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 阴阳为炭兮, 万物为铜。

“不该容你来的,”垂眸看着昏迷不醒的阿弦,崔晔喃喃道:“不该……让你来的。”

这一次阿弦元气大伤,昏睡了数日。

时日天气极好, 晴空万里,时有云朵从头顶的天空慢吞吞地飘过。

坐在门口的竹椅上,阿弦耽天望地,最后盯着院子里那棵挂上翠色绿叶的树, 有所感叹。

这长安果然不是好厮混的,长安的人比桐县要厉害,长安的鬼更是比桐县的猛烈数倍。

她简直有些招架不住。

就算此刻坐在夏日的太阳底下,晒得浑身都暖洋洋地,但一想到宫内所见萧淑妃,以及在梁侯地牢内的那只……就像是一股寒意打心头升起,仍是让她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两个寒噤。

虞娘子正捧着一弯腰从厨下出来,见状忙道:“又觉着冷了?快把这药喝了。”

入夏后天儿渐渐热了起来,若是久在太阳底下站,甚至会晒得人头晕眼花,虞娘子摸了摸阿弦的脸,果然觉着微微地凉。

阿弦瞥着那碗药:“我不爱喝。”

“明知自己的体质特殊,还敢挑,”虞娘子道:“何况这不是爱不爱的事儿,这是治病,又不是给你吃零嘴。”

她紧紧地盯着阿弦催促:“别赖,快些趁热喝。”

阿弦叹了口气,皱眉慢慢地喝完,委实苦的不成,故意装出苍老哑声:“我喝了这许多,也没见有什么用,反而像是要被毒死了,咳咳……”

虞娘子忍笑:“不要小孩儿胡说,这可是崔天官亲自派人送了来让按时服的,只这份心意就很有用,你还敢说有毒呢?”

“什么心意,在哪儿?”阿弦东张西望,又嗤之以鼻:“我除了苦,什么都没感受到。”

虞娘子宠溺地看着她:“你必然是这几天总是昏睡,睡得有些糊涂了,我是很知道的。”

说着又道,“别在这里晒太长,都把脸儿晒黑了。”

额头的伤正在愈合,这两天屡屡发痒。阿弦举手想挠,又勉强停手,只在周围小心地抓了两把。

忽然玄影从门外呼哧呼哧地跑了进来,在两人跟前摇尾吐舌。

虞娘子忙去舀了新鲜的水给它端了过去,玄影低头,伸长舌头呱唧呱唧喝了半盆。

阿弦笑道:“你又去哪里野了?我不能出去,你倒是自在的很。”

玄影喝了个饱,才得闲抬头“汪”了声,又转头看向门口,仿佛在等待什么人。

阿弦转头看去,果然见一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阿弦一看此人,本能地就想站起身来,手在椅柄上一握,却忙又坐稳。

虞娘子回身,却也诧异:“这不是……陈中候么?”

来者正是陈基,手中提着两个纸包,垂手向着虞娘子笑道:“是,您还记得我。”将手中之物递上,“这是给阿弦的。”

虞娘子不忙接,只看阿弦。

阿弦咳嗽了声,想到先前崴了脚之事,无奈一叹,抬头问道:“中候可是有事?”

虞娘子见她神色平和,这才接了过去,默然后退。

陈基自在她身旁的台阶上坐了,道:“我听苏奇说你在家里养病,好些了么?”

阿弦默默说道:“横竖死不了。”

陈基打量她的额头,道:“又是怎么伤着了?”

阿弦道:“也没什么,时运不济而已,喝口凉水都能塞牙。”

陈基笑了笑:“你呀,我看又是强逞能闹出来的。”

阿弦皱眉瞪他:“好,就算我瞎逞能好了。”

陈基微笑:“我又听说你终于不必在周国公府当差,而是要去户部了……我想户部的差事有些琐碎清闲,兴许也不会有那许多危险紧要的时候,倒也是好。”

阿弦道:“你又是哪里听说的?”

陈基道:“这种消息传的自然最快。”

他见虞娘子不在跟前儿,就又低声道:“听说是吏部的人特意向户部举荐的。我想,会不会是你认识的那位……”

阿弦心头一震,知道他指的是崔晔,她本想否认,但是细细一想,好像的确不排除这种可能。

崔晔本就不喜她跟着周国公,只是她怕跟敏之翻脸的话会对陈基不利,因此才勉为其难。崔晔同许圉师关系又好,倘若是他暗中提拔……

阿弦摇头:“你也只是瞎猜。这些没凭据的话就不要说了,免得叫人误会。”

陈基笑道:“这不是只跟你说嘛,没跟别人说。”

阿弦看着他的笑容,不由屏息。

当初陈基毅然离开,着实伤了阿弦的心,可虽然跟他相见的时候“冷言冷语”,但毕竟是打小儿的情谊,又是视作父兄般的人物,怎能说绝情就绝情了。

何况陈基又三番两次地亲来找寻,言笑晏晏,若不是那夜给阿弦的伤痛太过鲜明,几乎就宁肯以为那并未发生过……

陈基听阿弦这一声叹,却笑着伸手,在她额头伤处旁边轻轻一抹:“又怎么了,总是叹气,都要成为小老……”

阿弦道:“什么?”

陈基目光闪烁:“心里如果有什么为难的,能说出来就说出来,别总是唉声叹气,像是个小老头子了。”

这话更叫人心酸——若是在以前,对他当然是无话不说,可是现在么……

两人说话时候,玄影便乖巧地趴在阿弦身旁。

阿弦垂头看着狗儿,问道:“大……你在金吾卫、一切可好?”

她最开始赌气不睬,到现在主动问起……陈基心里明白,笑道:“好的很。你不必担心。”

阿弦扭头:“我没担心。”

陈基笑:“其实还是我多担心你一些,不过看着有这位娘子贴身照料,也是安心多了。”

阿弦心里其实还有些话想问陈基,但毕竟先前“决裂”过……怎能说无事就无事了,拉不下脸。

陈基却是最懂阿弦的心意性情:“我之前才去金吾卫,忙的也脱不开身,近来才有些空闲了,以后得闲便来找你可好?虽然是在长安……至今为止我所知的来自桐县的,也只你我而已。”

阿弦不语。

陈基往她身旁挪了挪,歪头看着:“弦子,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心头的酸涩之意更重了。

正在这时,玄影“呜”地抬起头来,盯着门口。

未见其人,先听有人道:“谁生谁的气呢?”

陈基即刻站起身来。

门口处又走进一个人来,着浅绯色的官袍,长身轩昂,眉眼锋利,正是袁恕己。

陈基垂首作揖:“见过少卿。”

袁恕己打量着他:“我以为声儿这么熟,原来是你。”

阿弦也正站起身来,却因坐了太久,陡然站起身来,眼前一阵发晕,摇摆欲倒。

陈基就在身旁,忙抬手要扶住,谁知袁恕己眼疾手快,掠到阿弦身旁,长臂探出,早勾住阿弦的腰,将人揽了过去。

陈基的手其实已经碰到了阿弦的肩,见状一怔,便又缓缓撤手。

反往后退了一步。

袁恕己皱眉:“你、是在这里晒了多久?”举手在她脸颊上抚过,却并不怎地热。

阿弦定了定神:“也没多久。”将他的手掌拨开。

忽然陈基道:“我还要回去巡逻,就不多打扰了。”

阿弦才要说话,袁恕己笑道:“快去吧,不然我还以为禁军里多闲呢。”

“是,”陈基作揖,又对阿弦道:“好好休息。”

他转身往门外而去,玄影一直跑到门口相送,陈基笑着摸了摸它的头:“好好地看家,别只顾到处乱跑。”

阿弦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袁恕己拉她一把:“人都走了还看什么?进屋里说话。”

堂下对面落座,袁恕己道:“他又来做什么?”

阿弦道:“什么做什么,陈大哥不能来吗?”

袁恕己道:“你还叫他大哥?”

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弦低哼了声,袁恕己笑道:“我就说两句,也是替你不平,这样就不高兴了?脸本来就黑,这样一来更黑了。”

虞娘子正奉茶上来,闻言也道:“都是在太阳底下晒的,我先前也说过,只是不听呢。”

阿弦道:“黑点怎么啦?老人都说黑点儿好,皮实康健。”

虞娘子忍笑退了,袁恕己也忍俊不禁:“你还想多皮实?是不是想变成昆仑奴那样儿?”

阿弦吐舌又翻了个白眼,袁恕己赞道:“好,再做出这个鬼脸来,更像了。”

等袁恕己喝了茶,阿弦便问案子进展如何。

袁恕己把那日沛王的书童报信,他从中听出蹊跷从而发现那青石之后骷髅一节说了。道:“我怕你出事才赶了去,本想这次是真的‘不成功就成仁’,谁知歪打正着,一定是你之前在假山洞里发现异样,才让崔晔假意回话实则传信给我的?”

阿弦道:“当时我神志不清,只是也担心你找不到证据,反被梁侯狠咬一口,模模糊糊大概说了,有些不太真切,只记得阿叔向我保证说你没事……”

袁恕己道:“这就是了。”

便又把那青石后是韩王李元嘉早先消失的贴身侍卫一节说了:“虽然张四供认说当初天风是去行刺的,但照我看来,当初韩王遇刺之事十分蹊跷,且人人都知道梁侯对韩王心有芥蒂,只怕遇刺之事,也是梁侯背后操纵,天风不知何故发现了此事,他对韩王最是忠心,且又性情冲动,亲自找上梁侯,多半是言语之中起了冲突,才无辜死在了侯府。”

阿弦想到那鬼凶恶的模样,忍不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怪不得他的怨气那样大。”

袁恕己道:“怨气大?”猛然一震,倾身握住阿弦的手:“那天你昏迷不醒,莫非是因为被、被……”

阿弦忙将手抽了回来——以前知道袁恕己不知自己是女孩儿,倒也相安无事,如今彼此都挑明了,每次身体偶有接触,阿弦心里总觉着有些古怪不自在。

“已经过去啦,幸好阿叔到的及时。”

阿弦握着手,朦朦胧胧想起那日的片段。

袁恕己喃喃道:“怎么又是他……”

阿弦道:“什么?”

袁恕己咳嗽了声,摇头。

阿弦便道:“对了,既然找到了这些证据,又有证人,梁侯这次应该是会伏法吧?”

袁恕己眉头深锁,忧心忡忡。阿弦诧异:“难道还不能治他的罪?”

阿弦之前被崔晔送了回来,连着昏睡两日,期间神智恢复之时,便问袁恕己的安危如何。得知无碍后才又继续沉睡。

但袁恕己因忙于审讯张四等,拟写奏折,因涉及的是皇亲贵戚,更加务必保证万无一失,因此竟忙的不可开交,并没有机会来见阿弦,这还是在梁侯府一别后初次相见。

只是对袁恕己而言,辛劳艰险之后,终于让真相浮出水面,如今只差东风。

保险起见,他不惜亲去寻崔晔,想请他帮忙判断,是否该将所有证据呈送武后,还是说直接面圣。

意外又不意外的,崔晔叫他面呈武后。

袁恕己思忖了半日,终于决定按照他所说的,进宫面见天后。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又把在梁侯府地牢里搜出的断齿、张四等人的证供递上。

含元殿内静得可怕,沉默中,武后亲自将证供翻看了一遍。

最后,武后道:“既然此案更加涉及昔日韩王遇刺之事,非同小可,我是做不了主。”

武后自始至终面沉似水,无惊无怒,无喜无悲,叫人难测她心意如何。

袁恕己正诧异,武后将折子等合起来:“你很是能干,本宫看着也甚是欣慰,毕竟当初并未看错你,有拼劲且心细胆大,你二闯侯府的事我已听说了,敢赌上身家性命也要一寻真相,这才是我大唐的官员的气象。”

袁恕己万万想不到竟会听武后如此称赞自己,纵然心中对这位“太过能干”的皇后颇有微词芥蒂,但是此刻,袁恕己竟觉体内不由自主地有一股热血涌动,无端激奋。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道:“多谢……娘娘夸赞,这是为臣的本分,其实……也的确有些逾矩过分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武后低低笑了几声:“我是为国得了人才而欢喜,至于其他,不提也罢。”

她一招手,命宦官把所有折子都重还给袁恕己,武后道:“虽然为了陛下病体着想,我才帮着处理政务,但这种大事,还得让陛下亲自处置为好。何况武三思是我的侄儿,于公于私,我都要避嫌。你去吧,让牛公公带着你去面见陛下,要如何决断,一切都听从陛下旨意,我遵从就是。”

袁恕己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向来一副“大权独揽”姿态的武后,在事关武三思性命的这案子上却选择了放手,她难道不怕武三思真的人头落地?还是说她当真是为国着想为君分忧的贤后?

袁恕己有一瞬间的胧忪。

牛公公领着他前去谒见高宗。路上,牛公公回头,见袁恕己剑眉英武,生得十分出色,不由笑道:“袁少卿,你可真是个人物。从你没进京都之前就如雷贯耳,这进了京都,更是了不得了,简直要窜天呀。”

袁恕己道:“公公您说笑了。”

牛公公道:“这可不是说笑,你呀,的确如天后所说,真是个能人,以后必然步步高升,前途无量。”

袁恕己笑道:“那就借公公吉言了。”

牛公公道:“错不了。”

不多时来到了高宗寝殿,还未入内,就听到一声欢快地娇笑从里传来。

牛公公叫一名内侍去传信,他自个儿回头小声道:“这是魏国夫人在伴驾呢。”

袁恕己恍然。

半晌,内侍出来道:“陛下说,这件事交给圣后处置就行了,不必特来禀见。”

袁恕己微怔,牛公公不耐烦,举手推开那小内侍,自己进殿禀奏,一会儿果然听里头宣召。

殿内,高宗坐在御座之上,旁边儿坐着的却是魏国夫人贺兰氏,忽闪着双眼打量袁恕己。

袁恕己因觉着是在禀奏正事……却让魏国夫人一介不相干的妇人在旁,似不妥当,正迟疑中,牛公公道:“袁少卿,趁着陛下精神尚佳,你可还不快说?”

袁恕己知道这老公公是在提醒自己,当即不再顾及别的,便又如实将所查明种种向着高宗禀奏了一番。

高宗且听,且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听到在地牢里发现韩王李元嘉侍卫尸身之事,才皱眉道:“的确是韩王的侍卫,已经查明正身了么?”

袁恕己道:“是,尸首的特征以及身上的腰牌都证明的确是韩王侍卫,若还想再进一步证明的话,或许可以传韩王派两个昔日同此人相熟者进长安……”

“还是不必了,”高宗摆手,“陈年旧事,何必又另生波澜,还要惊动千里之外的韩王,也徒增他的伤心。”

袁恕己心头一沉。

忽然魏国夫人娇声道:“袁少卿,你口口声声说是梁侯杀死了那什么京兆府姓宋的,还有韩王的什么侍卫,可不知你有什么证据?”

袁恕己本不愿答,奈何:“方才已经都呈给陛下了。”

魏国夫人笑:“这是什么证据,无非都是些一面之词。”

如此逾矩,评头论足。

袁恕己不悦,生怕自己按捺不住,便噤口不言。

魏国夫人却对高宗道:“陛下,您说是不是?又不是有人亲眼看见了梁侯拿刀杀人……怎么就这么污蔑人?”

袁恕己道:“并非污蔑,梁侯府非但有物证,还有人证。”

“什么人证,”魏国夫人道,“那不过是两个刁奴罢了,照我看,是他们自作主张杀死了人,故意栽赃给主子的,应该严惩才是!”

袁恕己浓眉紧皱,双拳微握。

高宗笑道:“少卿正跟我回话呢,贺兰你不要插嘴。”

魏国夫人撒娇:“我只是怕陛下被一面之词蒙蔽,做出错误决断,梁侯从来小心谨慎,怎么会是那样丧心病狂的人呢。”

高宗道:“你说的有理,的确不能偏听。朕想……不如传武三思进宫,当面质问。”

魏国夫人拍手叫好,岂料正在此刻,外头内侍进来,跪地禀道:“梁侯求见。”

高宗笑道:“他敢情是有顺风耳,竟自个儿来了。”

武三思进殿,见袁恕己在旁,并不惊诧,上前行礼。

高宗道:“梁侯,你怎么突然进宫进见,可去见过皇后了?”

武三思道:“事情紧急,且又避嫌,是以并未见过皇后娘娘。”

高宗道:“哦?什么事这样紧急?”

武三思忽然跪地,伏身带着哭腔叫道:“求陛下给我做主,如今没有人愿意帮我,都想着我死,求陛下为我做主,救我一命!”

高宗吃了一惊,魏国夫人喝道:“梁侯,你慌张什么?谁又想要你的命了,没有陛下的话,谁又敢这样自作主张?”

高宗才道:“不错,有什么话你慢慢地说,不必先怕的如此。是非曲直,朕自会做主。”

牛公公在旁瞥武三思一眼,两侧小宦官上前,试图将武三思扶起来。

武三思却将他们推开,仰头看着高宗道:“既然大理寺袁少卿在此,想必陛下也知道他们控告我的那些罪名了。”

高宗点头。武三思流泪道:“这件事臣实在是冤枉,袁少卿两次连闯臣的府邸,我都随他所愿从未为难,若不是心胸坦荡,又怎会如此似‘开门揖盗’之举。但少卿屡屡针对,实在叫臣苦不堪言。”

高宗道:“少卿也是为了查案。不要过于责怪。”

武三思道:“臣也是念在如此,也想早日破案故而一味地顺从迎合,谁知……竟从地牢里搜出不明牙齿,又搜押两名刁奴,编造出不利于臣的证词,实在叫臣百口莫辩!”

高宗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跟这两件案子毫无关系?”

武三思道:“臣虽卑微,毕竟也是皇亲,仍要顾及皇家的体面,又怎会做出那些丧心病狂之事,此事乃是刁奴张四跟常远私下所为,他们自以为是府内家奴,高人一等,瞒着我横行霸道……这件事臣已经问明了。其中刁奴常远被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揭发被张四胁迫、将所有罪名推在臣身上的险恶用心。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再当面提审常远。”

袁恕己脸色一变。

这两名梁侯府的家奴,因是重要证人,袁恕己命亲信看押,锁在大理寺的牢房之中,前几日武三思屡屡要见,都被拒之门外。

难道……他已经终于找到空子,不知用何等威逼利诱的法子让常远跳反?

高宗道:“难道……竟是如此?”

魏国夫人趁机道:“陛下,难道您还不信自己的亲戚,却去信一个刁奴的话么?大理寺少卿年青气盛,又一心想建功立业,被这些刁奴欺瞒自是有的,陛下英明神武,目光如炬,一眼便能看破这些人的图谋。”

袁恕己忍耐到极点,终于扬声道:“微臣虽然无知,毕竟此案全程严密侦查,现场勘查,找寻证据,缉拿人证,亲自审问,处处亲力亲为,微臣自信不会出什么纰漏差错,魏国夫人常居深宫,毫不知情,便能信誓旦旦空口白牙地认定梁侯无辜,试问夫人认定梁侯无辜的证据又何在?”

魏国夫人没想到他会出言驳斥,恼羞成怒:“你、你大胆!”

高宗把手中折子放下,示意魏国夫人稍安勿躁。

但皇帝面对魏国夫人的饶舌,却仍是半点儿愠怒之色都无。

高宗只温声道:“其实发现韩王侍卫的那日,正沛王也在场,朕曾问过沛王,沛王也说那人就是韩王的侍卫,朕是知情的。但是……”

高宗和颜悦色地看着袁恕己,道:“魏国夫人的话其实未尝没有道理,倘若真的是刁奴自作主张,事发之后为求自保便将罪责推在梁侯身上呢?”

袁恕己道:“陛下!”

梁侯府内出现那样大的地牢,本就不正常,倘若是家奴瞒着武三思在地牢中刑囚无辜之人,如此明目张胆,除非武三思是个死人,或是天生心性粗愚才发现不了,高宗这话,竟似有意开脱。

武三思狡猾,忙应声道:“但臣的确有罪,臣的确疏于自查,竟让刁奴们瞒天过海,做下恶事,臣虽未曾参与其中,却也难逃关系,求陛下责罚臣吧。”

他又跪地,做匍匐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