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骗你们不成?”袁恕己笑道:“总不能让你们白跑了一趟,年下定会见到人。”

一句话,让二老乐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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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阿弦离开了袁府,才出街头,见前方路上行人如织,都是赶年会玩耍闲逛的。

阿弦翻身落地,牵着马儿往前,且走且四处打量。

不知不觉一条街过,一无所获,阿弦心情郁郁。

身后小厮疑惑地提醒道:“主人,这不是回怀贞坊的路。”

“先不回家。”阿弦回头,“你先回去告诉虞姐姐,说我会晚一些。”

小厮领命去后,阿弦打马而行,一路往前。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已过,阿弦从崇仁坊到平康坊,又沿着朱雀大街遥望朱雀门,最后止步之时,抬头却见已来至昔日的周国公府门前。

因贺兰敏之已被削爵革职,昔日的牌匾也早被摘下,如今的府邸,门可罗雀,连个家奴也不曾出现。

阿弦盯着看了半晌,有个经过的路人见她面生,因说:“你是外地人么?怎么在此,快走吧。”

阿弦道:“老伯,怎么了?”

那路人道:“这里是昔日周国公的府邸,因周国公遇难,留下国公夫人跟遗腹子,虽然朝廷并未怪罪,但毕竟孤儿寡母的很是艰难,又因产期将到了,前些日子已经搬回了娘家杨家去了,这儿啊……眼见是要废弃了,不是什么好地方,怪晦气的,没有人愿意在这儿逗留。”

那老者说罢自去了。阿弦盯着眼前府门,虽想进内看个明白,但隐隐知道,贺兰敏之不会在这宅子里。

阿弦牵着马儿,黯然转身,低头才走了十数步,一双宫靴映入眼帘。

第252章 桃花要人命

这来人相貌俊秀,气质阴柔, 竟是谏议大夫明崇俨。

明崇俨笑着走近阿弦:“之前听说你去找过我, 这样看来,想必也并没什么急事。”

阿弦拱手作揖:“明大夫怎会在此?”

明崇俨道:“我的鬼使说你正在找什么东西, 他们告诉我你在这里,我便来了。”

阿弦不由一惊:明崇俨竟当着她的面儿说“鬼使”, 堂而皇之,丝毫都不讳言。

明崇俨却看出她诧异之色:“你自己也有这种能为, 怎么还跟闻所未闻般?”

就算是崔晔、袁恕己这些知根知底的,都不曾做到如此轻描淡写地跟她说起此事,而明崇俨的神情就像是在说些家常而已。

阿弦讪讪说道:“我虽能见到, 却并没有什么鬼使……”说到“鬼使”, 心头忽然一动。

明崇俨一笑,若有所思地将她从头到脚看了眼:“是了, 你要去哪?”

阿弦道:“我也不知。”

“那你又在找什么?”问了这句,明崇俨转头, 扫过周国公府邸,眯起眼睛:“难道……你是在找……”

阿弦却不知该不该跟他明说此事。

明崇俨并未追问:“之前你去找我,是为何事?”

先前阿弦因想起曾在哪里听过明崇俨的名字, 寻思他跟黄书吏有关,故而才去找寻,但这两日因敏之的事搅乱心神,一时竟不顾了。

阿弦敛神问道:“的确是有一件事,冒昧相问明大夫, 你可见过黄书吏?”

“那是谁?”

阿弦道:“原先在户部当差的一名书吏,他忘了是怎么而死,只是无法离开户部,但……那一天却不知怎地冲了出去。他临出门曾说要找一个人,还……念了明大夫的名字。”

明崇俨皱眉:“我不曾听过什么黄书吏,也不记得此人曾找过我,他是什么样貌?”

阿弦便将黄书吏的形容相貌说了,明崇俨摇头:“不记得,若他真有找过我,我不会毫无印象。”

阿弦略觉失望,但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便道:“烦扰先生了。”

明崇俨摆摆手道:“不必客套。”

阿弦本要继续去寻找敏之,但看着明崇俨……想到敏之消失的诡异,便鼓足勇气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先生,不知可否?”

明崇俨仍笑微微道:“你说就是了。”

阿弦道:“倘若、一个魂魄,原先好端端地,可是忽然间……就像是被什么捉走一样消失不见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先生可知道?”

明崇俨挑了挑眉,双手揣进袖口里:“这种情形,若非阴司勾人,那……也许是被什么妖物吸食,或者……”

“或者怎么样?”阿弦听到“吸食”二字,心惊肉跳。

明崇俨道:“或许是被什么人捉了去。”

这个答案更加叫人意外:“会有人捉拿鬼魂?什么人?”

明崇俨笑道:“如我一样的人,或者……跟我相反的人。”

“我不懂,请先生指教。”阿弦摇头,急切地看着他。

明崇俨不答,只是举手入怀中,摸了片刻,竟掏出一张符纸,他当空一晃,黄纸自燃,化作轻烟。

阿弦呆看之时,忽觉背后发寒,回头看时,却见一只鬼不知何时竟出现在身后不远处。

此鬼衣冠楚楚,仍目不斜视一路飘到明崇俨身旁,拱手行礼,毕恭毕敬问道:“主人有何吩咐?”

阿弦目瞪口呆。

明崇俨笑对阿弦说道:“你看见了么,这是我的鬼使。我让他帮我做我想做的任何。但……我不会害人,只是兴趣所致。”

阿弦若有所觉,明崇俨又道:“跟我相同的人,那就罢了。跟我相反的人,也同样会驭鬼之法,但是……他们炼鬼,只怕就不知作何用途了。”

阿弦虽不知其中详细,只听他三言两语地说着,已汗毛倒竖:“长安城里竟还有这种人?”

明崇俨道:“长安城数百万人众,四海五夷的人齐聚于此,有几个手段高明的何足为奇?”

阿弦道:“据您看来,会是什么人有这种手法,可知道具体?”

明崇俨皱眉想了想,问这鬼使道:“你可知道近来有什么人捉拿鬼魂么?”

那鬼使顿了顿,居然有些悚惧之色。

明崇俨意外:“怎么?”

鬼使看一眼阿弦,凑上前,在明崇俨耳畔低低耳语了两句。

明崇俨皱眉,忽然对阿弦道:“小丫头,这件事我帮不上你。我得走了。”

阿弦见这鬼使行事鬼祟,只怕明崇俨已知端倪,忙拦着求道:“先生!这是救命的事,先生若知道,还求告知一二!”

明崇俨啼笑皆非:“什么救命,你要找的人不是早已死了么?”

阿弦回头看一眼身旁旧府,终于道:“我想先生已经猜到我要找的是谁了,既然如此,您有如何不知,这人生前心高气傲,为避受辱,不惜自焚而亡,若是他死后还被人无端拘禁,阴魂亦不得安宁,我……实在不能坐视。”

明崇俨凝眸,他身旁的鬼使若有所动,抬头瞟了阿弦一眼。

明崇俨转头扫向鬼使,又对阿弦道:“我只能告诉你,你要找的这人非同一般,若此人知道了是我的鬼使泄露天机,只怕会饶恕不了他……你为了救你想救之人,是不是就可以牺牲我的鬼使?”

阿弦无言以对,终于默默低头:“我明白了,多谢先生,先生请。”

明崇俨一笑,迈步往前之时,忽然止步道:“我虽不能告知你此事,但另外一件事却可以同你说。”

阿弦道:“您请讲。”

明崇俨道:“我看你红鸾星动,近日大概会犯桃花乱。”

阿弦问道:“先生是何意?”

明崇俨望着她清丽的脸孔,笑道:“总之你要小心些,毕竟这桃花弄不好……是会要人命的。”

一人一鬼顷刻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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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两天里,阿弦骑着马儿,几乎把大半个长安城都走遍了。

期间她也遇见过许多孤魂野鬼,但向他们打听周国公,却是不知的不知,那些仿佛知晓内情的,却都像是忌讳什么般,绝口不提。

阿弦心焦如焚,又因逐日游走,未免劳累,被风扑了后,竟有些发起热来。

虞娘子也早留意到她这几天焦灼非常,早出晚归,风尘仆仆,问她做什么也不说,这日见她脸色不对,便不许她出门。

阿弦担心敏之遭遇不测,哪里坐得住,被逼着吃了一碗汤药,就想出门。

虞娘子正劝,门上却来了个意外之人。

来者正是沛王李贤。家中上下一概人等哪里见过王爷驾临,忙都战战兢兢跪地行礼。

阿弦跟虞娘子也都出外迎接。

虞娘子见沛王来到,虽然惊喜交加,但又担心沛王不知端地,只怕会引阿弦外出,岂非更加糟糕?

谁知这担心却是多余的。

李贤是个极为心细之人,跟阿弦才一照面,察其言行,便道:“你病了?”

阿弦咳嗽了声:“不碍事,一点小风寒罢了。”

李贤皱眉道:“说的什么话?风寒若是不好生调治,是会……”当即不睬阿弦,回头看虞娘子道:“请了大夫了么?若是没有,便请人去传御医。”

虞娘子满心感激,趁机便说:“多谢殿下,已经请了大夫了,大夫吩咐叫多静养,只是方才她还想着出门呢。”

李贤点点头,回身对阿弦道:“难道你也要讳疾忌医吗?今日万不可再乱走动了。”

阿弦无奈苦笑:“殿下有命,不敢不从。”虞娘子听到这里,这才安心退出。

顷刻奉茶上来,李贤道:“不必伺候,我们好自在说话。”

众人方都退了。

室内只剩下两人,李贤略打量了会儿屋内布置,却见中规中矩,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的居所,除了简薄寒酸些外,几乎朝中多半儿的朝臣都能住。

李贤出了会儿神,方问:“其实我今日来,是因为听说你这两天四处乱走,不知你是在忙什么?”

阿弦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

敏之的事,她连明崇俨都不敢据实相告,但李贤也是知情之人,毕竟敏之不惜附身去告诉他崔府遇险之情,且李贤性情温和,跟敏之又是亲戚。

阿弦欠身,示意李贤靠近。

李贤会意,来到榻前微微俯身。

阿弦轻声道:“我在找周国公。”

李贤吃了一惊:“什么?”

“嘘,”阿弦示意他噤声,道:“我担心……周国公出事了。”

李贤脸色不定:“出事?表哥……他怎么了?”

阿弦叹了声,觉着口鼻之中都有火喷出来,喃喃道:“究竟如何我是不知,我只怕他会……所以想尽快找到,但是这两日,什么大街小巷都去过了,却并没有找到他。”

李贤见她脸色憔悴,显然是为此事劳心耗神,李贤竟有心疼之意:“原来你是为了表哥在奔波。”

阿弦揉了揉眉心,之前风里奔走一腔焦灼并不觉着,此刻歇下来,竟头疼如裂。

“头疼么?”李贤见状,搓了搓双手道:“我来帮你揉一揉。”

阿弦才要拒绝,李贤已走到近前,举手按在她的太阳上,略用三分力道揉捏。

温暖有力的手指按压穴道,头疼症状有几分减轻,阿弦暂时受用,略闭了双眼:“殿下,你可知道长安城里善能驭鬼的都有什么人吗?”

“驭鬼?”李贤细致地揉捏着,“我想是有一个人,明崇俨。”

阿弦失笑:“明先生该不是,我在找另外的人。”

“你找能驭鬼的人……难道你怀疑此人跟表哥失踪有关?”

阿弦道:“正是。”

“除了明崇俨,我再想不到有别的人如此擅长驭鬼之术了,夏日的时候,父皇想看雪,他居然也能取来,还说是叫鬼自阴山带来的……”李贤一笑,摇了摇头。

阿弦道:“先生大概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谁,只是不肯告诉,怕惹祸上身。”

李贤愣怔:“他也有怕的人?”

阿弦轻轻吁了口气:“殿下,劳烦了,已经好很多了。”

“再一会儿就好,”李贤并不停手,道:“对了,我前日去杨府看过表嫂,她的脸色还好,再过半月大概就能生产了。”

阿弦不由转头看他:“这么快……”

李贤含笑:“是啊,所以我想表哥一定没事的,他还没看见自己的孩子出生呢。”

阿弦红了眼圈:“但愿如此。”

李贤看她忧心如焚的模样,喉头动了动:“阿弦……你很喜欢表哥么?”

“什么?”阿弦惊讶,仰头看了李贤片刻,低笑道:“殿下,你在说什么。”

李贤双眸之中微光闪烁:“那、那……”

目光在阿弦面上流连,最后竟落在那因病而略有些苍白颓色的唇上。

心底却陡然想起那殷红如血颠倒众生的牡丹,好像所有妖丽都凝聚在那倾国之色上。

李贤情不自禁喃喃道:“临溪才展娇然态,蝶舞萦绕牡丹丘…”

阿弦眼见李贤缓缓靠近,皱眉问道:“殿下说什么?”

“我?”李贤僵在当场,略显慌张,“我说什么了?”

阿弦却没留意他的异样张皇,自顾自忖度道:“蝶舞?蝶……”眼前蓦地出现在那日闹市之中,那个幻变蝴蝶出神入化的人。

正在此时,外头有人低低说了句什么,然后虞娘子喜道:“真是天官?”

另一个声音答道:“是的姐姐,这会儿该也进门了。”

第253章 阿叔不能去

倭国来京都的遣唐使们,被容许进长安的少数几位都住在崇仁坊的官邸之中, 有专人接待照料。

这日, 阴阳师阿倍广目离开驿馆,沿街往南而去, 他意态闲散,仿佛无事, 看到街头的儿童甚至还会止步同他们谈笑嬉戏一会儿。

阿倍广目的官话说的甚好,如果不是身上服饰有些特殊, 单看相貌谈吐,必会让人以为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唐人。

不知不觉,东市在望。

正是年关, 集市上人群如蚁, 摩肩擦踵,阿倍广目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抱着双臂迈步穿入人潮里。

不多时,就像是鱼入大海, 不多时那身影就消失在千万人群之中了。

两刻钟后,东市的紫须巷,很不起眼的临街酒馆, 栏杆内竹帘垂落,正好将席地而坐的那人的半身遮住。

阿倍广目站在这酒馆之外,仰头看看旗帜,仍是笑的淡而灿烂。

然后他走进酒馆,不必小二指引, 自己来到右手侧的第三张桌边儿。

阿倍广目先向着在座的那人行了个唐礼,才在他对面坐了,把袍子略微整理,含笑问道:“明大夫今日怎么有空闲召见?”

在他对面坐着的人闻言抬眸,眉清目秀,气质超逸,竟正是谏议大夫明崇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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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崇俨并未回答,先将一杯酒放在阿倍广目的面前。

阿倍广目目光闪烁,举手接过,一笑道:“多谢。”

明崇俨瞥他一眼:“阴阳师近来如何?”

阿倍广目欠身微笑道:“拖您的福,向来很好。”

明崇俨道:“我近来,听了一件奇事。”

阿倍广目知道他将说的多半跟自己有关,便道:“您请说。”

明崇俨抬眼:“我听说,有人在暗中招捉魂魄,不知道阴阳师可听说过此事?”

四目相对,彼此无声,两人的眼神里却仿佛有暗潮涌动。

顷刻,阿倍广目摇头道:“这种奇事我竟没有听说,明大夫是从哪里听说的?”

明崇俨道:“本朝的女官口中。”

阿倍广目并不觉着意外,反而笑道:“是她……”

明崇俨道:“你见过她?”

“那日……”阿倍广目笑意更盛,眼中泛出回忆之色,“那日在集市上无意中见过一面……”

明崇俨凝视着他:“那依你之见,女官如何?”

阿倍广目顿了顿,微笑回答:“果然不愧是天朝风范,很不同凡响的人物,可谓天之骄女。”

他回答了这句,举手握住酒杯,缓缓地喝了一口,烫过的酒微暖,沿着咽喉缓缓下滑,有些甜,又有些恰到好处的辣。

“天之骄女,”明崇俨喃喃重复了声,继而双眸眯起:“如果你真这样认为,那我劝你不要去招惹她。”

“我?”阿倍广目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将酒杯放下,似觉着好笑,慢慢解释道:“那天我正在跟几个顽童弄蝴蝶玩耍,蝴蝶飞到了女官的面前,女官还未动作,她身旁的一位武官大人便将蝴蝶削做两片。试问,我又怎敢去招惹她呢。”

“那很好,”明崇俨点了点头,道:“那失踪的魂灵跟女官关系匪浅,她绝不会轻易放弃,如果你知道是什么人暗中做这种事,希望你告诉他,让他及早收手,不要到退无可退,无法挽回的地步。”

阿倍广目笑道:“多谢您的提醒,如果我知道是谁这样胆大包天,我一定会转告的。”

明崇俨深看他一眼:“既然如此,请喝酒吧。”

两人举杯,各自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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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晔来的突然。李贤听了外头虞娘子跟丫头对话,脚下缓缓后退一步。

阿弦正因他无意中一句话,触动灵机,只顾去想那蝴蝶的主人——阴阳师阿倍广目。

这数日她几乎踏遍长安城,也找了许多传说中的“高人”,怎么竟然忘了长安之中竟还有这样一号人?

正心惊之时,外间虞娘子恭敬道:“天官。”

李贤转身。

阿弦茫然抬头,果然见崔晔自外而来,门口略一战,目光环扫室内,方同李贤道:“殿下怎会在此?”

李贤道:“我……先前跟阿弦约好了的,今日又得闲,便过来看看她。”

崔晔听他语声微颤,细看李贤的脸色,目光转动间又瞥向阿弦。

阿弦暂且将阿倍广目抛开,站住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