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并没有捂住耳朵,而只是淡淡地转头仍是看着头顶:“你当然错了,我愤怒不是因为那劳什子的身份,我只是怒你把人任意分成三六九等而已。”

敏之道:“世人都是如此,又岂止是我?”

阿弦道:“但你不是其他世人,你当时拿出来跟我做比的阿叔,他更不是‘世人’,他是我的阿叔。”

敏之竟然听懂了她的意思。

“你,是怎么做到的……”半晌,敏之问。

“做到什么?”

“做到……心底这样无尘,”敏之有些艰于言语,“我想你本该大怒大恨的不是吗?原本是天之骄女,像是太平一样的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但却从小流离失所,受尽人世间所有的苦楚,你原本该得到那耀眼的所有,这一切,你都不恨?”

阿弦的眼前有些朦胧,喃喃道:“恨什么?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也得不到人世间最真心的关爱。”

敏之一怔:“你指的是……”

“朱伯伯,在桐县的一切,包括少卿,阿叔……”阿弦笑笑,“起初我不知真相,但是在知道真相后,唯一不解的是……为什么她要对我下手,仅此而已。”

说着说着,不由闭上眼睛,叹息。

“她对你下手?”敏之忽地问。

阿弦睁开双眼,却并不是看向敏之,而是看向他的身后。

此刻敏之也察觉了,他回身看时,却见牢门边上出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武三思。

武三思像是一只捕猎的狼,在牢门外低头,眯起双眼看进来。

当看见阿弦一人躺在榻上的时候,武三思挑眉。

他方才听见阿弦低低说话的声音,虽问过狱卒里头无人,却有些不信,谁知果然并无他人。

“女官,”武三思笑笑,“这里可自在么?”

阿弦还未回答,就见敏之转身盯着他,眼神里透出几分戾气。

这一瞬间,寒气四溢。

武三思道:“你可真是自寻死路,好不容易在江浙有了点成绩,如今又双手把自己捧到了热锅上。”

纵然在外,也察觉到一股寒意扑面,他抬手摸了摸口鼻,发现自己呵出的气居然成了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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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女官上书朝廷,主张裁减宫廷跟各皇亲贵戚等用度,却被下了禁军大牢。

这件事自然传遍了整个长安。

而以高宗名义飞派给诸王的旨意也很快得到了诸王的回复。

其中,除了韩王李元嘉郑王李元懿外,其他的诸王比如越王李贞,纪王李慎等大多数均都反对。

朝堂之上,也自有一番辩论。

这一日,二圣临朝,百官分列。

高宗道:“想必众卿都已知道,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女官奏疏一事,先前朕已经传旨给众位王族,回复已得,却不知各位爱卿是何建议?你们且在此畅所欲言。”

当下,兵刑吏礼四部尚书均出言驳斥,只有户部侍郎许圉师出言赞同,工部保持中立。

许圉师道:“陛下,十八子此举,也是为了江浙受灾的百姓着想,也许法子有些太过激烈,但初心是好的。”

袁恕己道:“臣附议。众人大人多半没去过江浙地方,未曾亲眼所见当地情形,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有能耐,尽管再想更好的法子出来,却不是在这里百般诋毁一个正想法子的人。”

殿内静寂。

忽地武三思道:“据我所知少卿也并未去过江浙,难道你就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形了?我大唐盛世,未必就出现十八子所说的那样惨状,许是她危言耸听以哗众取宠呢?”

袁恕己道:“当初陛下没派梁侯去,实在可惜了。”

武三思笑道:“我现在也可以领命。”

袁恕己哼道:“只怕梁侯若去,那里的百姓死的更快。”

御座上一阵咳嗽。

忽然礼部侍郎出列道:“大家莫要争执,听我一句——自古以来,天子为天,万民皆都要尽心奉养天子,怎么反叫天子节衣缩食,来周济百姓?”

兵部尚书道:“的确,自古以来也没有这个道理,这岂不是等同让老子忍饥挨饿,反去供给儿子吃穿?”

众人轰然。

许圉师本就不善言辩,又见满朝文武大多数都站在对立,心中暗自着急。

直到有个声音响起道:“子民若以君父侍奉天子,天子也该以君父之心爱恤子民。”

就像是响起了一声玉磬,朝堂上众人无声。

所有目光都看向班列中的一人。

崔晔出列,依旧是波澜不惊,手持笏板,朝上一揖,才扫视周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是在我大唐辖下的子民,都是天子之子。天子当然要爱之护之。”崔晔看向礼部侍郎。

“现在的情形是,括州永嘉之地的百姓,缺食少穿,大灾之后又有疫病,随着天气转冷,死的人只有增多绝无减少,而各位皇亲贵戚包括宫中二圣,也并不到尚书所说‘忍饥挨饿’的地步,以皇室之有余接括州永嘉之不足,护佑自己的子民,有何不可?”他看着兵部尚书,“不知尚书觉着如何?”

满殿静默,然后响起笏板击掌的声响:“说的对!”

是工部的林侍郎,他深看一眼崔晔,踏前一步道:“臣是这次前往括州的钦使之一,臣可以作证,括州永嘉等地的灾情,比十八子奏疏上所写,只有更严重,且江浙乃是稻米产地,之前传说关中的谷物已经涨价数倍,若不想方设法救援,恢复稻米供给,迟早会民间米贵,民怨四起,滋生事端。”

许圉师道:“林侍郎所说的,正是臣想说的。”

崔晔道:“臣附议。”

袁恕己道:“附议。”

接着是张柬之,魏玄同等老臣,也都出面,其他本来摇摆不定的朝臣见状,不免也都加入其中。

情势开始扭转。

高高在上的御座上,武后微微转头,在高宗耳畔道:“陛下可还记得那奏疏上的一句话么?”

高宗道:“哪一句?”

“不能救护子民的天子跟天后,又有什么资格称为天子天后?”

高宗一笑,叹道:“皇后这位新宠,可真敢说啊。”

武后却看着底下的崔晔,唇角一挑:“是啊,不过……是异曲同工,还是‘心有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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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走出禁军的大牢,阿弦看看头顶的灿烈阳光,伸了个懒腰。

闻讯赶来的桓彦范将她头上的一根稻草摘下,道:“怎么样客官,住的还算舒服吗?”

阿弦道:“小桓,怎么没见你跑堂啊?”

桓彦范道:“我调任了,下次你去我那里住住。”

两人相视大笑。

桓彦范道:“听说今儿朝堂上有一场激烈争执,多亏了崔天官力挽狂澜,我看……他是近墨者黑,沾了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气质了。”

阿弦一怔,继而笑笑,低声道:“应该说是我近朱者赤……”

说到“近朱者赤”四个字,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呻吟”。

阿弦吃了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面前就出现极为古怪的一幕场景:

却是崔晔衣冠不整,韦江躺在他的怀中,脸颊带红,娇喘吁吁。

第214章 乔迁之喜

这一幕场景突如其来, 又这样香艳,令阿弦瞠目结舌, 浑然失措。

桓彦范听她说“近朱者赤”,不由笑回了一句, 谁知不见阿弦应声,回头见是这般模样,心头一动:“你……干什么呢?

阿弦恍若梦醒, 定睛再看, 那一幕已经消失无踪。

可仍是极不自在, 那种有些窒息的异样感觉,像是才从一场熏熏蒸人的热雾中穿出来一样。

阿弦摇摇头:“没,你……你刚才说什么?”

桓彦范笑道:“我也没说什么,不相干的。”

阿弦有些心不在焉,垂首默然。

桓彦范见她沉默,便故意逗道:“你差点把天都戳破了, 自己却无事人一样?”

阿弦竭力将方才看见的那幕从心底挥去, 问道:“你是说我上书的这件事?怎么是戳破天?”

桓彦范道:“你还不知道呢, 皇后将你的奏疏跟陛下的旨意一一八百里加急送往各地诸王,问他们的意见,据我所知,有几位王爷可是暴跳如雷很不高兴,只怕背地里没少骂你,你这几天难道没觉着脸红心跳?”

这些消息,敏之却早告诉过她。

阿弦笑道:“原来是这样, 大概是隔得远,我倒是没什么事儿。不过既然放了我出来,奏疏通过了没有,我却还不知道呢。”

桓彦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无所不知了哩。”

阿弦哈哈一笑,这才将方才所见的那一幕给冲淡了。

之前殿上那一场争执尘埃落定,高宗发话:“朕深知众卿拳拳维护之心,但正如崔卿所说,——子民若以君父侍奉天子,天子也该以君父之心爱恤子民。很得朕心,何况天降灾祸,或兆在天子无德……”

群臣忙都肃然垂头。

武后看一眼身边之人,高宗继续说道:“想当年,太宗皇帝在时,天下大旱,太宗身穿祭祀服,亲自率领百官在烈日底下跪天祈雨,何等赤诚感人,如今朕只不过自削些吃穿用度之物,又何足道?”

群臣听到这里,才都齐齐点头称是:“陛下英明,臣等敬服。”

武后才方一笑,便也道:“众卿可还曾记得太宗皇帝的另一句话——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顾惜天下百姓的安危生计,就像是治水,若治得好,自然太平无事,治的不好,则祸在社稷。今日,我跟陛下所思一致,所做决断,也正同当日太宗皇帝言行一致,众卿以为然否?”

高宗所说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所做,而武后所说又是他的“名言”,有这一个极大而耀眼的标杆在眼前,谁还能说半个不字?

高宗颔首道:“十八子的奏疏,贵在以民生为根本,为民着想。而为民着想,也自是为了江山社稷的太平安稳着想,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此时底下群臣们终于分清了风向,武三思心中暗暗懊恼。

当初武后接到阿弦的奏疏之后三次摔了奏本,又命金吾卫立即将她拿下,武三思早就将这打听的清清楚楚,故而对他来说,这一次实在是一次大好时机,可以趁机将阿弦这个越来越入肉的“眼中钉”除去。

正因为自以为摸清了武后的心思,他才要迫不及待地在殿上推波助澜一把,没想到再一次不负众望地站错了队。

武三思心中十分懊恼,同时有有些不甘的愤愤,心想:“姑母啊姑母,你如果不想为难那十八子,为何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儿,我也好知道如何行事,为何每次都让我这般出丑。”

武三思当然不知,对武后而言,他的一言一行,早就在武后的意料之中,且她不屑跟武三思说明。

一来,她不愿跟愚笨的人费心解释,第二,她也深知,就算没有武三思,朝堂上,也一定会倒向她早就预料的方向。

果然,不负所望。

退朝之后,满朝文武分作几堆往外而行,跟武三思抱团的几位,不免有些怨念:“梁侯,你当初说皇后不喜十八子的奏疏,但今日明明不似这样?”

武三思脸皮极厚,输人不输阵地说道:“众人皆知皇后原本是不喜的,只不过……谁知道有人从中作梗呢。”说着就瞥了崔晔那方一眼。

而在崔晔身旁,并立的却是张柬之,许圉师,林侍郎跟袁恕己几人。

其实非但武三思等人不解,就脸袁恕己跟许圉师、林侍郎也不明白。

他们也早听说了皇后摔了奏疏的事,阿弦被下狱更是人尽皆知,且今日来,李姓诸王同样反对的回奏也陆续传入长安。

所以明面上看来,武后的确是旗帜鲜明地站在反对的立场上。

今日在朝堂之上,就算崔晔同林侍郎也站了出来,但以武后果断坚决的性格,倘若不同意,她绝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此事。

——但最主要的,是高宗的态度。

自从这位手腕了得的武媚成了皇后之后,不知不觉,高宗对她开始“言听计从”起来,甚至连“废后”都不敢宣之于口,因此还白白推出了一个上官仪。

就算高宗列朝,但以他平素的言行来说,高宗的表态——往往是在之前跟武后都已经沟通好了的情况下,也就是说,高宗能这样确凿无误旗帜鲜明地表示十八子的奏疏极好,也必然是在武后的“首肯”之下。

所以两个人才能这样天衣无缝地“一唱一和”,甚至将太宗陛下抬了出来。

是以袁恕己等人不明白,武后的态度为什么竟做了如此“南辕北辙”似的转变。

武三思向着这几个人投来愤而不甘目光的时候,许圉师正对崔晔提出了这个疑问。

崔晔道:“你们都错了。”

众人越发莫名。

“皇后原本就没有想要治阿弦的罪。”崔晔沉声道,“也就是说,皇后原本就觉着这份奏疏写得好。”

众人齐齐惊住,袁恕己先急着问道:“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觉着小弦子做的对,为何将她投入金吾卫大牢?”

张柬之毕竟老谋深算,即刻了悟:“我明白皇后的意图了,她这样做,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是做给你我、尤其是各地的王爷们看的。”

崔晔微微一笑。

“女官”本已足够引人瞩目,且朝野之中引发了许多非议,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偏又上了这一道“惊世骇俗”的奏疏。

如果在这个时候,皇后旗帜鲜明地站出来表示同意,那么底下那些本来就仇视皇后任用女官的朝臣或者百姓,一定会先入为主地觉着皇后是在“护短”,任用女官本就破格逾矩,如今更要做出类似背弃“祖宗规矩”之举,那时候,一定骂声如潮。

而且对于各地诸王来说,假如削减用度是皇后大力赞同的,就如同高宗李治所说,只怕他们会齐心协力一跳三尺。

在这所有发生之前,皇后先下手为强,把阿弦投入大牢,又命人散播摔奏疏一事……给众人营造一种皇后大怒,竭力反对的氛围……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因为对“女官”跟皇后有恶感,本会立场坚定地站在反对削减一边儿的,如今见女官跟皇后“对立”起来,自然喜闻乐见。

他们虽不至于大张旗鼓地宣布同意,那至少会含含糊糊地维持中立,“坐山观虎斗”,不至于让大多数人都齐心协力地站在对立面。

所以今天这场朝堂上的争执便很有决定作用,崔晔带动之下,林侍郎也据理力争,关键时刻高宗把太宗皇帝抬出来,皇后随着敲一敲边鼓,群臣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盖章定论。

许圉师叹道:“想不到,皇后的用心竟如此之深……”

袁恕己仍有不解:“但皇后既然知道此事有益于天下,却故意囚禁小弦子,如今岂不是会让世人觉着她识人不明,白白担了个污名?”

崔晔道:“这才是皇后的高明之处。阿弦是谁人提拔?”

袁恕己一震:“当然是皇后。”

崔晔道:“‘弟子’若大有出息,世人会认为谁更高一筹?而且不管怎么样,大事已谐,已顺遂皇后心意而为。”

非但袁恕己,连许圉师林侍郎也都默然惊叹不已。

林侍郎苦笑道:“正因为听说了皇后因奏疏而大怒,我一时、一时惧怕……竟不敢为小弦子出头说句公道话了,只是看天官站出来,这才忍不住……幸好、幸好,不然的话以后这张老脸都不知往那搁了。”

几人或大笑,或莞尔。

眼见出了宫门,各自作揖辞别,袁恕己牵住缰绳,问崔晔道:“我要去接阿弦,你呢?”

崔晔顿了顿,道:“吏部还有事,你且去吧。”

袁恕己有些意外:“那好吧。”

眼见他翻身上马,崔晔收回视线,正欲上轿,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再看,袁恕己早策马跑的无影无踪了。

崔晔轻轻叹了口气:“还真是迫不及待。”略一思忖,躬身上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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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桓彦范将殿上的情形略详细同阿弦说罢,又道:“你呆在那龌龊地方,只怕身上不耐烦了,我带你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再请你去吃顿好的,如何?”

阿弦道:“这几日并没饿着我,也不曾难为,且虞姐姐他们必然担心……”

桓彦范将她拉住:“急什么,袁少卿当然会知会她。”忽地又道:“对了,你可见到陈基了?”

“陈……”阿弦几乎没反应过来,一怔才问道:“我在牢里怎么会见到他?”

桓彦范见她一无所知,便道:“原来你当真不知,他已经升为武备郎将了。”

又笑道:“之前那些人说以他的出身资历,能够到六品官已经不错,当初他求娶武馨儿的时候还人人嘲笑呢,没想到时来运转,竟给他挖到金了,武懿宗将是一飞冲天之势,只怕他将来还真的是无可限量……”

不愿再触及这些难堪往事,阿弦只好奇问道:“这跟我在牢里见到他又有何干系?”

桓彦范点头叹道:“这个人虽可鄙,但很会做人,金吾卫上下已不似先前那样敌视,我前几日还见他往这里跑……还以为他是见了你呢。”

阿弦摇了摇头。

桓彦范拍拍她的肩道:“不见也罢,见了也平白没意思的。我们还是喝酒去……”

他忽然投其所好地提醒:“还记得上次天香阁里的那位美女么?我们今日再去如何?后来她还问过我几次,怎么上回那个清秀的小郎君不去了,哈哈哈……”

见他如此快活,阿弦也忍不住乐了起来。

桓彦范正要将她拉走,就见袁恕己飞马而来,他便笑道:“好了,又来了一个酒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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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赈灾在前,上书惊世于后,阿弦“女官”的名头可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之前一些对女官略有偏见的人,不仅也开始接纳并欣赏起来。

而在奏疏之后,很快宫中也实行了严格的节俭之风,从李治到武后,以及后宫妃嫔等的穿用都加以缩减,甚至有许多名贵的饰物也都拿出去变卖,许圉师领着一班人同宫中交接,算来算去,节省出来的钱粮足够可以支撑括州,永嘉,安固等的灾民过冬,但恢复重建,还须再接再厉。

高宗因得知阿弦租住在平康坊一所小宅子里头,便询问宦官,得知因新查处贪墨官吏,如今在怀贞坊尚有一间两进的宅子在册,当即便赐给了阿弦。

阿弦本不肯领受,武后道:“这是陛下的好意,也是让天下人看看,为君为民的忠义之士,君亦不负。”

长安城的房价本就极昂贵,是以从来有“长安不易居”的说法,先前平康坊的那小院子还只是租住而已,如今这两进的院子,自然价值不菲。

桓彦范听说后笑道:“如今你也算是有身价之人了,可喜可贺。”

袁恕己虽想阿弦去随自己住,但如今她这个身份,却知道是绝无可能了,再说就算不是这个身份,以阿弦的性格,知道了他的心意后,只怕也难以自在相处。

但是好歹总算能搬出平康坊——这毕竟是陈基起初住过的地方,于是袁恕己倒也替她高兴。

众人捡了个黄道吉日,便帮着阿弦把家搬到了怀贞坊。

这怀贞坊也就在朱雀大街的边上,就是不如平康坊到崇仁坊的距离近,但好歹是个气派非凡地势极优的居所,甚至比袁恕己崇仁坊的房子还要讲究,袁恕己进出打量了一遍,便没了起初的一点儿遗憾,心中只是感慨,且为阿弦欣慰。

玄影随着虞娘子进进出出地熟悉地方,桓彦范坐在堂下笑道:“这里极好,只不过虞娘子一个有些人手不足,你得再找两个可靠的小厮丫头了。”

阿弦笑道:“叫你说的,我要去当太爷了么?”

桓彦范道:“好歹也是六品京官,难道还当不起?”

阿弦摆手:“快罢了,我可不习惯使唤人。”

桓彦范道:“这偌大的地方,你若让虞娘子一个人收拾,何其辛苦?”

袁恕己正立在窗前看外头那一棵偌大的芭蕉树,那苍苍翠色映在他的眼底,竟有些淡淡伤感之意。

闻言回头道:“以小弦子的性格,绝不会勤快收拾什么,倘若真的看不过去眼,就让小桓子来帮着收拾就是了。”

桓彦范一怔,然后笑道:“好的很,再拉上少卿,自然就事半功倍了。”

袁恕己一笑不答。

桓彦范看出他有些异常:“少卿怎么了,却像是不高兴。”

阿弦也忙看向他,袁恕己道:“并不是不高兴,只是……是太高兴了,总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