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之却暴喝道:“给我滚!”

与此同时,一道灵蛇般的影子从他袖底闪了出来,在空中发出令人打怵的“咻”地一声,似呼啸的长蛇,卷向陈基。

阿弦大惊,见避让已经来不及了,目光一动,看见陈基腰间所配的横刀。

脚尖点地,阿弦举手拔刀,身形往前窜起,横刀横空一掠,迎上敏之挥来的马鞭。

那马鞭乃是牛皮同金丝编成,桐油泡过,甚是坚韧,就算迎上锋利的刀刃,也只是砍出了一道痕印而已。

但阿弦的用意当然不是为了削断敏之的马鞭,而只是为了挡下他不让伤到陈基罢了。

鞭子被唐刀一挡,余威不灭,刷地卷上了刀刃。

敏之顺势手腕轻抖,马鞭卷着刀刃,刷地腾空。

耳畔传来玄影激烈地狂吠声响,以及阿弦道:“玄影退下!”

敏之红了眼。

这两招已经将敏之的杀性彻底勾了起来,连日里的按捺隐忍在这时溃堤,狠狠地将横刀摔落地上,敏之大喝一声,鞭稍抖动,马鞭像是变成一把长刀,当空横扫,杀气纵横,比刀刃的锋芒更烈。

如此威势,叫人不由自主觉着:如果被那鞭稍扫中,不仅会皮开肉绽,更会肠穿肚烂。

本来就隔得远的人群呼啦啦、退潮般又纷纷后退。

那少年夹杂其中,身不由己被带退了几步,硬生生止住步子,这样一来,原本在中间儿的他便站在了前排。

此时在阿弦的呵斥之下,玄影被迫退了出去。鞭影如同魔影无处不在,又似灵蛇防不胜防,陈基早被鞭子抽中了身侧,虽躲的及时,但手臂上的外裳仍被撕裂开来,很快有透出一抹殷红。

“住手!”阿弦怒喝。

敏之却道:“找死!”

马鞭势若万钧地掠向阿弦,连本是抱着看好戏心理的少年,面上忍不住也带了紧张之色。

陈基捂着受伤的手臂,叫道:“弦子!”不顾一切跳了上来,便想替阿弦挡下。

这瞬间,阿弦忽地又想起京兆府里陈基挨李洋鞭笞之事,她发誓,绝不会再让类似情形重演,不仅仅是因为不想让陈基再受伤,更是因为不想让他再替自己挨打受伤!

百忙之中,阿弦不再一味躲闪,举手将腰间的搭绊摘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在手上。

就在鞭子近身的瞬间,阿弦避开鞭稍之力,反手一握,就像是避开弹射而起的蛇头攥住蛇尾一样,用力将它拽回。

“好!”敏之眼神一沉。

硬碰硬的话,敏之当然不会输,当即顺势一拽!

阿弦被他拽的身不由己往前,脚尖点地,发出瘆人的嗤啦啦声响,靴尖很快磨破。

这架势,却像是被猛兽拖向洞中的猎物。

敏之桀桀笑道:“那就成全你!”

阿弦紧咬下唇,忽然深吸一口气,顺着敏之拖曳之力,纵身跃起。

娇小的身形在空中一晃,一招“神龙摆尾”,电闪雷鸣,一脚踢出!

她的身法本就快,又且借力,更是快若闪电。

敏之察觉不妥已经晚了,勉强急速后退,却再也避不过,只听“嗵”地一声,已经被阿弦踢中胸口!

刹那间那一声笑都噎在了喉中,整个身体都似嗡嗡作响,眼前一黑。

阿弦一击得手,细腰款扭,当空云翻而过,落地无声!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好!”

这会儿敏之勉强住脚,手捂着胸口,那股疼自胸前散开,让人有瞬间的窒息。

但奇异的是,因为这股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敏之原本似毒虫啃噬的心没那么疼了。

他站在原地,想要盛怒,又想要大笑,如此极端的两种情绪左右,让他的脸上出现一种异常可怖的诡异神情。

阿弦转身:“我并不想找死,但如果殿下无端想要人的性命,我当然不能束手就擒。”

敏之急喘了几声。

“那当然,你若是那么轻易就死了,岂不是就不好玩了。”话一出口,才觉着声音有些沙哑。

但是……

“小十八,”敏之眯起双眼,看着神情警惕而坚决的阿弦,他慢慢道:“这可不像是几天前的你,还是说……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阿弦手一握,不答。

敏之不愧是人精,即刻知道自己猜对了,复看向陈基:“是他?”

“殿下,请不要动辄冤枉人。”阿弦仍是担心他迁怒陈基,即刻否认。

敏之心里想了想,冷笑道:“不错,他没有这个胆子,这样想来,不是袁恕己,就是崔……”

他们在此对话之时,人群中那少年心想:“又是袁少卿,又是崔……自然是天官了。原来这个小子果然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十八子。”

他望着阿弦纤弱的身形,想到她方才跟敏之过招之时的凌厉敏捷,复又露出微笑:“果然名不虚传。”

作者有话要说:

敏之跟阿弦对峙之中,在少年对面,有个声音道:“殿下是在叫我么?”

少年抬眸,看见对面那人时不禁挑眉:“好极了,这当真是比枯坐吃酒要好玩的多了。”

阿弦听了这个声音,心里却不由又大声叫苦起来。

原来这来人,竟正是袁恕己。

敏之也想不到袁恕己竟会“说曹操曹操就到”,大概是方才跟阿弦狠狠地过了几招,那股杀气随着杀招宣泄而出,他心里略觉了几分痛快。

敏之抬眸,淡淡地看向袁恕己:“袁少卿,你来干什么,也想跟我动手?”

“不敢,”袁恕己缓步上前,不露痕迹地挡在阿弦身前:“某经行此处,听人说此处有人私自殴斗,故而过来一看,不想居然是殿下您。”

敏之道:“原来这样凑巧。”

袁恕己道:“又或者是心有灵犀,知道殿下在召唤,故而特来了。”

敏之笑了两声:“你也不知道我叫你是好事坏事,就敢凑过来?”

袁恕己道:“那便只有请殿下明示了?”

敏之道:“我怀疑有人挑唆小十八,让他不再听命于我,这个人可是你?”

袁恕己苦笑,伸手抚了抚鼻梁道:“殿下既然怀疑我,那这个人大概就是我。”

敏之道:“我却觉着,你纵然有这个勇气,却没有这个心机,所以不是你。”

袁恕己道:“殿下,您这是在骂我有勇无谋吗?”

敏之道:“你不错。但是你比起姓崔的来,毕竟差一些。”

袁恕己挑眉,是不以为然的神色。

敏之复看向阿弦:“小十八,你可真听他的话,有朝一日他把你卖了,只怕你还在好梦里没醒呢。”

阿弦道:“我不懂殿下的话。”

敏之道:“现在不懂不打紧,终有一日你会懂的。”

敏之说罢,缓步走到马车旁,上车而去,车驾所到之处,围观百姓们“刷”地让出一条路,目送马车扬长而去。

袁恕己一直看敏之去了,绷紧的身子才放松下来,他回头看向阿弦,伸手一抚她的脸颊,又捏捏肩头手臂:“有没有伤着?”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阿弦的右手上,却见虎口处裂开了一道血痕,鲜血顺着手指滑落。

第143章 配不上

方才情势紧张, 因惹怒了敏之起了杀性, 故而一招一式都是生死相关,阿弦只顾全力支撑, 竟没留意自己的手早受了伤,此时还不由自主地轻颤不休。

袁恕己浓眉紧锁, 小心将她的手握着举起,原来从虎口过掌心, 都被敏之一鞭之威撕绞震裂,她的手掌又小,更加触目惊心。

袁恕己咬牙细看,确信并未伤及手骨,才略松了口气。

“你是不要命了!”又是震惊有觉心痛,他终于忍不住, 低低吼道:“又招惹周国公做什么?”

玄影也嗅到血腥气,在旁边呜鸣, 似乎在替主人心疼。

此时跟随袁恕己而来的吴成跟大理寺差官便将围观之中驱散, 那叫“士则”的少年抱着双臂,随着人群慢慢地后退,一边儿不停地仍打量袁恕己跟阿弦。

吴成见这少年身着深绿色金吾卫武官官袍,肩头绣着团纹的辟邪图案, 容貌气质且又出色,只是年纪不大,官职却并不低,叫人诧异。

吴成不由多看了几眼。

他旁边儿的大理寺差官却也眼利, 便悄悄对吴成道:“这位小爷,是金吾卫担任右翊卫的桓彦范。”

桓彦范的祖父桓法嗣,当初曾相助太宗李世民打败王世充,故而桓家亦算是开国功臣,桓彦范因年少英武,高宗又念其祖上有功,便特调任桓彦范为金吾卫右翊卫。

吴成听了,这才明白为何这少年看似年轻,却看着极有来历的模样。

此时阿弦对袁恕己道:“我没招惹他,是他招惹我的。”慢慢地把手抽回来,回头打量陈基。

袁恕己顺着她目光看去,见陈基手臂带伤,不由恨恨道:“又是你。不能好好保护她,反让她护着还为此负伤,算什么!”

阿弦叫道:“袁少卿!今日明明是我连累了他,不是你所说这样,”

陈基苦笑道:“的确是我无能。”

阿弦瞪向他,又问道:“伤的怎么样?”

陈基道:“不妨事,只是点皮外伤,你的手呢?”

阿弦试图将手蜷起挡住伤处:“这点儿不算什么。”

袁恕己气不打一处来,握着她的手腕道:“是不是这只手费了才算?”

陈基瞧见伤处,也觉惊心,又见阿弦瞪着袁恕己,便忙拦在头里:“袁少卿也是担心你才这样说,不可跟他犟嘴。”

阿弦张了张口,果然并没说什么。

袁恕己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说了,我带你去疗伤。”

阿弦忙道:“我自己会去,不用劳烦啦。”

陈基又道:“袁少卿是一片好意,且他又不是外人,你随他去就是了。”

袁恕己实在忍不住,转头看着他:“你是不是该走了?”

虽然陈基所说看似向着自己,但阿弦不听自己的话反听他的,实在叫袁恕己心绪难平,竟比阿弦跟自己对着干还要不受用。

陈基仍是带笑说道:“是,我得回南衙一趟,弦子就多拜托少卿了。”说罢又对阿弦道:“改天得闲了再来找你。”

这会儿接近黄昏,街头行人却越发多了起来。

陈基去后,阿弦独自面对袁恕己,更觉尴尬。

袁恕己咳嗽了声,道:“你家里可有伤药?没有的话不如我陪你去医馆。”

阿弦道:“有的,少卿,我自回家就行了。”

袁恕己回身对吴成吩咐了两句,便拉着阿弦往前。他是认得路的,自然不在话下。

不多时回了家,玄影先钻了进去,闻着味跑到厨下。

虞娘子笑道:“你这小狗儿回来了?知道我给你留了好东西。”拿了一根猪骨俯身递了过去,“去磨牙吧。”

玄影却不接,只是汪汪叫了两声。虞娘子受惊,忙出厨下来看,正见袁恕己扶着阿弦进了门。

虞娘子见状,又喜又惊,喜的是袁恕己竟来了,惊的是阿弦竟受了伤。她忙擦擦手走过来:“是出了何事?”

阿弦见她受惊,忙出言安抚。

将两人接到躺下,虞娘子入内将药箱拿了出来,她本要替阿弦料理伤口,但看袁恕己自己动了手,虞娘子心下一动,便自去准备茶水。

袁恕己为阿弦将伤口清理妥当,一边儿叹道:“若这会儿你仍旧跟着我,我是绝不会让你伤的这样,”

阿弦不知如何接话。

只是看着袁恕己痛惜的脸色,阿弦忽然想起之前他屡次对自己说,要带她离开长安、或者回到豳州的话,当时阿弦只以为袁恕己是保全自己的意思,可是……一旦知道了他对自己的心意……

阿弦心惊,又不敢十分确信。

忽然手心刺痛,阿弦本能地一缩手,袁恕己道:“知道疼了么?”

阿弦道:“我又不是铁石人,当然会疼。”

袁恕己道:“我却以为你是铁石人呢……”

他说到这里忽然疑惑起来,抬眼望着阿弦,目光从她脸上到身上,道:“说起来,我只从老将军口中得知你是女孩儿……但却不曾验明正身过,可是看你这份胆气,有义有勇,身手又这样厉害,却实在不像女孩子,甚至比寻常男子更胜几分呢……别动!”

袁恕己攥紧她欲后缩的手腕,重新垂眸。

他叹了口气,慢慢说道:“这一次伤了手,并不算严重,但你横冲直撞的这样儿,迟早晚还会有更大的事儿闹出来,让人怎么放心?”

“我、我不会的,”阿弦如坐针毡,像是被捆在了座上,“这一次是意外,周国公故意挑衅。”

袁恕己道:“你一定要跟他动手么?难道不会逃走?你可知道,他毕竟是皇亲,如果认真跟你计较起来,就不仅仅是当街打一场那么简单了。”

也幸而敏之是个不羁的性子,只是发泄怒气,并未就当真将自己的身份抬出来,不然的话自又是一场风波。

阿弦道:“好,我知道了,下次我见了他二话不说即刻就逃。”

袁恕己道:“别跟我赌气。哼……我知道你不肯听我说的。”

“这从哪里说起?”

“不然的话,周国公在街上说的那是什么意思?他说你只听崔天官的话,对不对?”

阿弦笑笑,便将贺兰氏身死,敏之欲见等也说了,亦把崔晔叮嘱她不许再答应敏之做诸如此类之事的话说明。

袁恕己听了,想起敏之说崔晔心机之事,心里掠过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却不太敢成形。

阿弦却道:“阿叔是为了我好,少卿也是为了我好,我难道不知道?你们的话我都会听的,你放心就是了。”

袁恕己回神,琢磨着这句话,不禁一笑。

因说起崔晔,袁恕己自又想起烟年的事,便道:“崔府的少夫人殁了,你可去崔府吊唁过?”

阿弦摇头。袁恕己意外:“怎么没去?”

阿弦抬起左手抓了抓头:“我……”

有关贺兰敏之的事,阿弦可以和盘托出,但是崔晔自然不同。

阿弦谨慎道:“我想这些日子他们家里一定忙的不可开交,我过几天再去。”

袁恕己挑眉,他自然明白阿弦跟崔晔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这种理由实在站不住。袁恕己道:“你跟他怎么了?”

阿弦道:“没怎么。”

袁恕己疑惑地看着她,阿弦心虚,生怕给他看出什么来,便道:“怎么还没弄好?”

原来袁恕己故意弄得慢慢的,因为生怕敷药之后找不到什么话题可说,对坐无味,阿弦当然又得送客。

此时见她察觉,袁恕己便道:“方才不小心弄疼了你,当然要慢一些。”

阿弦才不做声,只盯着那伤处。

虞娘子捧了两盏茶在外,听到这里便迈步走进来:“少卿上心了,必然是十八又在外头闯祸了?是怎么受了伤的?”

阿弦怕说起敏之的话,虞娘子又要多心,便道:“我没闯祸,只是不小心擦伤了,少卿有些大惊小怪,实则没什么。”

袁恕己还未开口,虞娘子道:“听听,伤的这样了还说没什么,要怎么样你才算是有什么?”

袁恕己却也明白阿弦的意思,便不提敏之,只取了纱布,将阿弦的手掌包扎妥当,道:“且记得在好之前不能牵动伤处,更加不能沾水,有道是十指连心,这伤自然可大可小。”

虞娘子在旁,虽担心阿弦的伤,但看袁恕己这般上心,她便悄无声息又退了出去,又将玄影招了出去,仍把骨头给它,玄影才趴在门口放心地啃了起来。

果然如袁恕己所料,伤口处理妥当后,能说的话似乎也都不见了,堂下又出现了一阵令他担心的寂静。

蓦地听阿弦轻轻咳嗽了声,袁恕己忙道:“你今日怎么会跟陈基在一起?”

阿弦道:“大哥……他请我吃饭。”

袁恕己道:“原来是这样。”竟有些羡慕陈基,“他无缘无故请你吃的哪门子饭?”

阿弦道:“吃饭罢了,还要有什么名目不成?”

“既然不用名目,”袁恕己沉吟,忽地说道:“那好,改天我也请你吃饭。”

阿弦吃惊,袁恕己道:“我总不会连陈基也比不上吧?”

阿弦垂头。

沉默中,听到门口玄影啃骨头的声音,啯啯啅啅,一丝不苟,却也好像是啃在谁的身上,微微发痒。

袁恕己暗中握了握拳,终于道:“上次在户部,我跟你说的那句话……”

阿弦耳畔又有些轰鸣。

袁恕己道:“小弦子,我是真心的。”

按捺着想要跳起来跑开的冲动,阿弦道:“我、我……为什么?”

袁恕己问:“什么为什么?”

阿弦道:“我不知道少卿怎么生出这样的念头来,我……我只是……”

阿弦扪心自问,若是她自己看着自己,只会觉着是个混不吝的小子,能如朋友般喜欢已经难得,更不必提什么爱慕之心了。

所以在察觉袁恕己心意的时候,简直似天方夜谭,叫人不敢相信。

一鼓作气,阿弦道:“少卿年青,长的又好,身家好,……又是大官,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不明白。而且你若是要……要娶亲的话,多的是门当户对的女子。”

阿弦很想直接跟袁恕己说一句“不要这么想不开”,她实在是并没有什么格外好的地方,担不起他的这份心意。

袁恕己也是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忽地失笑道:“若真的如你所说,我年青长得好,又是大官儿,我若看上你,你当然要忙不迭地答应,怎么还忙不迭地否认?”

阿弦咕噜噜咽了口唾沫:“因为……这是没用的。”

“怎么没用?”

阿弦的脸渐渐涨红,然后她双眼一闭,冲口道:“我、我心里有人啦。”

一刻寂静。

“你心里的人是谁?”袁恕己问道。

大概是天热的原因,额头有汗渗了出来,阿弦道:“总之不是少卿。”

袁恕己双眸沉沉,缓声问道:“难道……是崔晔?”

阿弦像是看见鬼,大叫:“什么?!”

袁恕己定了定神,仔细又一想:“总不会……真的是陈基?”

阿弦张了张口,又无声,脸上的红越发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