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阿弦惨叫了声,捂着手要坐起来。

一瞬间忘了自己是在凳子上,身子才坐起,摇摇晃晃,向着地上栽了过去。

幸而她反应迅速,一把抓住旁边的桌子稳住身形。

额头上已经沁出冷汗。

回过神来后,阿弦忙低头查看自己的手背,左手的手背完好无损,摸了摸,却仿佛能感受那被毒蝎扎入的灼热刺痛感。

阿弦咽了口唾沫,口干的很。

她缓缓下地,看一眼里屋,又退回来。到桌边儿倒了杯水润喉,才喝了口,就听见里屋一声闷哼。

阿弦忙放下杯子,掀开帘子跑进去。

炕上英俊侧卧着,身子不停发抖。

阿弦上前扶住:“阿叔!你怎么了?”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淡淡月光,阿弦发现英俊紧紧地捂着左手,额头上也亮晶晶地,他的鼻息很重喘息亦急,仿佛是在忍痛。

阿弦愣了愣:“阿叔,你做梦了!”她握紧英俊的肩膀,摇了两下,“阿叔,阿叔!”

这还是阿弦第一次看见男子痛苦不堪的模样。

不管是在雪谷初遇,还是带他回家,虽然他一只脚早踏进鬼门关,情形恶劣之极,但他始终都极平静淡然,仿佛生死对他来说都毫无关系。

阿弦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身上又遭遇了些什么,奇怪的是,只要靠近他,她心里就会安详喜悦,“百鬼俱消”,所以纵然他病弱将死,身份成谜,在阿弦眼中,却俨然救星,如同神佛一样。

可他并非神佛,他或许可以让别人生宁静安详之心,但自身背负之痛,却无法解释。

阿弦一愣,看着他发抖的模样,又是着急又是心疼:“没事啦,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已经都……”

话音未落,阿弦呆住。

眼前那只枯瘦苍灰色的、被毒蝎刺中的手,忽然一动,将蝎子牢牢握在掌中。

下一刻,原本想要捕食者,已经成了别人的猎物。

阿弦猛然松手,倒退出去,背已经紧紧贴在了墙壁上。

她望着面前的英俊,紧张地咽了口唾液,却觉着喉头涩苦腥咸,难以下咽。

她张了张口想要吐出来,却明明无物可吐。

正在惊心荡魄,忍着难过,英俊动了动:“阿弦?”

他终于醒来,就在醒来的这一刻,声音已恢复了先前的安然平静。

阿弦一时未曾应声,过了会儿才道:“是、是我……”

英俊道:“你怎么了?”

阿弦本来想问他“你怎么了”,听他反问,无言以对:“我、我听见里头有动静,你……阿叔好像做噩梦了。”

英俊“哦”了声:“惊扰到你,无碍么?”

两人对答间他已经起身,月光之下神情淡然如常,毫无异样,似乎方才那个疼得浑身发颤的……另有其人。

阿弦摸了摸脖子:“我、我没事。”

英俊道:“没事就好,回去睡吧。”

阿弦答应了声,挪动身子想要下地,双足落地之时,她回头看向英俊:“阿叔……”

阿弦看向他的左手,那里原本是有个浅色的疤痕,微微泛青,她原本未曾留意,另外还有的,是他的手腕脚腕上,明显的铁镣磨伤痕迹。

英俊听不见她说话:“嗯?”

略略低沉的鼻音,夜影月色里,听来竟有种依稀温柔的错觉。

第50章 休要胡闹

阿弦很想说些什么, 但对此刻而言, 说话竟成了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沉默中,英俊道:“你怎么了?”他听出她的呼吸变得急促, 却不知原因。

像是想到什么,他问:“莫非也做了噩梦?”声音里带了些许淡淡地笑意。

这话却也没错, 只是阿弦梦见的,正是他的“噩梦”而已。

相对无言中, 老朱头低低的咳嗽声显得十分清晰。

阿弦低下头,轻声道:“阿叔,你、你也好生睡吧。”她转身出门,心却忽然莫名地有些难过。

背后英俊听着她掀开门帘,又听到长凳在地上挪动发出的些微声响,知她躺倒睡了。

窗外, 原本因听见动静而停止吟唱的小虫又欢快起来,自在地唱个不停。

次日早上, 阿弦站在檐下, 仰头看天。

老朱头正收拾今日要用的食材,见她痴痴呆呆,便问:“那天上能掉下什么来?你在那儿杵着等那么半天。”

阿弦道:“我在看今儿是晴天还是怎么样呢。”

老朱头道:“稀罕,你又不出远门, 什么时候留意起天气来了。”话虽这样说,他却也瞥一眼那灰蓝色未出太阳的天空,信心满满地预告:“放心,今儿是大晴天, 中午头的时候只怕会热的厉害。”

阿弦笑道:“这就好了。”

老朱头疑惑:“到底想干什么?”

阿弦道:“阿叔已经好了许多,镇日闷在屋里也不是个事儿,让他出来透透风,好的也快些。”

这回答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中。老朱头哑然失笑:“好好好,真是越来越会照顾人了,等以后伯伯再老一些动弹不得的时候,你也好这样照顾我就谢天谢地了。”

阿弦早跑进房中打量,见英俊果然起床,身上套着一件儿老朱头的旧衣裳,土黄色的麻布衣裳,任何人穿着都会脸如土色气质颓丧,但是在他身上,却偏流露一种泠然于世的古傲雅质。

阿弦扶着他的手臂,感觉到手底略有些硬的骨骼,还是很瘦。阿弦心底竟油然而生一股愧疚,心道:“要督促伯伯多给他做点好吃的,快些养起来才是。”

英俊双足落地,行走的十分缓慢,还未到门口,老朱头撩开帘子,抬头见他们两个往外,便笑道:“我还想帮手呢,看样子倒是不必了。”

又打量他身上的衣裳,哼了声,不置可否。

老朱头生得略圆胖,其实身形不矮,只因为这份圆胖便给人一种矮胖的错觉,如今他的衣裳在英俊身上,竟略有些显短,且因英俊瘦骨嶙峋的缘故,又显得宽松,再有那张脸衬和,飘飘然外形跟气质双佳,老朱头羡慕嫉妒。

将一把小竹子靠背椅放在门口的梅树旁边,小心让英俊坐了,阿弦瞻前顾后端详了会儿:“在这儿,就算日头起来也不会直接晒过来难受。”

老朱头不耐烦起来:“唉吆喂,你还怕把他晒化了不成?真当是谁家娇嫩的大姑娘呢!”

眼看时候不早了,阿弦便先出门前往府衙,老朱头对英俊道:“我要去集上收拾点便宜东西,门就不上锁了,等闲不会有人来。玄影留下跟你看家。”

英俊道:“是。”

老朱头又对玄影道:“今儿别跟我出去乱逛,在家里好生看着家跟人,若是丢了人,你主子可要找你算账,跟我不相干。”他抬手指着英俊,又在椅子旁边地上虚点了点。

玄影看了老朱头一会儿,果然跑到他虚点的地方,转了一圈儿就趴在地上。

老朱头笑道:“真通人性。”

阿弦往府衙去的路上,一边细想昨夜梦中所见情形。

据她看来,英俊出现的地方是一片荒漠,但是桐县乃是豳州首府,周围并无什么荒漠,如果真要找,那也是在两个县之外的沧城,沧城往西,有连绵百里的黄沙地,地形复杂不说,还时常有野狼出没。过往商客从不敢单枪匹马经过,有很多人陷在其中尸骨无存。

阿弦皱眉心想:“如果阿叔真的是在那里出现的,又怎么会来到桐县?到底是什么人那样残忍地折磨阿叔,且是那种至为绝境的情形下,他竟是怎么挣扎活下来的?”

阿弦竟不敢细想。

来至府衙,正有几个人出门而去,阿弦问门上:“一大早是在做什么?”

侍卫道:“是为善堂之事,大人要对账目呢,还有县令大人也有事回报。”

阿弦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不能结束,徜徉着来到内堂,正左永溟从廊下而来,对她说道:“如今大人正在里头议事,不便打扰,你待会儿再去就是了。”

正中下怀,阿弦答应了又问:“左大人,我知道桐县的人口统计等文册都是要交递府衙的,是不是豳州各地的都往府衙递交?”

左永溟道:“按照惯例如此。怎么?”

阿弦道:“那不知这些文书都放在哪里?我、我想看一看……”

左永溟诧异:“文书当然是入在府库,可是这些东西等闲是不给人乱翻的,你为什么要看这个?”

阿弦迟疑,到底不敢就说出英俊来,只道:“我、是大人说让我多熟络府衙的事,我心想多看些总是好的。”

左永溟笑道:“原来是大人的吩咐,这样就无碍了,你直接去府库,跟库管说大人叫你来的就是了。”

阿弦松了口气,道谢离开。

其实这府库原先就管理的不甚严格,库管听阿弦是奉命来的,越发不敢阻拦,便亲自领了入内。

阿弦问道:“除了桐县的文书外,招县、沧城的可也都在这里了么?”

库管早听说昨儿招县发生的那件大事,忙道:“都在这里。”引着阿弦来到两排档册之前,道:“这里的就是了,不知您要看哪一年,哪个地方的?”

阿弦见上头倒也标着年月,便道:“我自己看就是了,多谢。”

库管知道她是刺史大人跟前儿新进的“红人”,又且是个身具多重传说的,非但不敢招惹,甚至不敢跟她多加相处,听如此说,如蒙大赦,立刻溜之大吉。

阿弦自己沿着沧城那一排书册看去,却只有去年的人口档册,今年的尚未呈上。

她抽出一份儿,也不就坐,只靠在书架边上翻看。

私心里说阿弦不想让英俊离开,但是昨儿梦中见了英俊的遭遇,不知为何竟大不忍。

她隐隐地知道英俊身上一定发生过极为悲惨之事,也因明知如此而害怕知道的更详细,可是……一想到英俊曾戴过的那沉重的手铐脚镣,阿弦又无端愤懑。

在最初才把英俊救回来的时候她就猜过他的身份,因为看见手腕上的痕迹还怀疑他是囚犯,但是他身上却并无刑囚留下的任何伤痕,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既然英俊不是囚犯,又是什么人敢将他私自囚禁?

阿弦打开一份失踪人口卷宗,上头记录着原先沧城内居住的人员名册。

第一页上所写是姓宋一户人家,阿弦举手按在卷册上,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尽量感知。

模模糊糊中,眼前出现几个大大小小地影子,一名相貌粗豪的汉子立在街头,手中拿着把锋利的剔骨尖刀。

他手起刀落,利落地剁下一块儿肉,绑起来递给案前妇人。

汉子的身后站着两个孩童,正围着一只小狗儿在玩耍,那狗儿饿了想吃肉,便在汉子脚底钻来钻去。

汉子不耐烦,踢了那狗一脚,又喝令小童们将狗拿去。

一名面目寻常的妇人将孩子拉开:“不要妨碍你们爹爹干活。”

两个孩子哀求叫道:“爹,爹!”

那汉子无奈切下一块儿碎肉,扔到案下,小狗儿一口叼住,呱呱吃了起来。

小童们喜悦:“谢谢爹!”宋屠户也哈哈大笑。

但忽然场景转变,宋屠户携家带口,似在奔逃。

在他之后不远处,一队人马狂奔而来,传来喊杀之声,虽然宋屠户拼命加快脚步,但跟身后那队人马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那马蹄声仿佛近在咫尺,几乎要踩在身上似的。

阿弦睁开双眼,猛地抽回手来,心跟着怦怦乱跳。

她瞪着那一页又看了片刻,才缓缓翻过去,又看另一个名字。

山羊胡子的老学究,手持着一卷书,正在训斥面前的学生们,底下孩童们交头接耳,并没有人认真听讲。

又一页很快翻过。

如此,阿弦看了半个时辰,翻遍了半册文卷,虽瞧了不少悲欢离合的众生相,却仍一无所获。

忽然外头库管来到:“十八子快去,我听他们说大人正找你呢。”

阿弦忙合了卷册:“我稍后再来看。”

她奔出府库,往前方议事厅的方向而去,到了厅上,探头看时,见袁恕己一人在书桌后,阿弦正犹豫要不要进去,袁恕己道:“探头探脑地做什么,还不进来?”

阿弦只得跳入,袁恕己道:“你先前去哪里了?”

阿弦道:“先前因大人正议事,不便打扰,就在府衙里转了转。”

袁恕己道:“如何我听说你去了府库?看什么人口档册?”

阿弦见他已经知道,便道:“因上回大人叫我快些熟络府衙的事,所以我想什么都了解一些。不知道……不知道做的对不对。”

袁恕己哈地一笑:“你做的很对,你愿意看什么就去看,不过……你若是看出什么有趣的来,可要告诉我。”

阿弦不知他所说“有趣”是什么意思,只得含糊答应。

袁恕己落座,道:“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同你说,可知道前日有人来府衙喊冤?”

阿弦道:“听说过。”

袁恕己道:“这件陈年旧案,跟你的陈基哥哥有关,你大概是极清楚的?”

阿弦道:“是说两年前醉酒伤人的事?这件我虽知晓,并不算极清楚。”

袁恕己道:“这人来告,说先前陈基在的时候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不然陈家子不会现在还逍遥法外,让我秉公处置,你怎么看?”

阿弦道:“大人自当秉公处置。”

袁恕己道:“那倘若追究到你陈基哥哥的头上呢?”

阿弦一愣,心中闪过一道光,这才明白昨儿老朱头说“打老鼠伤了玉瓶”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怕苦主翻案,最怕的却是连累牵扯了陈基落水。

阿弦沉默片刻,道:“当初此事我也略知,虽然陈基从中调停,却也并非一味偏袒陈家,他主张赔偿了苦主家一百两银子,再加上当时伤者伤势不重,苦主家里也是答应了,自行取消诉讼,所以小人觉着此案不管如何,陈基并无什么过错。”

袁恕己笑道:“你倒是说的头头是道,我问过县令,当初的确是这么个情形,但是苦主家里现在咬定说当初陈基威胁他们,他们才答应撤销告诉……但此案过去许久,陈基又早离开本地,无法对证,要查也十分艰难,所以我想……”

阿弦抬头,袁恕己望着她的双眼道:“此案就交给你去查理,如何?”

与此同时,朱家小院。

院子里静谧非常,只有晨起的雀儿在梅树上跳来跳去地嬉戏舞蹈,偶尔墙外传来行人路过的脚步声。

英俊的手臂搭在竹椅扶手上,手微微垂落,修长的手指就在玄影的头顶上。

玄影起初安静趴着,甚至有些怂惧畏缩,过了一刻钟,不免百般无聊。

他眼珠转动往上看,乌黑眼珠凑在上头,眼白都在下面,表情显得很是滑稽。

如此痴痴看了半晌,忽然狗胆包天,伸出舌头在那手指上舔了一下。

英俊一抖,继而明白过来,双眼仍直视前方,唇角却微微一牵,也并未挪开手。

玄影见他不动,胆子越发大,复又舔了两下。

英俊才轻声道:“休要胡闹。”

他的声音不高,玄影却耷拉了耳朵,重又安静地趴倒下去。

又过一会儿,玄影“呜”地一声,四爪抓地站起来。

英俊也听见门外似有些许响动,他起初以为是老朱头回来了,但听玄影的动静反应,却显然不是。

大门很快被推开,英俊的眼珠虽盯着门口,却什么也看不见,玄影已忍不住“汪汪”地叫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妮妮:颈椎疼的无法忍受,在脖子上贴了块膏药,感觉似乎好了些,但一整天被药气熏的头疼Q-Q

阿弦:是何方妖怪来了!

书记:大概是专门吸人精气的狐狸,要知道她们最喜欢瞎子这一款了~(暗搓搓:加油吸干他!)

然后,恭喜今天阿弦又解锁了一枚新技能~

第51章 爱屋及乌

老朱头虽然百般嫌弃玄影, 但因阿弦喜欢, 也就爱屋及乌。

又因阿弦太过爱护玄影,老朱头未免泛酸, 时不时地念叨两句,道:“似你这种不上台面的土狗, 我是全瞧不上眼的,你可知道长安里那些贵人娘娘们, 人家最喜欢的是什么狗?都是那长毛雪白血统高贵的狮子狗 ……像你这种正宗不掺半点假的野狗,也不知是哪辈子的造化,遇上这么个主子。”

阿弦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便问:“什么叫血统高贵的狮子狗?”

老朱头来了兴致,比划着眉飞色舞道:“跑起来像是那舞狮子一样满地乱颠,毛儿长的把眼睛都能遮住, 冷不丁从白毛里探出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睛,就像是一只小狮子, 有娘……有那些高门大户的姑娘太太们爱打扮, 还特意给它把毛儿梳理起来,就像是人一样在头上绑个小辫儿,扎个珠花儿,真真可爱极了。”

阿弦无法想象:“那还是狗儿么?”回头看一眼玄影, “听您说的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我还是喜欢玄影。”手抚狗头,玄影也很受用地眯起眼。

老朱头咳嗽了声:“我就那么一说……这豳州也未必有那么一只,那种狗金贵, 等闲人家养不起。我看你跟玄影倒也是投缘,虽说这种土狗长得丑,但却有些好处。”

阿弦忙问:“什么好处?”

老朱头道:“这种狗儿但凡是有几分灵性的,它能凭着人身上的气味好歹,辨别出是好人坏人来,是好人的话他就愿意亲近你,是坏人他就要大叫,甚至咬人哩。”

阿弦目瞪口呆,低头看看玄影,似乎在质疑他是否真能如此。

老朱头又道:“据说这种黑狗还能辟邪,所以我说你留着是好的,如果有那些小邪小祟,他就能给你挡住了也未可知。”

老朱头滔滔不绝,阿弦半信半疑,玄影无法开口为自己说话,只能默默地听着。

但是玄影自个儿知道,老朱头这次倒是并没有夸大其词,玄影当真有这种能力。

比如在当初第一次遇见阿弦的时候,他还是只小奶狗,饿得半死,当看见那道影子,鼻子嗅到她身上的气息的时候,却拼命挣扎起来追过去,一口咬住她的裤角。

再比如见到英俊的时候,玄影本是不愿靠近的,倒不是因为别的,当时看似半死的英俊身上,有种令玄影畏惧……甚至不敢靠近的味道。

那是种让狗儿无法抗拒想要跪伏的可怕的味道。

类似于……某种令人望风丧胆的野兽。

在挺长一段时间后,玄影才知道,自个儿的鼻子并没有骗他。

在第一次英俊“出逃”的时候,玄影是从头到尾看的清清楚楚的,可惜他不能说话,无法告诉阿弦。

起初是老朱头,嘀嘀咕咕说什么“庙小容不得大神”“你走你的阳关道”之类的话,然后居然就任由门敞开便走了。

玄影正犹豫要不要追上去,还是留下看家,就听得屋里窸窸窣窣,是那个可怕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玄影隐约知道这男人对阿弦是很要紧的,它犹豫着叫了声,本是想给自己壮胆,或者拦住他……但是嗅到他身上那股气息,却又胆怯地退后数步,不敢再“造次”。

对玄影而言,阿弦是主子,老朱头是多嘴的好伯伯,而英俊……则是个令它天生畏惧、几乎都不敢冲他乱叫的人。

可现在进门的这位,则让玄影很不喜欢,所以他从喉咙里呜噜了声,然后就毫不客气地开始汪汪示警。

正如老朱头所说,陈三娘的确是为了醉酒伤人那件旧案来的,只不过,昨儿隔着窗户听见里头说话的声音,活活将陈三娘的心吊起了一夜。

如今对她来说,旧案倒可以放在一边儿,她心中着实好奇的是,朱家这位亲戚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只听了那一声,就仿佛把人的魂儿勾了去。

但是想到老朱头的尊容,便觉着这位堂兄弟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那把声音委实让人牵挂不下,于是一大早儿就来碰碰运气,想瞧一瞧这位真神的模样儿。

当看见梅树下坐着那人的一刻,陈三娘忽觉耳畔“嗡”地一声,失去了神智。

三娘子是个能干的人,自打陈三早亡,她一人顶着家里的酒馆,又仗着有陈基人脉,在桐县也算是风生水起,她的眼精手又快,慢慢地从一家小酒馆开始,又盘下城内其他两家,加上世道安稳,生意更是蒸蒸日上。

她能言善辩,性情泼辣,也有几分姿色,正是“徐娘半老”,渐渐地,人人都知道桐县有个美貌厉害的老板娘。

虽然自从陈基离开后,三娘子宛若去了一大助力,但因为日有进账,倒也罢了,只是不能再插手衙门的事儿了而已。

她就像是“文君当垆”,游刃有余,不知接待了南来北往的多少客人,什么样儿的人物没见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