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李持盈立刻坐起身来。她才起身,还未说话,秋眉和朝光已经涌了进来。

笑着止住两个婢女的呼寒问暖。李持盈起了身,换了常服,便立刻唤进高力士。

自那一夜高力士夜闯她的府邸后,便成了三郎哥哥的心腹。如今在东宫中贴身服侍,不用多想,也知道他今后必是三郎哥哥身边的得力之人。所以李持盈便对高力士格外的礼遇三分,就是说话,也格外的客气。

可是今日高力士一进得房来,便突然跪地不起,只叫:“公主救命——”

被他骇了一跳,李持盈原本的悲伤倒散了许多。

“高侍人这是何故?莫非是受三郎哥哥之命还是你…”盯着高力士的脸,虽然看得出是急切,可并无恐惧之色,显然他并非为自己求救,那…

“三郎哥哥怎么了?”她一声厉喝倒有些震住高力士。缓了缓心神,他才道:“回公主,奴并非受太子之命。而是太子妃…求公主劝劝太子,救下杨孺人腹中的李氏骨血吧”

“杨孺人?”李持盈有些糊涂。这杨孺人,她倒是知道。是三郎哥哥被立为太子后纳的美人。说来,若是从奶奶那头来论,倒是与他们有些远亲。

“杨孺人有喜了吗?这是好事啊多久了?怎么竟没人告诉我?”她问得不紧不慢,高力士却是急了。

“好贵主,这时候哪里还是说这些的时候呢?也不知太子在公主府是听到什么风声,一回东宫就叫了太医,说是要打掉杨孺人腹中胎儿。此刻太子妃苦劝不果,正等着您去救命啊”

又惊又怒,李持盈顾不得再换衣服,只一身家居常服便随着高力士直闯东宫…

正如高力士所说,此刻的东宫正笼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杨孺人所居的偏院中,太子妃王慧君拥着蜷在床上的杨孺人,细声安慰:“妹妹莫要慌,太子不会那么狠心的,只要他气过了这一会儿,一定会改变心意的。”

再多的劝慰消除不了杨孺人的惊恐。瞪着一双大眼,她紧紧揪着王慧君的衣袖,求道:“姐姐,我自入宫来,一直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对太子、对您都是尽心尽力地服侍,从不敢忤逆半分。可今天,若是太子殿下想要…我就是死,也是不肯的”

这个自进东宫来便一直表现得懦弱温婉的女子一旦发起狠来,也有几分怵人厉色。让王慧君也不禁怔了一怔。莫名地想起她与武皇后却是有些亲缘关系。只是,这个一直对她恭敬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另一个武皇后呢?整个东宫,就数她最善,全不似那些个狐媚子一般…

早几日听到杨孺人有喜时,王慧君就已经在心里暗暗打好了主意。

这些年来,她膝下一直无所出。眼见刘氏、赵氏都喜获麟儿,她如何能不心焦?虽然她是嫡母,可那些庶子,又有哪个能对她真心?再怎样也不如自己膝下有子——就是不是她亲生的,也好过没有。

现在最好的莫过于这杨孺人,亲近得宠,却又不似那些狐媚子般张狂。就是她养了她的孩子,也不怕她反噬…

她想得好好的,可谁想到三郎怎么竟突然闹出这样一出呢?自嫁给三郎,她从不违背三郎之意。可,难道,就任由三郎做了这等惨绝人寰之事?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三十二章 亨通

匆促的脚步声在转角响起。负手立于台阶上的李隆基回过头去,便看到一个青衣男子捧着托盘转过来。

一面走一面还小心用手虚掩着托盘上的碗。抬起头来看见李隆基,他便站立。讷讷地道:“殿下,药已经熬好了。”

李隆基点头,鼻尖嗅着那丝丝的苦味,皱起的眉心更紧三分。

“既然煎好了,就端进去吧”淡淡吩咐,见那青衣男子仍踌躇,便拔高了声音:“王太医”

王太医唬了一跳,近前一步,却又顿住。他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小医师,象这样的大事如何承担得起啊?

“殿、殿下,您真的要让杨孺人喝这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见李隆基冷眼瞪他,便已先没了胆气。再听他一声冷哼,忙快步拾阶而上。

见到他走近房中,杨孺人立刻便紧张起来。抱着小腹,她警惕地往罗汉床内缩去,恰恰就躺在太子妃王慧君身后。

“太子妃…”王太医为难地唤了一声,侧过脸去看着杨孺人:“孺人,药已经好了,您还是趁热喝吧一会凉了味道又苦,药效又不好…”

才说了一句,他就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这是什么药啊?这当口还说什么药不药效的,不纯粹是找抽吗?

“孺人…”他走近一步,正要奉上托盘,就瞧出杨孺人手一扬竟似要掀翻了托盘。吓得慌忙闪避,他急叫道:“孺人,您不要闹了就是打翻了这一碗药又如何?再煎一贴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

抓起碗,他瞪着杨孺人,逼近一步,可被王慧君一瞪,便先软了。王慧君瞥着他,冷哼一声:“你知不知道下毒害皇孙,是多重的罪啊身为太医,竟敢知法犯法?”

我的天爷我哪敢拿毒药害人啊

王太医苦起脸,只差直着嗓子叫冤。看着他的脸色,王慧君立刻沉声道:“你且退下,杨孺人要不要喝这药,我自于太子殿下分说,与你无干。”

王太医便犹豫起来。正不知自己是该坚持还是后退时,门口已经响起李隆基的声音。

“慧君,你莫要再胡闹了此事关系体大,岂容尔等妇人浅见误我大事”

听得出李隆基声音里透出的寒意,王慧君口齿微动,还没有说出话来。杨孺人已经跳下床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殿下,求您不要逼臣妾…您放心,臣妾会安安份份地呆在这院里,就是生下孩子也断不会出去声张半分。绝不会有人知道这事的…”

李隆基皱眉,“芬儿,你一向乖顺听话,怎么这会儿却偏要犯倔呢?这里是什么地方?生下皇孙又是何等大事?怎么可能会瞒过人去?唉…”他低声一叹:“我知道你舍不得,就是我,又何曾舍得?可是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我不能因他坏了大事你放心,你我都还年轻,以后有得是机会再生…”

他柔声轻劝,见杨孺人仍是摇头不止。不禁沉下脸来。伸手夺过王太医手中的药碗,他径直走过去。

王慧君上前一步却到底没有强硬地拦下李隆基。

杨孺人又惊又怕,惶然后退却被逼得抵在罗汉床边。身后,就是罗汉床的床脚。杨孺人无处躲闪,只能惊恐地看着李隆基一步一步逼近。

“芬儿,你乖…只是痛一下便不会痛了…”李隆基柔声说着,手上的力量却用得很足,捏得杨孺人的脸都几乎变形。左右摇晃着脑袋,试图躲过李隆基的逼迫,却不过是徒劳。看着被送到嘴边的的药碗,却因为被李隆基捏着双颊而无法闪避…

王慧君捏着拳头,心中惶急,却又觉无计可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听得一声大喝:“住手——”

李隆基的手一颤,力道便小的几分。杨孺人立刻挥手,一下子便打翻了他手中的药碗。浓郁的药汤便洒溅在两人的衣裳上。

李隆基皱眉,手一松,却不去看立刻瘫软在地的杨孺人。而是沉声吩咐:“再去熬几贴药来…”

王太医看得发怔,突然听到吩咐,便立刻应声答应。正待转身出去,却被人狠狠一巴掌掴在脸上。

被打得发傻,他怔怔地看着当门而立,还在喘着粗气的蓝衫女子。讪讪地低喃:“公、公主…”

喘均了气,李持盈狠狠瞪着年轻的太医,恨声道:“你若敢去熬药,本宫便立刻将你推出去杖死”

骇了一跳,王太医眨巴着眼,回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李隆基。

李隆基却根本就没看他,望着李持盈,他皱起眉,怪责道:“元元,你这是做什么?东宫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目光却转向躲在李持盈身后的高力士身上。“好个高力士”他冷哼一声:“你又是奉了谁的命啊?”

不理李隆基的脸色如何,李持盈哼了一声,竟是直接硬碰硬:“三郎哥哥也不用喝斥他,要我说,高力士义胆忠心,你该好好奖励他才是”

“元元”虽然是在喝斥,可李隆基的目光却反倒柔了几分。也是自幼便将这妹子当作珍宝一样宠大的,倒养成了习惯,就是再大的火气,可若碰上妹子恼了,总还是要先哄她的…

李持盈倒似得理不饶人,也不看他。径直转过去扶起杨孺人,又嗔道:“你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能坐在地上呢?”看着她傻傻地坐下,她才冷眼瞪着王太医。喝道:“还站在这儿做什么?等着领赏吗?滚…”

吃她一喝,王太医不敢再留,慌慌张张地便跑了出去。

“力士,你去守在外面,莫让人进来。”直接吩咐了高力士出去,李持盈才转过头望着李隆基。淡淡道:“三郎哥哥从前说过,你的家便是我的家,我这个做妹子的要在你家里做什么都由着我。难道现在三郎哥哥要说话不算话吗?”

苦笑摇头,李隆基无奈地道:“元元,你听话,莫要再胡闹了…”

“我怎么是胡闹呢?三郎哥哥,你知不知道,自己险些酿下大错”

“元元”压抑着怒气,李隆基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沉重:“非是哥哥狠心,实在是…你不知道,今日在公主府中,已有人拿话刺我…当年太宗立嗣,最先立的是李承乾,要为什么最后登基为帝的却是你我祖父高宗皇帝?”

深吸一口气,他又道:“无非是因为承乾生性荒唐,贪恋酒色,甚至还豢养起娈童,这才引得太宗欲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元元,如今我太子之位未稳,若此刻杨氏产子,必引起外人非议。到时候,恐怕为兄便会是第二个李承乾了…”

李持盈挑起眉,待他话音一落便冷哼出声:“荒谬生儿育女,延续香火,乃是人之大伦三郎哥哥怎可妄自非议,把自己与那荒唐好色的李承乾相提并论呢?”

她家兄长,倒的确是多情。而且生性开朗,斗鸡跑狗,赛马打球,狩猎放鹰,欢舞盛宴,什么都爱。可就是爱好再多,也是适度,岂能算是荒yin无道?

她如是想着,便说得更加理直气壮。“三郎哥哥,我知道你与姑母之间争斗之剧,可再如何争斗,也不该祸及后宫。再说了,你如今为着自己的好名声想要将子嗣扼杀,且不说这是何等惨酷之事。你单想若这件事传出去,别人会如何议论于你?”

“太子连亲生骨肉都扼杀于胎中,这般狠毒,何况是对他人?”望着神情难看的李隆基,她冷笑道:“这样的话,难道比荒yin之言更好?”

被她说得出了一头冷汗。李隆基忍不住吞了下口水,竟不由自主地按着床边坐了下去。

这一坐,却正是坐在杨孺人身边。杨孺人惊了下,还想要闪躲,一旁的王慧君已经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用再怕。

转目望着李持盈,王慧君含笑点头:“还好元元你来得及时…”

李持盈笑笑,却是近前一步,半跪在床边,手放在李隆基垂在腿上的手上。柔声道:“三郎哥哥,我说的话或许过激,可你仔细想想,是不是真如我所说?”

李隆基垂眉望她,忽然一声叹息:“多得你棒喝,为兄确是险些酿成大错”

听他如此说,李持盈才真地松了口气。一旁王慧君立刻便笑道:“杨妹妹,你还不快多谢玉真公主相求之恩。”

杨孺人忙起身相谢,李持盈闪了开,只是笑:“也是你腹中孩子有福,不关我事的。想来不论男女,这孩子日后必会万事亨通的…”

“亨通?”李隆基忽然微笑,伸出手去抚摸杨孺人刚刚隆起的小腹。杨孺人脚尖微错,却到底还是没有闪避,任由李隆基轻轻抚上她的腹部。

“借元元吉言,希望不只他万事亨通,就连为兄也是万事亨通…嗯,这孩子若生下来,不论男女,便取名为亨吧”

王慧君一喜,忙碰了下杨孺人:“还不快谢殿下赐名”看杨孺人拜下,又笑着对李持盈道:“元元,这孩子总是要多谢你的。日后他生下来,你可还是要多多宠他…”

李持盈默然,想想,便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却掩不住那一丝苦涩。这一生,她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吧?

心里酸楚,便连舌尖都泛着苦意。可是因为这样的苦,她望着杨孺人的目光便越发温柔:“这孩子,叫李亨啊”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三十三章 正面交锋

公元711年,这一年,虽然对于大唐的百姓来说并无大*折,似乎大唐正稳步走向又一个辉煌的未来。可是对于大唐的权贵们而言,这一年却仍是充满动荡的一年。

虽然太平公主与太子李隆基并未撕破脸皮,可从薛崇简娶妻后,那一层和善的面纱便更是薄如一线,仿佛随时都会直接撕破露出彼此狰狞的面目。

不再只是散波小道消息,太平公主现在已经堂而皇之地当着李旦的面大说李隆基的是非,甚至召集了宰相直言李隆基不配做太子,直接把一直保持低调的宋王李成器推到了风头浪尖。

原本想保持沉默的李成器无奈之下,数度往东宫向李隆基解释。虽然两兄弟欢宴过后仍是对那些小动作一笑视之,可无奈在外面的人口中,两兄弟已经成了当面欢笑,背后大耍阴招,恨不得对方死的伪善关系。

三人成虎,就是李旦,事情听得多了也难免有所忐忑。在太平再三怂恿下,还是召了宰相韦安石觐见,言及所忧之事:是不是现在群臣俱心向太子,根本眼里就没有朕这个皇帝了?

偏生韦安石是个实心眼的人。当着皇帝面也毫不掩饰,直接就说:“这样的话一定是太平公主说的。太平公主与太子不合,圣人怎么竟然还能听她的话呢?”

李旦默然不语,自此后再不提此事。可那一日听到韦安石这一句话的却不仅仅是李旦一人,更有躲在屏风后的太平公主。韦安石这样直白的话自然是大大得罪了太平,没过几日,他便因事获罪。虽然后来又被赦免,可到底还是从宰相的位子上掉了下来。

这样的前车之鉴算是够明显了吧?可偏偏这世上就是有硬颈之人。就在太平召集众相商议举推宋王李成器之时,宰相宋璟竟是直接当着太平的话说:“太子有功于天下,是当仁不让的真主公主怎么竟然有如此的心思呢?”

一句话噎得太平脸色发青,可宋璟却犹不知已经冒犯了太平。竟然在隔天就联合了另一位宰相,与李旦关系甚密的姚崇直接上奏:请将宋王李成器与雍王李守礼出任地方刺史。同时,罢歧王李隆范、薛王李隆业的左右羽林将军之位。最重要的,是请太平公主迁出长安城往居东都洛阳…

这样的奏章一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为太子清除障碍了。一旦把几个同样具有成为皇嗣资格的人都放逐长安之外,那李隆基的太子之位将会更加稳固。这一计,实是釜底抽薪之计。

李旦端详了半天,却到底还是没有同意。其他人倒也罢了了,可太平,那是他嫡亲的妹妹。从小到大,几兄妹之间,大概属太平与他的感情最为深厚。

就连名字,两兄妹都很是相似。李旦曾名旭轮,与旦一样,都是太阳之意;而太平则名李令月,可说两兄妹的名字正是应了武则天为自己所取的名字“曌”中日月当空之意。

从前李旦禅位于武则天,被困在东宫之时,待他一如既往亲近的便只有太平一人。如今重获富贵,他又怎忍让这个妹妹远离长安呢?

长呈短叹,回了寢殿,他便把此事说于已经晋封为贵妃的豆卢氏听。

豆卢氏听罢,只问了一句“大家可欲重演同室操戈之祸?”

这样的话说得颇重,豆卢氏一生对李旦说得最重的话莫过于此。可是这个从不涉及政治的女子却是一语惊醒了李旦。经过数日沉思,他终于下了谕令命上书省拟诏。准了宋璟与姚崇之奏。只是,其中太平的迁居地却从洛阳改换成了蒲州。一个离长安近却远不及洛阳繁华的城市。

诏书送达太平府。太平只是冷笑,甩下诏书便直闯东宫。竟是指着李隆基的鼻子大骂:“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是忘了你今日之富贵是如何而来…”

言词之激,让李隆基也大感惶恐。

虽然与太平公主纷争不乱,可这样撕破了脸皮,竟是直指着他大骂的事情他连想都不曾想过。

事情闹得太大,他不能不有些表示。于是,姚崇与宋璟便成了显而易见的替罪羊。

因为李隆基的奏表请重责兹生事端的两位宰相,姚崇与宋璟很快便被罢相。原本应该被放逐出长安城的诸王与太平一个都没有离开长安,反是姚、宋二人黯然离京。

第一次的正面交锋,就这样以太平公主的大获全胜而告终。三个空出的宰相之位,很快就成了她的囊中之物,填补上的尽是太平公主的心腹。

可与此同时,李旦却又命太子监国,总领朝中一切事物。又俨然是完全放权与太子。一时间,处于争斗中间的两大势力又好似势均力敌了…

这一年,李持盈过得极是平静。或者说,静若一滩死水,生活中似乎再没有什么能激起她的热情与冲动。对比于金仙观的热闹,她的玉真观仿若身处荒郊,无人问冿。

偶尔,自湖心传来丝竹与欢笑之声,似小猫儿的爪子搔弄人心。可她却似根本没有听到一般,无动于衷。玉真观中,久未有丝竹之声,就连她最爱的琵琶,也已许久没有碰过。曲无知音,诉与谁人?

白日里还好,可夜里却是难以入眠。三五日能得一夜安眠,已是幸事。虽然饮食上还算好,可她的身形却还是越来越清瘦下去。

九月时,杨孺人产下一个男婴,果然被取名为“亨”。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孩子是她救下的,李持盈总觉得这孩子与她很是投缘。虽然因这婴儿太小,她连抱都不敢抱,可每次她只要一走到摇篮边上,那婴儿便会睁开眼转过头来看她。就是正在哭也会立刻破涕为笑,脉脉笑容,倒仿佛是认得她一般。

王慧君便赞这孩子是个有慧根的,知道谁对他好,想来日后定会知恩图报…

李持盈只是笑。哪个又想过要他报答呢?可没过几日,她才知道王慧君竟是把李亨报到了身边养,虽然没有正式过在她名下,却明显是打算一直养在身边的。

在宫里,夺妃之子为嗣的事不是没有过。可李持盈却还真是没想过王慧君竟也会这样做。私底下李持盈去探望过杨孺人,虽然分明就从她眼中看到不舍与渴望,可杨孺人竟然仍能忍住不去看李亨。

“虽然现在亨儿是太子妃养,可你是他的亲娘,便是去看也是正常,想来太子妃也不会怪你的。”她说得温婉,可杨孺人却只是摇头,低下头去笑得一脸平静。

“我知道太子妃会对亨儿很好,这样就足够了…”捂着心口,仍会觉得痛。可是她又能怎样呢?自她诞下亨儿时,太子妃就已经把话和她说得明白了。

她这样不争不斗的女人,在这后宫中能有什么成就?就算太子登基为帝,至多也不过是个嫔罢了。可太子妃不同,她是未来的皇后,如果亨儿落在她的名下,那便有大好的前程。哪怕不成太子,日后也必会是诸多皇子中最得势的…为了孩儿,她便是忍一忍又如何呢?

憋见杨孺人的脸色,李持盈不禁有些黯然。她或许一世都不会明白一个做娘的究竟是怎样的。可是单只看豆卢阿母还有杨孺人,她便觉心中隐隐作痛。

她的亲生母亲窦德妃,当日将她藏入柜中时,是怎样的心情?或许,哪怕是临死前的一刻,也是在为她这个女儿担忧吧?

由己思人,她忽然之间就释然了。不管姑母与三郎哥哥最后闹成如何,她终究是爱着二郎表哥,事事为他着想的;而二郎表哥,哪怕是不赞同姑母的作法,却到底还是顺从了…

心中释然,可却暗暗神伤。或许表哥有朝一日也会与三郎哥哥闹翻吧?

心中担忧,却不曾对人言及。可事情,似乎是与她所想的完全两个样子了。

公元712年初,薛崇简突然与母亲闹翻。据说太平震怒异常,竟然运用了鞭子把薛崇简打得遍体鳞伤。薛崇简怒极冲出公主府,还未奔出坊门,便自马上跳了下来。为坊中武候铺兵士相救,却没有返回公主府,而是命人将他直接送到了东宫。

恰巧,李持盈便在东宫中逗弄着李亨。乍听到薛崇简受伤,她几乎便要直接奔过去,可却在半路上踌躇不已。最后还是唤了人先去打探。听到薛崇简在东宫太子寢殿一直昏迷不醒的消息后,她泪如雨下,再顾不得其他。

派人逐开太医和服侍的侍人,她悄然谴入殿中,守在薛崇简的病床前,望着数月未曾见过的面容,只觉悲从中来,竟是难以自抑。

因为薛崇简昏迷不醒,她便放任自己轻轻抚过他的面颊。不知是否因为蓄了胡须的关系,现在的表哥看起来更显深沉与成熟。就是昏迷中,也是轻轻蹙着眉,似乎有许多愁事一般。

“表哥,你这样怎叫我心安呢?”低声呢喃,她轻轻抚摩着薛崇简瘦了许多的脸,眼泪直接便落在他的手上…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三十四章 相对不相亲

躺在床上的人不知是不是在朦胧中听到了她的哭声,握在她手中的手竟是微微一动。

李持盈心头一震,刚俯下身去要细看,却又突然惊慌地后退了一步。许久未曾与薛崇简面对面说过话,一时间,她只觉心中忐忑,不知该要如何面对。

扶着角落的红漆花架,她正自踌躇,门外已经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只是她迟疑的片刻,已有人闯进房来。走在前面的却是一个年轻的贵妇,衣着华贵,神情惊惶。

闯进门来,一眼便看到李持盈,她怔了下,脚步稍顿,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说些什么。只是还没说出话来,便已经扑到床边,“夫君…”一声低唤,已先流泪。

连叫数声后,她才哽咽着回过头来,望着李持盈,低声问道:“敢问贵主,可有太医看过我家夫君。”

李持盈怔怔地望着她,直到她再问了一次才回过神来:“表嫂放心,太医说表哥不过是气怒攻心,身上的伤并无大碍,休养一阵子便没什么了。”

虽然面上神情不显,可她却是细细将这贵妇打量了个遍。刚才乍听她那一声“夫君”,李持盈只觉真是被一道雷直接劈在头上。

知道薛崇简已是他人之夫,可是知道与亲眼看到却是完全两回事。现在终于见到他的妻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脑子里原本并不鲜明的人影突然间就明晰起来。

哪怕在脑里想过千万次,却从没有象现在这一刻,让她更深切地意识到薛崇简已经不属于她,而是属于这个叫武柔儿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