不管怎样,你家三郎哥哥都会好好的…”

李持盈垂眉不语,暗暗思忖。确如三郎哥哥所言,皇伯父并不是那么心狠手辣之人,事情可能到最后不过是一场不了了之的闹剧。安乐的用心是一定会落空的。而这期间,其实三郎哥哥非但没有有任何损失,反倒…

“欲成大事,需先造势…”眨了眨眼,她看着李隆基忽然嫣然一笑:“三郎哥哥如今身边有高人指点啊”

李隆基闻言一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李持盈也未曾追问下去,可心里却多少有些失落。她知道三郎哥哥自潞州回来后,身边隐藏着一些人。她为三郎哥哥开心,却难免会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或许有一天,三郎哥哥真的完全就不需要她了。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很难过。可是看着神采飞扬的兄长,却又说不出口。

正如三郎哥哥预言的一样,皇伯父临幸五王宅时并没有什么异样。也不过是听听歌,看看舞,喝喝酒,最后又坐着画舫游了趟隆庆池。李持盈并未看出什么异样之处,可难得也来赴宴的李仪却在转目间发出惊讶之语:“奇怪,那不是玉清观的王真人?怎么竟作了一副俗家装扮…大概是我看走了眼…”

李仪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转过头去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可李持盈却因此而大为留心。这才发觉跟在皇伯父的那一群内侍宫人里果然是杂着几个看起来行迹颇为诡秘的神秘人物。之前不觉得,可被李仪一说,她倒觉得那几人在五王宅好几处地方稍作逗留时曾经是好象烧过什么东西似的。难道,竟是皇伯父寻了道士来这里做法破坏所谓的龙气?

想想,李持盈先是觉得好笑,旋即又觉得有些不安。虽然皇伯父看来是不会追究什么了,可看来竟到底还是有些当真了。只不知,这样的造势到底是好是坏。

心中忐忑,李持盈一直害怕之后再出什么别的事情。所幸自皇伯父临幸过五王宅之后,街上就少了许多谣言。甚至有人说:既然圣人也临幸过了五王宅,那五王宅粘上龙气又有什么稀奇?

这些言论,让李持盈稍稍松了口气。不过,就算没有这些直接把李隆基开脱在外的言语,现在的长安城中也根本就没有人再去关心那些所谓的“龙气”之类的谣言了。

五月中旬,前任许州司马参军燕钦融上书,奏称皇后韦氏yin乱宫闱,乱议朝政,与相公宗楚客等人祸乱朝纲,危及社稷…

这样的奏章,已经不是第一次。可是之前数次却没有一封象燕钦融所奏般这样声势震人。一篇文章写得辛辣无比,淋漓尽致,历数韦氏一党近年所作恶事,一桩桩一件件,尽皆可诛。

李显气得脸色发青,将那燕钦融召上殿前,厉声喝问。却不想那燕钦融也是个骨头极硬的人,哪怕是面对皇帝的惊天之怒,亦从容应对,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说到最后,反倒是李显默然不语,无言以对。竟然是一声长叹,拂袖就走。

燕钦融长身而起,厉声相留:“陛下,臣尚未把话说完,还请陛下再听臣一言…”他一句话还没喊完,殿下早就听得七窍生烟的宗楚客已一声大喝:“左右侍从,还愣在一旁作甚?不速速擒下此恶贼,难道还要任他行凶害了陛下吗?”

燕钦融大怒,可是还不等他分辩,左右早有殿前当值的金吾卫扑上前来将他擒下。燕钦融不服,一面大声咒骂宗楚客一面大叫“陛下”。李显回眸相看,长叹一声,正待开口,宗楚客已经沉声喝令侍从拉下燕钦融。李显见状,只得收回想要赦免燕钦融的话,转身往殿后退去。方走了几步,还未转入后殿,却突听一阵喧哗之声。

李显愕然回头,却惊见一骑于殿下飞奔而过,而殿前石阶下却有一人颓靡于地。细看,才知那倒在石阶下的竟是刚才觐见的燕钦融。竟是被人硬生生凌空飞撞在石阶下,生生撞破了脑袋,脑浆四溅,流了一地的红白之物…

捂着嘴,李显骇得脸色发白,伸出手来指着正立于阶前拍手大笑的宗楚客,手指不住地轻颤。站在他身后正冷然望着阶下的韦氏,转过身来望见,忙伸手相扶:“大家,臣妾扶您回长生殿安歇…”

口齿微动,李显深深望着韦氏,却到底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默然任由她扶着转回寝殿。

一场纷乱,不到半天就传遍了长安,可是宫中却一直都没有再传出任何消息,就是斥责宗楚客擅作主张的都没有。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大概就又是不了了之了,没有人知道,此刻寝宫之中,另有一场纷争。

“够、够了…”倒在罗汉床上,李显捂着头,嘶声道:“我不想再听…”

“大家,你我是夫妻,有些话不管你想听不想听,我总是要说的。若是对着您还要遮遮掩掩的,我这日子过得也是无趣”韦氏冷笑,沉声道:“你明明知道这事儿就是太平在暗里唆使的,怎么竟连半声都不吭呢?难道,您还要等着太平害死了我们母女才开心吗?”

“够了”李显猛地坐起身来,脸色发紫:“说什么太平害你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香儿,你我患难夫妻,我不忍苛责于你。可你这些年来实在是…”长叹一声,他到底不忍怒斥喝骂,只是叹息:“你再不是从前在房州的那个香儿了…”

韦氏挑起眉,冷笑道:“陛下还提什么房州?难道那些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安的日子还是享福了不成?你我吃了那么多苦,如今好不容易才过上舒心日子,难道陛下就真要任由太平她们坏了我们的好日子吗?”

“太平太平?你怎么总是疑心是太平让人来害你呢?那燕钦融之前一直在许州,又何曾与太平有什么纠葛…”顿了下,李显哑着声音道:“恶行昭昭,又何掩悠悠众口?”

韦氏面色剧变,猛地上前一步似乎要拉着李显分辩,可瞥见李显铁青的面色,却又有些退缩。最后只是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这一怒而去,当夜便没有再回返长生殿,而是自唤了宫中的面首,名唤杨均的少年于她的寝宫中寻欢作乐。

这杨均,原不过是个厨子。因做得一手好菜,又生得年少英俊,才入了韦氏的眼,被带入宫中侍候。自武三思死后,韦氏于男女之事上就更再无忌讳,除了这杨均,另外还有一个唤马秦客的御医和一个叫叶静的面首随时侍候着。可最得宠的却还是这杨均。

听说韦氏与李显吵了起来,杨均便有些慌:“娘娘,此刻奴在这里侍候着您,若是圣人知道了可该如何是好?”

“你怕什么?难道我与你如何,他从前是不知道的吗?”伸指挑着杨均的下巴,韦氏轻佻地捏了一把,但觉指下滑腻一片,竟比她的肌肤还要嫩上许多。不禁有些情动:“果然还是少年好,这样的滑腻,哪里象皇上,早似一截枯柴,摸着都觉扎手…”

“娘娘…”杨均腻声叫了一声,双手合拢,正待拥住韦氏,可眼角一挑,却是脸色大变,慌忙推开韦氏,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韦氏皱眉,转过头去。醉眼朦胧中,看清纱幔后怒容满面的李显,也是心中一跳。只是到底是夫妻多年,她早摸清了李显的脾性,也不显慌张,只拂了拂衣襟,抬起手示意杨均扶她起来。

战战兢兢地望了眼李显,杨均壮着胆子拉起韦氏。这才小心翼翼地冲着李显施了一礼:“奴,先行告退。”

他躬着身倒退而出,待出了门后刚松了口气还没直起身就听到殿里“哐铛”一声。李显怒极的声音自殿中清晰地传了出来:“恶奴该杀…”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八章 小人物

听清殿里传出的怒喝之声,杨均吓了一跳。侧耳再听,却已经听不清殿中究竟又说了些什么。

静静站了许久,他才转身踉跄着往外走去。虽然扶着栏杆,可走下台阶时,却仍是脚一软,几乎跌在地上。倚在栏杆上,被风一吹,觉得身上发寒,这才发觉后背早已被汗湿透了。

一时间,没了主意,他呆呆站了很久,才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似地拔脚就跑。

绕过夹城,直奔御医馆。也不理对他招呼的值班医师,他直接闯进内堂。还未进去,已先听到里面传出男女吃吃的低笑声。顾不得避忌,他直接推门而入,冲着罗汉床上正纠缠在一起的男女就叫:“马秦客,大事不妙了”

吃他一声喝,床上的男人便笑着推开搂着他的女子,歪过头来,一张俊秀的脸上春情未退。笑嘻嘻地对着杨均招呼了一声,又一巴掌拍在那女子屁股上:“小蹄子,先下去吧回头再找你…”

那女子低哼了一声,也不曾细细理顺了衣服,就那样衣裳不整地往外走去,走过杨均身边时还毫不收敛地冲着他抛了个媚眼。

只是这时候,杨均却没心思与这女子调笑,直接就把这女子推出门去,又把门关紧了。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马楚客脸上的笑也收敛了几分。

“你又做什么?这里是宫里,又不是外头,还怕人偷窥不成?做这样的小家子状。”

杨均啐了一声:“这宫里比外头还可怕,谁知道有谁在暗地里盯着咱们?楚客,你别当我是在和你开玩笑,现在真的是大祸当头了”

皱起眉,马楚客讪笑道:“什么大祸?难道是你杨均失宠了不成?”

“还提什么宠不宠的啊?”杨均凑近,压低了声音道:“圣人要杀你我了”

手上一颤,马楚客回过头来脸上已又回复沉稳之色:“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圣人要杀你我,还用等到现在?”

“这是我刚刚听到的,就在娘娘的寝殿外。”杨均捏紧了拳头,沉声喝道:“你难道不知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吗?那该死的燕贼,害死咱们了。”

添油加醋地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杨均心有余悸地道:“我还从没见过圣人气成这副样子过。我瞧着,只怕咱们这次真是要凶多吉少了。”

被杨均说得也震住,马楚客突然跃下罗汉床。转身在柜子里搜了一遍,裹了一个包袱就要往外走。被马楚客的举动惊到,杨均慌忙伸手拉他:“你这是做什么?难道竟是想就这样逃了不成?”

挥手打落他的手,马楚客哼了一声道:“逃什么吗?如今是什么时候,就是逃又能往哪里逃?这些年我享受也享受过了,就是真死了又有什么?不过攒的这些宝贝总要先送出去才是…说到底,也总要为家中老小打算好了…”

没料到马楚客竟是直接就先考虑退路,杨均也有些慌了神:“楚客,你这话就说得没劲了难道圣人要杀你你就真地任着他杀了?”

眉毛一掀,马楚客睨着杨均,冷笑道:“怎么?你还另有打算?到底是没读过书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话,你难道没有听过吗?”

咬着牙,杨均沉声道:“你别和我说那些废话你要是什么忠臣义士,就别上娘娘的床啊”

被他一嚷嚷,马楚客也沉下了脸一声不吱。看他不言不语,杨均便凑近身低声道:“与其坐以待毙,莫如…”

目光一闪,马楚客转过头看着杨均,嘲弄地笑道:“看不出啊你这小厨子还有这样的胆子”

“不是我的胆子大,你难道忘了前些日子安乐公主说过的话吗?”杨均低语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如果娘娘真能如安乐公主所说重演当年武氏之事,那咱们岂不就是张氏兄弟吗?”

马楚客闻言静默片刻,才淡淡道:“那张氏兄弟的下场可是够惨的…”

“那也胜过今日就这样死去吧?”杨均哼了一声,沉声道:“我是念在咱们平日交情不错,才与你这样的大功劳。你若不愿也就罢了,我自去与公主言说,将来我大富贵了你也莫要嫉妒。”

“公主她真肯?”马楚客问了句又立刻改口道:“这事不与娘娘说?”

“说什么?若是先说了还有咱们的功劳吗?至于公主…难道你不曾听说,大家近日欲册立谯王重福为太子的事吗?”

知道安乐公主为立皇太女之事与皇帝数度争执,尤其是这些日子来更形激烈。马楚客倒也有几分信了杨均的话。只是想了半晌却还是道:“我却不管你要怎么做,只是若没有人能在上面撑着这片天,我是什么都不会做的。”

“胆小鬼”杨均喝斥出声,也不与他多说,自转了出去仗着有令牌直出了宫门。

马楚客直等到天亮,才见到杨均返回宫中。虽看他神情轻松,却仍是按不下忐忑之情。仍有些不敢相信:“公主竟真的…”

“你慌什么?公主倒没有明说,可我看,咱们的大富贵也离不了太远了…”

虽然杨均如此说法,可马楚客却仍是心中不安。一时想着豁出去了也搏个大富贵,一时又怕得睡不着觉。所幸一连十几天,除了圣体微恙外,宫中都没有什么异样,杨均也没有再来找他。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转眼入了六月,他依例去长生殿请脉。却不曾想竟撞上安乐公主与圣人大吵。

安乐也是知道马楚客的底细,说话丝毫不曾有回避之意。竟当着马楚客的面就大闹不止:“阿爷我不管,总之我一定要做皇太女之前俊奴都做了皇太子,现在连福奴也是,女儿差了他们什么地方?凭什么我就不能做皇太女?就算我是女儿身又怎么样?皇祖母还不照样做了皇帝嘛”

被安乐吵得头痛,李显抚着头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发作:“你莫要胡闹了安乐。这些年你做了那么多事,为父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就是人告到我面前来,也从来都没说过你半句。虽然为父宠你,可是,做皇太女之事万万不能。还有,以后你也收敛些,若再让我知道你又买卖官爵或是强占了哪家的田地,休怪我逐你出长安。”

从没有被李显这样大声喝斥,安乐听得愕住:“阿爷竟要逐我出长安?”

“正是你若再生事,就自己回洛阳住吧”李显咳嗽着,挥手喝退伸手来抚他胸口的马楚客。

马楚客低着头躬身后退,在退出殿门前,抬起头来正撞上安乐冷幽幽的目光,不禁心头一震。哪怕殿外阳光灿烂,仍觉一股寒气直冲头顶。

回到御医院不过半个时辰,杨均就悄然而至:“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被逼问数声,马楚客才自柜中取出一只有半掌大小的纸包。捏在手上,他还在犹豫,已被杨均劈手夺去。

“杨均,这事…”他还未说完,杨均已回手推开他:“到了这各个,你还犹豫什么?不是说要为家中老小打算吗?若此事成了,那可是天大的富贵等着呢”

马楚客默然,呆了一会儿才叮嘱道:“这药用过之后就把纸包烧了,切不可再粘上半点在手上,若误食入腹,可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杨均一笑,也不与他多说,转身就走。看着杨均的背影,马楚客一声低叹。苦笑出声:“可惜,再也不能为从前那样的逍遥日子了…”

却说杨均自马楚客处得了密药,细细调了馅制成合欢酥,这才亲捧了往见一直候着的安乐。

“公主,饼已制好了…”唤了一声,见安乐只是呆坐不应,他忙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一声。

他一连叫了数声,安乐才似突然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