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听他的语气低沉,道:“难道阿叔知道?不是这些又是什么?”

英俊道:“不是外,就是内。”

阿弦琢磨这句话,却不知其意。“什么叫做‘外’,什么又叫做‘内’?”

英俊道:“外有外战,内有内乱。”

阿弦吓了一跳,几乎勒住缰绳,她猛地回头道:“阿叔,你说什么,难道豳州军中有什么内乱?这如何可能,苏老将军……是有名的军纪严明,又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怎么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英俊道:“若‘乱’的不是别人呢?”

阿弦挠头:“我不懂阿叔的话。”

沉默半晌,英俊才默默说道:“群龙有首自然无乱可生,群龙若是……”

英俊并未说下去。阿弦皱着眉心:“群龙无首?群龙……咦,你总不会是在说苏老将军吧?”

英俊略略沉默:“是啊,但愿不是。”

阿弦本来是随口胡说,但听了英俊的回答,她越想越是头顶发麻,正要继续刨根问底,便听得梆梆一声乱响,前头草丛中呼啦啦地奔出几个人来。

阿弦大为意外,扭头看时,却见那五六个人立在山路中央,人人凶形恶相,手中各持异样兵器。

阿弦望着那并排而立的数人,目瞪口呆。

她对这阵仗并不觉陌生。

当初在桐县当差的时候,那时候跟高丽的战事未平,袁恕己也未曾坐镇,所以遍地强盗狠贼,就算出城走个远路,也要时刻提防林子里打闷棍劫道的贼人。

她跟英俊往长安的一路上,虽然这会儿天下太平,但在有些偏僻之地却仍有许多宵小狠毒之辈,做这种拦路抢劫的勾当,轻则只抢钱财,重则伤人性命。

阿弦为稳妥之故,事先打听清楚,并不往那些危险的地方去,宁肯绕路也要安稳些。

只有一次不幸遇见一个林间打闷棍的,阿弦见他只有一个人,她毕竟是做过公差的人,竟也不如何害怕,拿了防身的一条长棍跳上前。

那贼人想不到看似柔弱的这少年竟如此生猛,且阿弦的架势又有模有样,两人才斗了几招,那人的刀被阿弦使了个花招挑开,又反手击中此人胸口,贼人吐血,落荒而逃。

阿弦大笑:“这种弱鸡也出来现眼!”又冲着那贼背影叫道:“还敢在这里作乱,下次遇见,一定砍了你的狗头!”

她意气洋洋地拎着贼人的凶器回到车边儿,待要邀功,又恨英俊看不见她方才的英姿,便道:“阿叔,那贼已经被我打跑了。”

英俊不置可否。但从此之后,在山寺之中,英俊便开始教导阿弦。

就算阿弦平日里练习昔日陈基所教,英俊也能听风辨音,指导一二。

阿弦懵懵懂懂,只知道听话练习,浑然不想其他,其实她心里自觉功夫似乎比之前好了些,但到底好了多少,却难自料,私下掂量想着,如果先前那剪径毛贼的话,或许……可以打三个无妨?

如今“美梦成真”,忽然并排出现了六个人,阿弦虽然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毕竟并非那冲动不顾的少年,又看他们都拿着兵器,心里便有些迟疑。

阿弦回头,小声说道:“阿叔,这些贼人多,我们逃吧。”

马车里英俊道:“怕什么,之前你便打跑过一个,如今正好儿拿着练练手。”

阿弦张口结舌:“阿叔,我本以为是我自鸣得意,想不到阿叔比我更会吹牛。”

英俊道:“我是相信你罢了。”

阿弦道:“人家都说盲目自信,想不到今日有阿叔盲目他信。”

车内传出可疑的笑声,英俊却又哼道:“你去不去?”

阿弦无可奈何:“我的小命如果交代在这里,都是阿叔害的。”

英俊道:“知道我害你,还去么?”

阿弦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英俊道:“好,这才是个有志气的样儿。”

阿弦却又重重叹道:“现在他们已经把我们围住了,想逃都来不及了,不自我打气又能怎么样?”

英俊哈哈笑了几声,却又轻轻一咳:“去吧,放心,这些都是有勇无谋之辈,你打他们六个绰绰有余。”

阿弦在玄影的狗头上摸了摸,道:“你听见了?这里有人疯了。”

此刻这帮贼人早跃跃欲试地围了上来,见他们仍似说笑,为首一人厉声骂道:“那小子,快点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乖乖献上,大爷们看在你年幼的份儿上,或许可饶你性命。”

阿弦吐舌道:“我身上并没有值钱的东西,最值钱的都在车里了。”

群贼窃喜:“这孩子识相,又老实,倒是可以留他性命。”

另一个道:“长的也清秀的很,不如留在身边,当个……”

阿弦听他们胡言乱语,不由生气,而车内英俊轻声道:“你胡闹什么?”

群贼听见车中有人,复叫嚣道:“车里的那厮,还不下来拜见你们山大爷?”

其中一个大胆的,听阿弦说值钱的都在车内,便手持一把刀凑过来。

才想跳上马车,冷不防玄影在旁虎视眈眈良久,见状嗖地窜了出来,闷声不响地在此獠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那贼惨叫一声,手中刀落地,狼狈后退。

阿弦正呆看玄影发威,只听英俊道:“还不动手?”

阿弦一个激灵,目光所及,却是右手侧不远的一名抢匪,因同伴忽然受伤,此人后退一步,目视玄影方向戒备。

阿弦想也不想,纵身往前,一招“白鹤亮翅”踹飞出去,竟正中那贼的手腕,兵器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阿弦脚尖点地飞身一跃,身形旋转间,举手将空中那把正坠的刀握住,又一招“平分秋色”,挥刀掠出,刀锋擦着那贼人胸口而过,已经见红!

阿弦连使两招,均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得手更是快捷迅猛,连她自己都有些愣怔。

其他四名贼人见状,纷纷呼喝出声,有两人联袂冲了上来。

阿弦毕竟“初出茅庐”,一时未曾反应,横刀后退数步,正略觉慌乱,忽听车内英俊道:“左辅右弼!”

这正是他所教的招式,阿弦练熟了的,见贼人来势凶猛,也来不及考虑是否会奏效,眼睛一闭,挥刀探出。

刀被她手腕摆动,灵蛇吐信般颤动往前,只听得“嗤嗤”两声,左边的贼人双手掩面,右边那人颈间鲜血狂喷,往后便倒!

阿弦只听见异样动静,睁开眼睛的瞬间,正被血喷了过来,洒在她的衣襟跟手臂上。

至此,贼人之中已经伤损四人,剩下两人魂不附体,其中一人见势不妙,步步后退,便欲逃走,玄影一跃追上。

另一个着实凶悍,听阿弦先前说值钱的都在车里,又见方才阿弦交手的时候车内似有人指点,他便纵身跳到车上:“什么东西,居然敢……”

阿弦虽然“见鬼”无数,但生平从未杀过人,如今无意中如此,眼见那人倒地,手捂着颈间垂死挣扎,正自魂悸魄动。

忽地听见玄影狂吠,而最后一名贼徒叫嚣……

阿弦抬头见那人跳上车,顿时反应过来:“阿叔!”

她急急横刀跃上,谁知那将进车厢的贼人忽然往后腾空飞起,身子跌入杂草中,半晌毫无动静。

里头英俊道:“不必担心,我无碍。”

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无波。

阿弦呆了呆,提刀过去查看,却见此人已死在草丛中,死因却是因为他自己手中所持的刀,不知为何竟倒劈了回来,深深地砍入了他的额间。

只怕就算这人自个儿,临死也不会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顷刻间,群贼死了两人,伤者三人,被玄影追击的那贼边跑边求饶。

阿弦听得那一片聒噪求饶之声,低头见自己仍握着沾血的刀,手上的血已经有些凝结了,阿弦举手摸了摸,湿湿黏黏,腥气扑鼻。

回头之时,又见那被她杀死的贼人,终于咽气,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血喷洒出来,染红地上杂草跟泥土。

阿弦忽然醒悟,忙将手中的刀远远地扔开。

那求饶的三个强盗,除了被玄影咬伤那人外,其他两个,一人被阿弦的“左辅右弼”伤了脸,一人伤在胸口,不知轻重。

这些强盗在此劫道为生,因有些武功,下手狠辣,又只选些势单力孤的行人动手,所以几乎没怎么吃过亏,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着面嫩的少年,竟是他们的克星呢?

其中面上带伤的那强盗忽见阿弦居然扔了刀,又是满脸惊悸之色,他本不忿重挫于一个少年之手,见状心中一动,即刻趁着阿弦心神不属的时候扑上前来,滚地将刀夺回,顺势一个鲤鱼打挺,向着阿弦腰间横砍出去!

这一招十分毒辣,按照此人的力道,这一刀如果斩落,就如腰斩一样,必然死的苦不堪言。

阿弦看见那强盗动手,听到玄影示警的时候已经晚了,正要咬牙拼命避开,只听得“嗤”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刀锋距离阿弦腰间二指之遥的时候戛然而止,那持刀的强贼就像是一截枯木桩,往前扑倒在地。

又过了一会儿,才见他的后颈上渗出拇指大小的血点,然后血点蔓延,越来越大。

这下诸贼彻底死心,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又说什么“上有八十老母”。

阿弦见识过方才那贼的狠毒手段,自然知道这些都是不可信的歹徒,但是要让她动手杀人,是再不能够的。

只听英俊道:“还记得我前日教你的么?点他们的风池跟风府穴。”

阿弦依言点了那三人的穴道,英俊又让她将这三人捆绑起来,扔在草丛中。

再次上路,阿弦坐在车辕处,看到手上沾着的血迹,煞是刺眼。

她试着抹去,却无能为力,那血渍反而越抹越多,仿佛再化不开,要永远留下痕迹一样。

正焦躁之中,忽然听英俊道:“你后悔杀了那人?”

阿弦转头,却见英俊不知何时已经出来,正坐在车厢门口,半垂着眼皮,似看非看。

阿弦涩声道:“我、我从未杀过人。”

英俊道:“凡事都有第一次。”

阿弦摇头:“这样的第一次,我不想要。”

英俊笑笑:“那么,在阿弦心中,杀人的是不是都不是好人?”

阿弦道:“不……当然不是。”

英俊道:“但你仍在为你手沾血腥而难过?”

阿弦低头,看着手背上血渍狼藉:“阿叔……你、你教我武功,难道是早就知道我会……”

心念转动,身上寒意滋生。

英俊并没有立刻回答。

那毛驴儿仿佛不知正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依然悠闲地缓步赶路。

玄影趴在阿弦腿边儿,仿佛正倾听两人对话。

只听英俊说道:“这些人专门在此劫道,被他们所害的,不知多少如你我般的老弱妇孺,他们杀人的时候,从不在乎是否手沾血腥,而那些被杀者,又往哪里去讨回公道?今日你我从此过,便是他们的公道。”

阿弦忽然眼中酸涩:“阿叔,我明白,但是……”

英俊道:“你明白,但仍是不想让自己双手沾血?”

阿弦点点头:“是。”

英俊道:“有这样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若说之前你在桐县的所作所为,是从独善其身出发,那么就在你想去长安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不同了,你总要面对一些你以前想也想不到的情形,甚至……杀人。你必须要过这些关卡,必须不能软弱。”

阿弦暗中揉了揉鼻子:“哦……我知道了。”

手上一暖,是英俊探手过来,将她的小手握住:“阿弦的心是天下最为赤纯的,你只要坚持这一点就够了。不管手上是否沾有鲜血,你只要坚持这一点。”

阿弦深深吸了口气,苦笑:“阿叔,你好像在教坏我。”

英俊一笑:“我是在教你,至于是否是教坏,便留到以后验证罢了。”

阿弦叹气,过了会儿:“阿叔说的这些,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有一句一定是不对的。”

“哦?”英俊微微诧异,“是哪一句?”

阿弦道:“你说那些强盗在此劫杀了不知多少似我们一样的老弱妇孺,阿叔才不是老弱,更非妇孺。”

英俊唇角复又上扬:“是吗?那我在阿弦心中是什么?”

阿弦想到方才那两名贼人接连而死之态:“阿叔……阿叔真的很厉害,阿叔是怎么做到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如阿叔一样,有这样出神入化的身手。”

以及那样出神入化的当机立断。

英俊道:“你要我教你那两招吗?那么……我岂不是更在教你坏了?”

阿弦一愣,至此才终于露出一丝莞尔之意。

英俊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他看不见她手上的血渍,因此他的手指上也沾了些许未干的鲜血。

那样洁净修长的手指,染了血,何其刺眼,阿弦拉起自个儿的衣摆,沾了点唾沫给他擦拭。

英俊任凭她所为,忽然道:“嗯,我却也想起你有一句话说的不对来了。”

阿弦抬头问道:“什么话?”

英俊道:“你为什么说值钱的都在车里?你那包袱里,不过几百文罢了,敢情你是在骗那些强盗?”

“原来是这个,我才没有骗他们。”

“何意?”

阿弦笑道:“我最值钱的就是阿叔啊。阿叔在车内,哪里有说错了?”

英俊一怔,旋即哈哈笑了起来。

阿弦从未看过他笑得这样痛快自在的模样,因他一笑,就好像眼前的整个天地山水都也随之明朗了,虽是严冬,却仿佛嗅到春暖花开暖阳普照的气息。

是夜,两人歇息在洛州之外的吉祥客栈里,从桐县到洛州,至此就仿佛距离长安只有一步之遥了。

陕西道的风土人情跟辽东自然大为不同,面食尤其出色,阿弦吃的十分顺口,又因为天冷,便要多加些胡椒大蒜之类,英俊则正相反,几乎只吃一碗光汤面,什么辛辣的调料都不要加。

阿弦笑道:“阿叔,你这样如何能吃得下。伯伯之前……”

皱了皱眉,阿弦又低头吃汤面。

英俊道:“朱伯怎么样?他……是不是说我喜爱淡味?”

阿弦仍是埋着头,低低地“嗯”了声,又问:“你怎么知道?”

英俊道:“因为朱伯曾跟我说过,他还说……你最爱吃那辣炒的蚬子,几乎无辣不欢,但这样对你的身子不好,所以朱伯隔着十几天才给你做一次,是不是?”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进碗里,阿弦紧紧地咬着牙,不想让自己难过。

英俊探手,将她正在拼命哆嗦的手握住:“阿弦,想念朱伯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恰恰相反,对于逝去的人而言,只要你能记得,他便始终活着,始终都在,那也是你的心意,你不需要掩饰,更加不需要忌讳提到。”

阿弦终于忍不住,涕泪滂沱:“可是阿叔,我心里还是很难过。”

英俊道:“没关系,想哭就哭出来好了,不会有人笑你。”

阿弦将脸埋在他的肩头:“我想吃伯伯做的辣炒蚬子。”

英俊张了张口:“我答应过朱伯要好生照料你,本该替他做任何事,但朱伯的手艺天下无敌,如果我来的话……只怕注定要你要失望了。”

阿弦本极难受,但听了英俊这一句,却陡然破涕为笑:“谁让阿叔下厨了?只怕你做的比我还差哩!”

英俊道:“是么?我看未必。”

阿弦转头瞪他:“除非你的眼睛好了……或许可以跟我一较高下。”

英俊笑道:“那好,我等着这一天如何?”

阿弦点头:“好!一言为定!”

两人吃了晚饭,洗漱完毕,正要安歇,忽地听得外头一阵鼓噪。

依稀听有人说道:“听说夹道山官道上死了六个人!还都是劫道的强盗,不知是被什么人下狠手杀了,呀,那个惨状……”

阿弦一愣,忙从地上爬起来,摇醒英俊道:“阿叔?你听他们说的,是不是我们遇见的那些人?可他们怎么说人都死了?”

像是要回答她的话,外头又道:“这六个贼在本地作恶多端,手上不知捏了多少人命,仗着林深山高,连官府都奈何不得,早就该死了!现在可算得了报应,谢天谢地,老天爷显灵了。”

另一个道:“什么老天爷显灵,我看是山里的山神看不下去,才下手除掉了他们,听说有一个人的头颅都不见了,还有一个手臂上有被野兽啃噬过的痕迹,且开膛破肚,一定是山神派了座下神兽……出来惩奸除恶!”

阿弦听得又是惊悚又是好笑,惊悚的是她跟英俊加起来才杀死三个强盗,其他三人明明好端端地,且并没有什么“头颅不见,开膛破肚”这些令人发指之举;好笑的是,玄影留下的痕迹,却被人误认为是山神坐骑。

“阿叔,这件事有些蹊跷,其他三个人怎么死了?”阿弦悄悄地问。

忽然英俊道:“阿弦噤声。”

阿弦不知如何,英俊忽然一把抓住她,双手用力,竟将阿弦从地上拽了上床,被子掀起将她盖在下面。

这一系列动作突如其来,阿弦吓了一跳,被蒙在被子里,鼓鼓涌涌地就要挣扎动弹,英俊举手在她背上一按,似示意她不要乱动。

阿弦只得强自安静,缩身靠在英俊的背上,不敢再动,心里实则纳闷之极。

但阿弦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仿佛有无限寒气,随着门扇开启而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

阿弦察觉英俊的脊背似乎也细微地直了几分,自从认得英俊,他从来都是指挥若定,淡然自若,此刻却又如何?

阿弦正胡思乱想中,便听有个声音散漫不羁地笑道:“你可让我着实好找啊……我的天官大人。”

第83章 殿上对

《周礼》中记载:廷分设六官, 天官, 地官,春官, 夏官,秋官, 冬官。

以天官冢宰居首,总御百官。

后来各朝沿袭此制, 分为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本朝亦是如此。

然武后博览群书, 尤甚喜周礼,有一日宴待百官, 曾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儿, 对李治笑道:“皇上,你看在座各位大人,皆是朝廷的栋梁之臣,可谓满座珠玉, 正是我大唐之幸也。”

李治道:“皇后所言极是。”

武后举杯道:“我有一爵酒,赐敬各位。有各位的鞠躬尽瘁,才有今日大唐的鼎盛。”

群臣彼此相看,终于起身谢恩, 道:“愿我大唐千秋万代,帝业永固,圣上圣后,万寿无疆。”

众人均都喝了一巡,片刻,武后喝了两杯,又笑道:“我看在座的六部大人,忽然想起周礼古制,窃以为天,地,春,夏,秋,冬六部之称,却比吏户礼兵刑工更加雅致入耳,也更符合天地自然之法,不知皇上觉着如何?”

李治笑道:“皇后总有这些奇思妙想。”

武后道:“皇上这样说,想来也是赞同我的话了。”

群臣闻言,有人却心生不悦。朝廷制度本是极严肃之事,何况后宫不得干政,如今武后竟当着众人的面儿,拿着朝廷之制评头论足……若她只是个管不住嘴喜爱玩笑话的妇人倒也罢了,众人也可当做是不经之谈一笑了之,但是群臣都知道这位皇后的手段,她人虽在后宫,触角却已经遍布朝廷的各个边角,因此群臣听着这话,心里自然各有所思。

宴会中本极热闹,但此刻群臣寂然无声,场面顿时异样。

忽地有一人笑道:“娘娘所言甚是,既然如此,我等便是天官了。”

不少臣子听见这声音,都暗中侧目相视,原来这出声之人乃是大名鼎鼎的李义府,人送外号“李猫”。

李义府的发迹说来简单,当初在王皇后未曾被废之前,满朝文武都不赞同高宗废后立武氏,当时李义府官职低微,又因为得罪了长孙无忌,正要被贬斥外放为壁州司马。李义府窥知高宗心意,断然上书恳请废后立武,果然博得高宗欢心,令他官复原职。

自此之后,李义府官运亨通,被拜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又封了爵,可谓青云直上,春风得意。

但李义府生性狭私,一旦得志,原形毕露,做了数不尽的恶事,先前又跟两朝老臣杜正伦起了争执,高宗一怒之下同贬两人,杜正伦更因此怀愤死在外任。

最近李义府才被调任回京,却竟“梅开二度”,被重新启用,兼任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李义府心知肚明,自己被调回京,自然是因为武后说情的缘故,是以见武后发话,殿上尴尬,李义府自然当仁不让地跳了出来阿谀奉承。

毕竟恶名在外,群臣看着李义府,一个个面露不屑之色,只有几个李义府的党羽出面附和。

武后含笑点头,目光扫过底下众人,忽然笑对一人道:“崔大人?从此之后,你可就是崔天官了,你觉着这个称呼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