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子通身一抖,终于清醒过来,定神四顾,发现自己仍在府衙的厅内,身侧桌后坐着袁恕己,他身前是连翘,两人都有些疑惑地在看着她。

十八子不由也随着咽了口唾沫,终于回过神来:“是大人叫我?”

袁恕己眯起双眼:“你在出什么神?脸为何这样红?”

十八子举手在脸颊上一抹,果然有些发热,竟有些心虚,别过脸去小声道:“没什么。”

连翘却笑说:“大人跟阿弦这般相熟了?别看阿弦年纪小,实则是县衙里最能干的,大人也算是慧眼识珠呢。”

袁恕己问道:“哦?你跟他十分熟悉?”

连翘道:“这桐县方寸点大的地方,干我们这行儿的,衙门里的事必定要门清儿才是。”

袁恕己道:“连翘姑娘倒也是个敬业之人,怪道能做到头牌。”

连翘福身,又抛媚眼:“多谢大人夸赞。以后大人若能光顾,奴家定然全力侍候。”

袁恕己脸色一沉。

眼见问不出什么来,又没有直接的人证物证,便叫连翘退了。

连翘出门前,看一眼十八子,却并未说话。

目送连翘袅袅婷婷地离去,十八子越发有些心神不属。

袁恕己道:“怪道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这女子实在反复无常。昨夜还对王甯安恨之入骨,今天便若无其事似的谈笑风生。”

十八子闻听:“王先生交际广阔,跟许多有头脸的大人相好,连翘姑娘只怕也是不想以卵击石而已。”

袁恕己想起方才她盯着连翘满脸发红的一幕,不由道:“听那妓女的意思,你必然是去过千红楼了?难道……也光顾过她?”

满面匪夷所思地又把十八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十八子好大一会儿才听出袁恕己的意思,略觉窘迫,却顾不得理会此事,只问道:“这珠花……她怎么说?”

袁恕己见她竟不知情,道:“方才你没听见?果然是魂都飞了不成?”

原来方才他将珠花拍出,连翘起初色变,却又极快镇定下来:“这个,倒果然是王甯安曾送我的,我很瞧不上这种粗笨货……也不曾戴过,只随意丢在抽屉里,也不知几时不见了,因不值几个钱儿,我也不上心,如何竟在大人手中?”

袁恕己对十八子道:“不管是王甯安也好,还是连翘也好,这两个看似最有嫌疑的人,应答之间却都毫无破绽。”

如今王甯安因身带血衣,暂时仍拘在县衙大牢。他所供称的送包袱给他的丫头却仍未找到,千红楼里其他人的口供,陆芳仍在追询。

袁恕己又问十八子:“你既然跟她相熟,以她的性子,可会杀死小丽花?”

这句却似白刃刺心,她猛地抬起头来,看看袁恕己,目光又溜向旁边那一袭血衣。

袁恕己顺着看去,却误会了十八子的意思:“我方才问连翘可曾见过此物,她也坚称并未看见过。”

听了此话,十八子眼前仿佛又出现那双颤抖带血的手,当下再也待不住,便拱手道:“大人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告退了。”

袁恕己一愣,他本还有别的话,可想了想似已说了不少,何况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于是只叮嘱道:“也罢,你去吧,不过你若在外头打听到什么消息,记得务必要来通知本官,可记住了?”

十八子抬头,同他目光相对,终于应道:“小人遵命就是了。”

待她退后,袁恕己方站起身来,他踱步走到门口,目送那道身影匆忙自廊下掠过。

旁边左永溟走来,瞧一眼十八子的背影,道:“那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将军何必对他如此留意?”

袁恕己目送那纤瘦身影消失在月门处,喃喃道:“这桐县虽小,也看似风平浪静,但为什么先后折了那许多官员而查不出原因?我正愁没个下手的地方,不想偏送来这桩命案,倒要借此试试这桐县的水有多深。你我都是外来之人,本地又无心腹,必要找个可靠眼线才好行事。”

左永溟恍然:“原来将军是想让这十八子当我们的眼线,但是,这小子可靠么?”

袁恕己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笑意:“很快就知道了。”

左永溟又念叨:“十八子,十八子,谁家的乳名起的这样稀奇古怪?人看着也古怪极了。”

袁恕己不由笑道:“虽然古怪,但很有趣。”

且说十八子——阿弦离开了府衙后,左右看看无人,便加快脚步,往县衙方向而去,但在距离县衙一条街的地方却陡然转身,拐了往南的巷落。

她飞奔了顷刻,耳畔依稀听见高声调笑之声,扬头往前看,原来前方已经是千红楼的后门了。

阿弦见后门虚掩,便悄然闪身而入,她有意避开人,不料才近廊下,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小丫鬟探头出来。

见了她,便亲亲热热招呼:“三哥这里来,连翘姐姐正等着你呢,催我出来看看,我还不信呢,不想姐姐果然是神机妙算。”

这孩子却是连翘的贴身丫头,当下领着阿弦,一路来至房中。

才推开门,便嗅到一阵异香扑鼻。

原来屋正中摆着一桌酒席,酿鹅酥肉,八宝丸子,红烧肥鱼,盘盘皆是浓油赤酱,口味爽烈,都是阿弦向来喜欢的。

虽然心事重重,乍然见这许多好吃食,仍是让阿弦咽了口口水,这才想起已经过正午了,自个儿还没吃午饭呢。

那小丫头又送了一壶甜酒,便自带上门退了。桌子后连翘笑盈盈道:“怎么还不坐下?”

因见阿弦一直站着,连翘便起身走到她身后,伸手推着,一路到了桌边,又用力按她坐定:“难道还跟我见外了不成?”

阿弦微微回头,看见屏风后的雕花床,薄纱隐约,如斯眼熟。

耳畔顿时又想起王甯安那句“你也太薄情了”,如坐针毡。

连翘在她身侧坐了,亲自斟了一杯酒,道:“你许久不曾来楼里了,昨夜仓促又兼有事,不曾留意。方才在府衙里细看,见你比之前又清瘦了好些,让姐姐好生心疼,今儿姐姐就给你补补。”她举手提箸,夹了一块儿红烧蹄髈,殷勤递来。

美食当前,美色在侧,阿弦本饥肠辘辘,但是想起两人欢好那幕,哪里能吃得下?

又见她春葱似的手指,蔻丹如血,府衙里手碰血衣之时的所见所感齐齐涌现,一时胃口全无。

阿弦深深呼吸:“我有事想请教姐姐。”

连翘道:“什么事?先吃口再说。”举箸想将那肉送到阿弦口中。

阿弦勉强饮了一口甜酒以压住心头涌动:“方才在府衙,你说并未看见那袭血衣?”

连翘手一僵,却笑说:“我当然不曾见过,不过衣裳却是认得的,非但是我,跟王甯安相识的,都认得是他的衣物。”

阿弦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连翘放下筷子:“我还当你是想我的好吃食了呢,怎么,竟不是?”

沉默过后,阿弦轻声道:“我知道是你把血衣塞进包袱里的,你……你莫非是想嫁祸王甯安?”

在袁恕己亮出那袭血衣的时候,阿弦所看见的,并不仅仅是幻象而已,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有这种天赋,从小便有,“感知”能力异于常人,甚至太过“异常”了,几乎到达神惊鬼骇的地步。

直到在遇见陈基之前,她都以为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连翘暗暗握紧了双手,想笑,嘴角却只是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

先前陈基仍在桐县的时候,跟连翘有些交情,关于“十八子”的“能力”,连翘知道的,甚至比桐县的其他人更多一些。

连翘只得做了个僵硬的笑的表情,却低下头去。

阿弦道:“我只问姐姐一句,是不是你杀了小丽花?”

“不是!”连翘立刻答,她攥紧双拳,脸上透出悲愤交加的表情,“不是!我问心无愧!”

阿弦道:“那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连翘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你说的没错,是我把血衣放进包袱的,我的确是想嫁祸给王甯安,不……不是嫁祸,根本就是姓王的禽兽杀了那蠢丫头!”

她咬牙切齿,话音刚落,门扇被“啪”地用力推开,几个县衙公差站在门口,为首的正是陆芳跟吴成两人。

陆芳冷冷地望着连翘,厉声道:“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

书记:你背叛了我,你这小骗子~

阿弦:长安里果然没一个好人!

第8章 真凶

阿弦腾地起身,她看看陆芳,又看向吴成,明白自己是被人设计利用了。

多半是她在府衙的时候露了破绽,那个袁恕己虽然看了出来,却不动声色,暗中派人跟踪到千红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转身挡在连翘跟前,阿弦道:“陆捕头,你做什么?”

陆芳道:“连翘有杀害小丽花的重大嫌疑,奉代刺史命,将她拿回受审。”又略将声音放得缓和:“阿弦,你立了大功,这里没你的事了。”

阿弦惊怒交加,连翘反而淡定:“陆捕头,您可真是为‘他’操碎了心。”她又问道:“可你凭什么说我杀了小丽花,就凭方才鬼鬼祟祟偷听到的两句话?”

陆芳冷笑:“当然不止于此。”说罢挥手,身侧公人一拥而入。

阿弦本欲阻止,但看这般饿虎扑食之态,贸然劝阻不过螳臂当车,于是且看陆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而连翘的脸色却渐渐地有些泛白,神情略见局促,目光游弋不定。

很快,有公差叫了声:“这里不对!”将被褥掀起,却见床尾放着个灰布裹着的长条形物。

连翘面若死灰,缓退至桌边。

阿弦眼睁睁看着,见公差将那物取在手中,却不打开,走回陆芳跟前双手呈上。

陆芳将布揭开,便见里头一把雪亮的刀刃,上头还沾着干了的血渍。

陆芳略露得意之色:“你可还有话说?”

连翘已垂首落座,缄默无言。

其中吴成乃是袁恕己贴身的人,打露面起,他便一声不吭,只看众生之相。

却见陆芳冷觑连翘,连翘似是个事情败露,心若死灰的模样,动也不动,若不是那桌子支撑,只怕她已经跌倒在地。

而那十八子立在屏风之前,眼睛却看着陆芳手中的匕首。

吴成得了袁恕己的吩咐,叫他好生盯着十八子的一举一动,如今自加倍留心,却见她终于似下定决心,双拳一攥,竟走了过来。

陆芳警惕:“十八,你做什么?”

阿弦道:“捕头,凶器借请我一看。”

陆芳瞥一眼吴成,见他点头首肯,才将刀子倒转递交。

凶器仍是躺在灰布之中,可就在阿弦接过来的那一刹那,便觉一股极大的疼痛自腹部传来,她低下头,骇然看见那刀子正没入腰腹之中,鲜血如溪流似的汩汩而出,落在脚下猩红的地毯上,浸出深深浅浅的斑驳痕迹。

——不,不是她自己,正是受害者小丽花。

小丽花躺在地上,双眼瞪得极圆,直直地看着前方,她急促地呼气,却好像呼吸困难,身子开始抖动若风中秋叶,血丝从口角沁出,斜入地面。

鲜血乱流,像是她体内所有的鲜活也随之消散,她的眼睛开始发直,眼珠不能转动。

直到一只戴着猫儿眼戒指的手探过来,迟疑地握住刀柄,然后用力拔出!

小丽花身体里最后一股鲜血随之喷涌而出,女体猛然弹动了一下,像是要做最后的挣扎,然后她呼了一口气,放弃了……所有。

只有那只紧握凶器的手,依旧嚣狂般乱颤,猫眼沾血,迷离诡异。

这就是此刻阿弦在凶器上见到的所有。

陆芳见阿弦一声不响,小心翼翼将刀取回来,身后公差会意,便去押拿连翘。

阿弦正因方才刀中影像骇然惊心,——先前连翘说并不是她杀的小丽花,但如今凶器在她房中搜出,血衣也是她嫁祸给王甯安,再加上方才所见,简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差人押着连翘往外,将出门之时,连翘忽地沉声说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这句话没头没脑,也不知是对何人所说。

她面前正是陆芳跟吴成,陆芳问道:“你是承认了杀人?”

连翘不理,将行时却又回头,看着阿弦温柔一笑:“你哥哥不在这儿,这一顿饭,容我代他尽一尽心意,你吃了再走,不必着忙。”

连翘被带走后,那伺候她的小丫鬟进来,见阿弦仍在,便怯生生问道:“哥哥,我家姐姐如何竟被带走了,她会无碍么?”

阿弦不知如何回答。

桐县西城,有个药师菩萨庙,因之前战火流离,来拜祭的百姓也自少了,经年累月,便透出破败之象,院中杂草丛生,石像歪跌,大殿上蛛网乱结,幔帐碎裂,那高高在上的菩萨像也掉漆败色,更加无人理会了。

于是这个地方,便成了些乞儿聚集之处。

这日,其他的大小乞丐都出去乞讨了,只有个上了年纪的老乞丐,因手脚不便,便独自斜歪在庙门口的石马旁边,趁着天色尚好,敞开棉袍晒日头。

过午的日色极好,晒得人脸上有些热辣辣地,身上也略有些发痒。

老乞丐经验丰富,探出如枯枝的手,在胸口掏来摸去,若是有幸摸出一个虱子,便双眼放光,忙不迭地放进嘴里,上下牙一怼,发出嘎嘣声响,十分惬意。

正捉的兴高采烈,鼻端嗅到一股香气随风而来,老乞丐只当是做梦,眯起眼睛伸长脖子,只盼这梦迟一些醒来,多闻上一会儿,便是多赚了的。

谁知那香气越发浓烈,老乞儿睁开双眼,却见蓝天之下日影当中立着一道人影,因是仰视,那人影显得格外高大。

乞儿眨了眨眼,才咧嘴招呼:“原来是十八子,你今儿怎么有空来了?”问话间便看见阿弦手中提着若干油纸包,那些香气自然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老乞丐早已口水如涌,却不敢奢望。

阿弦问道:“其他的人还未回来?我带了好东西请大家伙儿吃。”

原先只想多闻些香气便心满意足,如今竟能吃上又肥又嫩的油鸡酥鹅,对老乞儿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光乍开,最好的美梦成真了。

于是这个下午,菩萨庙里格外热闹,简直如过年一般。

对比先前千红楼中的情形,当真是半边欢喜半边忧,几家欢乐几家愁。

听闻连翘是直接被带去府衙,原先阿弦想去府衙打听,然而在府衙门口徘徊半晌,终究未曾入内。

袁恕己竟想到派人暗中跟踪,陆芳跟吴成自然也都听见了她逼问连翘的那些话,倘若袁恕己问为何她会知道是连翘将血衣放进包袱的,她将如何回答?

难道就说——“我看见的?”

且不论袁恕己信不信,有关自己这些匪夷所思的“本事”,阿弦却是打心里头不肯提起,更不想因此节外生枝。

另外,阿弦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若入内见了袁恕己又要说什么。

如果她并没看见小丽花临死之前那幕,如果没看见连翘亲手将血衣塞进包裹,那么她或许还可以为连翘一争,可是她的心里已经开始怀疑连翘就是杀死小丽花的真凶,尚有什么立场去为她求情?

倘若一言不合,反弄巧成拙,到时候后悔就已经晚了。

因又想起那个女声幽咽哭求“不要插手”的话,阿弦总觉着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将要做错什么。

在这进退维谷之时,阿弦越发想念陈基。

当初陈基在桐县的时候,一切都有他在,遇上为难的事,他出头解决,阿弦自己拿不准的,他给出谋划策,有陈基在,阿弦自觉无往不利,虽于世道混乱,生存艰难之中,也自有一番乐趣。

只是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阿弦发呆的时候,旁边一个光头圆圆的石佛像,佛像有张极圆的脸,圆润的肩,坐姿、通体都甚是圆滑,只有双眼弯弯地如一双弦月倒扣,显得喜气洋洋。

不知这俗世里有什么好光景,竟惹得石佛喜欢如斯。

阿弦眼带羡慕地看着佛像,却听到嚓嚓地脚步声响,她回过头来,见小乞丐安善手中举着块米饼,边啃着边走近阿弦。

阿弦因时常来接济这些乞儿,彼此认得,见这孩子衣衫褴褛,脸上杂灰带尘,虽举着饼,并不狼吞虎咽,反而小口小口地吃,仿佛很不舍得立即吃完。

阿弦心生怜惜:“怎么不快些吃,那边还有。”

安善摇摇头:“我已经领了两块饼。”说着,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衣裳上那破烂的兜子,又自顾自道:“这块儿是要留着给小典的。”

阿弦自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随口问:“小典是谁?”

安善说:“是之前忽然来的一个孩子,身上好多伤,几乎要死了。”

乞丐素来在街头奔走,车行马舞,不免有些磕碰,阿弦只当他口里的“伤”指的便是意外伤痕,便道:“那现在好了么?我方才怎么不曾见到?他是在外头还没回来?”

小安善道:“他已经不见了四五天了。”

阿弦皱眉:“不见了?”

安善乖巧地点点头,又小心拍拍衣兜:“所以我给他留着饼,等他回来吃,他一定会很高兴。”

阿弦因惦记连翘之事,无心久留,见众乞都分了吃食,正欲起身离开,小乞儿忽又自言自语:“只盼小典不要给大恶人捉到才好。”

阿弦脚下顿住:“你说什么大恶人,有人为难你们?”

安善摇头:“是小典说的,说大恶人折磨他,还让我们也小心大恶人。”

虽是太阳底下,阿弦的心头仍是冒出一股冷意:“你……你是说,小典身上有伤,但那些伤,是大恶人……”

安善道:“是啊。小典的一条腿都断了。”他弯腰,竭力在脚踝处比划着,“这里,断了,刀子割断的。”

阿弦后退一步,不知为何眼睛里有什么涌出来:“你……那大恶人是谁?”

小安善眼中透出几分惧意:“小典没说,他、他很害怕。”

阿弦的呼吸乱了,她竭力平静了会儿,才俯身握着小乞儿的肩膀,认真地叮嘱道:“如果小典回来,你就来找我,我会帮你们对付大恶人的,记住了?”

孩子的脸陡然明亮起来:“真的?”

阿弦伸手:“一言为定。”

安善忙弯出小指,两个人认认真真勾了手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出了菩萨庙,先前因众人饱食带来的短暂快乐早已经荡然无存,阿弦长吁了口气,心头如压了两座大山。

晚间,阿弦依旧来到老朱头的食摊上,同他一块儿拾掇收摊。

倒春寒的夜,冷的透骨,老朱头道:“这老爷天可也是发了脾气,都开了春了,这仍是要冻死人呢。”

叹了一句,并无回音。

老朱头转头,见玄影在两人之间快活地窜动,阿弦却耷拉着脑袋,置若罔闻。

老朱头道:“瞧你这垂头丧气的模样,难道是为了千红楼里那红姑娘被带去府衙的那件儿?”

阿弦闷闷嗯了声。

老朱头道:“当年陈基在的时候,同那女子勾勾搭搭,如今她杀了人,被拿了去,你该拍手称快才是,怎么反而这幅颓丧嘴脸?”

阿弦愕然之余哭笑不得:“听了您的话,我忽然后悔没亲手押送她进大牢了,那样我必然要高兴的窜天。”

老朱头哈哈大笑:“你不如窜到那月亮上去,让玄影这小畜生每天晚上对着月亮上你的影子嚎啊嚎的,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岂不有趣。”

玄影听见叫自个儿的名字,顿时兴奋起来,果然“汪”地叫了声,往前如箭似的窜出,蹦跳撒欢。

老朱头感慨:“你瞧瞧,这畜生就是畜生,明明我骂它呢,它反而撒起欢儿来,改日我把它卖给那贩香肉的铺子,它……”

阿弦忌讳听这些:“伯伯!”

老朱头适时停口,又怕阿弦不快:“不过是个玩笑,我看你实在太疼它了,赶明儿我跟它之间要死一个,你多半也是撇下我。”

阿弦笑道:“这个您放心就是了,玄影沦不到被人救的地步。”

老朱头正觉感动,猛地回神:“呸,你拐着弯儿骂我不如一条狗呢?”

给老朱头一番打岔,阿弦才略放松了些。

老朱头觑着她的脸色:“不过话说回来,我虽然觉着那红姑娘有股狠劲儿,是个能干出杀人放火勾当来的,但若说她会杀害楼里的同行姑娘,我还是不大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