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柔儿嘤嘤低泣,伏在薛崇简身上哭着:“夫君,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叫妾和腹中你的骨肉要如何活下去…”

李持盈半张开嘴,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很是滑稽,以至于跟着武柔儿进来的侍女也低声唤她:“贵主,您莫要怪我家夫人不晓事,这样的事原不该…”

“这是大喜事自然该说的…”仓促地说着,李持盈笑道:“表嫂且莫悲伤,表哥又不是什么重伤,你好生安胎,待你产下麟儿,我定送上重礼…”她急急说着,近乎狼狈地想要后退:“我…还有些事,表嫂好生照顾表哥吧”

逃难一样逃出门去,她只走了两步便觉脚软。不由得扶着廊柱喘息。

隐约便听见房里有人在说:“真是好笑堂堂公主,又是入了道的,如今竟在男人病床前哭成那个样子…”

“休得胡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若敢再胡说,小心我叫人割了你的舌头…”武柔儿低喝一声,又压低声音吩咐道:“管住你们的嘴巴,若有人敢在国公面前胡言乱语…”

她的话还没说完,床上的薛崇简已经发出一声低吟。她忙转身去看,而在门外的李持盈也是下意识地移了下脚步。缓了下才苦笑着靠在廊柱上,无意识地抚摩着柱上雕琢的云纹。

“柔儿?你怎么会在这里?”薛崇简的声音透出些许迟疑:“刚才…”

他的话还没说完,武柔儿便已接了过去,哽咽着说道:“夫君,你刚才真是在吓死我了现在你已不是一个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倔呢?就是和阿母质气,也不该…”

“柔儿”拨高了声音,薛崇简皱起眉来,沉声道:“你莫要多说了,先回府去。我还有事要与太子商议。”

武柔儿低泣一声,黯然无语,低下头去,只是无声地流着泪。随在她身边的侍女便立刻上前道:“国公,您莫要这样…夫人刚才已经为您受了惊了。她现在不比从前,可是双身子的人了…”

薛崇简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武柔儿:“你、你有了身子?”不知怎的,他心中似煮沸的水般翻腾着。不是不开心的,可是更多的却是难言的酸,难去的涩…

“好了,你莫要哭了…”低叹一声,他的声音也放柔了几分。

李持盈只听得房中薛崇简低声劝慰,虽然看不到情形,可听这声音便知必是温柔百倍。心中不由得泛上酸意。从前,表哥的小意温柔,只是对她一人…

真是,李持盈啊你还想怎样?不是你自己先放弃的吗?

苦笑着,她转身踉跄离去,却在转角处几乎撞在人身上。

“元元”沉声唤了声,李隆基一把推开前面的高力士,及时扶住李持盈。“是刚看过二郎?”

李持盈恍惚了下,摇头道:“表嫂在陪着表哥,三郎哥哥,还是过会儿再进去吧”

皱了下眉,李隆基突然紧紧拉住她的手,大步向前:“既然你已经来了,怎么可以不进去呢不管怎样,二郎都是你表哥,难不成要一辈子都不见?”

虽是被李隆基拉着,可李持盈的脚步却仍是拖拉,就是硬被拉进房中,也是避在李隆基身后。

“表哥…”薛崇简扭头看来,声音一顿,目光落在李隆基身后,竟一时无法言语。

武柔儿咬着嘴唇,却立刻起身过去拉住李持盈的手:“是持盈姐姐吧?早就想见你,却一直没有机会…”

她握着李持盈的手有些发颤,却很紧很用力,李持盈吃痛,便皱起眉来,可是目光对上武柔儿恳求般的眼神,便莫名地心软下来。

她要与她争什么呢?就算明知武柔儿刚才隐瞒了她来探望薛崇简的事实,她又能如何?就是说破了又有什么意思?武柔儿不知,在她面前,她已将觉得心中发虚。武柔儿是他的妻,她,又是什么呢?

不知道李持盈心中在想什么,武柔儿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生怕她说破了她的隐瞒。

虽然婚后薛崇简对她甚好,可面对这个众人口中的女子,她只觉得惶惑不安。她,才是夫君想娶的那个人吧?

咽了下口水,她转过头望着默默转开目光的薛崇简,心中稍觉安心。

“持盈姐姐,不如这边坐吧”她笑着拉李持盈往里面坐。

薛崇简却是皱眉,直接沉声道:“柔儿,你先回去。我与表哥有些话要说。”

武柔儿面色一黯,松开握着李持盈的手,却没有立刻就转身。李持盈心知她在心中存着比较的心,便淡淡道:“既是如此,那表嫂不如同我一起去找我家嫂嫂说会儿话吧我那小侄儿可是逗趣得很…”

武柔儿眼睛一亮,现出一丝笑意。正待和李持盈一起走出去,李隆基却突然出声:“元元,你也留下听听,不管是什么事,为兄想知道你的意思。”

李持盈一怔,回眸望着李隆基。但见他眉毛掀起,眼神准淡,嘴角却是抿成一线的。只一眼,她便知自己这兄长是在生气。只是这气的是…

看到武柔儿神色黯淡下去,颇有些委屈地低声告辞,她突然心中雪亮。虽然觉得三郎哥哥竟与一介妇人小斗心机,未免可笑,却又觉得心中甚暖:不管是对着谁,三郎哥哥总还是偏心她的。

看着武柔儿临走时尚飘过委屈的一瞥,薛崇简却不说话。直到外面的脚步声远了,他才沉声道:“还请表兄屏退左右。”

李隆基挑起眉,立知他是真的有重要事情。也不说话,抬眼示意高力士等退出,他望定薛崇简,问道:“你真想清楚了?”

虽然这话问得不清不楚,可留在房中的三人自幼一起长大,彼此都明了对方的心意,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

薛崇简垂下眼帘,静了片刻:“我想得很清楚…不只是为着与表哥的情谊,更为大唐的江山社稷…一个女帝,已经够了”

他的话说完,房中便一片静寂。虽然李隆基与太平争斗多时,现在更是撕破了脸,可这样直白的话却是谁也不敢说的。没想到今天却是由太平之子这样坦荡荡地说了出来。

李隆基沉默片刻,才平声道:“既是如此,你且说吧”虽然他在暗中也在太平身边安插了人手,可到底有些事情是打探不出的。就是知道近日公主府有些异动,他却是根本查不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薛崇简缓了缓,便撑着身体,想要坐起。他只一动,李持盈已经上前,一手扶着他的手臂,一手却是去拿丢在床里的隐囊塞在他的身后。

她做得自然,全未想过其他。可是做完之后,目光与薛崇简一对,才觉出有些不妥。这样的亲近,原本不过是他们早就习惯的。可原来,现在竟已是做不得的…

目光相对,她脸上的笑容虽然未变,可眸中却不由自主地浮上一层水意。

喉头滚动了下,薛崇简伸出手,似乎是想要伸住她的手臂,可是最后却到底还是垂了下去。

将二人这一番动作看在眼中,李隆基在心中低声叹息。却不得不轻咳一声,打断他们:“二郎,你…”

被他一言惊醒,薛崇简静了下心,才抬起头来,可目光却到底是有些躲闪,避开了李持盈的目光。“事情是这样的…”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三十五章 禅位

“姑母、姑母…”如同困兽般在大堂上绕着圈子,李隆基焦躁难当,连双眼都布上血丝。“她这是要逼我走上绝路啊”

回过头,他望着沉吟不语的刘幽求,沉声道:“你如何看这件事?如果真如二郎所说,姑母竟然使指术士向阿爷进言,言说天象有异,昭示皇位更替…如此诛心之言,岂不是要将我赶尽杀绝?”

星象之说,影响有多大?如果太平真使出这一招,那杀伤力真的是…

还记得唐初武德九年六月,有太白星划过秦地的上空,当时太史令傅奕就上奏说:“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当时唐高祖李渊的反应是把傅奕的奏折拿给当时还是秦王的太宗李世民看。令人惊惧的卜语,不由得人不害怕。

谁也不知道当时的高祖到底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是真的把此事当真,有心迫使太宗自尽谢罪还是想要吓一吓他,已无人得知。可是就在这件事的第二天,太宗便率亲信家将于玄武门击杀了当时的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而后,高祖禅位于太宗,这才有了之后的贞观之治,太平盛世。

身为子孙,不言祖先之过。可不管他们这些子孙后代再如何粉饰,也掩饰不过去那一场血夜。

太史官的卜言是不是真不得而知,可最后的结果却真是一语成谶。时隔76年,若有同样的卜言出现在阿爷面前,他会如何决断?

只要一想到这儿,李隆基便觉惶恐难安。

望着李隆基发白的脸色,刘幽求皱眉道:“殿下稍安勿躁,薛崇简所言未必是真。若这消息根本就是假的,我们轻举妄动反倒中了太平公主之计…”

刘幽求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这样的话却是触怒了李持盈。虽然一直没有发言,可哪怕是刘幽求再是李隆基的智囊,所说的话却未必比李持盈更管用。

“刘先生,二郎表哥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他绝不会说无的放矢之言,更不会使计相欺”

刘幽求皱眉,没有直接和李持盈说话,反是转向李隆基,拱手道:“殿下,毕竟是母子情深啊”

李隆基迟疑,目光扫过李持盈毫不掩饰气怒的面容,他的心突然为之一悸。的确是,薛崇简是什么人,那样傲气的一个人,会来作间?而且,还是欺骗元元?若薛崇简真是那样的人,他又怎么可能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呢?

深吸一口气,他平声道:“刘先生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可是我相信二郎。”

话虽然说得婉转,可态度却是极为坚决。就是刘幽求,也不得不咽下没有说完的话,沉默下来。

李隆基静默数息,忽然问:“刘先生近日可曾观察过天象,你觉得这所谓的‘太白过界,客犯紫微’到底做何解释?不,不管此事到底做何解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信与不信了…”

“三郎哥哥,”李持盈皱眉,望着李隆基沉声道:“虽然姑母此计甚毒 ,可是你大可不必如此惊慌。难道你不信阿爷?”

因为李持盈的话,刘幽求抿唇而笑,虽然没有说话,可从表情上就知道他颇为不以为然,甚至大概是觉得李持盈太过幼稚。

就连李隆基也是沉默无言,既不答她的话也不反驳。李持盈但觉心头一凉,已经知道李隆基是怎样想的。虽然她觉得阿爷绝不是那样绝情之人,可三郎哥哥与阿爷是两父子,他尚不信阿爷,阿爷又如何会信他呢?

垂下眉去,她怅然若失,无言以对。

刘幽求却已经沉声道:“殿下,不管事情是真是假,依臣所见,还是须派人前往大明宫,若真有术士觐见陛下,您也好早做应对。”

李隆基点头应声,正待唤人,外面高力士已匆匆赶入。一进来,便急道:“殿下,大明宫中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半个时辰前,史真人觐见陛下。”

听了这话,就连李持盈也是立刻脸色发白。虽说史崇玄是她与阿姐的师傅,可是她心知肚明,他一直都是太平姑母的人。史崇玄,近年来俨然就是道教的掌教,在长安城乃至整个大唐都有极高的地位。只是没有料到,今日姑母竟是连手中这张王牌也用上了…

“三郎哥哥,”惶然相望,她急忙起身道:“我这就往大明宫去觐见阿爷,就算是史师要说什么,有我在…”

她的话不没说完,李隆基已经摇手道:“罢了,你就是现在赶过去,他要说什么也早就说完了。”沉默片刻,他叹息道:“是福是祸,都是命中注定,就算是再阻止,也阻止不了的…”

“殿下,此刻尚未至绝路,您万万不可说这些丧气的话。”刘幽求沉声喝道,声音里透出一丝凌厉:“您才是大唐的未来,是大唐百姓心中的真主…”他顿了下,转目望向李持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隆基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面色阴沉的李持盈,静了静心,便淡淡道:“元元,你先回去吧就是再留在这儿也是无用了…”

李持盈张了张嘴,原还想说话,可是瞥见刘幽求的神情,便把话咽了回去,转身走了出去。

她才走出去,身后便跟出了高力士。竟是笑着一路相送,让她就是想回头也觉不好意思。

听得外面的脚步声去得远了,刘幽求才走到门前,四下看了又看,才关上门,回过身冲着李隆基沉声道:“殿下,与其坐以待毙,莫如为自己为大唐社稷搏了一搏您莫要忘了太宗的故事…”

李隆基一噎,望着刘幽求,竟是有些呆了,过了许久才一声长叹,颓然坐了下去…

虽然人人都赞他有太宗遗风,可是,他到底不是太宗,而阿爷也并不是高祖。似那样的事情,他、他…

“先生,此事须从长计议,且再等等…”一句话说完,李隆基便觉身上已是出一身冷汗,咽了下咽喉,他轻轻吁了一声。

刘幽求见此,便也不再说什么,可垂下的脸上却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虽然说是要从长计议,可其实不过是要看看皇帝到底会做可反应。虽如此说,可刘幽求已觉这样是失了先机,心里已觉不妥。可一连数日,皇帝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当日史崇玄与皇帝所言,已通过耳目传了过来。其中言词与当年太史令与高祖之言颇有相似,让李隆基听后更觉忐忑难安。

此刻的长安城,两大势力都在等待着皇帝对此的反应。而就在这样的等待中,关于客犯帝星,天下将要易主的流言在短短数日间便在城中盛传。因为这样的流言,皇帝就算是想息事宁人,低调地装作没有此事,也是不可能的了。

就在焦急的等待中,大明宫中终于传出了消息。可是,这消息与原本众人所推测的竟是完全不同。太平公主对兄长的反应,有过许多各种各样的猜测,可却唯独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的。

禅位于子?怎么可能竟有这样的荒唐事情?她又气又恨,立刻带了朝中重臣,族中亲贵前往劝谏。却不想李旦竟似真的立下了决心:“传位于有德之人以避祸,天意已是如此,为兄又何必再占着这位子呢?”

“太平,你莫要再多言了,当日我劝兄长把帝位传于其子,他不敢听我之言。最后重俊起兵造反,而他自己也命丧妇人之手…前车之鉴,为兄不想重蹈覆辙。”

几句话噎得太平说不出话来,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悔不当初。

太平气怒,可李隆基也不好过。乍听消息,他只惊得目瞪口呆。这样的结果绝不是他所能预见到的。又惊又怕,尤其是在刘幽求的深层分析下,他更恐这不过是阿爷的试探之举。

若他堂而皇之地应承下,那可能…

匆匆入宫,他跪地严辞相拒,甚至涕泪而下,颇有以死表白之意。

李旦却只是望着他微笑道:“三郎不并如此,你本于天下有功,故而朕才立你为太子。既为太子,那这天下迟早都是你的。现在帝星有灾,朕传位于你,可是避祸。你又何必推辞呢?”

李隆基百般不肯只是哭道:“阿爷,所谓星象之说虚无飘渺,不过是术士之言。您贵为一国之君,大福大贵怎么会有祸呢?还请阿爷收回成命…”

李旦见他情状,笑意更浓:“朕知你是孝子,可你若是真孝顺,就该听为父安排。难道为父这些年还不够操心吗?”李旦没有明说。这些年他做皇帝看似至高无上,可夹在妹子与儿子中间,可着实不怎么好受…

李隆基偷眼望着李旦的面色,虽然仍有疑惑,却也觉父皇并不是在说假话,而是真的想要禅位于他。

忐忑地再三拒绝,可在李旦坚持下,他终于还是答应下来。跪于李旦脚下,他再三跪谢后,才缓缓退出。倒退而出很远,这才直起身来转过身去。

徐徐而至含元殿,他站在高达九尺的台基上,透过门楣,远远地从丹凤门望出,便望见那座“壮丽轮奂”的大慈恩寺以及那座“突兀在神州,峥嵘如鬼工”的大雁塔。这样望去,仿佛整座长安城也尽收眼底。

而脚下,是三条宛如龙尾般伸延至地面的龙尾道。回眸,是高耸入云般的含元殿,殿上屋脊的邸吻高倨于上,仿佛也正冷冷地凝望着整座长安城…

合上双目,李隆基深深吸了口气。忍不住轻声低喃:“如同驾驭在巨龙之上,俯视众生…”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三十六章 皇权

公元712年,八月初三,大吉日。

在这一天,大唐的皇权又一次易主。从父亲手中,李隆基接过了玉玺,成为了大唐的第六任君王。如果算上武则天,则是第七任皇帝。从这一天起,他终于步上的世间权利的顶峰。

那一天,站在丹凤门上的楼阙上,他向天下发布新的诰令,遥望长安,觉得自己把整个天下都握在手心里。

可是,胸中万千豪情是一回事,现在却总是会让人碰壁的。哪怕是新任的皇帝照样会被人束住手脚。

此时的大唐朝堂,自韦安石、宋琝、姚崇被更换后,七个宰相,已有五人出自太平公主府。在无形中,这些人都成为太平公主甩出的铁链,将李隆基紧紧束缚住。而且,在太平公主的说服下,作为太上皇的李旦仍然保留了参政的权力。虽然诸事不议,可若真有大事,李隆基这个皇帝仍需与太上皇商议后才能做出决定。

因为这两个原因,让李隆基觉得手脚俱被束缚,诸多新政亦无法实施。不要说实行新政,大朝会时,若是太平公主未曾上朝,那五个宰相甚至会带着亲近百官前往太平公主府议事,根本就不曾把新上任的皇帝放在眼中。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虽然成了皇帝,可他却仍然住于东宫,不曾迁入大明宫中。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李隆基甚至觉得自己不是个皇帝,仍不过是被压在太平之下的太子,甚至会有不知何时便会由太平将他拉下御座。一如之前的李重茂。

这样的忐忑,让他时刻生活在紧张之中。虽然表面上他仍然对太平保持尊重与谦让,可在暗地里,却无时无刻不筹划着要如何瓦解太平的势力。

“陛下,太平公主在世一日,便都是太上皇的亲妹,陛下您的姑母。不管您如何想,她的势力只要她活着便不会削弱半分。”

虽然没有明说,可刘幽求的意思却表达得很是清楚,甚至最后更把话挑明了直说。当时李隆基初登大宝,深恐被人非议,并未应承。偏此事泄密,太平大怒。为着明哲保身,李隆基索性亲自往太上皇处告发了刘幽求。又在盛怒的李旦面前为刘幽求、张暐一党求情,最后才免除一死,外放岭南。

可是,那毕竟是一年前的事了。如今已是先天二年(公元713年),李隆基虽然仍有诸多不顺,可也算已经坐稳了龙椅。再不算当初般心存顾忌,反倒更多地去想要如何才能够能为大唐真正的皇帝。

虽然此时一直为他谋主的刘幽求已外放岭南。可李隆基身边却仍有明白他心意的贴心之人。这个人,正是当年自韦氏一党投来的崔日内。而另一个同他一起谋划的人名唤王琚。

王琚,本是名门之后,与当年被武三思杀害的驸马王同皎有同族之谊,且当年曾共同谋划暗杀武三思之事。虽然后来事败,连王同皎都死于非命,可王琚却因见机快而逃过一劫。躲藏于江都,为富商相中招为婿并资以财物。韦氏一党伏诛后,才被僧人普润引荐到李隆基身边。

这普润便是当年说李隆基有真龙之相的僧人。虽然李隆基本身信道,可对普润却颇为器重。因此,对经由普润引荐的王琚也很是信任。

五月底时,崔日用便与李隆基奏曰:“公平公主有谋逆之心已不是一日两日。虽然陛下已为天下主,可太平仍嚣张如故,怂恿太上皇居于大明宫长生殿中,视您如臣子一般。陛下,您如今贵为天子,这样的逆臣,就该下诏斥责问罪。怎么还能如此纵容呢?若不重责,不必说日后,怕是现在,公主便会谋舛帝位了…”

说是下诏问罪,可是李隆基心中有意。这所谓的下诏问罪代表着什么。虽然心里早有定夺,可面上却是踌躇:“太上皇仁厚,手足之亲现在唯有姑母一人,朕实在不忍令老父伤心。”

他说得情词恳切,崔日用却似未曾看到他的面色,只沉声道:“天子之孝在于安天下,而非如世俗般的愚孝。”

李隆基默然,最后还是点头应诺。因有了李隆基的首肯,李隆基的心腹众人便开始悄然谋划诛杀太平一党之事。除了原本就依附于李隆基的亲信外,又有李隆基两个亲弟,为避帝讳,已改名李范的李隆范和已改名为李业的李隆业二人参与其中。

如今的邹思明早已是邹家的当家人。邹家富甲一方,多年来一直暗中支持着李隆基的大业。如今李隆基成为皇帝,邹家的财势更上一层楼,自然就更加不遗余力。

财力,人力,俱全。再加上崔用日直言不讳:太平公主多年敛财,早已恶名昭著,如今行事,正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均在陛下一边,还犹豫什么呢?

的确是不用再犹豫下去。李隆基早已下定决心,此次绝不能再迟疑不前。为了将要来的大事,他却是刻意瞒住了原本一直作为他半个谋士的李持盈。不仅他,就连两个兄弟,他也特别交代了不可将此事向元元泄露半分。

其实,李持盈已有察觉几个兄长近日有些异样之处。可是因为三郎哥哥刻意隐瞒,她反倒不好去过多打听。如今三郎哥哥已不是从前那个她可以随便撒娇耍赖的兄长,而是大唐的天子。手握天下权,心中所思自然与她这样的一介女冠全然不同。

与至于六月初三那一夜兵慌马乱,她直到事发后才有所警觉。听说当夜正是按照崔日用的谋划:先夺了守在玄武门的北军的大权,将整个宫禁控制在手后。才由李氏兄弟亲自诛杀了太平一党的重要成员。而作为主脑的太平,却是趁乱逃出长安城,潜入一座道观中,倨而不出。

“姑母将于初四发动政变?”听到这样的消息,李持盈不知是该叹息还是该大笑出声。那个告密的魏知古大概原本就是三郎哥哥的人吧?虽然太平姑母一惯嚣张,可若说真发动政变,谋舛帝位。她却又不相信。

外面天色还未大亮。听说太上皇如今仍在承天门的城楼上,李持盈便想赶过去。可才到道观门前,却被一队侍卫拦住。认得那是禁军中的将领。可什么时候,她的道观外竟是驻扎了这些人,她竟是一点都不知道。听到回报说为了保护两位公主的安全,李持盈心中五味管陈,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真的只是为着保护?

“太上皇现在仍在承天门上?”她低声轻问,脚步在一顿之后便缓缓向前。

那校尉大急,上前阻拦,只说外面不甚安全。

李持盈却是笑着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若觉得不安全,随行护卫便是。”

“公主…”那校尉才唤了一声。李持盈已冷哼出声:“难道皇上的命令不是让你保护我而是监视囚禁我不成?”手腕突然翻转,自宽大的道袍袖口露出一点闪着寒光的箭尖。李持盈用袖弩瞄准那校尉,冷幽幽地道:“你可听说过玉真公主虽为女冠,可脾气却并不怎么好吗?”

不肯再辩,那校尉只得让开路,带着人马紧跟在李持盈身后。李持盈赶到承天门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仰起头,她望着正缓缓自承天门城楼上徐徐走下的李隆基,只能默然。

看到李持盈,李隆基略有些惊讶,但立刻便露出微笑:“元元,你也是担忧父皇吗?你放心,他老人家很好,并未受到惊吓…我自知道姑母欲乱时,已先派兵守住宫中,绝不会让父皇伤到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