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算,进了奈何桥才算。”老朱头回头看看奈何桥。

阿弦道:“那我、我也在这里了……”

她原先以为自己来到黄泉,那必然是已经身死,遽然如此无法接受,又格外生出对现世许多人的眷恋不舍。

可是此时见到了老朱头,心里反而高兴起来:“伯伯在这里,我也留在这里,这太好了。”

“胡说,”老朱头皱皱眉:“我拼着受罚也要跑出来,为了什么?不许说这种没志气的话。”

“受罚?”阿弦发呆。

老朱头不答,反而叹道:“你可知道,你怎么会忽然来到这里?”

阿弦道:“我……我记得我病了,大概我是病死了。”

老朱头叹道:“病只是一个因由,是阴司想要勾你下来的一个因由而已。”

阿弦不懂:“勾我的因由,为什么?”

老朱头道:“还记得范县那一城之人吗?”

阿弦点头:“我叫县令把人都迁到小荆山上,他们避开了一难。”

“你帮他们避开了这一难,就是惹了祸了。”

阿弦意外:“闯祸?”

老朱头叹道:“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凡人生死其实早有定数,这范县的大灾劫,也是早就注好的,却因为一个鬼魂报信,由你做信使,改变了这一城之人的命运,你说……阴司会坐视不理吗?”

阿弦想起方才那小鬼向着自己哭说对不住之态,此时才有些明白:“原来、原来是这样。”

心念转动,阿弦道:“但是,虽说是注好了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呀。而且,为何竟要注下这样惨绝人寰的灾劫呢?”

老朱头道:“灾劫的产生,也是有因果的,一言难以说明白,总之你是因此而惹祸上身的,方才你若是过了奈何桥,进了枉死城,伯伯再护你就难了,幸好孟婆先拦住你,现在伯伯送你回去……”

阿弦醒悟:“我不要回去。”

紧紧抓着他的胖手,虽然这手并没有什么温度,但这种旧日的感觉已足可慰藉:“我想再跟伯伯一起生活。”

她停了停:“就算是这样也很好,只要能跟伯伯在一起就好了。”

老朱头望着她闪闪发光的双眼,欲言又止,慢慢地将她又拥入怀中。

阿弦心满意足,却觉着现在仿佛做梦一般:“我很想念伯伯,很惦记你,能够再见到伯伯实在是太好了,就算是死也很好呀。”

老朱头眼中也有泪光隐现,他艰难地深深呼吸,压住心底的万般不舍:“伯伯也很惦记阿弦呀,只是……伯伯知道,阿弦在世间会很好,你会遇见很多真心喜欢你、疼惜你的人,你也会按照你的心之所向,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保护那些无力自保的人,比如之前范县的满城百姓。”

阿弦沉默,继而道:“我什么也不想了,只想跟伯伯在一起。”

老朱头道:“伯伯始终都跟你在一起,阿弦所做的任何事,伯伯都知道……正因为这样,阿弦才要更努力,这样伯伯才会欣慰,你是我拉扯大的孩子,是这样出色的孩子,谁也比不上。”

阿弦听着听着,眼泪甩掉后又涌出来,好像也连接了黄河或者扬子江,如此无穷无尽。

老朱头抚过她的脸:“答应我,好好地回去,做你要做的事,要好好的,莫要辜负。”

阿弦恐惧起来,就仿佛再一次将生离死别一样,忙用力将老朱头抱紧:“不,我不回去了。我要伯伯。”

老朱头手忙脚乱将她推开,阿弦却如八爪鱼一样执着,无可奈何,老朱头喝道:“你难道忘了你这次往江南去的誓言了?你救了范县的百姓,那江南的那些在水火中挣扎的性命呢?”

阿弦一愣:“我、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说、他们还会派别人去的,让别人去就好了!”

老朱头将勺子挥了挥,叫道:“我不想看别人,我只想看我的阿弦!”

阿弦圆睁双眼,眼中的泪像是软软的水晶闪动:“伯伯……”

老朱头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双臂慢慢放下,他抬手在阿弦头顶抚过:“伯伯知道……扔下你在那边儿,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但是……阿弦却并没有让伯伯失望,你一路做的那些事,让伯伯很骄傲……乖阿弦,听话,好好地回去,虽然……也许将来还会吃更多苦楚,可毕竟也有苦尽甘来的时候,相信伯伯好么?将来会有人比伯伯更疼你,更加周全地爱护阿弦。”

“我不要别人,只要伯伯!”阿弦大哭。

正在这会儿,空中忽然传来锁链声响。

老朱头脸色一变,旁边孟婆道:“快去右河!”

老朱头焦急道:“还没有接引人,贸然还魂是会出错的!”

孟婆含笑:“她有的。”

老朱头一怔,顺着她的目光垂眸,却见阿弦心口处竟隐隐透出一抹微光,老朱头一惊又露出笑容:“原来是这样,我糊涂了。”

也不管阿弦且正“糊涂”着,拽住她撒腿就跑。

空中的锁链声音越发急促,而且越来越近,老朱头叫道:“勾魂死人脸,你再紧追不放,下次就别想吃我做的琉璃水晶糕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铁链声有些停顿。

老朱头已拉着阿弦来到右边河上,这一侧却跟阿弦所见的那边不同,河水滔滔,并没有那些沉浮翻腾的冤魂。

阿弦道:“伯伯,铁链为什么要追我,是要把我捉回去惩罚么?”

“有伯伯在,谁敢罚阿弦?”老朱头一挥手中的勺子,“我不给他们做饭吃啦。”

阿弦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忍不住也破涕为笑。

老朱头终于又看见她烂漫的笑脸,长长地吁了口气,抬手抚过她的脸颊,叹道:“这才是我的好阿弦呐,伯伯最喜欢看你笑,以后一定要多笑笑。”

阿弦嘿嘿又笑了声,忽地觉着胸口有些发热。

老朱头瞥了眼,笑眯眯道:“成了,英俊在叫你呢。”

阿弦一愣:“阿叔?”

两人对答间,空中锁链的响动又起,且来的更急了似的,老朱头气的才要出声,却忽见有淡淡数点金光从阿弦怀中飞出。

金光对上铁链,发出铿锵地撞击声响,光芒缠绕,像是将锁链困在原处。

阿弦惊疑,举手按在胸口:“怎么了?”

老朱头回头看着那金光阻住铁链,叹道:“原来他对你……”

并未出口,却又有些欣慰之意,复对阿弦道:“这样你还不回去么?”

阿弦才要回答,老朱头的手在她的肩头轻轻一推!

猝不及防,阿弦身子往后倒仰,双脚踏空:“伯伯?!”

阿弦厉声惊叫,无法相信!

但身体仍是流星般往后坠落。

圆睁的双眸中,倒映出那令她无比眷恋的人。

“阿弦记得,莫要辜负……”老朱头挥舞着勺子,脸上仍是那样温暖关切的笑,却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伯伯!”阿弦拼尽全力,大叫一声,身体坠入长河,冰冷的黄泉水迅速将她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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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崔府。

秋夜,近冬,夜寒露重,连虫鸣都不闻半声。

虎山里,逢生咻咻低吼,来回焦躁地踱步,不时地扑到栏杆上,暴躁般抓挠。

虎奴们立在外头观望,几度呵斥,都无法令逢生安静下来,众人窃窃不安,不知逢生今夜为何如此反常。

忽然,逢生几个起落,虎跃到虎山最高处,向着前方“嗷”地长啸一声!

当夜,不仅是整个崔府,几乎半个长安城,都听见了这声雄浑震彻的虎啸。

就在逢生长啸之时,书房。

“啊!”

原本伏在桌上的崔晔猛地一震,整个人挺身坐起,双臂无意横扫,桌上的书册纷纷落地。

灯影下,他的脸如月下雪色,双眸却幽深如墨。

直直地看着前方,顷刻,“噗”地一声,崔晔口中喷出一股血箭,正落在前方的那凌乱跌落的几册书上。

第195章 心疼

江南道, 舒州。

桓彦范跟林侍郎两人,亲身经历了一场不可思议的遭遇。

先是阿弦无端端病如山倒,且就在两人面前, 从前一刻活蹦乱跳, 到极快地奄奄一息。

期间桓彦范几乎将城中的大夫都捉了个遍,十个里头却有九个是说无治的。

到黄昏降临的时候,阿弦的脸色已经明显可见地转做青色,在夜色中看着甚是骇人。

正桓彦范又揪了一个大夫进来, 那大夫一看脸色, 按捺着惊恐试探脉搏, 蓦地叫道:“人已经死了, 这还要如何救治?”

林侍郎在旁跟着试了试阿弦的鼻息,顿时双耳轰鸣, 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桓彦范将那大夫扔到一边,上前随着试了试,目光陡然直了, “这不可能!”少年冷着脸, 眼中却透出了惊慌之色, “这不可能!”

地上的玄影已经跳到榻上, 就趴在阿弦的身上, 不停地扒她的衣裳,用嘴去拱她的手。

桓彦范无法可想,索性将阿弦抱起,叫道:“十八弟, 小弦子!”他惊慌失措,抬手在阿弦的脸上拍了两下,“你快醒醒,醒来!”

林侍郎听到少年有些沙哑的呼唤,总算回过神来:“不要……叫了。”

像是在瞬间老了数岁,林侍郎有气无力道:“毕竟是天有不测风云……”

那大夫立在门口,暗中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听到玄影“汪汪”地高叫数声。

同时,桓彦范发现怀中的阿弦身子猛地抽搐,像是鱼儿离水般挺了挺。

桓彦范失声:“小弦子?!”

林侍郎本不忍再看下去,听他声音不对才蓦地回首,一眼就看见阿弦的手动了两下,林侍郎睁大双眼,以为自己眼花:“呀!”

在桓彦范的连声呼唤中,阿弦猛然昂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却猛然而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嗽中,却隐约又带着些许哭腔,模糊地喊着:“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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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阿弦才得了这场匪夷所思的“大病”,三人当夜便在舒州城中歇息了一晚。

桓彦范却无法掉以轻心,是夜便跟阿弦同居一室,自己在地上收拾了条被子栖身。

阿弦虽然醒来,却因梦游地府,元气大伤,一直昏昏沉沉,又因不时想起跟老朱头的相遇——在梦中那真之又真的感觉,等醒来后,因为始终再也碰触不到,便显得不真切起来,实在叫人倍觉伤心。

白日见阿弦醒来后,那大夫的眼珠子几乎弹落出来,跑回来诊断,却发现那高热已退,虽有些气虚体弱,却已经无性命之虞,如痴如醉之余,忙开了两副药给阿弦调补身子。

桓彦范叫客栈小二将药熬好,亲自伺候阿弦喝了。

服药后,又睡了半个多时辰,复又醒来。

桓彦范年少机敏,睡的又浅,听她一动,便也从地上跳起来,问茶问饭。

阿弦本甚是伤心,见他如此殷勤,反过意不去,又看他唇上泛白,想必也连累的整日没有吃饭,一问果然如此。

这才出去让店家又做了些饭食送来,桓彦范叫醒了林侍郎,大家才聚着略吃了些果腹。

桓彦范看着仍趴在阿弦身上的玄影,笑着递了个饼子过来,道:“人说灵犬护主,我是信了。”

玄影伸嘴将饼子衔住,跳下地吃光后,才又跳上来,仍旧守着阿弦,两只黑色的眼睛乌溜溜地,有些湿润。

林侍郎道:“它是仍不放心呢。主事,你可吓坏我们……跟这只狗子了。”

桓彦范道:“你这一场病来的十分蹊跷,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古怪原因之类?”

毕竟有些明白阿弦的“神通”,又见她的病如此怪异,桓彦范不免想到了那些神鬼上头。

阿弦不答。

桓彦范又道:“之前你醒来,抱着我叫伯伯,‘伯伯’又是谁?”

阿弦虽低着头吃东西,眼泪却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桓彦范一惊,忙道:“好好好,我不问了就是了,你才好些,很不该再引你伤心,我该死!”

阿弦举手抹了一把泪:“伯伯是我……是我唯一的亲人。”

桓彦范不敢再多嘴发问。林侍郎不由问道:“既如此,他在何处?”

阿弦低低道:“已不在人世了。”

林侍郎蓦地闭嘴。

可桓彦范听她一句“不在人世”,又想到她先前那种“死而复生”的场景,未免想多了,正这会儿,一阵冷风从门外吹了进来,灯烛也随之一晃,桓彦范受惊手颤,那块饼便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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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吃了小半个饼子,把剩下的又掰给玄影吃,动作间,目光看着自己的双手,忽地有种奇异的感觉。

之前她被老朱头“推”入黄泉水中,本沉溺水底无法挣扎,正在窒息的时候,仿佛不知从哪里有一只手探出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用力往外一拽!

待她挣扎出水,长长呼吸之后,才发现哪里是水面,已经是“现世”了。

恍惚中想起老朱头跟孟婆的对话:

“没有接引人,贸然还魂是要会出错的……”

“她有的。”

“成了,英俊在叫你了……”

“难道……真的跟阿叔有关吗?”阿弦低头,探手入怀,将那“护身符”取了出来,心中七上八下,似乎心头血液在微微涌动,像是有事发生,但偏偏不知是什么事。

阿弦慢慢地打开油布,将那卷字帖取了出来。

这会儿林侍郎跟桓彦范也看见了,桓彦范不由道:“这就是崔天官的手书?让我瞧个新鲜。”

林侍郎正也要“观摩”,两人不约而同起身,来到阿弦身旁。

玄影见他两人都凑在阿弦身边探头观望,狗心好奇,便也爬起来,硬是从阿弦胳膊肘底下探出狗头,也随之目不转睛地打量。

三人一狗看着面前的那卷《存神炼气铭》,桓彦范虽非书法高手,但见面前字迹隽秀清逸,让人一看便心生舒适自在之感。

林侍郎不由赞叹道:“好字,真是难得的好字,照我看昔日书圣之遗风呀!”

正感叹,忽然道:“等等,这里怎地缺了一行?”

阿弦定睛一看,果然见前几行中空缺了一句。

她大吃一惊,以为自己不留神弄坏了,或许是沾了水渍把墨字给洇没了,转念一想却不可能,若真沾了水渍,自会留下墨迹,但现在这一处是空空如也,雪白一片,就仿佛原本就空着不曾落笔一样。

《存神炼气铭》是孙思邈老神仙特意教给阿弦的,是以世人并不知晓原文字句。

林侍郎纳闷,又看那处干净整洁,因徐徐念道:“气在身内……气海充盈,心安神定,好似也读的通,难道是故意空着的?”

“不是这样,”阿弦摇头,轻声念道:“是‘气在身内,神安气海。气海充盈,心安神定’一句。”

——原先的“神安气海”四个字,无端端不翼而飞了。

林侍郎哑然不解。

但是这刹那,阿弦眼前忽然出现在黄泉河畔,那铁锁链腾空而来的时候,好似便有几点金光,从她胸口处飞了出来。

目光收回,落在那《存神炼气铭》上缺了的“神安气海”四字。

“阿叔……”阿弦喃喃。

不知为何,心口处竟有一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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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舒州,改道水路,一路上有惊无险,只是阿弦有些不习惯坐船,又受了些苦楚,自不必提。

等到了括州地界,已经冬月初。

因冷的难以忍受,桓彦范跳脚骂道:“都说江南好,怎么比长安还要冷数倍?这棉袍居然都买的这样贵价,简直是白日抢劫。”

先前置买这棉衣的时候,可挑拣的样子少不说,且一件要比长安贵三四倍,饶是如此,那店家还冷笑说:“客官,不必挑拣了,如今有得买且快些下手就是,再往南,到那括州地方,别说棉袍,御寒的一件单衣能抢到手也是好的。”

阿弦正揣着手在旁等候,闻言道:“听说朝廷派了赈灾的黜陟使,像是也押运了些衣物银两等,不知可到了没有?”

店家点头叹道:“四五天前就到了,只不过,也没什么用。”

桓彦范问:“怎说没有用?”

店家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而且他们都是当官的有钱的,哪里把小老百姓的性命当命,人命蝼蚁贱而已。”

说到这里,忽地又恨道:“听说这一场大水,都是皇后引起的,实在晦气。”

林侍郎忙咳嗽了声,桓彦范便把棉袍给阿弦披上:“先穿着。”

阿弦一边伸袖子,一边问:“有道是‘水火无情’,倘若是大火,那兴许可以说是人为的不留神,但这一场风暴雨,却并不是凡人能掌控的,怎么又说皇后?”

那店家看她清瘦,脸却秀丽可爱,便叹息说道:“小郎君,你倒也有些见识,这话说的的确不错,但如今大家都在说,是皇后后宫干政,压着了皇上的龙威,所以才引发天神震怒,降下这场灾难的。”

阿弦愣怔,想起临行前武后在宫内交代的话,心头一沉。

三人离开成衣店后,桓彦范道:“也就是天高皇帝远,如果是在长安,管保叫他遭殃呢。”

林侍郎道:“不过是无知小民罢了。”

阿弦默然不语。

正被那店家说中了,还未进括州城,就见官道上的路边,不时会有冻饿倒地的流民,还有些病饿交加,无法动弹,原地等死的。

三人越看越是惊心,一路上将身上所带的食物都分发干净,但是那点干粮对于这许多流民而言,却无异杯水车薪。

越往城内而行,流民越多,城门下坐了数十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有人因伤痛而大声呼叫,却无人理会。

大概是流民太多,守城的士兵也不知所踪,三人轻易进城,沿街而行,桓彦范道:“怎么满街都是流民,若是朝廷接替的钦差到了,怎么好似毫无动作?”

才走到街口,猛然听到前方一阵铜锣响动,地上的那些流民们闻声爬起来,向着锣响的方向而去,有人叫道:“放粥了!”

三人彼此对视,也随着众人一块儿往前。

因流民们奔跑的甚急,林侍郎几次差点儿被撞倒,桓彦范道:“你们等在一边儿,我去看看。”

阿弦遂搀扶着林侍郎,转到旁边屋檐底下。

林侍郎抬头看着满街百姓流窜,心中寒意滋生:“我大唐盛世,竟会出现这种惨绝人寰的场面,若非亲眼所见,我必不能信……”

阿弦默然道:“当初我在豳州的时候,朝廷跟高丽交战,边境的百姓们逃难,背后还有敌人追杀……惨过眼前这幅场景。”

林侍郎悚然惊动,回头看阿弦:“你……都经历过?”

阿弦道:“经历过,那时我还小,幸而又有伯伯在,最凶险的一次是在一个村子里遇到马贼洗劫,伯伯抱着我藏在吊井里才躲过一劫。”

身上虽穿着厚厚地棉衣,林侍郎心头的那股寒意却挥之不去:“原来、原来……”

他是个长安土生土长的官儿,见惯了长安城的繁华鼎盛,万国来朝,又怎知民间尚有远超他想象的悲惨情形。

又想到阿弦看着年纪小小,他原本也跟群臣一样,都很瞧不起这位“女官”,且又有人传说阿弦跟崔晔,袁恕己,贺兰敏之等都有些非同一般的关系,前两位倒也罢了,唯独周国公,叫人浮想联翩。

但是一路走来,林侍郎的所知所感,时时刻刻都有“日新月异”之变化,这会儿又听阿弦说起当年逃难,林侍郎长叹一声,心中生出惭愧之感。

此时桓彦范的身影已经融入流民之中,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