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晔不等她开口,举手在她手臂上轻轻一握。

李贤看的分明,又因方才正情绪复杂之时,此刻竟有些无法定神,更加不能面对崔晔,当即道:“老师怕是有事,我改日再来,先去了。”

崔晔也并不阻拦,阿弦本来答应了李贤要请他来吃酒,但不巧病了,当然不宜留客,便道:“今日实在失礼,改日一定会好生请回殿下。”

李贤闻言才笑了笑:“一言为定。”

李贤去后,崔晔若有所思问道:“你同殿下约好了?”

阿弦咳嗽了声:“是啊,上次在沛王殿下那里吃了一顿,说好了我还席的。”

崔晔眉头微蹙,握着她的手腕,引着她到榻上,令她坐了,才问道:“方才……方才你们在说什么?”

阿弦道:“没说些什么。”

崔晔极懂李贤,早察觉他方才的神情有些异样,但偏偏阿弦丝毫异样都没有,崔晔心里不安,却又不好表出来。

阿弦自顾自道:“不过,殿下却提醒了我。”

崔晔问:“哦,提醒你什么?”

阿弦道:“先不说,阿叔怎么来了?”歪头望他身后看看,“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崔晔一顿,“怎么,你还想要什么人一块儿么?”

阿弦道:“你不是常常跟许侍郎他们作伴么?”

崔晔不由一笑,温声道:“这次是我一个人来的。”

“可是有什么事?”

他站在榻前,垂眸道:“听说你这两日很不安分,忙的什么?”

阿弦因要找寻贺兰敏之,但如果在崔晔身旁,就什么鬼也看不见,因此这几日非但不去找他,反而有意避开。

此刻见崔晔问起,阿弦拉拉崔晔袖子,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了,才将先前贺兰敏之消失一事说了。

崔晔坐在床边儿,同阿弦咫尺之遥。

帐子笼罩,渐渐地有一股说不出的淡淡气息萦绕,不是女孩儿家脂粉的香气,却仿佛是什么甘美果子的清馨气息,若有似无,从口鼻而入,在心底荡漾出一丝山泉般的沁甜。

崔晔敛神,勉强问道:“是……被什么带走了?”

“不知道,”阿弦忧心忡忡:“我问过明大夫,他明明似知道什么,但是不便告诉我。”

崔晔不语,虽知道该为此事而专心些,但……目光转动,居然有些后悔方才松开了她的手。

阿弦忽地又道:“方才沛王殿下念了句什么诗,倒是提醒了我,让我想到一个人。”

“什么人?”崔晔问道,心念转动:“什么诗?”

阿弦道:“什么诗我没听清,只记得有牡丹,还有蝴蝶。”

崔晔皱眉:无端端的,李贤怎么会念这种听来便满是旖旎的诗?

阿弦却完全未曾在意此事,只继续说道:“正是因为蝴蝶,让我想到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倭国的遣唐使,阴阳师阿倍广目。”

崔晔皱皱眉:“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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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市,酒馆。

阿倍广目同明崇俨各吃了数杯酒,明崇俨道:“据说过了年,这次的遣唐使就要渡海回倭国去了,你……不会留下来么?”

阿倍广目道:“大唐物品繁盛,人物风流,我当然愿意留下来,但是……使命在身,只怕是不能够的。”

明崇俨道:“你们家族里兄弟众多,子嗣并非只你一人,难道竟非你不可吗?上次的遣唐使还有几位一直都不曾回去,一住十几年的也都有。”

阿倍广目笑道:“我们家族庞大,我虽是阿倍家族里最不成器的一个,但那毕竟那也是我的家乡所在,我是不会背离他们的。”

明崇俨忽道:“可是据我所知,你的生母并不是倭国人……”

阿倍广目面上笑容一收,握着被子的手指一紧。

明崇俨却继续说道:“听说,广目君的母亲,是唐人?”

原本带笑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暗流,阿倍广目停了片刻,才道:“是,家母是唐人。”

明崇俨忖度说道:“除了定居长安的倭人会跟大唐女子成亲,好像很少有大唐女子跟遣唐使成亲……并回归倭国的。”

阿倍广目重又露出笑容,晃了晃杯中酒:“明大夫无所不知,怎么这个却疏漏了,当初大唐太宗皇帝宽仁,格外开恩,允许了两名在大唐的留学生跟唐女成亲,并许其中一位跟留学生一同回归日本国的。”

“啊……好像是有这种事,我果然是忘了。”

明崇俨似恍然大悟,又问:“那不知广目你的生母是哪一位?我记得阿倍家族里除了你之外,并没有其他人来唐。”

阿倍广目垂下眼皮,道:“她……是上代遣唐使之中……一位随着留学生回国的夫人的侍女。”虽看似镇定,声音却有些不为人知的轻颤。

明崇俨仿佛并未听出来,自顾自道:“原来如此,怪道我第一次看广目君的时候,就觉着你之风度谈吐乃至相貌都不似倭人,想必是像令堂多些。”

阿倍广目笑了笑,低头吃酒,目光所及,那杯中酒水闪烁,瞬间竟仿佛无数蝴蝶的翅膀在搅扰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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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贞坊。

阿弦同崔晔说明心中所想之人后,崔晔将心底的那一则疑虑暂时压下,道:“你怀疑是阴阳师所为?”

阿弦道:“虽是倭人,但能耐不可小觑,我要亲去驿馆看一看才知道。”

崔晔道:“阿倍广目是这一次遣唐使里能力最出色的阴阳师,你想亲自去?若真是他所为,岂不是打草惊蛇?”

“我怕再耽搁下去,更生变数。”

阿弦正鼻塞头疼,浑身难受,但一想到敏之下落不明,又不知他会遭遇什么,竟一刻也等不及了:“好不容易想到新的线索,我定要去亲自看一眼才放心。”

崔晔有心想拦着她,但却明白她对敏之之死一直都无法释怀,虽是为了她好不许她去,却似不近人情。

当即飞快一想,便道:“既然如此,明面上却也得过得去,毕竟此事不能张扬。你……就说户部的人口簿子记载有些错漏,所以要亲自点算一下遣唐使在长安的人数,这样一来,也可以正大光明见他们每一个人了。”

阿弦笑道:“阿叔真是诸葛孔明,足智多谋,我竟没想到这好法子。”

“你只急冲冲去了,人家问你做什么,你难道要说找周国公?”崔晔无奈地笑,眼中却满是宠溺之色,又叹道:“虽如此,我仍是不放心,索性我陪你去走一遭。”

正要起身,阿弦反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住:“阿叔不能去!”

崔晔诧异:“为何我不能去?”

阿弦认真道:“你在我身旁,我就什么也都看不到了。”

崔晔哑然:从没想到有朝一日,叫他们两个分开的居然会是这个理由。

风水轮流转,之前让阿弦不舍的离开他半步的是这个原因,如今让她不想他陪着的也是这个原因。

崔晔却不舍的松开阿弦的手,顺势握紧了些:“但你一个人去,我如何能放心。”

阿弦道:“不怕,那又不是什么虎穴狼窝,何况这是在长安,他们敢怎么样?”

“总之不要大意。”崔晔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轻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事非他们所为就罢了,倘若真是这些人,则指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你务必打起十万分警觉。”

“我记住啦!”阿弦吸吸鼻子,起身之时又问:“阿叔来找我没有别的事了?”

崔晔道:“还有一件事……等你回来再说好了。”

阿弦笑道:“是什么好事么?”

“好事。”崔晔看着她笑面如花,此刻此时,却像是坐在春风之中,未醺先醉。

阿弦的鼻头发红,大概是因为发热之故,双眼也有些桃夭微红,看来竟有几分女孩儿的柔弱了。

心思浮动,崔晔道:“你还记得……上次明大夫跟你说的话么?”

“什么话?”阿弦还没反应过来。

崔晔道:“就是……”他笑的薰若春风,道:“虽然我不能陪着阿弦同去,但……我或许可以不叫阿弦在病中操劳啊。”

“嗯?”阿弦疑惑,仍是懵懂不解。

崔晔略略俯身:“我可以……让阿弦的病快些好起来。”目光在那有些褪色略干的唇上扫过,旧日滋味,记忆鲜明。

第254章 寂寞何以堪

细细的清雪从天空而落,酒馆中, 阿倍广目撩起帘子, 往外看去,那漫天的雪花也像是粉白色的蝴蝶, 令他心神迷乱。

阿倍广目轻声道:“我们的京都,几乎也都仿照长安的格局, 建造了许多唐式的亭台楼阁,京都飘雪的时候, 看着就跟此刻一模一样,我小的时候就倾慕大唐的风华,想着能不能有朝一日能够亲临圣地……如今总算能够得偿所愿了。”

明崇俨沉默不语。

阿倍广目回过头来, 道:“明大夫是不是笑我竟多愁善感起来。”

明崇俨道:“说起来, 你们倭人也是极有趣的。”

阿倍广目道:“如何有趣?”

明崇俨道:“自隋开始,便有使者费尽千难万险渡海而来, 学习中华的种种,到唐开始, 遣唐使的规模更是日渐壮大,你们费举国之力,不管是工, 农,制造,技艺,问话,乃至传统古典, 甚至是巫学之术等,无不囊括。我虽不曾去过你们京都,听你所说,也能想象的到。”

阿倍广目笑道:“大唐上朝,跟我们穷竭小国天壤之别,我们自是要尽心学习效仿。”

明崇俨点头道:“是呀,一边儿不断地派遣唐使来学习效仿,但也能在高丽……跟大唐的军马进行旷日持久的作战。”

阿倍广目笑容一僵。

明崇俨道:“你们学会了大唐的种种,即刻又同大唐对立,如果大唐不似今日这般国力强盛……原先小心翼翼学习的弟子,应该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吧?”

“……”阿倍广目眉头皱起,半晌才道,“这是朝中官员们所为,那些当权者谋划的,多半是为了国之利益。”

“呵呵,”明崇俨笑了笑,“广目君不是当权者的棋子吗?”

阿倍广目喉头动了动,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

明崇俨缓缓说道:“当然,大唐海纳百川,胸怀广阔,所以这一次你们来朝,仍是以礼相待,我方才所说,只是我的一点狭隘见识罢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阿倍广目双手放回膝上,向着明崇俨低了低头:“明公的教诲我记在心里。”

明崇俨瞥着他,慢慢地从袖子里掣出一物,放在桌上。

阿倍广目看去,微微震动。明崇俨道:“这个东西,广目君大概不会陌生吧。”

原来放在桌上的,竟是一枝降龙木,上头还有昔日在崔府所拿到的牵丝结成的白色的茧。

明崇俨道:“这种咒术,整个长安,我想不到还有第二人具备。”

阴阳师俊美的脸上露出赧颜的苦涩,道:“其实早在一开始我就知道,瞒不过长安城里的高人。”

“那你为何还要出此下策。”

“一来,我是受人所托,二来,我侥幸期望,明君不会插手此事。”

“你知道我懒怠理会别人的事,所以以为我不会参与。”

“是……想不到崔天官会将您请了去。”

明崇俨微微闭眸,继而道:“崔府所生的那妖异牡丹,也是你的手笔了?你为何这样做,又是受谁人所托?”虽然施咒之人竭力隐藏所用的方式,但明崇俨仍能察觉那巫术里透着妖异。

“抱歉,”阴阳师低头,承认道:“我这样做,是受当初的梁侯武三思所邀。”

明崇俨道:“梁侯?”

阿倍广目道:“是,梁侯是通过正使大人来向我施压的,我不得不从。”

明崇俨道:“梁侯为何布下摄魂牡丹,又为何使用牵丝?”

阿倍广目看着桌上那降龙木,道:“这其中的详细纠葛,我无法参透,只是按照梁侯所要求的,制出了这两样咒器,将使用跟催发的法子教导了后,便不干我事了。”

“具体如何催发?”

阿倍广目道:“牵丝是用白蛛炼成,遇风而长,只要施法的人自己吞下白蜘,然后将蛛子设法让对方服下,等牵丝牵成,就能左右对方的心神。”

明崇俨道:“牡丹呢?”

阿倍广目道:“牡丹的咒术有些复杂,简单说来,先要选中一株牡丹,然后把要摄魂的那人的生辰八字……最好是身上之物,比如头发、指甲之类连同我给的符咒一块儿烧化,埋在牡丹之下,若那人来至牡丹左近,牡丹感应,即刻就会将那人魂魄吸食其中,那人必然立死。”

明崇俨早在解破阿弦被那牡丹摄魂之险时候,就已经窥破了这法术的机要,听阿倍广目所说无差,眼中流露几许失望之色:“你把这样狠毒的咒术随意给了梁侯?”

“抱歉……”阿倍广目再度低头致歉。

明崇俨却也知道武三思的险恶性情,如果他要的东西,就算是大唐本朝的人还未必敢抗拒不遵呢,何况是区区地外来之人。

而且遣唐使这一次来大唐乃是为修复跟大唐的关系,武三思又是皇亲,那正使河内鲸自然头一个不敢得罪。

明崇俨道:“你难道丝毫也不知道梁侯要害的是谁?”

阿倍广目摇头。

明崇俨思忖了会儿,又问道:“可既然如你所说这牡丹摄魂必死,为什么……”

阿倍广目静静看他。

明崇俨却戛然而止,他紧闭双唇,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未吱声。

阿倍广目道:“明君要说什么?”

明崇俨低头看着面前酒盏,手指在边沿上滑动,又过了片刻,才道:“我是想说,假如被摄魂那人并未立刻死去呢?是什么原因?”

阿倍广目道:“也许……这被摄魂之人也非一般人。又或者他有什么反克制的法子。”

明崇俨点了点头,再度问道:“那倘若,那被摄魂之人根本并未中招,又是什么原因?”

阿倍广目蹙眉:“答案是同样的。”

明崇俨神情肃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阴阳师,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但阴阳师却仿佛把所有知道的都说了,他坦然地面对明崇俨审视的目光,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明崇俨不答,只是缓缓起身,临去之前他道:“我虽不喜倭人,但却欣赏阴阳师的天赋才质,故有惺惺相惜之意,希望你……好自为之。”

阿倍广目坐在桌旁,望着桌上的降龙木,顷刻,单指在树枝上轻轻一叩,雪白的牵丝在瞬间瓦解,幻化出云烟般的蝶形,又迅速地消散无踪。

“飞雪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阿倍广目抚了抚胸口,叹息:“寂寞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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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阿弦换了衣裳,出门乘车往崇仁坊而来,起初还有些头疼发热,走到半路,竟觉着症状减轻了一半儿。

不知想到什么,阿弦红了脸,举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不会吧,难道真的这么灵验么。”

虽然阿弦有些怀疑那挡灾过病的法子竟能如此之快见效,但……此时舌头兀自有些麻酥酥的缓不过劲来,而一想到那会儿的情形,浑身就热的如同在火炉中一样,更不必提被抱在怀中之时的“惨状”了,那时候整个人就像是块儿烧红了的炭。

这样想来,如果那病症真的因此给“过”了去,仿佛也不是不可能的。

阿弦举手揉了揉脸,又揉了揉嘴唇,只是无法把舌头也拉出来捋一捋。

不多时来至了崇仁坊,外国使臣们居住之地,遣唐使的驿馆也很容易就找到了。

阿弦跳下地,随行的小厮报了名,驿馆之人听说是户部女官,忙出来迎接,阿弦就将崔晔交代的说辞讲了一遍,又问如今馆内住了几个倭国的遣唐使,分别姓名,年纪等,一一记录。

官差禀告完毕,又引阿弦前去见过诸人。

遣唐使除了正使,副使,判官,录事之外,还有主神,卜部,阴阳师,医师,画师,乐师,译者以及船,木,铸,锻,玉等各行业的工匠,就如同先前明崇俨所说,天地之间各行各业各种各类都包括了,倭国的所图也由此可见一斑,他们想兼收并蓄,把大堂所有的精粹都学习效仿明白。

被容许居留长安、此刻在驿馆内居住的,除了正使河内鲸,以及副使等几个首要官员外,另有主神,卜部,阴阳师中的佼佼者各出一人,因此实际在驿馆内居住的遣唐使加起来只有十三人,为了尽大可能地利用居留名额以留下有用之人在长安,大使河内鲸甚是并未选用伺候的倭人。

此刻河内鲸并不在驿馆,听驿馆主事说是在外拜会唐之官员,首要官员里只有副使大岛诸跟主神小野一郎等几人。

阿弦一一见过,这还是她头一次跟这批遣唐使面对面,却见果然人物不类唐人,虽然也算得上是平头整脸,但却也仅此而已。

这几个倭人却也早听说过唐之女官的传闻,有几个人虽侥幸事先见过,多数却是才见,一个个满面诧异,像是见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

有人则凑在一块儿,低低私语。阿弦虽听不懂倭国言语,但从他们的眼神口吻里可以看出,这些人对她似乎怀有抵触之意。

阿弦便问那驿馆的差官道:“他们在说什么?”

那差官咳嗽了声:“没说什么,只是他们的国内从没有过女子当官,所以不开眼觉着奇异罢了。”

其实这些留在驿馆内的倭人,多半都会大唐的官话,差官回答阿弦的时候也并未刻意低声。

副使大岛诸跟主神小野一郎就在身旁,听个正着,大岛诸因回头用倭语厉声呵斥了几句,那些议论的倭人才一个个垂首低头,口里唯唯诺诺说些“嗨要嗨要”之类。

大岛诸呵斥完了,回头用官话对阿弦道:“请您见谅,这些人无礼,我替他们向女官阁下赔礼道歉。”

阿弦笑道:“不打紧,反正我也听不懂。”又问道:“其他的诸位都去了哪里了,几时才能回来?”

阿弦一边儿问这,一边儿张目四顾,面上虽然轻松,心里却着急的很,原来她从下车进门直到现在,居然连一个鬼魂都未看见,对阿弦而言,看不见,自然反常。

正在焦灼审视,外头有属官来报:“大使跟阴阳师回来了!”

说话间,果然见一名身材矮小的倭人从前方进门,身后跟着一人。

阿弦还未细看这位河内鲸大使,一眼看到他身后的人,顿时怒从心底起。

原来这遣唐正使河内鲸的身旁随行的一位,居然不是别人,正是胡人索元礼。

正所谓“狭路相逢”,又叫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阿弦虽心里牢记崔晔的叮嘱,但不期然在这里看见了索元礼,仍有些本能地怒发冲冠。

两人目光相对,阿弦冷然转头,不去看他。索元礼却望着阿弦笑了笑,很有些肆无忌惮之意。

在索元礼的身后,慢慢而出的,才是阴阳师阿倍广目,风采依旧出色。

这三人鱼贯来到跟前,河内鲸道:“不知道户部的女官来到,实在是失礼了。”

虽然这正使五短身材,其貌不扬,但一口官话说的甚是流利,人看着也很是和善圆滑。

阿弦道:“大使不必介怀,我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索元礼却道:“我听说户部上下已经休班过年假了,为何女官忽然又来例查?”

阿弦不看他:“怎么,户部办差,还得向不相干的汇报?”

阿倍广目在河内鲸的身后,闻言抬眸看向阿弦,双眼里却透出淡淡地笑意。

阿弦盯着他,这瞬间,眼前忽然出现那根在崔府见过的降龙木,被搁在酒桌之上,模模糊糊中,明崇俨道:“这种咒术,整个长安,我想不到还有第二人具备。”

而在明崇俨对面,阿倍广目苦笑:“知道……瞒不过……”

忽然,阿倍广目又道:“另外有一件奇怪的事,梁侯……跟我要过两次牵丝白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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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敛眉瞪着阿倍广目。

她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而已。

但阿倍广目若有所觉,他的脸色微变,回视阿弦。

就在他凝神回看之时,阿弦所见的幻象之前仿佛在刹那起了一层冰雾,冰雾又迅速化成冰层,遮住了她所看见的一切。

阿弦眯起双眼。

阿倍广目双眸里的笑意更浓了。

两人虽未言语,但却隐隐地心意相通——阿弦知道阿倍广目也许是意识到什么,所以才用反制之术,令她无法再继续窥视他的相关。

这人果然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