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大夫,术士还是巫娘,这半个多月来如走马灯似的过来,却都无效,如今十八子一进府,半个时辰不到,公子立刻就认得自己的新娘了,可见能耐非凡。

且黄公子看新娘子生得这样貌美可人,哪里还肯说什么悔婚和离的话,只恨不得撇下众人,立刻回去洞房。

朱氏毕竟是嫁了过来,先前是夫君不认,所以无可奈何,如今见恢复正常,且人物果然不错,自然也是嫁鸡从鸡,嫁狗随狗。

两个人虽未洞房,却俨然已是郎情妾意。

黄老爷心服口服,五体投地。先前虽听闻十八子大名,但今儿见了,却见这少年面嫩的如个孩子一般,且生得清灵秀美,浑然没有个半点儿神通的模样,心头还犯猜疑,谁知道却是看走了眼。

当即乐不可支,立刻命人准备丰盛酒席,要宴请高建跟阿弦。

高建背上的伤也无大碍,只是被瓦片打出了几道淤青而已。

他做梦也想不到事情如此顺利,一时浑身舒泰,那点伤便着实不算什么了。

趁着黄老爷张罗的当儿,高建拉着阿弦问:“你把那鬼赶走了?”

阿弦也不明白,摇头道:“我也并没做什么,她就不见了。”

高建道:“是个什么样儿的鬼?”

阿弦回想那女鬼的样子,难以启齿,黄老爷已经张罗请他们入席,又叫黄侪过来敬酒陪谢。

黄老爷去了心病,立刻叫底下端了托盘出来,里头盛着明晃晃地一百两银子,道:“今日高兄跟十八子是救了我全家性命了,这点小小薄礼,还请收下。”

高建见了银子,背上的伤顿时自动痊愈:“黄老爷真是豪爽!”

黄老爷又亲自斟酒来敬两人,黄侪也一扫先前躁动积郁之意,满面春风,跟着寒暄了几句,便借故离开了。

高建看着他猴急的背影,笑道:“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看样子令公子去了积秽,要把先前没得的春宵一刻补回来呀,恭喜黄老爷了。”

黄老爷哈哈大笑,因见阿弦在旁坐着不语,便道:“对了,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十八子……是看见了什么?又是怎么才让犬子恢复正常的?”

阿弦看见了什么自然知道,只是不便跟他详说而已。

至于法子……可知她也一片茫然。

高建却明白她的心意,忙举杯来岔开了。

阿弦看他意气洋洋,又瞥一眼旁边的银子,果然是明晃晃的一百两银子,唾手可得。

如果老朱头看了,应该会无话可说了吧……那个人也终于可以安稳留下了。

一念至此,略觉宽慰。

正要举杯喝一口压压惊,目光转动,却见厅门处,一道影子伶仃垂手站着。

阿弦端酒的手停在半空,凝视着那道方才消失的影子,终于将酒杯放下,起身往外。

身后高建正忙着跟黄老爷推杯换盏,并未留心。

阿弦自走到厅边,同厅外的女鬼面面相觑。

终于,阿弦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枯发之中的那只眼睛里慢慢地流出血泪来,女鬼并不答话,只忽然探手,猛地将半是枯骨的手插进了阿弦的胸口!

就像是尖锐冰冷的冰棱刺入,阿弦闷哼一声,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轻颤。

双眸睁大,右眼之中赤色流转,同时,更有无数影像在里头闪现!

——她终于知道了,这女鬼在此盘桓的理由。

黄府内宅,新妇朱氏的房中。

黄侪因终于不再“鬼遮眼”,又惦记着新娘子的美貌动人之处,因此一席酒还没吃完,就按捺不住春心蠢动,急急跑了回来。

将丫头们打发出去,黄侪看着眼前美人儿,垂涎三尺:“我先前是怎么了,竟把天仙似的娘子堪称青面獠牙鬼,实在是该死,让娘子受委屈了。”

朱氏见他这样油嘴滑舌,面上羞怯心里喜欢。

黄侪凑近:“不如娘子打我,也好出出气。”握着朱氏的手要往自己脸上打。

朱氏忍不住笑着抽手,这一笑越发可喜,黄侪连吞口水,正要抱着压到,忽听到外头有人道:“你不能进去……”

黄侪诧异,忙松开朱氏:“谁在外头吵嚷?”

房门打开,进来的却是阿弦。

黄侪忙换了一副笑脸:“我当是谁,原来是恩人……”

朱氏也含羞起身见礼。

阿弦并无笑意,双眸眯起盯着黄侪。

黄侪见她脸色肃然,便笑:“十八子是怎么了,如何不在前面吃酒,难道,是想让我们夫妻敬你一杯?”

他一挥衣袖,居然真的把桌上事先预备下的交杯盏取了,端着走了过来:“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多亏了你,我们夫妻才能……”

话未说完,眼前一花。

酒水被掀翻,直泼在脸上。

黄公子才要捂眼,下颌骨“嘎”地一声,竟挨了一拳。

黄侪眼睛流泪,酸痛难当:“你干什……啊!”原来肚子上又被重重踹了一脚。

后背撞在桌子上,一桌子的酒菜等撞落地上,跌得粉碎。

“住手!”黄侪昏头昏脑,还要挣扎起身,阿弦却如一只发怒的小豹子,猛地跃起。

她一把攥住黄侪胸前衣襟,拳头犹如疾风骤雨,噼里啪啦地往黄公子脸上招呼,边打边说:“年前你在城郊林子里做了什么!”

第31章 扶我起身

黄老爷正跟高建在前厅你推我让, 相谈甚欢, 忽见管家如救火似的跳了进来:“老爷,大事不好!”

众人鸡飞狗跳地奔至新房, 还未进门,就听见新娘子嚎啕大哭的声音, 有几个丫头围在门口,也都吓得色变, 见黄老爷来到,忙都退避。

路上管家已将大致情形略说了一遍,此刻冲进屋内,却见满地杯盘狼藉,碎片四散,桌椅板凳横七竖八。

朱氏瘫软在床边, 吓得哭个不住。

另一侧,黄侪正从地上爬起来, 顺手举起一张椅子向着阿弦扔了过去。

高建先前在厅内饮酒, 飘飘欲仙,神魂如在九重天,此时见了这幕,兜头似有冰水浇落, 陡然回到人间。

他还未反应,阿弦已经跃起避过,顺势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踢中黄公子脸上。

黄公子仰头跌倒, 口中血水四溅。

阿弦提拳又要上前再打,在黄老爷的尖叫声里,高建总算醒悟过来,忙冲上前硬生生将阿弦拉住:“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黄老爷魂飞魄散,窜过去扶着儿子:“侪儿!”

黄侪一手拢着嘴,又惊又恨地瞪着阿弦。

黄老爷一边儿叫嚷去请大夫,一边回头怒视:“十八子,你这是在干什么,是疯了么!”

阿弦道:“半年前,城外十里坡林子里的事,你敢说不知道?”

黄侪竭力仰着脖子叫道:“我就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敢情公差就能诬陷良人了?”

高建满头雾水,不知为什么一转头的功夫,相谈甚欢的场面就变得势若水火了。忙周旋道:“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大家伙儿有话好好说……”

黄老爷看儿子被打得鼻青脸肿,鲜血糊了半边脸,不由怒从心底气:“十八子,你是失心疯了么!不要仗着自己是公差就肆意乱来,我今儿请你来是降妖捉怪,不是来殴打良民的!”

阿弦哈地一笑:“良民?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黄老爷气得脸发青:“你、你……”

高建回头看阿弦,苦着脸求道:“我的小祖宗,你就不要说了!”

高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看见了那一盘子明晃晃的白银长了翅膀,纷纷向自己挥手作别。

风从门口吹了进来。

阿弦回头,却见新房门口,仍是伶仃立着那女鬼的身影,正怔怔地望着她。

右眼难以遏制,迅速发热。

先前在厅门外,当女鬼探手碰到阿弦之时,阿弦看见了这女孩子身上经历的一切。

那瞬间,连同她的恐惧,痛苦,愤怒,阿弦一并感知。

她无法按捺,甚至有那么一瞬几乎失去理智,想要干脆在这里将黄侪打死。

双手紧紧握拳,阿弦道:“半年前,你出城打猎,遇见一位流落寻亲的女子,你贪图她的美色,将她逼奸,杀死后抛尸在荒郊。”

黄侪的嘴唇哆嗦,看一眼旁边的老父,又看了看花容失色的朱氏,咬紧牙关:“十八子,不要凭空污蔑!”

黄老爷呆了呆,也忙道:“不错,休要在此胡言乱语……你却有什么证据?”

阿弦道:“我的确有证据。”

阿弦说罢,又看向旁边的朱氏:“若不想做寡妇,就即刻同黄家一刀两断。”

一声惊呼,是朱氏终于难以承受,晕厥过去。

黄府是中午出的事,午饭过后的功夫,县衙陆芳捕头亲自带公差到黄府拿人。

然后立刻又带领捕快,押着黄侪出城。

原来黄家有一块儿家传玉佩,这一辈自然在黄侪手中,只是数月之前,据说是不小心丢了。

县衙公堂之上,黄侪听提起这个,更巧舌如簧道:“我向来东奔西走,那玉佩也不知丢道哪里去了,且不管是落在哪里也都是寻常,又或者是被偷儿偷走了呢?当初我丢了那玉也觉着甚是可惜,也找过许多地方,却一无所获。”

陆芳道:“黄公子为什么没有去长水湖畔找一找?”

黄侪眼中掠过一丝慌张:“陆捕头,不要听十八子失心疯的胡说,我并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芳一字一顿道:“十里坡,长水湖畔的埋尸之地,若你只说不懂,不如我们一并去瞧一瞧,到底是十八子失心疯,亦或者真有其事。”

黄侪的脸色惨白,本要狡辩,却因太过震惊,一时居然无话。

陆芳喝道:“黄侪,你还不如实招供么?”

黄侪摇摇晃晃,却又撑住身形,他喃喃道:“不……这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

黄老爷在旁,心中也仿佛有些预感,便道:“犬子方才说那玉佩丢了,或许是被偷儿偷走,如果真的落在那什么长水湖畔,兴许是偷儿作案,或者不慎将玉佩留在案发之地,我儿其实是无辜的……求大人明察。”

陆芳不为所动,疾言厉色道:“不要在此强言狡辩,方才我提起玉佩的时候,黄侪便立刻提起什么偷儿,明明是心虚遮掩之意。如今,便叫你们心服口服就是了。”

当下陆芳带着县衙公差,押着黄侪出城。

黄家成亲的怪事本来就传的极广,如今县内百姓们又听说黄公子涉案,当即便围拢上来。

陆芳出县衙的时候还不过七八个人围着,等出城门之时,身后浩浩荡荡已经跟了不下百人。

只因袁恕己厉害,一来就给了个雷霆万钧的下马威,陆芳心有戚戚然,生恐有朝一日袁恕己的刀锋降在自己脖子上,所以这段日子来,陆芳格外的勤勉行事,生怕再给新刺史握住什么把柄。

忽然冒出黄家的这案子,却是个极好的表现的机会。

是以陆芳一改往日的散漫,变得雷厉风行,不由分说,心想着要干净痛快地办好了这桩命案,以博新刺史的喜欢。

半个时辰后,所有人来至河畔,百姓们均都打量黄公子跟陆芳,但陆芳跟黄侪却都在盯着一个人。

阿弦站在陆芳身前,打量着这荒僻的地方,过午的阳光之下,她的右眼笼在阴影之中,显得格外幽深,只是偶尔日光落入眼中的时候,才令人恍惚看出,那眼底隐见血色。

陆芳在后看着,见阿弦走前数步,来到一片绿荫地前,因雪水融化,此地又临近河畔,放眼看去,地上已经流露青青草色。

而就在阿弦目光所及,脚下的青草地上,开着很小地一朵白色的荠菜花,在春风中瑟瑟发抖。

这大概是整片河畔中,最先盛开的一朵花儿了。

阿弦凝视着那朵花,轻声对陆芳道:“挖吧。”

一刻钟后,围观百姓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看着起出的尸首跟同被埋葬之物——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跟边角绣着“黄”字的里衣,陆芳冷笑:“这偷儿的癖好实在特殊,不仅偷了公子的家传玉佩,而且还偷了公子的里衣……且这般辛苦偷了的玉佩,如何竟又轻易扔了?”

黄侪早瘫软在地。

袁恕己是在黄昏时候听说这件“奇事”的。

陆芳亲自带着卷宗押解人犯,来至府衙禀告。

其实这黄府的案子若放在以前,至少要拖一拖,必先向黄家敲些银子出来才是,可是这回陆芳却严词拒绝了黄老爷的贿赂银两,且使出了浑身解数,只用了半天便圆满定了案。

袁恕己看过卷宗,笑道:“又是小弦子挑的头儿,他人呢?”

陆芳早嗅出袁恕己对待阿弦有些不一样,原本也想拉着阿弦一块儿来的,谁知她似有心事,怏怏地只要回家。

是以陆芳道:“朱捕快今日一块儿出城,被野风吹的犯了头疼病,所以先回家歇息去了。”

“被风吹了?”袁恕己沉吟,随手把卷宗又翻了翻:“怎么我听人说,他还把这凶犯打成了猪头?”

陆芳咳嗽了声:“是,据同去黄府的高建说,是凶犯先动的手……所以朱捕快才被迫还击。那凶犯也已经带到,大人要不要过目?”

袁恕己笑道:“我看个猪头做什么。此案既然有小弦子牵头,陆捕头又这样谨慎能为,既找出了受害者的尸首,又在尸首上发现了凶手的家传玉佩跟血衣,连凶手自己都供认不讳了,这样铁板钉钉一气呵成,就不用我再操心了。”

至此,陆芳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袁恕己把卷宗合了,轻描淡写地说道:“既然小弦子身子不适,那也罢了,劳烦陆捕头,把高建传来,我有话问他。”

入夜,朱家小院儿。

阿弦平躺在炕上,毫无睡意。

眼前始终是那女孩子的影子,不管是在黄府遇见之时那样可怖的模样,还是最后在城郊河畔、起出了她的尸骨之时,那因终究得偿所愿而回归本来容颜的天真少女模样。

就在众人惊叹于黄公子的禽兽行径,感慨陆捕头办案神速之时,阿弦却看见那粗布裙子在风中飘了飘,少女回眸而笑,身影蹁跹,消失在湖上粼粼地波光里。

但仍然难以心安。

为什么世间会有这许多残忍丑陋的事发生?

为什么有的人一身无辜,却偏惨遭荼毒,死不瞑目……有的人却能在恶事做尽之后,还心安理得地春风得意?

这一次,如果不是她想要得那一百两银子,那么这女孩儿的冤屈,会在何年何月才会公之于众,湖畔那阴冷偏僻之地,十年八年也不会有人去动,而她所经历的所有,大概就会永远被沉埋在冰冷的泥土里,无人知晓。

可就算是公之于众,恶人伏诛,又怎么样?

阿弦皱紧眉头,又焦躁地翻了个身。

生平第一次,她并不为见到鬼魂而害怕,反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让她心里跟眼中都有些酸涩难禁。

门扇被轻轻地敲了两声。

阿弦知道是老朱头来了,便闭了双眼,假装睡着。

轻悄的脚步声响起,果然是老朱头走了进来,他默默地看了阿弦半晌:“行了,知道你在装睡,起来吧。”

阿弦一动不动。

老朱头啧了声:“今儿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也忒冲动了些,这幸而是在黄家,没什么背景儿的小门小户,家里的护院保镖也没那么穷凶极恶,这要是在长安那些豪门大族……要对付一个小小地公差,就把你吃了骨头渣子都不会吐出来。”

阿弦本就难过,听了这话,简直雪上加霜,心里翻江倒海:老朱头常说长安的人坏,那长安的豪门大族自然是桐县所不能比的,那么……小小地桐县就有这许多穷凶极恶的歹人,比桐县大许多、人更坏许多的长安……岂非地狱一样?!

没来由又想到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阿弦恨不得把耳朵捂住,或者把头藏进鸡蛋壳里,再也不要听见看见。

老朱头偏偏不肯绕过她:“既然知道了真相,就赶紧先离开那龙潭虎穴,出来找陆捕头或者袁大人,岂不是安全又便宜?偏自己冒险是怎么样?别仗着自己会三拳两脚就往上冲,这次你遇上一个脓包才占了上风,下回若遇到个高手,如此莽撞,只怕非但不能昭彰公理,反而被人家害了。”

阿弦无可忍,终于举手紧紧地捂住耳朵。

老朱头看的分明,“嗤”地一笑:“我知道你现在大了,有自个儿的主张,越来越不肯听我的话了。只是你不理我就算了,柴房里那个呢?他可等着吃药吃饭,你也不理他了?”

阿弦一颤,几乎立刻跳起来。

老朱头见她兀自不动,便转身作势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住:“你把人捡回来了,心里高兴就去逗弄逗弄,心里烦闷就不去理会,真当是养了条狗呢?只怕他转眼间就死给你看!你若嫌麻烦,咱们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把他扔到外头去,免得死在咱们家里头,多晦气呀。”

阿弦一骨碌坐起,瞪向老朱头:“我不会让他死,他也不会走。”她翻身下地,白眼朝天气恨恨地走了出去。

直到看她去了,老朱头才苦笑:“嘴硬心软的犟丫头,唉,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阿弦来至柴房,才开门就嗅到很浓的药气,正不知何故,门外老朱头道:“药我已经喂他喝过了,待会儿做好了饭,吃了饭再喂他。”

阿弦回头看一眼院中,心头滋味复杂。

她来至床边儿,低头打量这人:“伯伯就是这样,嘴上一点儿不饶人,可是……你不要怪他。他也是为了我好。”

她出了会儿神,又颓然道:“我今日本来可以得一百两银子的,只不过……我忍不住。”

当知道那女鬼身上发生了什么,满心愤懑,无处宣泄。

尤其是想到黄侪那一脸的平静自得,仿佛并没有残杀过一条人命!

其实黄侪成亲那天,掀开新娘子的红盖头所见的其实并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鬼怪,他所见的正是被他逼奸后害死的女子。

有道是“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黄侪立刻认了出来,但这也正是他狡狯残忍之处,他并不提半个“女鬼”字样,反只说是什么青面獠牙鬼。

因为他毕竟心虚,他怕说明真相,或许会引出他旧日罪行,所以只说是鬼怪,一心想跟朱氏和离,期望送走那“鬼”,重新天下太平。

也正因为如此,当看见阿弦跟高建来到后,黄侪才故意口出不逊,试图赶两人离开,因为他心中才真正有鬼,故而怕公差上门,更怕十八子当真有什么神通,会看出内情。

这才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黄侪当初残杀了女子之后,在河畔发现一个天生的矮洞,他便将尸首扔在里头。

因一件里衣上沾了血迹,他便匆匆脱下来扔在坑洞内,不料仓皇之中,把贴身的玉佩也一并带了进内,当时他却并未发觉。

事后虽怀疑过玉佩留在了埋尸之地,但毕竟晦气的很,又哪里肯冒险再回去挖出来。

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成了证据。

阿弦虽然陪着陆芳做完了这所有,但心里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回来后闷闷地倒头欲睡。

这些经过,她也并未跟老朱头说,老朱头还是从高建口中得知究竟。

柴房内,阿弦将来龙去脉说罢,见男子依旧毫无反应,阿弦道:“案子的确是真相大白了,那黄侪已经定罪,按照袁大人的性子,只怕很快也将处斩。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她已经活不过来了呀。”

眼前蓦地又出现那女鬼的模样,在黄府她满怀怨愤,在长河之上她凌波而逝……她记得那翩然的身影,何其美好,但这样的美好,却被世间的丑恶所毁,无法更多留片刻。

举手从双眼上抹过,掌心里满是泪渍。

阿弦低声道:“不知为什么,我心里这样难过。”

门外,老朱头听到这里,沉默了片刻,才故意咳嗽了声,端着一碗米粥入内。

老朱头假装没看见阿弦仓促擦眼的动作,只道:“这是鱼片粥,是最养人的,快喂给他吃吧。”

阿弦低着头答应,伸手接了过去。

老朱头张了张口,毕竟也没再说什么,转身退了出来。

正走到厨房门口,忽地听阿弦一声惊呼。

老朱头只当有什么事,忙跑了回来,进门却见阿弦扶着那男子的头,手足无措:“伯伯,他醒了!”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男子的眼睫眨了眨,终于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阿弦又看见了在雪谷之中曾惊鸿一瞥的、似隐着浅浅星芒般的眸色。

莫名紧张,心跳如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