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隆基的笑容,李持盈突然觉得胸口发酸,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臣妹还未谢过陛下派人护卫之恩呢”

李隆基一愕,看着她脸上的笑,静默片刻后才幽幽道:“你从不自称臣的,以后也不用如此…”

李持盈抿着唇,并不说话,直接便从他身边穿了过去。

“元元,”唤了一声,李隆基回头望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还是低声一叹,转身,在群臣的簇拥下离去。

望着李隆基的背影渐远,李持盈也是忍不住一声叹息。叹后过才一步步走上承天门。

上得门楼,便看到阿爷的背影。就那样扶着女儿墙,似乎是在遥望着天边渐亮的曙光…

“阿爷,”李持盈低声轻唤。望着回过头来微笑着的李旦,只觉得他仿佛竟在一夜之间老了几岁一般,连眼神都有些混浊。不禁心中大苦。

走近前,她扶住李旦,哽咽着,却到底还是忍不住为兄长辩白:“阿爷,你莫要怪三郎哥哥,他、他也是…”

“元元,”阻止她再说下去,李旦只是温言道:“阿爷自幼便生在宫中,什么都明白的…”

李持盈垂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听着李旦淡淡道:“明日我便迁出长生殿,自此后不涉朝政,只论风月…倒也逍遥…”

虽然事情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可离李持盈所想提前了数年。听着阿爷平淡并不显怒意的声音。她心中只觉发酸,很想问下,阿爷是不是想要知道姑母的下落,可张了张嘴,却还没有问出。

既然阿爷不问,大概是已经知道自己可能什么都改变不了吧?既然如此,她又何苦再提?可是,想起来,总觉得心里酸涩无比…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三十七章 太平

亲自送了李旦返回长生殿,看到有豆卢阿母陪着他了,李持盈这才安下心来。

原本想要回玉真观的,可是想了想,她便又转去东宫。

虽然一夜纷乱,可是现在宫中却是一片宁静,隐约听到各宫各院晨起的声音,还有夹城里倒夜香的车子压在青石板上的“吱呀”声…

或许,还有人竟不知昨夜皇城中发生了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呢吧一路缓行,到了东宫寢殿外,止住要去通传的高力士,李持盈自己悄然而入。人还没走进去,已先听得王慧君说话的声音:“大哥,你不用再守在这里等了,还是先回去吧你且放心,你的功劳,陛下自会记在心中,不用你来分说…”

李持盈脚步一顿,侧过身便靠在门边。只听得里面一个男子接过王慧君的话,沉声道:“妹妹,为兄之事你要放在心上。需知我若娶了公主,便与陛下亲上加亲,更能稳固你的后位了”

王慧君点头,“大哥所言甚是,我自然会放在心上。还要多谢大哥今次随大家诛除逆党,为小妹、为王家在大家面前增了光彩…只等大家一醒,我便与他说清阳公主之事。”

在外听得清楚,李持盈不自觉地挑起眉来。王家兄妹所说的清阳公主却是她的七姐,已过双十年华,却未曾许过人。没想到王守一一个丧妻的鳏夫竟是想打八姐的主意,还真是一心想与皇室攀亲…

虽然心中闪过一丝愤愤之意,可转念一想,她便释然。听得里面话已说得差不多了,她便退至拐角,待王守一从里走出后才放重脚步声走了进去。

“元元?”许是仍疑心李持盈是否听到刚才的对话,王慧君颇有几分不安:“你来得不巧,大家睡得正沉。”

“昨夜,三郎哥哥辛苦了。”李持盈淡淡说着,才说要等着李隆基醒来,却突听殿外一阵喧哗。

二人大奇,正待出声询问,一个女子已经冲了进来。

此刻天已大亮,可是那女子蓬头乱发,衣衫凌乱,王慧君竟一时没有看清来者何人。待出声喝斥,李持盈却突然扑上前去抱住那女子,惊问道:“阿姐,你怎么了?莫要吓我啊”

听了李持盈的话,王慧君也是一惊。虽然太上皇有十个女儿,可李持盈叫阿姐的却只有金仙公主李仪一人。只不知李仪怎么竟会弄成现在这么狼狈的模样。

被李持盈抱住,李仪喘息着,突然放声大哭:“三郎哥哥在哪?我要见他”

看她号啕大哭,全不顾仪态,李持盈又惊又争:“阿姐,你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可李仪却象是没有听到她的劝慰,只是大叫着要见李隆基。王慧君无奈,正想去相请,李隆基却已自内殿绕了出来。

显然是被惊醒的,李隆基面上还带有三分怒意,只是见到李仪这般模样,他也不禁愕然。

见了李隆基,李仪立刻扑上前拉住他的衣角,哭叫道:“三郎哥哥,求求你,饶了史师这一次吧?他再不会与姑母有什么纠葛了…我保证,他会好好与我修道的…”

听了李仪的哭叫,李持盈心中立刻便明白过来。想来史崇玄昨夜里慌张跑进金仙观却仍然没有避开这一难了。

皱起眉,李隆基望着李仪,却不曾开口答应,只是沉声道:“我记得朕初登大宝之时,正是这史崇玄买通了一个疯汉闯入含元殿中,坐于龙椅之上高叫:朕才是上天所派的真天子还有,向父皇进言天象有异的那人也是他吧?”

李仪口齿微动,望着李隆基深沉的脸色,只能哭道:“若非史师进言,三郎哥哥怎么会这么快就做了皇帝呢?不、不说这事…三郎哥哥,你就念在你我兄妹之情的份上,饶了他吧”

李隆基冷着脸,只道:“阿仪,你与史崇玄虽有师徒之谊,可此人奸邪无德,根本不配为公主之师。你,不要再为他求情了…”

“三郎哥哥,你知道的,你都是知道的…”李仪哭泣,再不顾别的,挣开李持盈的怀抱,跪行向李隆基。“三郎哥哥,你放过他吧成全了我们…”

“逆臣贼子史崇玄唯有死路一条你不要多言了这世上的…”突然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李隆基拂开跪在他面前的李仪,冷着脸大步走了出去。

“三郎哥哥…”叫得凄厉,李仪挣起身,才追了两步便颓然倒地。

“阿姐…”李持盈又惊又怕,待发觉李仪只是晕了过去时才松了口气。

扭过头去,望着李隆基正缓缓走下玉阶的身影,她突然跳起身追了出去。

没有回头,李隆基只是沉声问:“你也要为史崇玄求情?”

“我不为他求情。”李持盈捏着拳,指尖刺得掌心生疼。可声音却越发的淡然:“大家刚才说逆臣贼子,唯有死路一条。我想知道,太平姑母会怎样?”

脚步一顿,李隆基回过头望着她,伸出手似乎是想理顺她被晨风吹乱的发鬓,可才伸出就又缩了回去。“元元,这件事,你不要管了…”

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一个男声沉声问道:“那我呢?”

李隆基身体一震,回过头,便看见正拾阶而上的薛崇简。望着缓缓而上的薛崇简,李持盈身形一晃,不得不扶住旁边的栏杆。目光不自觉地垂落在脚边朵朵白玉莲花之上。

已为人父,似乎是少了许多暴躁之气。薛崇简走近,身子一矮,便跪倒在李隆基脚下。

虽然有君臣之名,可李隆基对这些旧兄弟却一直很宽容,在这之前,薛崇简也从未跪拜过他。今日薛崇简突然跪在他面前,就是李隆基也觉得很有压力。

“二郎…”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薛崇简已经截住他的话:“表哥,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今天斗胆相请,还请表哥看在我阿母从前待你甚善的情份上,饶过她性命…贬她为庶人,逐出长安,远放他乡吧”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未置可否:“二郎,非是为兄不肯答应或是存心不肯放过姑母,实是姑母现在逃入终南山中,死倨山寺,不敢出来半步。便是我有心赦免,也无从做起啊”

薛崇简双目一亮,“表哥若肯赦免阿母,我便亲往山寺劝她出来投降。”

李隆基目光微闪,点头应下。薛崇简大喜,正要说话,却突听得旁边有人低声道:“我去劝姑母。”

转过头去,他望着李持盈,却见她只定定地望着李隆基,竟又一次沉声道:“我去见姑母”

侧过头,望着李持盈,李隆基垂下眼帘,掩去眼中闪过的一丝忧色。过了半晌,才淡淡道:“既是如此,便由你二人去劝姑母投降,只要她肯走出山寺,我便赦免她的罪过。”

李持盈默然,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向李隆基施上一礼,便转身而去。薛崇简慌忙跳起身,大声唤着李持盈追上前去。

李隆基默默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身后高力士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斩草不除根…”看着李隆基抬起的手便垂首退开。片刻后,只听得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叹息:“去传令羽林军,随时准备…”

不知道李隆基早有后着,薛崇简兴匆匆地快马加鞭赶往终南山。又担忧李持盈:“元元,要不然还是不要骑马,赶乘车好了。”

虽是好意,可他原本以为倔强的李持盈不会答应的,可不想他才说出口,李持盈便立刻应下。于是,便改换了马车徐徐而行。原本不到半日的路程,足足走了一天,待到了终南山脚下,已经日渐西沉。

“表哥,我一个人去见姑母,你就等在山下好了。”李持盈的要求,薛崇简本不肯答应,可无奈李持盈非要坚持如此,他又一向都拗不过她,只好殷殷相送她上了山。

回过头去,仍能望见薛崇简的身影。转过头去,李持盈便流下泪来。

她最了解三郎哥哥,见他神情,听他语气,便知道他究竟在想着什么。早晨时,她一听便知三郎哥哥根本就不会放过姑母。虽然知道自己此去,根本就似一道催命符。可是这样的事由她来做,好过让二郎表哥做。如果真的是由二郎表哥劝说姑母下山,以至姑母命丧黄泉,只怕他这一世都不会安心了。

徐徐而行,她只盼着再慢些,再慢些。可再长的路终究还是会走完。待进入山寺,已月上柳梢,天色完全沉了下来。

山寺简陋,院落里升着熊熊的篝火,映亮四处巡游的侍从难掩惶惑与凶煞的神情。虽然李持盈很顺利地就被带进了山寺,可明显的,太平身边仅存的侍从对她这个御妹都没什么好感。

虽然面上不显异样,可心中却仍有忐忑之意。哪怕身边还有朝光在侧,也难以平静。不只是怕自己受到伤害,还为她将要做的事情。

虽然山寺简陋,可太平住的后院尚算清静,只是以姑母的身份,大概一辈子都未曾住过这样的地方了。

看清太平仍带着微笑的面庞,李持盈但觉心中难安。深施一礼,她只唤了一声“姑母”,便哽咽难言。

“哭什么呢?姑母这不是好好的吗?”太平挑起眉来,笑道:“就算是地方小些,脏些,可我还活着”声音一顿,她忽然低语:“直到今日,我才知当年母亲何等了不起…若我是她,那样的清苦之地,怎么可能还呆足一年呢?”

原本显高亢的声调突然转低,太平沉声问道:“元元,可是三郎有什么话要你来说?”

李持盈静默片刻,才平淡地道:“陛下说,只要您走出山寺,回到长安,他便赦免你的罪过。”

“赦免我的罪过?他是打算逐我出长安城还是就地监禁?”见李持盈垂头不语,又细寻思她竟是把李三郎称作“陛下”,太平公主突然间便明白过来。

静了片刻,她纵声长笑:“果然…不愧是我李家的骨血够绝…”笑够了,她便冷眼看着李持盈:“你怎么不骗我?就说李三郎要降我的爵位,要囚禁我…元元,你就不怕我怒了先杀了你给李三郎看吗?”

“人生苦长,何惧一死…”李持盈淡淡说着,忽然笑了一下:“姑母,您总不能一世都被困在这山寺之中。您都说了,您不是祖母。这样清苦的地方您呆不了一年,甚至连几日都要受不了了…可出了这山寺,您又能去哪儿?天大地大,何处还有您的容身之地呢?”

“天大地大,竟无我容身之地?”太平嗤笑出声,可笑过几声后便静了下来。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窗外月色投进窗来,如水般,笼罩着屋中的两个人。

太平目光深沉,不知是在看什么地方。而李持盈也是沉默着,低垂了头。直等到太平平声道:“既然来了,且住上几日”时安静地起身,冲着神情紧张的朝光摇了摇头,便跟在侍女身边慢慢走了出去。

“公主,要不要…”站在太平身后的侍女才说出几个字,太平已经摇头:“不要碰元元…其实,这些都**的事…”

被侍女带入厢房,一连两天,都困在其中。李持盈却似全然不觉惶恐。每日侍女送来饭她便吃,时辰到了便睡觉,醒时便与朝光闲话家常。

在第三日,太平终于传唤她过去。虽不过短短数日,可是原本雍容华贵的太平姑母却似老了十岁般,李持盈都能清楚地看到她鬓角的白霜。

这样少修饰,暴露出老态的姑母,她之前从未曾见过。突然之间,李持盈想起了祖母。苍老,其实并不与年纪有关,只与心态相连。

抬起头来,太平微微一笑,笑容中虽有苦涩,却透出一种看清了世事般的淡然。

“你不曾与我说,二郎也随你来了。”

李持盈默然不语。太平静了片刻忽然道:“多谢你不曾让二郎来劝我。”她吁了一声,并不等李持盈回答,只是笑着唤过侍女,把一只锦箱放在李持盈面前。笑道:“这是送你的礼物,你定是会喜欢的。”

李持盈抬起头,望着太平脸上熟悉的温暖笑容,一阵心悸。只是还没等她说话,太平便已经站起身来,无声地从她身边穿了过去。

“姑…”声音哽在喉间,李持盈望着太平昂然的背影,只觉心口发闷。垂下头,一行泪,无声地滑落脸颊…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三十八章 莫说别离尽是悲

太平姑母回到长安后第二日,便缢死于公主府中。虽然阿爷也曾亲自为姑母求情,可终究,却没有救得了亲妹的一条命。

不当只如此,公主府中除了薛崇简逃过一劫外,尽数都被赐死。就连已经去世的武倏嗣的坟墓亦被铲平。

虽然李隆基已经登基称帝一年,可李持盈从没有象现在这一刻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所面对的不再是从前那个疼她宠她的三郎哥哥,而是大唐帝国的皇帝。

她觉得有些慌,有些怕,哪怕是笃定三郎哥哥绝不会伤害她半分。却仍觉得她已经失去了她的三郎哥哥,从前那样的好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一身月白道袍,头上却带着那顶不知价值究竟几何的玉叶冠。李持盈缓缓走进灵堂,目光往那一块块黑底白字的灵位上移自跪于一旁的薛崇简身上。

因谋逆而被赐死的人还得以拥有一品规格的丧仪,说是恩典,可这样的恩典又是何苦冷酷、残忍。

虽然身为主人,可薛崇简却只是木然跪在地上。甚至不知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都有谁来了。

整个家族就这要灰飞烟灭,只剩下他一个人呢这样想着,李持盈心中尽是怜惜之意。如果可以,她多想和表哥抱头痛哭。可是不可以,如今的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在她面前哭。

收回目光,她垂下眼帘,静默片刻后正要走过去上香,却突然被人闪身拦住。

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穿着麻布孝服的贵妇, “表嫂,”她才涩声唤了一声,武柔儿却是立刻淡淡道:“罪妇不敢当贵主如此称呼。”

“罪…陛下不是没有免去表哥的爵位吗?他说过,会赐表哥李姓的…”李持盈低声呢喃着,却连自己都觉得气虚。

挑眉冷笑,武柔儿平声道:“贵主还是请回吧今日不论是我家大家还是夫君,都不会想看到你。”

心口一痛,李持盈转过头去望着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一座雕像般的薛崇简。心痛如绞,可更多的却是无法割除的怜惜。

不自禁地合了下眼,她睁开眼望着武柔儿冷淡的面容,沉声道:“我自送姑母一程,并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同意。表嫂,我敬你三分,望你自重…”

不理武柔儿突变难看的脸色,她径直擦肩而过。

站在案前,她点上香,恭恭敬敬地上罢,这才低喃道:“姑母,你送我的玉叶冠,我今日带来了。你看,我带着可好看?”一声问完,她突然哽咽难语。

只是,她有什么资格在姑母灵前哭泣呢?不管怎样,从前姑母的情,她都无法偿还了…

拭去眼角的泪水,她再深施一礼。转过身去,正好撞上薛崇简的目光。有那一刹那,她几乎要狂奔逃掉。

在他眼中,那样深沉的痛,仿佛是箭般直射在她心中。无法承受,更怕他会怨、会恨她。李持盈避开目光,竟是顾不得礼节,直接踉跄而出。

出得灵堂,抬起头来,她望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只觉得眩晕。虽然隐约听得身后有人在唤她,却根本辩不出是谁的声音。头重脚轻,竟是一头栽了下去。

李持盈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回到玉真观。

朝光只是后怕:“都说奴婢要跟着了,您却不肯。多亏得国公手快,要不然不知您要摔成什么样子…”

“是表哥…”她不敢再问,不敢再想,只把自己窝进被子扮乌龟。可是,哪怕是在床上这样躺上一天一夜,仍是无法入睡呢短短数日间,朝中无数道新诏。

终于,不必经过太上皇就可以把诏书盖上玉玺,终于,他居于长生殿,成为真正的大唐皇帝。

大概是为了纪念,李隆基把这一年改元为“开元”。大赧天下,广封功臣,而在一系列诏书中,却有一道看来不甚明显的诏书:准燕国公请,出为蒲州别驾。

虽然别驾不过是刺史佐官,在朝中权贵眼中并不算是多惹人注目,可是因为薛崇简特殊的身份,却还是惹来了许多人的注目。在他离京这一日,许多亲贵都派了耳目在明德门盯着。

李持盈并没有去送别,更或者说,她只是站在灞桥边上的酒家中远远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队伍。

她不知道,该对二郎表哥说些什么。哪怕是说再多,都不过是些虚话了吧?这还是二郎表哥第一次离开京师,只不知蒲州可繁华?他去了那里,可会过得好?

哽咽无声,在身后秋眉低声轻唤时,她漠然回头,却在看清那站在楼梯上的人时怔住。慌忙侧过身去,她匆匆擦去脸上的泪,有些惶惑。

“表哥,你…”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已经被他用手指抵住。

“不要说话…”薛崇简低喃着,将她拥入怀中,抱得那样紧。

李持盈合上眼睛,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仿佛是要将他嵌在自己的身体里。

这一刻,他们彼此都知道这恐怕将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拥,格外的珍惜。带着那样无言的伤感。

过了很久,薛崇简才放开手。抚着李持盈明显清减的面容,他温言浅笑:“还是睡不着?若是仍睡不着,便不要睡了…还记得那次表哥的生日宴吗?元元,你跳舞的样子真是美…纵情欢歌,把所有的不快都忘记吧忘记一切,才会活得更好…”

李持盈哽咽,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他却已经后退。

投下最后一眸,转身决然离开。哪怕身后的哭泣让他的心揉作一团。

此生,终是缘尽于此…

灞桥相送,心中惶惶然不知所措。可行在灞桥之上,望着那茵茵垂柳,如烟如雾般的浓绿…

李持盈突然间便似顿悟。虽然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可只要知道表哥将如这垂柳般在他乡快乐平安,便已经足够了…

送走薛崇简半个月后,便是阿姐李仪。史崇玄死后,李仪似乎一下子便失去了光彩。那常挂在唇边的浅笑再也找不到,就连眼睛也少了几分亮光。

“我要去华山修道。听说那里曾有人炼出过仙丹…元元,若我炼出仙丹,化作女仙,定可以在天庭上见到史师了…”

虽然史崇玄死了,可李仪仍然固执地认为他是借兵解成仙,如今正在天庭中为仙官。不知道怎样劝慰,更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想过劝说。只因为每次说起炼丹成仙再与史师相会时,李仪的脸上才能找出些许幸福的色彩。

二郎表哥走了,阿姐也走了…

长安城里忽然变得那么冷清。明明仍是夏日,却为什么竟然也觉得冷呢?

一日,李持盈忽然问阿勒:“还记得当初我说过总有一天会让你回家的吗?一起去海边吧或许,你有办法回家的…”

不想再留在长安城中。她想四处走走,去看看她所爱着,恨过的人为之争夺的这个天下究竟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美好得让他们为之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三郎哥哥,我会用脚去丈量你所拥有的这个天下。等我回来,会告诉你的江山有多么庞大,有多么美丽…”

其实,在她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笑着说:“不管是去哪,我都会带着你。如果我去边疆,那就带你一起去看大漠孤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