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李白,便有人往前凑:“这位兄台,可是得了名刺的?”

李白冷眼扫过,只是冷哼一声,径直上前。对着守在门前着道袍却更似宦官的男子淡淡点头,递上那张描金名刺。

那道人接了名刺,细细看过,便尖着嗓子道:“这位郎君,酒宴要在每日黄昏才举行的,您不如再等等吧”

李白皱眉:“某并非来参加酒宴,还请你通传公主,就说蜀北故人来访。”

皱起眉,守门的道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李白,才回首使人进去传话。

负手而立,李白压下心中激荡,面上只作淡然之色。过了足有一刻钟时间,门里才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哪位是从蜀北而来?”一个女声轻问,却不是之前听到的。

原本正待转身的李白顿了下,这才慢慢转过身去。抬眼望去,却见门里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妇人。依稀有些面熟,他便笑着上前拱手为礼:“正是敝人。不知夫人是…”

“不敢,这位先生唤一声秋眉便是。”秋眉打量着李白,迟疑道:“可是紫烟家人?”

李白立刻皱起眉来,“某并非胡县令家人,更不是受县令娘子所托而来。”

秋眉“咦”了一声,想了半晌,忽然惊道:“难道竟是那骑牛的…”

李白面上一热,却还是颌首认了。秋眉不禁笑起来:“果真是故人。只是先生来得不巧,我家贵主却不是观中,而是往终南山去了…”

李白一怔,还未说话,秋眉已经平声道:“不过无妨,观中的酒宴还是照常举行,先生黄昏时尽管来便是。一样会让先生如意的。”

默然无语,李白迟疑着,抬起头来便撞上秋眉看似平和却隐隐有丝嘲弄之意的眼眸。刹那间,他有些赫然,又觉愤然。便是有心借此机会扬名,可他凭的仍是真才实学,这秋眉一介奴婢,凭什么嘲笑他?

虽然有些怒意,他却是不显,只是抱拳笑道:“如此,且容某思量。”

转身而去,李白越想越觉恼火。可除此之外,却又有深深的失落。怎么竟会这样错过呢?

垂眉思忖,他突然便笑了出来。便是玉真公主她去了终南山又如何?这时候,他追去还不是一样能见到?

既然想见,便要相见,他李白几时也这样婆妈起来?

主意一定,他便立刻回了客栈取了马,毫不犹豫地出了长安城,直奔终南山。一路急驶,寻着那辆轻车的遗迹直上终南山。

山峰奇峻,自山上往下望去,便能看到长安城。遥遥城郭,整座方城便如千陌纵横,又如一盘宏大的棋盘。座座府宅,便如盘上棋子,点缀出一派繁华气象。而皇城中那魏巍的宫殿,即便是从终南山上看,也是那样威严,有如九宵之上的宝殿一般,令人向往…

“总有一天,我会站在那座宫殿中…”他低语着,仰起头来,突然发出一声长笑。笑声中充满了无比的自信与傲气…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八章 相思红豆

终南山别院中,灯光通明,笙歌悦耳。可在宅院深处的一处小院中,却是灯光黯淡,静寂无声。

抬起手腕,用玉钗拔亮灯芯,李持盈隔着案几,对着空空如也的对面温柔地浅笑,柔声道:“这些菜,都是元元亲手做的,虽然味道可能不是很好,但总是我的一番心意,你们莫要嫌弃…”

一面说,一面夹起一块鱼肉,细细剔了才放进对面的空碗里,温言道:“表哥爱吃鱼,却总是嫌鱼刺太多,我帮你剔掉就是。”

话下筷子,又转过脸去斟上酒:“姑母也是,酒还是要少吃…”话说完,她便顿住。放下酒壶,垂下头去,忽然淡淡一笑。

若此刻有人见了她,只怕要当她是魔障了吧?幽幽笑着,她回眸望着立在一起的朝光,笑道:“朝光,你可觉得我是疯了?”

朝光眼中一黯,却只是笑着摇头。李持盈垂下眼帘,想想,便苦笑道:“这一晃,连表哥也去了六年了…”

那一年的冬天,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捱过来的。先是嫂嫂王慧君病死在冷宫中,她还未哭完,便得到消息,说表哥薛崇简死在袁州任上。

乍闻恶耗,她一口鲜血吐在那使者身上,一口气没缓过来,便晕死过去。待她醒来,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个她曾那样深爱过的男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男人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甚至,她要在他死后月余才接到消息…

一晃眼,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少女。人都说她是金枝玉叶,可随心所欲。可谁知道她的一生,都在与人离别。生离,死别,她身边的亲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她,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都没有办法留住…

“下一个,又会是谁?”她低声呢喃,苦笑着望着对面,仿佛是真地看到对她含笑相望的姑母与表哥。

因为碍着三郎哥哥的忌讳,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祭拜。也只有这样私下地以酒祭,依稀中,仿佛他们仍与她相聚,面容仍一如当年最后一面,带着让她怀念、难忘的温善。

这座终南别业,便是当年姑母逃入的那座山寺。自从表哥去后,她就求了来重建了这座别业,虽然外表奢华,可这悄悄圈起来的小小院落,却仍然是当年她与姑母相见的那个模样。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又仿佛回到从前。

“姑母,你看到了,我也老了呢只是,我象你那般年纪时,想来不会有你那样的雍容华贵…”忽然低声细语,李持盈忽然笑了起来。那时候,她便与姑母说过类似的话,每当她这样说时,姑母总是发笑,捏着她的脸夸她嘴甜的。

摇了摇头,李持盈静静地笑着。目光只温柔地凝望着对面。

朝光默默地望着,眼神越发的怜惜。正待上前,却突然竖起眉来,闪到门前,沉声喝问道:“什么人?”

“朝光姑姑,是我…”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女孩低声应着,迟疑着道:“京里来了一位客人想要求见贵主。”

朝光皱眉,冷笑道:“可又是那些什么狗屁才子?那起子人随便打发了就是,你还巴巴地…我知道了,又是那些小蹄子欺你是吧?真是,不过是宫里出来的伎者罢了,就仗着这些来欺负人,看我不教训她们…”朝光冷笑着,又喝斥道:“十二娘,你也恁地胆小,怎样也是被贵主捡回来的,怎么就被人欺负成这样?”

被唤作十二娘的女孩怯怯地扯了扯朝光的衣角,“姑姑,您莫要生气。其实,也不算是欺负,我喜欢那些姑姑,她们的舞真是美…好象仙女…”

朝光哼了一声,不屑道:“你还不曾见到什么是真的美,就她们,也似仙女?我告诉你,咱们大唐梨园中,技艺最高的舞伎可不是这些人,而是一个叫公孙大娘的女子。你若见了她的剑舞,才知道什么叫舞…”

转过头来,李持盈淡淡笑道:“好了,朝光,你就不要逗她了。公孙大娘的剑舞虽妙,可十二娘又怎么能见到,更何况是偷师了”

听到偷师二字,十二娘的脸色立刻就红了。可想想,她又忍不住涩声道:“贵主,十二娘可不可以也进梨园?若是能同公孙大娘习舞,十二娘死也甘愿。”

李持盈一愕,望着女孩晶亮的眸子,一时竟无法拒绝。想想,便不由得笑出来:“这事,你却要求朝光了,她与公孙却是有些交情,看她如何应你吧”

十二娘大喜,忙转向朝光。朝光却是板起脸,只哼道:“还不先说来求见贵主的是哪个?难道你竟忘了自己的职责。”

惴惴不安地望了李持盈一眼,见她只是微笑,十二娘才道:“贵主,一个叫李太白还是李白的大叔来见你。”

“李太白?李白?”李持盈微怔,旋即明白过来她是把人家的名与字一并说了。想想,她突然眼睛一亮,“这李白?朝光,难道竟是当年那个骑牛的少年?”

朝光皱起眉,“可是那个吟什么酸诗,还狂言自己是什么栋梁的那个小酒鬼?”

李持盈不禁失笑:“你记得倒清,不过我记得这少年倒的确是个人才。只不知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也可一见”点头而笑,她转过身笑笑,“元元便先去了…”

十二娘打了个哆嗦,怯怯地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忙迈着短腿追出去。难道这屋子里真的有鬼?怪不得别业中的那些姑姑谁也不肯来…不对,贵主是仙子,这屋里便是有什么…也该是仙人才是。

她在心里嘀咕着,可脸上却不好看。朝光瞧了,也不说话,只是冲着这丫头阴阴一笑,让她心中更觉忐忑。

李持盈却未曾留意到朝光居然在吓唬小孩子,只是徐徐向前。想起当年初见那少年时的情形,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微笑。因着这一抹愉悦,倒一扫连日来的沉闷。

虽然很是好奇,可见到李白的那一刹那,她还是略有些吃惊。十年光阴,当年那个俊朗的少年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的男人。也蓄了胡须,看起来稳重许多。可是,哪怕如此,整个人仍如一把出鞘的剑,带着锋芒,让人觉出他的骄傲与自得。

“李白?十年未见,原来真的已经…”她的话还未说完,随着她走进来的朝光已经冷哼一声:“我说是谁,原来你就是那个李白怪不得了,白日里竟是那般狂妄无礼,还真是十年未变…”

李持盈一怔,目光在李白身上一转,便笑了起来:“却原来,白日里在路上的那个竟是你…果然还是当年那个不平则鸣的少年”上下打量着李白,李持盈暗在心中思忖。仍是这样锋芒毕露,是这人幸运未曾受过挫折还是…

她这边厢打量着李白,李白却也在望着她。自初见的一礼后,他便大胆地望定这当年的故人。虽然如今已经知道她乃是御妹之尊,可狂妄如他,在三分敬重之中,却仍带着七分的傲气。

十年未凶,眼前的女子仍仿佛是当年那个在溪边与他共饮的样子。他知道她应该年纪已经不清了,甚至眼角也带了淡淡的笑纹。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气质仍然清逸如初,并未让那日重的雍容之气淹没。奇妙而矛盾的美丽,如同牡丹与水仙同时盛开。

“见过贵主,白来践十年之约。”他淡淡笑着,带着强大的自信。

他入长安城,已有数日。甚至得到多年前便已仰慕的一位大家的称赞。那位自号“四明狂客”的工部侍郎贺知章贺侍郎,是何等傲气之人,却也对他这小友赞赏有加。便是没有玉真公主的推荐,他也觉此行必不会落空。

他这一番心思,李持盈却是不知。分宾主落座后,闲话数语,她便笑着问道:“十二郎,你可是仍未改当年宏志?若如此,何不参与明年春试,借此一展抱负”

李白先是皱眉,续而冷笑道:“芸芸众生,皆为利来我又不图那些功名利禄,只想为国尽忠罢了。岂会与那等只知死读书的酸人为了功名去抢破头呢?”

正微笑的李持盈目光一凝,嘴角的笑容也有些敛去:“难道十二郎竟是要留在民间为国尽忠吗?”她淡淡问着,却难免有些分不太清的愠意。

偏李白是个性子疏狂之人,又怎会去留意他人脸色。竟只笑道:“我知圣人英明,绝不会令明珠蒙尘的。”言下之意,他这样的明珠总会被皇帝发现他的才华的。

李持盈眯起眼,几乎要冷笑出声。这李白还是当年一般。虽有大志,却到底狂妄…

正在心中暗自思忖。目光转处,却见朝光转身自一个自后而入的宫人手中接过一张信笺。她心中微动,便咽下要说出来的话,转目望向朝光。

朝光转过来,神情颇有怪异,递上信笺时低声道:“是秋眉姐姐特意着人送来的。”

“可是有什么事?”她淡淡问着,信手打开,只看了一眼,便觉这信笺并不是她府中常用的纸张。而这字迹…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低声念着,因这熟悉的字迹而有些微轻颤。

“这诗?可是他…他不是一直住在嵩山吗?怎么会突然…”

她原本并不没想得到答案。却不想朝光静默片刻,竟答:“奴婢听说,去年秋时,刘氏便没了…”

“你说什么?刘氏她…”她突地一跳,李持盈猛然跳起身,竟是提起衣摆大步向外奔去。

李白一怔,站起身来:“公主…”望着李持盈的背影,他怅然若失,一时间,竟是说不清心里泛上的那丝苦味究竟是因为什么:“红豆生南国…这究竟是何人所做?”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九章 阿姐

在茂密而阴暗的竹林间踉跄向前,奔向前方那朦胧的灯光。

可是,明明之前那样急切,却在迈上台阶前的瞬间顿住脚步。抬起手抚摸着脸颊,李持盈缓缓退下一步,扶着身边的粉墙,忍不住一声低叹。

七年未见,那人还曾认出她的模样吗?或许,他便如李白一样,已如翩翩少年长成成熟的男子,可她,却已经老去…

合上眼,她苦笑了下。才再举步向里走去。这曾是他在玉真观的旧居。七年来,虽有她偶尔前来小坐,可想来也早已满是尘埃。只不知他重回故地之时,是怎样的心情…

还没有走进室内,便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她顿住脚步,听出那说话的女子正是秋眉。

“王公子,我已经派人把那首诗送往别业,想来贵主也快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秋眉的眼角有意无意地向外瞥了一眼。“闻听尊夫人之事,奴婢也是万般悲切。只不知,王公子您…”声音一顿,秋眉忽然低笑道:“若是她知道您现在在什么地方,不知要多么伤心了。”

李持盈心中一动,原本雀跃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而房内的王维却是一声低叹:“姑娘何苦如此呢?我知道姑娘当年便厌恶王某。只是,今日前来,某并无他求,只不过是想见一见公主罢了…阿刘去时,曾经说过她当年竟连向公主致谢,都没有过…盼我为她向公主说一声‘谢’…”

虽然语气平和,可到底带着一丝忐忑。此番前来,他也是沉吟许久才做出决定的。娘子临终前的嘱咐,他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其实,那些话,字字句句,原本就是娘子揣摩着他的心意才说出来的吧?可是,正因为知道娘子所说都是为了他,他才更觉惭愧。

已不是七年前那个一身傲气,被人夸赞少年才子的狂妄男子。今日的他,忐忑不安,满怀谦卑…或许,即便是过了七载,公主仍没有原谅他吧?若不然,三年前他迁居嵩山后,也常走动长安城中。可整整三年,却不曾得到过与她同处一地的机会。那,是她在故意避开他吧?

忍不住一声轻叹,却是数着念珠,低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李持盈在外听得一愣,想象着屋里王维是怎样的情貌,不觉苦笑。之前便听说王维信了佛,甚是虔诚。没想到竟然真是如此…

平复下心绪,她缓步而入。人还没有进门,便已笑道:“是王郎来了吗?真是大幸…”抬眼望去,她心中仍是禁不住一跳。

匆促跳起身来的男子,一袭蓝衣,蓄着胡须,面容清瘦,虽然不再是当年那个翩翩白衣少年,却仍是文质彬彬的雅士。令人见之便觉不俗。

“何必多礼呢”李持盈淡然笑着,做足好客之态:“王郎,终究是相识一场,你不用客气的。”

王维默然,目光落在李持盈脸上,脉脉无言。许久后,才哑着嗓子道:“那首诗,你可见到?”

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把那张纸抓得发皱。可李持盈脸上却仍是带着淡淡的笑。“王郎之诗,一如当年,清丽雅致。”

“不只是诗,”王维欲俯近身,可瞥了一眼在旁笑吟吟望着他们的秋眉,便又坐直。“公主,你当知,诗为心声…”

诗为心声她何尝不知?可是,有些怕了呢美目微合,她只作没有听懂他的话,笑问:“不知王郎今后有何打算?”

有些失望,王维望着李持盈,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淡淡道:“我正请人为我物色宅院,今后想留在长安。只可惜,寻了数日,现下还没有合意的…”

李持盈目光微闪,迟疑了下,才温言道:“既然如此,王郎便留在观中住上一阵吧我看秋眉早知公子所需,若不然,又岂会引王郎来此故地呢?”

说话的时候,她抬眼瞥向秋眉。可秋眉却只是笑盈盈的,全不显半分紧张之色。反是李持盈反倒有些赧色。秋眉猜得却是准,她果然还是留了王维。可,虽然留了他,心中却还是乱如一团麻般,如果他真是一如当年,那她…

心思复杂,她乱得没有个章法,甚至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便只胡乱说了些闲话,便告辞而出。

走出精舍,她按着砰砰乱跳的心房,恍惚又回到当年那个让她迷醉的夜晚…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贵主,”秋眉低声轻唤,忽尔低笑出声:“贵主,如今精舍再有主人,怎么贵主竟不顺势留下呢?*宵一刻值千金啊”

“呸,”回眸啐了一声,李持盈快步跑开,可不过片刻,便又慢了下来。幽幽叹道:“秋眉,你说他是否真的…还是,不过是同那些上门来的文人骚客一般,不过是想搭上通天梯罢了。”声音一顿,她忽然冷笑出声:“若是如此,他怕要失望了。如今宫中谁人不知,走武氏的关系比走我的关系更快捷呢?不曾见,那李林甫如今已是位高权重吗?”

想起那位已经成为右相的李林甫,秋眉也不禁默然。若说,人人都说那曾是小吏出身的李林甫没有本事。可那么没本事的人却偏偏能投武氏所爱,成了现在名震长安的右相。

见李持盈面色深沉,她想了想便安慰道:“贵主何苦妄自菲薄?且不说您的身份是何等尊贵,就是您的样貌,性情,哪一样不是千里挑一,便是王公子对您一片痴心,念念不忘,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李持盈闻言,不禁失笑出声:“只有你们,才觉得我是无一不好。这样的赞美,到底是只出自亲切之人。觉得我是完人的,只有你们还有…我阿姐了”突然回过头去,她沉声问道:“近来可收到阿姐的信?怎么这么久竟没消息呢?她上次说要往青城山寻仙,也不知这仙到底是寻得什么样了…”

忽然低头一笑,想到大概姐姐最后寻到的不知是哪家美少年养在身边,脸上便生出一抹红晕。

因挂念着阿姐李仪,李持盈便欲派人前往华山探视。

此时,天已蒙蒙亮。虽是一夜未眠,她却了无睡意。打发了人出去后索性拉着秋眉和朝光闲话家常。不知怎么的,今天格外想念阿姐,说的便都是些小时候的事。

朝光到王府时,李持盈已经八岁,再往前的事,她却知道得不多。可秋眉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一直微笑着聆听,偶尔插上几句,补充些李持盈已经有些忘却的事。

“那时候贵主小小的,总是爱哭鼻子。东宫里天天都能听到贵主的哭声。那时候,大王总是远远地看着…”

因秋眉的话,李持盈怔忡无语,过了许久,才幽幽一叹。“秋眉,如果不是为了阿爷,你大概不会这样留在我身边吧?”

秋眉垂眉一笑,只温言道:“贵主待奴婢一直这么好,奴婢怎么舍得离开呢?”

李持盈便也不再说话,只是浅笑。就在这时,突听得院外一阵喧哗之声。

“砰”地一声,推得太急,大门撞在墙上又弹回,险些打在冲进来的人身上。那人却什么都顾不得,只是连滚带滚地冲了进来。在他身后,又跟着几个行色匆匆,面容憔悴的男人。

李持盈吃了一惊,认得那前面一脸惊惶之色的正是她刚刚派出前往华山的人。怎么人才走了不过半个时辰,竟转了回来…

霍然起身,她厉声喝道:“你怎么回来了?”

那宦官一吓,忙急忙道:“奴婢才到城门,便撞上从华山来的人,他们也是刚刚才进的城…”

听他这样一讲,李持盈更加心惊,瞪着那几个人,面色大变。只恐听到恶耗。又忍不住在心中抱怨:“早叫阿姐莫要吃那么多金丹了,偏偏不听我的…”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声?”声音有些发抖,尤其是看到上前回话的人面带忧色时,她更加惶惑。

“公主,真人她的身子近来不大好…”那人忧色重重,李持盈却是松了口气,竟是再也站不稳,直接跌坐在罗汉床上。

只听那人又道:“小的们原是劝真人回长安休养的,可是真人只说她此生再不入长安半步。所以,现在,留在洛阳。小的们是特地来请公主往洛阳一行的…”他顿了下,才道:“公主,怕是真人就要飞升了。”

听得这两个字,李持盈再也忍不住眼泪。“现在还说什么飞升?若这世上真有仙界天宫,倒也是好了…”虽然同样是修道,可是她与姐姐,到底不同。若是姐姐听她说这样的话,怕又要喝斥她了。

顾不得其他,甚至等不及入宫面圣。李持盈直接便带了人直出长安,奔往洛阳。只叮嘱前来报信的人面圣之时,能把阿姐的病说得有多重就有多重。

虽然阿姐根本不想三郎哥哥知道她的事,甚至这么多年都一直记恨在心,就是连死都不想迈近长安一步。可到底,他们仍是骨肉至亲的兄妹,如果此刻不再见上一面,怕是此生便再无机会了…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二十章 惜取眼前人

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年),洛阳。开元观后观。

秋雨蒙蒙,透着浸骨的寒意。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让她的身边也在微微发颤。可李持盈却仍然跪在李仪的坟前,不肯离去。

整整两年,她留在洛阳陪伴着阿姐度过了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虽然总有抹不去的凄伤,可这段日子,却是十几年来,她最平静的时光。

就在阿姐在弥留之际,她缍放下了所有的心结,不再怨恨不再纠结,甚至能微笑着面对怨恨了近二十载的兄长。虽然不过匆匆一聚,李隆基便又返回长安。可兄妹携手相望,恩恩怨怨,尽于一笑间泯灭。

“怨了太久,连自己都觉得累了…元元,你不要为阿姐伤心,阿姐现在很开心…真的,马上,就可以见到袁师了…你听到那乐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