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大是谁?”朝光懵懂,却还是依了吩咐去做事。回来后,只道:“那张仙人一听奕大之名,便白了一张脸,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贵主,这奕大到底是什么人啊?”

“什么人?神仙喽”李持盈一笑,颇有得意之色。

到了第二天,她便听说那张果从住所消失。竟连宫中派去侍候的宫人宦官都不知道这位神仙究竟去了哪里。

“神仙是被公主吓跑的…你不知道,咱们这位公主,可是凶悍得很,你不曾听过吗?那个王摩诘便是被公主强行霸占的…”

李持盈没开心几天,长安城中便已经传开了这样的传闻。让她又气又恨,面对李隆基时很是发了通脾气。觉得心虚,李隆基倒也由着她。

还是杨玉环帮忙开解:“依我看,那张果说不定还是个骗人的方士,并非是真神仙。亏得公主没嫁他,要不然反倒要受罪了…”

李持盈冷哼,也不再闹,拂袖便走。李隆基看着她的背影,大叹,回手握住杨玉环的手:“还是玉环体贴,都是那骗子不好朕非要抓到此贼为小妹出气…”

“三郎,他走便走了,何必抓他?如果您真要通辑于他,那天下的有道高人,岂非心寒不敢再来自荐?”

李隆基此时也正慕道心切,听杨玉环一说,便觉有礼。果真按下此事,不再追究。

经了此事,便更觉杨玉环善解人意,爱到骨里,哪还记得自己这位美人曾是自己的儿媳。

杨玉环却是乖巧,哪怕李隆基再说赏赐,也不开口多求财物。到最后,才似却不过般低声道:“玉环甚想念家人,不知三郎可否恩准我兄姐来京与我相聚?”

这样的小事,自然断无不答应之理。于是,就在天宝初年(公元741年),从蜀地,杨氏兄姐应召入京。此刻,无人知道,这几个从偏远小地来的男女,即将成为大唐炽手可热的亲权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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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五杨

歌舞正欢。满殿香风丽影,却敌不过正在场中飞旋的一个杨玉环,引人注目。

瞥一眼正围着杨玉环欢舞的李隆基,李持盈笑着偏过头去,目光扫过对面的那几个贵妇。

那几个贵妇,穿的是最时新的袒领襦裙,身披彩帛,头饰珠翠,臂缠金钏,个个明**人。尤其是那个穿着娥黄色的妇人,更是一身襦裙俱以金线绣着凤凰牡丹,远远看去,金光灿灿,令人不敢逼视。

这衣饰超了规制的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杨玉环的三姐虢国夫人。她身边的两个便是大姐韩国夫人,八姐秦国夫人。李持盈还记得去岁,这三个女人初入长安时,身上还带着一身乡气。可今时今日,却早已比那些自幼生于长安的那些贵妇更像是个长安人。

不论是从衣着还是言谈举止,都再也找不到去年初见时的影子。不仅是她们姐妹,还有杨玉环的两个兄弟,如今也已是京中炽手可热的新贵。

尤其是她的从兄弟杨锜,更尚公主太华为妻。李持盈每次想到,总是忍不住发笑。且不说姻亲关系,这是女儿嫁舅哥。就是单只说这太华公主是武贞儿所出,原本是杨玉环亲小姑一事,就让李持盈哭笑不得了。如果武贞儿泉下有知,该作如何想?

不管怎么说,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杨玉环的父母亲族一应受封,而这天宝元年入长安城的五杨,如今独享圣宠,可随意出入宫掖,甚至连李隆基都直称几位夫人为“姨”,善待一如民间姻亲。

长安城中,五杨宅院相连数坊,富贵景象便是许多正经王孙贵戚都比不上。

一时间,杨氏气焰之盛,便是李持盈都有意避让三分。虽不是怕了,可到底不愿多生事端。

眼见场中三郎哥哥舞得欢畅,李持盈便站起身来悄然离开。这样的宴会参加得多了,也着实让人生厌。反倒不如于御苑中赏花看景来得幽静。

没有唤人随行,她一路缓行,绕过石径,远远望向一处假山石上站着一个人。看那身影,窈窕之态依稀便是梅妃江采萍。可是等她走近时,却已看不到人影。

走上假山,就站在方才江采萍站过的地方向下看去。目中所望,却正是刚才她走出来的花萼楼。恍惚还能听到飘扬而来的乐声。

垂下眼帘, 她在心中一想,便忍不住叹息。只听新人,哪闻旧人哭民间富家尚且如此,何况宫中?谁又能在对宠正隆时想到他日自己也会失宠于君前呢?

感慨着,她提起裙摆,正待附带阶而下,可目光一扫,却不自觉地凝住目光。远远的,她看到有人自花萼楼中走出,看那一片金灿光彩,正是虢国夫人。只不知为什么这会儿身边却没有平日前簇后拥的奴婢,而是一个人悄悄的,甚至还在回头张望着什么。看起来十分谨慎模样。

李持盈看得生疑,眼见她沿着回廊拐进一间偏僻的暖阁,又小心地掩了门窗,不禁更觉得奇怪。只是,不管她要做什么,却与她不相干的。收回目光,她原本是不想再看的,可目光转处,却看到一道人影正走近那暖阁。明黄之色,直闯眼帘。

“三郎哥哥…”李持盈怔住,呆立半晌,突然吃吃笑了起来。

她家兄长最是多情。若说真的专宠一人,何其之难?便是当年武贞儿那样风光,宫中不是还时有其他嫔妃有孕生子?更何况,那样撩人的妇人整天乱抛秋波,他又怎能忍得住?到底是只偷腥的猫。

虽然有些感慨,可因着是自家兄长,又见惯了这些,她便只觉得可笑。以至于立在假山上瞧见杨玉环自花萼楼中寻出时,更生担忧之情。匆匆跑下假山,她快步赶回,却只来得及隔着长长的回廊急叫了一声:“太真…”

她这一声叫出,杨玉环便应声回头。偏就在此刻,在她身后响起“吱呀”地一声。杨玉环愕然回头,原本还带着笑的脸立刻僵住。怔怔地看着正从暖阁中走出,半侧着脸撩着头发的虢国夫人,杨玉环咬住嘴唇。上上下下打量了姐姐一番,突然就猛地推开她,直冲入暖阁。

李持盈暗叫一声不妙,忙几步冲上前。正看到虢国夫人冷冷回身,喝道:“玉环,你发什么痪,推我作甚?”

杨玉环回过头来,狠狠瞪她:“他在哪儿?三郎他在哪?”

“你在浑说什么?大家怎么会在这儿呢?”因虢国夫人答得如此镇定自若,连李持盈都不禁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虽然奇怪,却到底还是帮忙掩饰:“玉环,先回去吧”

杨玉环一向温婉柔顺,可这回却不知怎么地,竟然用力甩开她的手。直接往内室冲去,李持盈还未跟进,只听得珠帘后“砰”地一声,竟是什么东西被推倒,又有砸碎东西的声音。

转目看着虢国夫人冷笑,面带不屑的神情,李持盈摇了摇头,跟进内室。只见得地上倒着一架大屏风,又有些瓷片。而李隆基正一脸尴尬之色地呆立在杨玉环的对面。

这可真是被人逮个正着,就连辩解都无从辩解了。

李持盈心中暗叹,恨不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跟过来。只是这会儿她就是有心退出去,也已经晚了。只能清叱一声:“太真,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出去”

杨玉环却是不理她,只是一个转身,扑向虢国夫人:“你又同我争从小到大,你都要与我争。现在也是,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叫嚷着,已经扯住虢国夫人,用力摇晃着。

从没见过杨玉环这样,李持盈一时也是怔住。可虢国夫人却也不是个吃素的,竟是用力推开杨玉环,骂道:“你疯够了吗?象你这样,大家怎么还会喜欢?”

杨玉环跌坐在地,象个孩子一样仆地大哭:“我只有三郎一个,只有他一个啊…”

见她这样失态,李持盈不禁皱眉,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李隆基。却见他定定地望着杨玉环,神情变幻不定,却最终只剩浓浓柔情蜜意。竟是直接上前拥住杨玉环,柔声道:“傻丫头,哭什么呢?难道你忘了我曾说过,与你便似民间夫妻。虽不是结发,却要白首偕老吗?难道我会负你吗?”

杨玉环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李隆基,一时说不话来。而虢国夫人冷笑一声,娇声唤道:“大家…”她只唤了一声,便不得不咽下所有的话。望着李隆基冷漠的眼神,她有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也不理她,李隆基直接抱起杨玉环便往后走去,竟是连看都不曾看过虢国夫人一眼。

自此之后,杨玉环恩宠更胜往日。甚至可说是真的宠冠六宫,原本还偶尔可沾雨露的嫔妃,竟是连李隆基的面都难以见到。不过半月,宫中便已传出太真娘子妒妇的传闻。

私下里,杨玉环同李持盈说,她该感谢三姐的,如果不是她,她还不知道三郎原来对她是这样真。

李持盈听了,不觉失笑。却自然不会胡说别的。

因为那件事,杨玉环几乎月余不许虢国夫人入宫,可日子久了,便似忘了这事,便又传几位姐姐入宫作伴。

虢国夫人不知是怎样想的,再次入宫,更形嚣张。虽不似旁人浓妆艳抹,她不过是淡扫娥眉,一脸素颜,不显妖娆之色。可偏偏举止上又十足的张扬。几乎是明着与李隆基眉来眼去,极尽**之意。

可李隆基,明明把她的**看在眼中,也会与她说说笑笑,看似暧?昧,可神情却始终坦然自若。让原本还有些担忧的杨玉环彻底放下了心思,自此后,就是亲眼见着虢国夫人有出格之处,也只作不知。反倒在望她的眼神中透着几分怜惜之意。

“三姐总该知道,这世上不是她抢,便一定会是属于她的…”

这样的日子平缓似水,李持盈在旁看着,倒真信了三郎哥哥是对这杨玉环有别其他人。不过,帝王的真情到底有多真,那却又说不好了…

厌了宫中盛宴,李持盈便连拒了数次传召。却不想,这日宫中竟亲自派了高力士前来传召。

“贵主,太真娘子嘱奴与您说,您已经错过了之前宴会上的精彩,这次万万不能再错过。她和大家,定要让您亲见那个有趣的人乐上一乐呢”

“有趣的人?可是梨园又出了什么新的诙伶?”李持盈笑问,其实心里并不想去。却不想高力士竟是一笑,故作神秘地道:“贵主还是亲眼看看吧这人,前几日可是让大家和娘子很是开心。想来,贵主也能开怀一笑的。而且,这位的胡旋舞可是一绝,就连太真娘子都自愧不如呢”

“果真?”李持盈大奇,杨玉环的舞技出众,除了公孙大娘的剑舞外,才有能让她自愧不如之人。因着高力士的话,她生出好奇之心,便果真应召入宫。

只是这一见,却让她大吃一惊…

第二十九章 安胖子

任何一个初次见到安禄山的人,都不会想到那样的胖子居然也能有那般轻盈的舞步。如同风般飞旋,热情的,欢乐的,矫健而健美,尽得劲舞的精髓。

难怪连杨玉环都自愧不如,看这安禄山的一曲胡旋,的确是带着别样的美态。

“奴婢听说这安禄山在平卢简直就是土皇帝一般,收刮的民脂民膏多不胜数。光是这次上京送给文武百官的礼物就在数十万钱。就是五杨,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

听了朝光的低语,李持盈不禁皱眉。

“这安禄山真如你说的那般不堪?若真是如此,三郎哥哥岂会如此重用他?”

朝光撇嘴,“这奴婢可不知道了。奴婢只是听人说当年张相公曾说他日乱我大唐者必此胡儿。只是,当时大家根本就不信他的话…”迟疑了下,她偏着头想了想:“或许,是张相公说错了?大家那样精明的人…”

是精明,可是现在的三郎哥哥…垂下眼帘。李持盈再抬头看那体形硕大,肥壮彪悍的胡人,就不再觉得这胡人那么逗人发笑了。

她是不怎么笑,可是别人却笑得越发欢乐。

“你这胡儿,腹大便便,我看,比那怀胞十月的妇人还大上三分呢”嘲笑着,虢国夫人掩面而笑。原本就艳丽的的面容更显娇媚,雪白的胸口也起伏不定。看得安禄山目瞪口呆。她反倒更觉得意地挺起胸膛。

李隆基虽不似虢国夫人一样笑得直白,却也忍俊不住:“安卿,你腹中所藏何物?竟这样大腹便便?”

被李隆基一问,安禄山才收起那明显表现出的乡气。躬身施礼,沉声道:“陛下,臣腹中除了一颗赤胆忠心外,再无他物。”

原本还带着嘲笑的李隆基乍听,立刻便笑起来:“好好一颗赤胆忠心安卿,你且上前,与朕说说你治下趣事吧”

安禄山果然上前,坐于下首,大讲那些边关奇事,除了与胡人大战之事外,更说到一桩奇事:“臣治下,于去年七月,全境遍布蝗虫,蚕食禾苗,几乎使我境内无收。当时臣焚香祝天说:臣若操心不正,事君不忠,愿使虫食臣心;若不负神祇,愿使虫散。祈祝不过半个时辰,便忽然自天边飞来了一大群红头黑鸟,片刻之间便把这些害虫吃得精光…陛下,不是臣要邀功。而是这样的奇事,不敢不向我皇禀告。”

李隆基见他说得活灵活现,偏又并不以为功。不禁更觉欢喜。这些年来,他潜心修道,所求无非是能长寿安康。因为这样的心愿,便更喜欢听到祥瑞之兆,每每听到,都觉苍天佑唐,更会保佑他这个真命天子。安禄山的话,无遗深深触动了他的心事。

正说话间,有小黄门来报,太子入殿。

见到李亨缓步而入,李持盈不禁笑了起来。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如今的李亨已过而立之年,可在李持盈眼中,却仍觉他是当年那个稚气的孩子。

李亨走进殿中,除了五杨恃宠而骄外,余者尽数起身施礼。可偏偏安禄山,虽然也随众人站了起来,却不曾向李亨施礼。便有宦官,悄声提醒:“将军,你该向太子殿下施臣子礼的”

安禄山闻声,掀眉惊问:“为何我要向太子行礼?我是个粗人,却不知这太子是几品官,竟要我行礼啊?”

众人见他这样粗鲁,完全是个莽人,不禁皱眉。尤其,是看到李亨虽然未露出不悦之色,可眼中却有掩不住的尴尬之色,便更是纷纷垂下头。可李隆基却毫不以为忤,反觉这安禄山实在乡气得可爱。竟温言解释道:“太子便是皇储。也就是说待朕百年后接替朕执掌大唐做皇帝的人。安卿,你该向太子行礼的。”

安禄山闻言,怔忡数息,才道:“臣是个蠢人,从来都只知陛下,不知太子。实在是死罪只是,便是如此,臣眼中、心底仍只敬陛下一位真命天子”

李隆基笑意更深,虽仍使安禄山向太子行礼,可声音却越发温善。

因安禄山如何行状,在他真地行礼时,李亨便不好受其全礼,只微微侧开。虚受了一礼便罢。

李隆基见状,便转过头去笑着同杨玉环道:“此胡儿着实有趣,若你我膝下也有这般有趣之人,可不愁寂寞了。”

杨玉环黯然,忽道:“可惜,安卿不是我的儿子,若是,我定留在身边,让他每日逗陛下开怀。”

他二人细细低语,却不想安禄山耳目陪敏,竟是把他二人对话听得真切。

只见这如山般壮硕的汉子竟突然倒地纳下:“阿母,孩儿在这里给您问安了…”

他突然行这样事,倒把殿中众人惊到。略一想,却都笑了起来。杨玉环掩面娇笑:“三郎,你看我可生得出这么大的儿子?”

李隆基望着她娇媚容颜,只是笑。执着她的手轻笑道:“有何不何?既然安卿头都磕了,你便认了这个干儿就是,以你的身份,又有什么不可呢?”

杨玉环美目流转,望着跪在玉阶下的汉子。心中暗自思忖不已。

他奏请皇帝将兄弟召入京中,固然是想与兄弟姐妹共享富贵,可另一方面却也存了相互照应之意。毕竟朝中有人,她在后宫的地位也可安稳一些…

想到此处,她心中已有决定。当下便柔声笑道:“如此,便要谢过三郎,为我找了个好儿子了…”到底,安禄山比她还要大上十几岁,这样叫着一个满面胡须的汉子作儿子,她仍觉有些羞意。

可那安禄山却全无羞意,竟是乐呵呵地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臣儿叩见阿母,阿母能认了臣儿,是臣儿今生最大的福分。从此后,臣儿定然奉阿母如亲生母亲一般,孝顺您和皇帝阿爷…”

他说油滑,可偏偏脸上却一副老实头的模样。就是杨玉环也不禁大觉感动,认为自己这个干儿子真是收对了。

眼看得荒唐,李持盈不禁低低哼了一声。不想那安禄山听在耳中,竟是突然调转方向,对着李持盈便是叩首叫道:“禄山叩见姑母,还请姑母以后多疼疼我这侄儿。”

李持盈心中懊恼,却不好翻脸。转目瞥见李亨冷眼望着安禄山,眼中闪过一抹厉芒,忙以目安抚。还好此时虢国夫人突然起身笑道:“安禄山,你既然叫了姑母,怎么不来拜见我们这几个姨娘呢?难道怕咱们不给你赏钱?”

安禄山一听,果真笑嘻嘻地过去叩头,又伸手去要赏钱。虢国夫人笑吟吟地睨着他,突然笑道:“玉环,你既是有了儿子,可要办洗三宴啊”

“洗三?”杨玉环一愕,失笑道:“这如何使得?”

时人,有洗三的风俗,说的是婴儿生下三日后,沐浴洗秽求福。既是要为着洗去前世污秽,也是为今生求个吉利,算是很郑重的仪式。

可眼下杨玉环认下的这个干儿,都是不惑之年,怎么能还行洗三礼呢?

“姐姐,这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虢国夫人晒笑:“咱们姐妹不过是要为你母子讨个吉利,怎么你倒不情愿了呢?”

杨玉环沉下脸,还没有说话。安禄山已经笑道:“洗三好,洗三好,阿母,儿臣于民间所见,凡是洗三,总要收贺礼,儿臣这下可要求姨娘们好好赏个吉利了”

见安禄山竟如此识趣,杨玉环脸上便现出笑容。而虢国夫人却是啐道:“你个财迷,若要讨赏,还不去好好洗洗”说着话,她已大笑着唤人:“还不快去请个稳婆来,为咱们太真娘子的干儿洗三了”

“胡闹…”低低念着,李持盈脸上却仍不显半分异色。眼见着众宫人嘻笑着拉了安禄山下去,竟似真的要进行洗三仪式。她只回头低声吩咐朝光道:“你且赶回玉真观,叫秋收多拿着金祼子与你。若真是要洗三,这礼数却是不能缺了。虽然觉得这样的胡闹惹人发笑。可她要是毫无表示,怕就要得罪了杨玉环。

洗三仪式甚为烦琐,众宫人还未准备好时,朝光便已经返了回来,果然带了一袋子金银祼子,悄悄与李持盈道:“贵主,我刚才在外面瞧见东宫中的稳婆,怕是真要洗三呢“李持盈点了点头,还未回答,便听得外面一阵嘻笑声。随着笑声,一群宫人涌进来,笑着躬身道:“请大家和娘子到外面观礼吧。“众人目光一对,也不多问,果然都随在皇帝身后走出殿外。

走出殿外,才发现台基上竟放了一只硕大的铜盆,内中已注入清水。又有数名宫人在旁陪着一个面目苍老的妇人整理。想来那就是请来的稳婆了。

而洗三的主角安禄山却稳稳站在一旁。见众人出来,便往前一步,突然猛地一扯衣襟,竟呼地一下甩掉衣服。

他这一脱,众人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先是一怔,旋即大乐。虢国夫人更是乐得撑不住身子,直接倒在一旁的韩国夫人怀里。杨玉环也是掩面娇笑,娇美之态让人看花了眼。哪怕是李持盈,觉得荒唐,可看到安禄山肥壮的身体,身上仅裹了一层红肚兜的模样,也不禁失笑出声。

看虢国夫人摘下手中金钏往盆中丢去,她也便示意朝光把金祼子丢进盆中“添福“。再看安禄山面不改色,竟仿佛众人笑的全不是他。竟这样镇定自若,甚至还面带憨厚笑容地跳进盆中,任那稳婆施为。她不禁低声一叹:且不说这人是不是坏人,光是这一份隐忍的心境,便已不是常人。将来必成大器。只盼这人,能对得起三郎哥哥如此厚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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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再逢谪仙人

心里对这讨得皇帝嫔妃欢心,更兼得满朝文武看重的安胖子着实不太喜欢。虽然不会表露出来,可李持盈却暗想要压一压他的气焰。

就算不是为她自己的喜恶,单只是因为那安禄山待亨儿那般无礼,她也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个胡儿。

只是,这样的事情由她出手却是不大好…

心中生念,她目光一转,正好看到立在远处冷冷望着前方的李林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能看到正嬉戏的虢国夫人等女眷。而在她们簇拥在中间的正是被众女调戏推攘的安禄山。

目光闪烁了下,李持盈转目冲朝光使了个眼色,便缓步走向李林甫。才走到他身后,李林甫便已警觉。回眸望见李持盈,忙躬身施礼,神态恭敬之极。

这些年来,李林甫的地位越来越稳,丝毫不曾因为武贞儿逝世而动摇分毫。可是每次面对李持盈时,却都持礼甚恭。这也是虽然李林甫声名不佳,可李持盈私心里并不太讨厌这个人的原因。

微微笑着,李持盈望着嬉戏胡闹的众人,淡淡道:“这胡儿太过粗俗无礼,将长安城也当作他那边陲小镇。自以为得了大家的宠信,怕是连相公你也不曾放在眼里了。”

“公主说笑了,某不过区区小臣,哪里有那么重的份量呢…”

李林甫还没说完,李持盈已经笑着打断他:“李相公还在我面前掩饰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日才认识你。想来,也有四十个春秋了…”声音一顿,她沉默片刻,又道:“小小胡儿也敢这样撒野,若没人压制,只怕他日就连大家也不在他眼中了。你说,是不是啊?李相公。”

李林甫一笑,躬着身子,却没有回答。李持盈瞥他一眼,也不深说,只淡淡道:“回头叫腾空到我那里玩玩好了,我倒是满喜欢那丫头的。”

原本不过面色平淡的李林甫,在听到这一句话后,立刻便笑了起来。不同于之前的献媚,这次的笑异常真诚。

“多谢公主,如能蒙公主教诲,是小女的福气…”说到这,他抿了抿唇,却到底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是又深深一揖。转过头去,正好看到那些围着安禄山的妇人们不知为什么都散了开去。

李林甫目光一闪,忽然冲着李持盈一笑,转身走开,只是却不是冲着安禄山而去,而是走向另一边的户部侍郎王洪。

李持盈望着他的背影,偏头想了想,有几分明白过来,嘴角的笑不禁更深了几分。

走过来的朝光低声笑道:“贵主,您吩咐的事奴婢已经做好了…”顺着李持盈的目光望去,她看了看李林甫,忽然道:“贵主,既然你喜欢李相公的女儿,为什么不直接收了她做徒弟呢?她之前向您讨教,分明是有意拜师的啊”

李持盈一笑,淡淡道:“这世上的牵绊还不够多吗?偏还要去为自己添个挂念做什么呢?”

朝光咬了下唇,想想,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可李持盈瞧着她的脸色,却已经猜出几分:“你放心,我便是要走,也会带着你的…只是,你还愿跟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