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笑了笑,脸色很是温和坦然,道:“其实我只是担心你,不知那次你离开长安后……一路如何,如今见你无碍,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如果不知道他的心意,这一句话必然会让阿弦深觉暖心。

而就算如此,听了李贤这句,仍是禁不住地有宽慰之意,想了想,便说:“怪不得陛下常常说殿下你秉性仁厚,赞不绝口呢。”

李贤道:“父皇是对你这样说的?”

阿弦一怔:“呃……”

当初父女相认后,高宗召阿弦进见,闲谈之中自然也曾提起过李贤,不免也说起李贤钟情于她的事。

高宗叹道:“如果贤儿知道你是他的姐姐,还不知会如何呢……不过这样一来,也解释了为何他竟对你情有独钟,大概是血脉天性,所以他才喜欢你,只是错把这种感情当作了喜爱,也是有的。”

阿弦道:“沛王殿下是极好的人,当初我才到长安,跟李义府的儿子起了冲突,还是他及时救了我,后来在府衙里被责打,也是他出手援助,我心里对他又是感激又是喜爱,只是……”

高宗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碍事,贤儿虽然不知道实情,但他秉性仁厚,就算求而不得,也不会怎么样……当然,假如告诉他真相是最好的,我猜测……贤儿应该是会很高兴有一位长姐的。”

阿弦被高宗的这两句话说的心动,当然也不乏欣慰。

但是这会儿面对李贤,那真相仍变成了巨石,压着她的舌头,叫她艰于言语。

说话间,已经到了地方。

两人暂且停口,进了房中,书吏已经在恭候,指引两人去看那些等待查阅的档册。

两人来之前,就已经翻阅过了涉案的卷宗,但雍州这边的档册更加多且细密,此刻分头检看。

不多时,狄仁杰回头,问底下侍立的书吏一应涉案人等何在,书吏道:“首恶一名在押,还有几名带头闹事者,前几日才从其他三郡押了过来。”

但相比狄仁杰要查的命案官司,阿弦这里却复杂的多了,两名户部的副手同她一起检看卷宗,半晌才只翻了几卷。

雍州城虽然离长安不算太远,但管辖的郡县极多,田地纠纷最严重的是甘宁,其次是弘化跟平凉两地,阿弦越看,眉头已经不由自主地紧皱。

忽然耳畔传来李贤的声音:“很难料理是么?”

阿弦抬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边。阿弦道:“殿下,我先前在长安查看卷宗,就见过甘宁的胡氏因田地纠纷打死人,人命官司,又有人证,尸首,原本是最容易断案的,怎么迟迟悬而未决?。”

此刻狄仁杰抬头看过来,却并不言语。李贤道:“你知道胡氏是什么人吗?”

阿弦摇了摇头。

李贤道:“狄大人大概是知道的。”他回头看一眼狄仁杰,却并没有让狄仁杰接口的意思,只又回头对阿弦道:“甘宁先前是属于安定郡,而安定胡氏,却是天下闻名的门阀。”

一提起“门阀”,不必更多言语,阿弦顿时就了悟:“难道是因为胡氏势大,所以不便下手料理吗?”

李贤道:“也不能尽如此说。”

此刻,狄仁杰才也说道:“势大,未必理壮,势大也未必就理亏,扑朔迷离,所以才需要我们来处置啊。”

阿弦苦笑,把手头的卷宗扔回了桌上,叹道:“我看得头都晕了。”

李贤望着她面上流露的一丝疲惫之色:“先不要看了,且歇息会儿。”

狄仁杰道:“我先去牢房一趟,看看凶嫌是何许样人。”

阿弦忙睁开眼:“我跟你一块儿去。”又回头对李贤道:“殿下,监牢地方龌龊,殿下且在此等候就是了。”

李贤却道:“你都不怕,难道我还忌惮这些吗?而且我也好奇,想看看你们是如何行事的。”

两人见他如此坚决,便不再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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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见过那人命官司的卷册,又听李贤透露了胡氏门阀的话后,阿弦心里先入为主,便以为自己将见到的凶手,多半是个跋扈凶恶之人。

谁知当在大牢里看见那被囚禁者后,完全出乎意料。

那是个上了年纪、看着像是弱不禁风的老者,容貌憔悴而苍老,看这架势似乎站都站不稳。

就连狄仁杰也不禁意外,他跟阿弦一样,所知道的这杀人凶手,年纪才到五十岁,可是面前的老者,看着却像是七老八十,不应被囚禁在此的年纪。

狄仁杰道:“你可是胡浩然?”

老者抬眼,却并不回答。旁边的书吏道:“这两位是长安特派来的使官,问你话的是大理寺的狄少丞,旁边这位是户部的主事女官。”

此刻李贤因不想妨碍他两人做事,便在旁边的房间中等候。

胡浩然听狱卒报了姓名,脸上才露出了惊动之色,有些深邃的眼窝中枯干的双眼转动,先是盯着阿弦看了半晌,才又看向狄仁杰,问道:“你就是那个、一天里处理了百余件案子,却没有一件案子断错的狄仁杰狄大人?”

狄仁杰道:“我便是狄仁杰。陛下跟皇后特意派了我跟女官前来查理此案,你若是有什么供述,便趁此机会,说个明白,是非曲直,我跟女官自会断定。”

胡浩然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伸出双手,望着那同样枯瘦如树枝的双手,喃喃道:“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并没有任何冤屈,的确是我杀了人,如此而已。”

狄仁杰跟阿弦对视一眼,都觉着诧异。

在狄仁杰看来:这胡浩然看着绝不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但他供述时候的神情甚是坦然,也的确不似是有冤屈的样,难道这案子如此简单就能了结了?

忽然阿弦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人?”

胡浩然叹息说道:“那人本是流民,却强占了我家族耕地,我同他理论,他却出手打人,把我家中上下族人都打伤了……我气不过,那夜,便……”

他的声音有轻,显得十分气弱,神情有些麻木,但从头到尾却说的很有条理。

只不过说了数句,身体有些支撑不住,连声咳嗽,狱卒上前把他扶住,才不曾跌在地上。

狄仁杰见状,只得暂时让人将他带走。

众人退后,阿弦脸色凝重,道:“这位胡先生所说不错,人的确是他杀的。”

狄仁杰虽然意外,却因知道她的能耐非同一般:“你……确定?”

阿弦道:“我确定。”

原来方才胡浩然跟他们讲述案情发展经过的时候,阿弦一边听,眼前却也看见了整个的案发重现。

虽然事情经过惊心动魄,远非胡浩然的口吻这般木讷无波,但事情的确如他所说,并没有什么出入。

的确是胡家之人跟那被害者口角,被害者仗着孔武有力,出手打人,这胡家众人偏偏都是些妇孺老弱,又是读书之人,哪里能够跟他相抗,顿时被打的七零八落,倒地不起,看着甚是凄惨。

当夜,这胡浩然因气不过,便提刀潜入被害人梁越家中,将他砍杀……

两人出了牢房,李贤迎过来问道:“如何了?”

阿弦因见了案发经过,加上这牢房里的气味不好,她身心更加不舒服,便道:“我想回驿馆先休息会儿。”

狄仁杰道:“你先回去,我再看一看卷宗。”

李贤道:“我陪你。”

阿弦待要推辞,又觉着太过冷待了他,便未曾做声。

李贤便同她往刺史府外而行,才出门,迎面却见十数个人远远地站着,看他们出门,便大声叫道:“冤枉,大人,冤枉!”

又有人道:“我们老爷并没有杀人,冤枉!”一边叫嚷,一边呼啦啦地跪倒在地,向着此处磕头起来。

阿弦止步张望:“这些是?”

李贤因知道底细,便道:“他们就是胡家的人,之前也曾来过数回,这次大概是听说了京官抵达,所以又来喊冤。”

阿弦望着这些人悲戚而焦急的神情——其中除了妇人外,还有几个小孩子,跪在中间啼哭不已。

眼前顿时又出现方才所见胡浩然提刀杀人的样子,跟他现在的这幅老朽木然之态很不一样,怪不得这些人如此不信,如果并非亲眼所见,连她自个儿也是不信的。

第310章 水落石出

李贤见她凝眸不语, 便也说道:“你现在知道这件事为何如此棘手了么?一来涉及胡氏之人, 二来, 虽然说凶犯承认杀人,但是你看他的样子, 简直似手无缚鸡之力, 若说他能杀了那种地头蛇,实在匪夷所思。”

民间的消息是传的最快的, 都知道凶手是胡浩然, 偏偏这个胡老爷子是个有些名望的老儒,曾经在甘宁也教出过许多读书之人, 这些人如今或在州县为官,或者为小吏,或为士绅, 当然也不信自己的老师犯案,有的人甚至暗中不平……所以这案子不仅仅牵扯门阀,争田地,其中还有许多微澜暗涌。

别的不说, 今日贾昱的“宴请”,席间就有许多跟胡家关系匪浅之人,原本还想趁着酒宴之上,跟使官诉说详细、讨些情面之类。

沛王李贤陪着阿弦上车之时, 有一个小孩子冲出人群,避开挡路的官兵,哭着向两人跟前跑来。

李贤身后的侍卫和阿弦的副手忙上前阻挡, 阿弦拦下众人,让放那小孩子上前。

小孩子扑到跟前,不由分说抱住她的腿哭道:“大人,爷爷是冤枉的!”

阿弦低头,望着这孩子泪流满面的模样,却看见了另一慕场景——就在那叫梁越的死者逞凶的时候,这小孩儿扑上前踢打,却被梁越一脚踹开,跌在地上。

阿弦不言语,只是握住小孩儿的手,将他的袖子轻轻掳起。

小孩子不知为何,呆呆地一动不动,旁边李贤垂眸看来,却见这孩子的手肘上,像是受过重创,还有些旧的结痂未退,退掉的地方则露出了粉红色的疤痕。

李贤不由道:“这是怎么了?”

小孩子红着双眼:“那次被坏人推倒了,撞在石头地上跌坏了的。”

李贤一惊:“你说的坏人,是那个姓梁的吗?”

小孩子点头,又叫道:“我爷爷是冤枉的,是那坏人不好,不要杀我爷爷的头!”

李贤皱眉看向阿弦,阿弦心里五味杂陈,假如没有看见胡老爷子亲手杀死梁越的场景,或许此刻还可以安慰这孩子,告诉他一定会查明真相,但如今真相已是板上钉钉,竟连一句虚假的安慰也无法出口了。

李贤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对那孩子道:“放心,这一次有长安城来的狄仁杰狄大人,跟户部的女官大人,他们两个是天底下最能干的两人了。”

李贤说罢,便握住小孩子的手,领着他走到那些跪在地上的胡氏族人跟前。

胡家众人自然认得是沛王,顿时哀声一片,齐齐请求。

李贤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刹那间,现场鸦默雀静。

一双双殷望的目光齐齐看着李贤,沛王李贤道:“各位的心情我很明白,但是如今,陛下跟皇后指派了大理寺的狄大人跟户部的女官大人,如果说天底下还会有人查明此案的真相,那非他们两人莫属。相信我,这件案子一定会很快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如今你们且放心的回去,如果两位大人有什么传唤,你们一定要即刻前来应答,这样才有助于及早破案。”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为首一名老者道:“沛王殿下,我们相信殿下所说的话,只是我们家主年纪大了,怕他有个万一……”

李贤想了想:“我会尽快跟两位大人商议出一个妥帖的法子,如果……”他眉头一皱,终于下定决心,“老先生身体不妥,如果可以暂时让他在狱外就医……”

众人听到这里,已按捺不住鼓噪起来:“多谢沛王殿下开恩!”竟不等李贤说完便纷纷磕头,有妇人等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等胡家众人好歹都去了后,阿弦走到李贤跟前,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阿弦本是想责备李贤:不该答应胡家众人,一来,胡浩然杀人已成定局,不管如何,“杀人者死”,又说什么“真相大白”?

且自古以来就没有什么把杀人凶犯弄出牢狱就医的说法,假如因此节外生枝更出乱子,不仅是主审官,连李贤只怕也无法免责。

但是面对方才那些妇孺孩童,又想起胡浩然老迈朽然的模样,阿弦其实也暗自心软,只是做不到李贤如此决然行事而已。

阿弦虽然没开口,李贤却已经猜到她的用意:“你是怪我……自作主张吗?”

咽了口唾沫,阿弦低低道:“我只是怕殿下会惹祸上身。”

李贤听了这句,眼睛一亮,继而笑了笑道:“我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阿弦不由嘀咕道:“替杀人凶犯求情,这可是有违律法的,怎说问心无愧呢?”

李贤眼睛看着她,唇角笑意更盛:“我虽然不是狄大人那样能干的法官,当然也没有你的本领,但是我……我觉着,胡先生并不是杀人真凶。”

阿弦实在忍不住,“嗤”地无奈而笑。

李贤道:“你觉着我说的不对么?”

阿弦叹道:“我也想殿下说的是对的。”

李贤道:“那么就继续追查,直到你的心里也再无任何疑虑为止。”

沛王李贤的声音十分温和,但却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决断。

直到现在,才让阿弦意识到……眼前的人,的确是一位亲王,是高高在上、也能掌握生杀大权的雍州牧。

这一句话,也像是给了阿弦一颗奇异的定心丸。

目光相对,阿弦拱手端正地行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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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回到驿馆后,飞快地洗了个澡,稍事休息,便又前往刺史府。

在此期间,狄仁杰已经传唤了被害者梁越的家人,其中,梁越的妻子跪在堂下,声泪俱下,控诉胡家仗势欺人,抢夺田地不成,便杀人报复,还买通官服,包庇罪犯,等等罪名。

其他梁家众人所说也都大同小异,狄仁杰正命人将他们带下,阿弦从外而来,远远地扫了一眼。

那些人正从廊下经过,且走且彼此不知交头接耳地说什么,但是阿弦眼前所见,除了梁家之人外,却还有一个……

一个鬼魂,头脸被砍的面目全非,鲜血把脸容都遮的看不清楚。

身体之上,也是刀痕遍布,胸腹之间被利刃剖开,里头的东西看着就像是屠宰场里被掏出来的那诸般货色,正在乱七八糟地晾晒。

阿弦只看了一眼,双眼便情不自禁地避开不看。

可是心中转念,阿弦又勉强地调回目光,看向那惨不忍睹的鬼魂。

只见那鬼魂靠在一名尖下巴的妇人身旁,两只眼睛也死死地盯着她,满面怒容,不知在说些什么,那妇人却毫无察觉。

阿弦瞥了两眼,微微低头往前而行,耳畔只听那鬼暴怒般大叫:“你对得起我么?!”

身旁的玄影不由“呜”地叫了声,嗓子眼里藏着咆哮。

阿弦忘了制止玄影,被它一叫,也忍不住抬眼向前,——目光陡然跟那鬼的目光对上。

瞬间,那鬼魂两只眼睛瞪得几乎要飞出来,然后他掠过那妇人身旁,嗖地便到了阿弦跟前:“你能看见我?!”

阿弦很想否认,然而更想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因为他身体里的那些零件儿晃动,几乎都贴在她身上了。

而在这时候,那一些人也正经过她身旁,有人看她相貌秀丽,衣冠异样,身后又有属官陪同,已猜到是长安来的女官,忙都避退行礼。

阿弦竭力不去看那鬼魂,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目光看向那妇人:“这是……”

相送这些人出府的刺史府官吏道:“回女官大人,他们是被害者梁越的家人,方才狄大人召见过的。”

阿弦点了点头:“这位夫人是?”

官吏道:“正是梁越之妻。”

那妇人闻听,大胆抬头又看了阿弦一眼,两只眼睛却显得很灵活,眼中也全然没有怯意。

阿弦不语,官吏便又带这些人退下了。

那鬼凝视着一帮人远去,仍是凑在阿弦身旁,两只白里透青的鬼眼瞪大,叫嚷道:“你是女官,你就是十八子!”

阿弦咳嗽了声,示意身后两名属官先去,才看向鬼道:“你莫非就是梁越?”

“梁越”道:“是我。”

阿弦道:“你方才对你的夫人说什么?”

梁越不回答,只叫道:“你快让人把那贱妇捉拿起来!”

阿弦问:“这是为什么?”

梁越叫道:“这贱妇……”他停了停,暴躁道:“这还用问么?就是她杀了我!”

阿弦惊疑:“你说什么?”

梁越急怒嘶吼:“你怎么不明白?是这个贱妇杀了我,那些昏官都是糊涂虫,居然把那老棺材瓤子捉起来顶罪!”

阿弦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之前她明明看见是黄浩然杀了梁越,谁知梁越竟信誓旦旦说是他夫人杀人。

“你凭什么这么说?胡浩然已经认罪。而且……是我亲眼所见他杀人的。”阿弦盯着这鬼。

梁越愣了愣:“你……看见了?”语气有点虚。

阿弦道:“哼,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当然也该知道我会看见真相。”

梁越的鬼脸有些愣怔,过了会儿才道:“那你就该知道那贱妇应该被处死!”

阿弦道:“不要以为是鬼就可以诬告人,难道你以为我也是个糊涂虫,会信你片面之词吗?”

梁越气得面目越发狰狞,忽然大叫一声,就像是河豚活生生把自己气炸裂般不见了踪影。

因知道这鬼在跟自己扯谎,阿弦叹了口气,转身正要离开,就见狄仁杰站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阿弦一怔,脸上微红:“狄大人。”

狄仁杰扫了一眼她的前后左右,笑问:“你在……做什么?”

阿弦知道方才必然被他听了去了,只得承认:“方才……那个死者梁越出现过。”

狄仁杰挑眉,只有他自个儿知道内心并不似面上看来般镇定:“是么?都说什么了?”

阿弦抓了抓鬓角,略一犹豫,终于道:“他像是很恨他的妻子,竟跟我说,是他妻子杀了他。”

狄仁杰双眼微微眯起:“是吗?”

阿弦听出他的口吻有异:“狄大人是何意?”

狄仁杰见左右无人,便道:“方才我传唤梁家众人,梁越之妻虽看似哀恸,实则言行不一,我看她暗藏娈媚,只怕这其中另有隐情。”

阿弦屏息,狄仁杰道:“不急,我已派了人前去跟踪探访。”

当初梁家血案,因有小厮目睹胡浩然持刀杀人,人证物证俱在,又有梁家龃龉在前,是以这案子简单明了,若非安定胡氏盘根错节,又有人为胡浩然叫屈疏通,只怕胡浩然早就人头落地,所以更没有人想到还有其他什么隐衷。

天黑之时,狄仁杰派出去部官回来了。

原来他们分头行事,有人跟踪那梁家之人到了住所,起初并无异样,结果天黑之时,发现一名陌生人前来找梁夫人,过了许久才鬼鬼祟祟退出,部官上前将人拿下,略一拷问,原来此人竟是胡家的一名管事!

阿弦跟狄仁杰都觉诧异,连夜审讯,这管事起先咬口不认,却哪里是狄大人的对手。

原来他见胡家之人一心读书不擅经济,对家中产业更是漠不关心,全盘交给下人打理,他便暗中将胡家地契偷窃出来,同梁越里应外合,把胡家的家底儿腾空,胡浩然发现时候已经晚了。

然而此人只招认了偷转产业以及跟梁夫人偷情之事,并没有提过半句杀人。

狄仁杰命将此人带下,又叫把梁夫人缉拿到案。

差人去后,狄仁杰对那阿弦道:“你所见梁越的鬼魂推说夫人杀人,大概就是因为发现了胡氏跟此人有奸情,所以才忍无可忍。”

阿弦道:“虽然如此,但毕竟杀他的人是胡先生,他为什么不恨胡先生,只咬死夫人胡氏?”

狄仁杰思忖了会儿,忽然道:“你说亲眼看见胡浩然杀人,但你我都不解,胡浩然一介老朽,怎会杀死身强力壮的梁越?”

阿弦会意:“难道……是因为胡氏跟管事做了什么?”

这一夜审讯,果然“真相大白”。

胡氏因跟那管事偷情,但梁越生性蛮横,两人生恐事情败露,反受其害,那一夜,就想用迷药毒倒梁越,设计杀之。

谁知胡浩然前来寻仇,阴差阳错把昏迷的梁越砍死,两人虽受惊匪浅,却也因此大念侥幸,暗自欢喜有人替他们除去了眼中钉。

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只想快点把胡浩然处死,天下太平,谁知道这样隐秘的内情,竟也会曝露大白呢?

把胡家管事跟梁夫人审讯完毕,已是鸡叫时分。

虽然又得了一宗隐情,然而阿弦心中却并未轻快分毫,毕竟……凶手仍是胡浩然。

因倦累之极,阿弦回房休息,走在廊下,怏怏地想:这一次,沛王李贤的许诺只怕要落空了。

当扑在床上那一刻,双眼一闭,极快便睡了过去。

窗棂纸上的蓝黑色转作淡蓝,然后便是大明……太阳初升,其道大光。

沛王李贤来到的时候,房门紧闭,他知道阿弦同狄仁杰审案审了一夜,不想打扰她。

正要离去,室内却响起一声惨呼,凄厉骇然不似人声。

李贤不假思索,回身将门一脚踹开!