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正是因为心里有了他,才会生出如此可笑而有趣的担心。

所以他应该为此而高兴。

“很难看吗?”阿弦问。

“从来没有见过那样难看而古怪的人了。”崔晔诚实的回答。

阿弦不高兴,原先她对从不在意自己相貌美丑,然而此时因对他有心,她又毕竟也是个女孩儿,被人如此形容,像什么?

崔晔看着她的嘴唇微微嘟着,不禁靠近了些,轻声道:“我也要叫伯父来给我看看了。”

“啊?”阿弦诧异。

崔晔悄声低语:“我大概也伤了头了,不然的话,怎么现在越看阿弦越觉着美不胜收,天底下没有再比你好看的人了呢。”

阿弦这才明白他的用意,脸上迅速发热起来,这种甜言蜜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如此直入人心。

情不自禁,崔晔在她唇上轻轻亲了口,却又克制地极快离开。

望着面前粉色晕染的脸,崔晔叹道:“你还要再怎么好看,已经叫人为你神魂颠倒了……”

这样清正的样貌,向来明净静澈的双眼里却难得地透出了些恋慕缱绻之色。

阿弦忽地觉着口渴,她的目光无师自通地从那如星的双眸上下移,落在那微微抿住的朱色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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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四溅,被强行按落在浴桶里的她如一条虽在水中却已经被网住了的鱼儿,拼命挣扎,因双手腕被握住,便扭动腰肢,双腿用力踢在浴桶上,发出嗵嗵声响,大片的水花被带动,滚热的水荡起白茫茫地雾气。

崔晔本在外头压着她,见状眉头一皱,一手摁住她,一边儿纵身而起,竟也跃入了水中。

阿弦闷哼了声,崔晔将她牢牢箍入怀中,长腿探出,强行压下她作祟乱动的腿。

“阿叔……”

那一刻的心火熊熊无法按捺,让此刻的阿弦又感同身受。

不知是不是“余毒”未清,她居然又有些要做坏事的冲动。

崔晔的唇边依稀还有点儿昔日的伤痕,浅浅地提醒着她那一切不是梦境。

“嗯?”崔晔垂眸:“做什么?”

“我想……”阿弦喃喃,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的唇。

就算是最恋慕陈基的时候,就算是曾设想过跟陈基相扶相携地寻常过日子,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跟他这样亲近的场景。

就算她“见”过许多男欢女爱的情形,但对那时候的她来说,都瞧着甚是可惧而龌龊。

只是很少看见有人这样“亲吻”。

当然也更想象不到,亲吻是什么滋味。

直到给他“教会”了,直到此刻,她居然这么渴望一个人的嘴唇,而且很想……

“怎么了?”崔晔察觉她脸颊通红,心跳加速,有些担心。

才要再看一看她的伤处有没有妨碍,唇边儿忽然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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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晔怔住。

他垂眸下看,良久,才道:“你……”

阿弦的心突突乱跳,想不通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动作,对她来说却屡屡失误,先前中毒神志不清失手也就算了,怎么这时候看的如此准确,却仍是亲的偏了。

“没什么。”她讪讪低头,欲盖弥彰。

崔晔蹙眉,手抚在阿弦脸颊上,让她直面自己:“你干什么?”

阿弦懊恼:“没干什么。”

话音未落,唇上忽被压落。

阿弦睁大双眸,却见他俊雅的眉眼正在眼前,双眸正缓缓合上,长睫轻颤,引得她的心也跟着动荡不已。

唇上软软的,温软里带一点儿湿润。

阿弦眨了眨眼,忽地眼中又透出惊疑之色。

有什么轻轻滑入她不解风情的双唇,趁着她诧异张口的瞬间越发长驱直入。

被挟裹纠缠住的那瞬间,阿弦明澈眼中的惊疑慢慢地转作迷离沉溺,像是魂魄都在其中趁醉翩翩起舞。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听见他有些低哑的询问:“会了么?”

阿弦要回答,却又不知回答什么,唇齿都麻酥酥地,她甚至怀疑是方才被他吃掉了。

于是阿弦摇了摇头。

最后,在吃粥饭的时候,阿弦脸上的红兀自不曾退散,嘴唇有些火辣辣地,甚至带一点点疼。

不得不说,崔晔的教导是十分耐性而尽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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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高宗在一位年轻妃嫔的陪伴下安然入睡。

夜空中忽然飘落数点白雪,雪舞翩然,飞入了殿阁之中。

忽然,白雪又像是变成了一只只闪动着翅膀的蝴蝶,蝴蝶在飞舞之中,幻化出了一个女子的人形。

“郎为傍人取,负侬非一事。摛门不安横,无复相关意。”幽幽咽咽的歌声,如泣似诉。

那蝴蝶的人影在殿内摇摆,忽然之间柔软探出的双臂陡然断开。

左右臂膀的蝴蝶在瞬间散开,当空消失无踪。

看着就仿佛被硬生生砍掉。

而蝴蝶消失之前,似哀嚎了声,紧接着,底下的双腿也在瞬间同样地消失不见。

如此骇异。

高宗大叫一声:“救驾!有鬼!”

“别后涕流连,相思情悲满。忆子腹糜烂,肝肠尺寸断。”没有了四肢只剩下头颅的蝴蝶人形仍旧唱着,每一个字都如同泣血。

“陛下,难道不认得臣妾了吗?”她哀哀地望着高宗。

高宗动魄惊心:“你、你是……”

“臣妾总也曾是陛下的发妻,为什么陛下最后……竟忍心看着武媚那样狠毒的对待臣妾?”

蝴蝶人形浮动着,靠近了高宗。

高宗浑身透凉:“你、你是皇后?”——终于醒悟过来,在他面前的,正是当初废黜了的王皇后。

随着一声叫破,面前的白色蝴蝶一点点消失,昔日的王皇后出现在高宗面前,枯槁的面容,血淋淋地四肢。

她扑倒在地上,厉声叫道:“陛下,臣妾死的冤枉!”

高宗目睹这可怖惨状,重又大叫起来,魂不附体。

王皇后蠕动着,似乎想拼命靠近高宗:“陛下,臣妾冤枉!”她的眼中也流出了血泪,一点一点落在地面上。

“你、你停下!你怎么冤枉?”高宗无法再看,举起衣袖掩在面前。

王皇后嘶声道:“臣妾并没有害死小公主,安定公主并没有死,皇上!”

高宗大惊:“你说什么?”震惊让他的惧怕之意稍微减退了些,“朕是亲眼看见的,小公主已经死了……”

王皇后哀嚎叫道:“陛下,小公主没有死,她现在就在长安,她就在您的身旁,陛下,是武媚陷害臣妾,臣妾死的凄惨万分,同样也死不瞑目啊,陛下!”

“你说小公主……”高宗惊骇地看着面前的人彘,“这怎么可能?如果她真的还活着,她在哪里?她是谁?”

“她是……”

“陛下,陛下!”呼唤之声在耳畔响起,高宗却只盯着王皇后叫道:“你快说,她到底是谁?”

在人彘自眼前消失之前,高宗隐隐约约听见了三个字:

“十……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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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监,高台之上。

明崇俨负手看天,紫薇垣在眼前若隐若现。

那一颗突然出现在紫薇垣的小星模糊不清,透着微微赤色,明崇俨皱眉瞧着,正目不转睛之时,一阵风从台下卷起。

就在明崇俨闭了闭眼躲开煞风的瞬间,紫薇垣的星数却忽然发生了令人骇异的变化!

原本那颗在面前的小星,竟一分为二!

明崇俨双眸睁大,几乎不信自己眼前所见:

紫薇垣中那分开的两颗星,一颗仍散发着淡淡微光,另一颗却隐有移开之意,带着漠淡血色,直冲向紫薇帝星!

作者有话要说:

《子夜歌》是真的有。崔知悌这位被人遗忘的神医也是真的有~

明崇俨这人很神奇,在我看来,比孙老神仙的神奇度要低一点,但也非常的玄异了。

小桓:天官好棒,真是个好老师

书记:让他教你呗

小桓:别看我年轻,也是老司机

明先生:我作证,有志不在年高

书记:我去!你们一个个都身怀绝技

荔枝:都不许污,我还得认亲呢

某只作者:节日快乐,每一个在这里的你们~

第269章 大人物

正月初六这天,崔府请年酒。

对于世间显贵豪门而言, 逢年过节大开筵宴, 自是理所当然,似乎越是轰动热闹、花团锦簇越是风光。

然而事实上, 风光大作,那是没什么底气的新贵才会做的肤浅把戏, 越是根基深厚的高门大族,累世百年的鼎盛世家, 行事越是低调,从不会以弄得半城轰动来博取什么风光与颜面。

那种尊贵早是骨子里所带的,而他们所结交掌握的, 也从不是靠一两场酒席就能轻易笼络的人脉。

士族之间, 同气连枝,甚至在大唐开国之初, 以太宗李氏的威严,尚且无法压那些簪缨累世的士族一头。

而对五姓之一的崔氏而言, 行事勤勉缜密,慎养其身,俨然已是不成文的规矩。

所以就算是年下, 所邀请者也不过十数人而已,其中甚至有一半儿是长安之人所不认得的。

然而能在这般重要大节,得进崔府赴宴的,又哪里是等闲之人,除了同是崔氏的一些亲族叔伯子弟, 比如秘书少监崔行功,户部右丞崔知悌,黄门侍郎崔知温,清河崔氏的崔詧之外,中书令阎立本,卢国公程处嗣,淮安王之子李孝逸,尚书左丞赵仁本,户部侍郎许圉师,出身陇西李氏的御史中丞李昭德,监察御史陆元芳,以及大理寺少卿袁恕己,少丞狄仁杰等皆都是座上客。

这些人有的官职显赫,有的虽非高官厚禄,但却也都是一个个不容小觑、熠熠生辉的名字,他们在现在或者不久的将来,陆陆续续皆会成为扛鼎李唐江山的举重若轻的人物。

除了素来相交的亲眷朝臣,李氏皇族也自不可或缺,太子李弘虽在病中,仍命人送来贺礼,沛王李贤,英王李显,殷王李旦均前来赴会,当然也少不了太平公主。

对太平而言,她并不关心官场或者朝堂上的人际交往,自从那日皇宫饮宴后,让太平挂心的只有一件事,她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出皇宫,只可惜武后看的甚严,直到今日才总算得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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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之所以着急来崔府的一大理由,当然不止是要贺年吃酒凑热闹而已,最主要的,是她想趁此机会见一见阿弦。

太平笃定的认为,阿弦一定不会缺席崔府的饮宴,然而事实上她差点儿就失望了。

虽然崔晔一早儿就同阿弦说定了,但阿弦本是不愿前往崔府的。

一来,是因为那天袁恕己无意中喝破了她跟崔晔之事,阿弦觉着无法面对卢夫人以及崔府众人。

二来,因宫中冲撞了武后,虽然当时只被黄金手炉砸破了头,但阿弦觉着以皇后的心性,只怕不会轻易饶恕她……毕竟已经下过几次狱了。

阿弦虽并不惧,然而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她很该缄默低调些行事,更加不好再跟崔晔过从甚密,倘若去赴崔府的年酒,在武后看来,岂不是像是一种挑衅?

她当然已经习惯了“挑衅”武后,然而崔晔不一样。

阿弦怕会“祸水东引”,不如暂且收敛。

故而事先阿弦同崔晔说明不会前往。

崔晔听了她的回答,摸了摸阿弦的头:“你能想的这样仔细,我一则欣慰,一则……”

阿弦道:“怎么?”

寻常人家的子女,若无意外通常会得到父母的呵护关爱,然而面前之人非但无法享受双亲的呵护,反而屡次受害,甚至每每有性命之忧。

如今阿弦能想到这点儿,一来是因为挂心崔晔,才不愿“连累”他,这是她对崔晔的关护之意,足见情深。

但另一点,却是因为忌惮武后。孩儿忌惮着那个本该是她生母的人,岂不是天伦惨剧。

崔晔不想说破,那样只会让阿弦本就饱受折磨的心更沉重些,他只是笑道:“没什么,但是你不必担心,倘若连你去崔府都要畏手畏脚,无法成行,那以后还怎么娶你?”

虽然确定跟崔晔两心相许,可是当面听见一个“娶”字,阿弦顿时觉着似乎倾身靠近了旺盛的火炉,脸上也很快滚烫起来。

崔晔笑道:“脸如何这样红,是在想什么?”

阿弦道:“没想什么。”

“果然没想?”崔晔轻轻托着她的腮,在那红扑扑甚是可爱的脸上亲了口:“我说要娶阿弦,阿弦都没什么异议,既然如此那就是答应了?”

阿弦的心怦然乱跳,竟有一阵莫名的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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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阿弦仍在左右为难,却有个人喜气洋洋地来到,原来是桓彦范,他下马进门,远远地就笑说:“怎么没有动静,还没有梳妆打扮好么?”

阿弦从屋里跳出来:“你怎么来了?”

桓彦范躬身举手,行了个大礼:“小的自是来为女官大人保驾护航的。”

“哈,”阿弦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是在唱的哪一处?”

桓彦范道:“崔二哥事先叮嘱了我多少次,让我今日陪着你前往崔府,便是提防你别扭不肯去,平白扫人的兴致。”

阿弦这才明白他为何而来:“我哪里是扫兴,只是怕我去了反而惹祸。”

桓彦范道:“主人家尚且不惧,你怕什么?再者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真的运数所至,就算你躲在了狗洞里,也依旧会躲不过,如果真的福星高照,就算你在皇宫里跳脚,也依旧是顺风顺水。”

阿弦听着又想笑,桓彦范这话却仿佛歪打正着,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桓彦范见阿弦瞪着自己,便又催促道:“快些收拾,你若不去,我也不得去呢,正好沾你的光,今天也去看看大家子的热闹。”

他不由分说把阿弦拉住,又见虞娘子门边带笑,便道:“姐姐快给她收拾收拾,又不是要嫁人,干什么羞答答的。”

顿时又惹得阿弦脸上飞红。

往崔府的路上,桓彦范道:“你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

阿弦的伤势未愈,又偏伤在额头,很是显眼,因此连日里便用抹额遮挡。

幸而长安的游侠儿、浪荡纨绔子弟们多,他们的装饰打扮新奇各异,有时甚至引得城中少年们竞相效仿,是以阿弦这样装束也并不觉着突兀。

——今日阿弦身着淡绿常服,额前便是一条嫩鹅黄的丝絩系带,正好把额角的伤挡住了,不料桓彦范仍是一眼看了出来。

阿弦道:“是我不小心,走路撞着了。”

桓彦范道:“撞在柱子上,还是真的撞克到什么?”

阿弦笑道:“小桓子,你说话越发有趣,竟像是在咒我。”

桓彦范道:“我是在关心你,你却不知好人心,我算计着离你上次出狱有一段时间了,照你这跳脱惹事的性子,保不齐……还要我跑腿呢。”

阿弦愕然,继而啐道:“呸,你这乌鸦嘴,我好着呢!”话虽如此,心里却啼笑皆非,上次冲撞皇后回到家中,阿弦自己也是忐忑不安,生怕大年下的又要再闹一场,谁知竟平安无事。

两人来至崔府门口,却见门前车马并不繁多,一辆辆马车、轿子,井然有序,崔府接迎之人,来赴宴的各家大人,不管是小厮,随从,随行丫头使女,车夫轿夫等,一应的低声敛气,十分安稳。

桓彦范道:“你瞧,是不是跟那些人不同?”

阿弦道:“哪些人?”

桓彦范道:“别的不说,就说昔日的李义府,梁侯等在京内,若是逢年过节,家门口的车马都堵塞了路,闹哄哄一片,恨不得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他们家请客,显得阵仗极大似的……其实那不过是虚热闹,真正排场有脸的,是今日这种。”

阿弦打量了会儿,虽认得几个人,但大部分是面生的:“你是说今日崔府邀请的都是真正的大人物吗?”

“那自然是了。”

阿弦哭笑不得:“那你我呢?”

桓彦范毫不怯场,大言炎炎道:“你我的身份跟大人物不同,却比大人物还要紧呢。”

阿弦诧异:“怎么要紧?”

桓彦范笑道:“你是侄女,也许还是将来的女主人,我嘛……”

阿弦不等他说完,忙啐了口,又转头四看,生怕给人听见。

桓彦范点头:“你是越来越胆小如鼠了,不过,越是如此,就越显得心虚。”

阿弦扶额叹息:“我真不该跟你同来。”

桓彦范挽住她的手臂:“来都来了,还兴临阵脱逃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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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因有大半儿宾客到了,崔晔在里头陪客,外头相迎的是崔升,远远见了两人,举手一招,满面春风迎了过来。

崔升眼前一亮,见阿弦衣着清新,那额前的鹅黄色丝缎,同秀丽的面容相映生辉,竟带出了几分贵气,且如此打扮,英气之中带着些许妩媚,实在是倾醉人心。

崔升便笑道:“几日不见,更加……”

一句“出挑”还未出口,猛然想到阿弦的身份跟先前“不同”了,有些打趣的话似乎不敢再说,于是紧紧咬住舌头,只笑道:“总之来了就好,年下大安了?”

崔升因为心中忌惮,便有些言语拘谨。

桓彦范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才同阿弦入内。

谁知还未到前厅,就见太平公主从廊下疾步而来,身后两名宫女追的气喘吁吁。

桓彦范忙止步行礼,太平公主却并不理会他,只抓着阿弦道:“小弦子,你怎么才来,害我担心你不来了。”

阿弦道:“殿下……”

太平眼珠一转:“你跟我到里头说话。”又对桓彦范道:“你是……你是桓翊卫,近来可好?”

桓彦范见她记得自己是谁,笑道:“是,一向妥帖,殿下也安泰?”

太平笑道:“你比先前在宫内当差的时候出息了好些呀,我有事要跟小弦子说,先带她去了。”

桓彦范躬身:“殿下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